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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的真理观

2017-03-29刘芳芳

重庆社会科学 2017年8期
关键词:单子本雅明现象

刘芳芳

本雅明的真理观

刘芳芳

本雅明明确区分了真理和知识,后者是一个外在性的图表式的演绎系统,呈现的是主观的作用,并不能将真理作为外来之物进而“捕获”之。真理存在并渗透于文本内部,它们不会自行显现,只会被表征,以星座、单子、起源等关系性的结构形式并通过理念被表征。理念不是一个固态的理想内容,而是结合了现象与概念的不断运动的过程,理念在表征自身的同时,也表征文本真理。在本雅明看来,每一个文本中都蕴含着真理的要素,所有的文本又共同表征着一个终极的总体的艺术理念,这个艺术理念既作为终极目标,又作为中介结构存在。

真理 星座 单子 起源 理念

本雅明的认识论理想是,从现象世界也就是文本的内部挖掘出本体的知识,将短暂的、过渡的甚至是碎片化的事物作为其主要研究对象,进而拯救出现象世界中的一切真理要素。实现这一理想首先要区分真理与所谓的知识。

一、真理与认识

在《德国悲剧的起源·认识论——批判序言》中,本雅明引用了歌德的一段引言:

无论是在知识中还是在反映中,都不能把整体的事物整合起来,因为在前者中缺乏内在,后者中缺乏外在;因此如果我们想要从科学中获得某种整体性,就必须将科学当做艺术进行充分的思考。我们也不应在一般的、过度的事物中找寻这种整体性,但是由于艺术总是完全再现于每个个体的艺术作品中,因此科学应当在每一个相关的个体对象中完整地揭示自身。[1]

借助这段引文,本雅明说明了自己对科学与艺术的认识:科学知识只有主体性,而没有内在性的真理内容;艺术反映论缺乏理论思辨而容易流于神秘主义的个人体验。他指出真理应该是结合了科学与艺术的表征①德文Darstellung,英文 Representation,李双志、苏伟的译本将之译为“表达”,本文从陈译本。过程,表征过程指向的是某种整体性,而这种整体性又在个体对象中得到揭示,个体或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在本雅明这里得到某种意义上的修正,即整体不是部分之和,而是部分自身。

在本雅明的认识论当中,表征是发现真理的方式,也是发现真理的过程,真理既不能绘制成几何图形也不受知识的支配,因为数学的几何图形和知识是由概念系统混合在一起的,这样结成的各式“蛛网”不可能“诱捕”到内在于文本中的真理。知识是在意识上对一切外在之物的占有,知识的方法是意识如何占有客体甚至创造客体,知识关涉的是概念的整一和个别的现象,即便是它假定了现象的整一,也是建立在各种个别认识的相互修正的基础之上,因而知识是人的主观意图的归纳与整理。真理是理念对本质内容的自我表征。表征不是支配、掌握甚至建构真理,而是以间歇的、停顿性的、迂回的方式不断向真理迈进。作为意识的产物,知识可以被随意质疑与颠覆;而真理作为先存的理念,是不容质疑的。真理如果受到质疑,就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在真理可能给予问题的任何可想到的回答中,已经在何种程度上给出了问题的答案?而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必然再次提出同样的问题[2],从而陷入相对论和虚无主义的漩涡。

真理也不同于知识幻想。因为真理没有任何意图,自身也不作为意图出现,更不进入意图性的关系之中,所以真理不是幻想的客体。“真理是由理念构成的无意识的存在状态”“真理不是在经验世界中实现自身的一种意图,而是决定这个经验世界的本质的力量”[3]。真理的存在如同破碎后的马赛克的碎片,其光彩取决于玻璃彩釉的质量,而非马赛克整体的造型,只有沉浸于这些碎片之中,才有可能重新拼凑出完整的马赛克拼图,从而拯救出这些散见于各个极端的碎片。因而真理不是通过知识与意图的关系进行把握的。以知识的逻辑体系来解释真理,并不能显现真理与理念的存在模式;以意图把握现象世界也不能明了真理与理念,就像那些刻意探求真相的人在看到美杜莎的头颅时会化为静物的石头一样。因此,真理不是用来穷尽与颠覆的,它是一种祭坛之上的启示。

在本雅明的认识中,与启示的真理相关的另一个概念是“弥赛亚”(Messiah),“弥赛亚”在希伯来语中的字面意思是受膏者,在旧约中,受膏者指的是上帝所选中的人,具有特殊的权利和作用。后来,这个词逐渐地用来指大卫后裔中的一位拯救者,这位拯救者将恢复以色列在大卫统治时期的辉煌。这也是犹太教的教义思想之一。在本雅明那里,弥赛亚并不仅有救世主的身份,他还以反基督的征服者现身。在本雅明看来,若没有神学,真理就是不可想象的;没有“驼背侏儒”,唯物主义的“木偶”便不可能做到无往不胜[4]。神学不是简单的宗教的神秘主义,而是有着弥赛亚的许诺的不断行动与“反动”的活动本身。

可见,宗教意义上的“弥赛亚”在本雅明这里已成为一个具有符号性质的启示意义的象征。较之传统的弥赛亚思想强调尘世的苦难与无望,本雅明的弥赛亚则加入了当下和快乐的维度。本雅明曾以一个寓言来说明“弥赛亚”:灵魂为身体设宴。灵魂是公主,身体是公主被流放的村子,弥赛亚则是公主的未婚夫。因为知道未婚夫要来拯救自己,公主宴请整个村庄。原本以为宴席只是暂时的,但这场宴席在等待弥赛亚的过程中被无限推后,于是和尘世融为一体的快乐活动也带着对弥赛亚的期望一直延续下去。灵魂在等待“弥赛亚”的过程中为身体设宴,这场宴席本身就成为了弥赛亚到来之时的幸福与快乐所在。救赎不再只是“明日的期许”,更增加了当下的维度,而本来似乎遥不可及的救赎者应该播撒的光辉成为扎根于尘世的闪亮的碎片。当下的救赎和幸福的真理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种当下的世俗状态有着弥赛亚的启示,因为苦难的过去和现在有一份秘密的协定,现在的每一秒都可能是弥赛亚出现的契机。历史因而成为一个结构的主体,坐落在被所有此时此刻的存在所充满的时间里。“过去随身带着一份时间的清单,它通过这份时间的清单而被托付给赎救。过去的人与活着的人之间有一份秘密协议。我们的到来在尘世的期待之中。同前辈一样,我们也被赋予了一点微弱的救世主的力量。”[5]在本雅明看来,历史唯物主义者能够在过去的灰烬之中燃起希望之火。举步维艰但意欲整合衰落的“新天使”传达的就是新的“弥赛亚”的教旨,落水者从弃船上发出信号①本雅明给朋友肖勒姆的信中写道:“漂浮在一条弃船上的落水者,他爬上已经变脆的桅杆的尖尖,但他有机会从那里发出一个求救的信号。”[6]也是弥赛亚对他的指引,他可以期待救赎;派②李安执导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电影讲述少年派如何在自己的信仰和坚持下度过难关,寻求幸福的生活。李安凭借这部电影获得2012年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在食人岛上看到那颗风化的牙齿之后便起帆离开,他说这是上帝对他的指引。

可见,本雅明的认识论与知识无涉,却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认识有关,同时充斥着浓烈的宗教情怀。此外,弥赛亚救赎的应有之意还强调人对于共同体(纯语言)的依赖。如同公主对于尘世村庄的依赖,只有深深地扎根于尘世之中,在共同体中感受悲喜苦乐,真理的闪光才更富有救赎的意味。在这个意义上,本雅明的游手好闲者之于人群,批评翻译之于文学作品,乃至歌德的《论〈亲和力〉》中穿插的短篇小说中,主人公强调“给我们祝福”[7],其救赎作用也在于和共同体(尘世,世俗)的联系,他们沉浸在尘世的祝福之中,享受幸福。

二、真理的存在方式:星座、单子和起源

真理的光芒不会自行显现,而是通过理念的表征展示出来。理念的表征也不是直接表现出来,而是需要经过某个具有类似于中介性质的复杂结构的运行过程,当然这个运行过程也不是线性的、流畅的和自然的。在本雅明的表述中,这些复杂的结构系统就是星座、单子和起源。理念世界包容和吸纳了整个经验世界,经验世界的现象通过概念的媒介作用参与到理念世界的存在中来,但现象既不是以粗糙的经验状态完全进入理念世界,也没有掺杂世界的诸多表象,而是以被拯救出来的基本因素的形式进入到理念世界。这样,现象就被剥离了虚假的整一性,以分化的状态进入到真理的统一之中,真理的马赛克碎片从而重新聚合起来。概念的独特之处便在于拯救理念中的这些瞬间的碎片化的过渡性的现象。概念把客体分解成各个构成因素,当理念吸纳现象时,也通过经验现实的概念媒介实现了理念的表征。理念不能自行表征,只能通过概念中的具体因素来表征,参与某个理念的表征的一组概念就使得这个理念成为一个结构性的存在。

理念存在于现象的表征之中,但不是现象的法则,而是现象的目标和客观阐释。“理念是永恒的星座”“理念之于客体正如星座之于群星”[8]。理念世界的诸多因素是星座对应的各个星点,理念根据这些因素对现象进行分析,从而恢复它们的原貌,将各个真理因素拯救出来。因而,发挥媒介作用的概念从现象中抽取出来的各个因素就处于星座的各个极端处,若将理念理解为是对某种语境的表征的话,在这个语境中,当各个极端聚集在理念的周围时,理念才显示出其生命。概念把现象聚集起来,理性在区别现象时导致了现象的分化,同时也使现象得以拯救,理念得以表征。理念表征的法则是理念都是独立存在的,不仅独立于现实,理念相互之间也是独立的,独立而又和谐地存在着,就像各星座在轨道上独立运行从而产生了天体的和谐一样。每一个星座的运行又与其他星座相关联。因而理念的存在取决于相互之间并行不悖的距离,这种本质之间的和谐关系就是构成真理的因素,可见真理的构成要素本身也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事物,而是各个相互作用的结构性的存在。

理念表征要探讨理念中所包含的全部可能的极端的细节。这些细节展示了本质存在的过去和后续的历史,这些历史又给予理念一个总体的规模,这个总体的结构就是一个独立的单子结构。单子是标志存在的结构与实体的单元的哲学术语。布鲁诺认为单子是构成一切事物的最小单位,它是物质与精神的统一体,具有内在的创造力。莱布尼兹认为单子是构成世界万物的基础,它是一种没有部分、不占空间的东西,是一种精神性的实体;单子有高低的不同,最高级的单子就是上帝。因而本雅明的理念就是莱布尼兹意义上的一个单子,但这个本质存在的单子结构中不仅有上帝,还有着过去和后续的历史,也携带着模糊的被缩略的理念世界的其余部分,就像每个单子也都模糊地带有其他单子一样。理念对现象的表征与客观阐释就寓于单子内部。因此每一个理念都含有世界的形象,理念表征的目的正是以缩略的单子形式概括这个世界的形象。

起源在本雅明的表述中就是当下、本质,是一种构型力量,是一个与发生学无关而与其前后历史有联系的历史范畴。起源从历史的角度阐发了真理的客观性和本真性。它描绘的不是现象世界产生的过程,而是从生成和逝去的过程中浮现出来的东西,即总体的理念,因而起源也不是以赤裸明显的实际存在显现,它的显现是一种双重洞见:一方面,起源是一个不断地回归与重建的过程;另一方面,起源也是不完善与不完整的。包含在起源这个理念中的事物也有历史,这个历史亦与本质存在的过去以及后续的历史相关联,它们作为自然史而非纯粹的历史被融入理念世界并获得拯救。自然史就要重新确定现象在本质存在中的变化,本质存在不满足于当下的现象,而将视角自由地延伸到过去和未来。当下和起源作为一个“停顿的乌托邦时刻”揭示的是历史的总体性。

本质历史不是建立在历史连续体中,而是在充满当下的时间里,回忆本身是向着本原的跳跃和飞跃,从充满当下的时间跳跃回本原,“起源即目标”,这是一种辩证的跳跃,而非线性的发展。在线性的历史连续体中,事情没完没了地发生下去,这是在地狱中的时间,而不是在现实中。普罗米修斯和希绪福斯的时间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中,人群、赌徒和工人,也是这样没完没了地推挤、在机器上机械地运行。起源的运动不是匀质的空洞的时间序列,而是有着总体理念显现的目标的运动。认识真理的过程本来就是一个向着“圆”的总体理念不断行进与循环的过程,但也是一个“努力调整方向的结果,这种努力始终是巨大的和反复进行的”[9]。公主等待弥赛亚到来,她与尘世的村民共饮,欢歌笑语,庆祝自己即将回归城堡,时间被不断推后;奥赛德历险的起点和终点也都是“返乡”,但奥赛德以“当下”的幸福为赌注,以禁欲的方式来换取未来的幸福,当下的时间和幸福也便失去了意义。

三、艺术理念

在艺术理念的无限性和总体性问题上,本雅明先后用了多个术语来表达,从艺术理念到浪漫主义文学,到总体诗,到超验文学,到小说,最后到散文,还有他在《译者的任务》当中提到的大同语言。它们之间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在本质上都是对总体艺术理念的表达。

本雅明提出,艺术理念是绝对形式的反思媒介。在这一媒介中,所有表现形式都紧密相关、相互交融,结合为与艺术理念同一的、绝对的艺术形式。艺术整体性思想在于形式结构的连续性,如果作品能够克服它在表现形式上的局限性,那么理念就是文本,文本也是理念。理念既不能被假定,也不能被测量,但可以指出它的发展规律,浪漫主义文学在全部作品中表现艺术理念,艺术理念永远在形成,永远不会完结。这一过程在时间的无限性中运行,这同时也是媒介的无限性、质量的无限性的运行。因此这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进步”,也不单单是一个形成过程,而是像人类生活一样,是一个无限的充实过程。

超验文学像渐进的总体诗一样,也是对艺术理念的确定。德国早期浪漫派代表人物诺瓦利斯认为“世界之外的超验的那一点是存在的,现在阿基米德可以实现自己的承诺”[10]。在自我认识和自然认识方面,所有认识都是思维者的自身认识,人们可以认识和思维的一切都在自己内部进行思维,都以自我认识为前提。没有自我认识,就没有认识,自我认识意味着扬弃了主体与客体的关联,只有一个与客体无关联的主体。因而德国早期浪漫派提出古希腊罗马的文化本身是不存在的,它们的存在是和对它们的认识同步产生的。事物都在进行自我认识和感知,这样它才能被认识和被感知,每一认识都是从自身出发的,它的范围也限制在自身之上。“如同眼睛看到的只是眼睛一样,理智看到的只是理智,灵魂看到的只是灵魂,理性看到的只是理性,精神看到的只是精神,想象力看到的只是想象力,感官看到的只是感官,上帝只是被一个上帝所认识。最后,一切都只认识它自己的同类并唯独被它的同类所认识”[11]。每一认识都是主体中的一种内在关联。一事物自我认识与被认识,和被认识事物的自我认识和被认识是叠合的。在这里,“认识”是指真理意义上的理解、把握与表征,而非知识的认识。可见,真理与理解、把握和表征真理的过程是同步的。

此外,德国早期浪漫主义还超验地认识到,“我们心中的文学作品似乎与其他文学作品有完全不同的特点,因为它们是由必然性的感觉相伴随的,但它们根本没有外在的原因。人们似乎感到处在交谈之中,有一种未知的精神促使他奇妙地发展自己最明确的思想。这种精神肯定是高级的,因为它与人发生关系的方式在任何一种受现象约制的事物那里都是不可能的。它肯定是人之同类,因为它对待人就像人对待精神一样,促使他进行最罕见的自行活动。这种更高级的自我对待人就像人对待自然或者智者对待人一样”[12]。波德莱尔的《感应》与此最为契合: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

行人经过该处,穿过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亲切的眼光对人注视。

仿佛远远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而深邃的统一体,

象黑夜又象光明一样茫无边际,

芳香、色彩、音响全在互相感应。

有些芳香新鲜得象双簧管,绿油油象牧场,

——另外一些,腐朽、丰富、得意洋洋,

具有一种无限物的扩展力量,

仿佛琥珀、麝香、安息香和乳香,

在歌唱着精神和感官的狂热。[13]

路人注视着森林,森林也以同样的目光回视路人,人与自然是亲切而一体的,各种感官相互应和,无限的神力如同悲剧中的歌队一样充当着背景音乐。在这首诗当中,各种事物的自我认识和被认识叠合在一起甚至融为一体,在超验的艺术理念的感召下,无限地融合与充实下去。游手好闲者也如《感应》中的“路人”一般在茫茫的大城市森林中穿梭却心不在焉,他们忧心忡忡,虽然温情与狂热已经被遮蔽起来,但是他们也在寻找“买主”,寻找注视他们的人。

最高级的文学理念是散文,这是对艺术理念的最终确定。散文的延缓性和反思性较之小说更甚:“如果文学要扩展,那么它只能通过自我限制,只能通过自我收缩,让它的火一样的素材任意奔放、任意凝结。这样,它便获得了散文的表象……只有它的成分的组合是无规则的,而它的秩序,它与整体的关系仍是不变的。它之中的每一点魅力都四面传播。在这里,各个部分只是围绕着永远处于静态的唯一整体而运动……通过不断接近才能解决,因为它本属于更高级的文学范畴……目前它还是不可估量的原野,是最原本意义上的无限的领地。可以把这种更高级的文学称为无限的文学”。[14]

散文在语用上是冷静而朴素的,它拒绝极度兴奋与心醉神迷,只是安静而适意的表达。这就决定了理念形式不再是美的表达,而是作为理念本身的艺术的表达。美的概念因它作为娱乐、快感和欣赏的对象而无法与冷静结合起来,也由于它追随基于理性主义观念的规则概念而变得复杂。唯有冷静决定着艺术的本质。最高的艺术作品从根本上讲是不能给人快感和欢欣的,它只能是理想,是审美命令。因此,艺术及其作品实际上既不是美的现象,也不是直接的激情冲动的表现,而是形式的自处静态的媒介。本雅明认为早期浪漫主义者推崇的这种冷静与朴素正是要消除当时和今天所理解的那种 “浪漫”。

实际上,冷静与朴素是一种超出自然实际的反思。现代启蒙以来的思想观念中,自然是与文明相对的,是人的意识建构的系统,现代人的“自然”是对抗现有物质文明的“理想”①本雅明发现,早期浪漫派人物施莱格尔也就“理想”一词影射过席勒,施莱格尔把现代诗称为“理想的”,古代诗是现实的,因为古人如实地看待自然,而现代人只是把将自然视为一种理想状态,所以他用“超验文学”来表达艺术理念。状态,而不是理念状态。理想是一种典范,是对纯粹内容的统一的追求,这是一种多样性的统一;而理念是对一种渐进的文学总体的追求,这个总体处于永恒的运动当中,永远不会完结。在席勒、卢梭等人的启蒙思想中,自然状态是一种美好的理想状态,人的自然与外部自然本来是同一的、和谐相处的,但由于人交往范围的扩大和资源的有限,人与人之间发生争夺,和谐逐渐失落,只有重返自然、在自然状态下生长起来的人才能重返和谐。尼采认为,自然状态是一种彻底的斗争状态,只有承认这种斗争状态,人才会有力量。在荷马那里,朴素源于斗争,让人展望更高的存在,朴素是斗争之后的和解。朴素的静之所以有力量,正是因为它是斗争的产物。所以古希腊的朴素是崇高的朴素,不是当代浪漫主义的无力的哀婉的朴素。因而如尼采和本雅明所认为,艺术的本质是一种自处静态的力量,是对自然的控制。理念总体也是斗争之后归于宁静与朴素的平和的产物。

理念的存在冷静而朴素,理念本身和理念的星座、单子、起源等结构都是由许多相关术语集结成的星丛相互意指而成,在对艺术理念的阐释与表征过程中,本雅明用到的上述诸多术语,一方面是他借以表达“循环系统”的概念的交互论证的需要,另一方面,这些概念之间因其细微之处的差异而进行不断的斗争与延伸,这本身也是反思的无限性的表现。在其永恒的斗争和延伸之后,艺术理念和批评概念的最终显现才会变得更为沉静动人。批评自身也如理念一般是一种斗争后的朴素存在,是一种辩证的存在:一面是平静,一面是斗争。

[1]Walter Benjamin,The Origin of German Tragic Drama,Trans.Jnon Osborne,Verso,1998,p27.

[2][3][8](德)本雅明:《德国悲剧的起源》,陈永国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第4~5页

[4][5](德)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张旭东译,转引自汉娜·阿伦特编:《启迪:本雅明文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第 265、266页

[6](以色列)格肖姆·肖勒姆:《本雅明:一个友谊的故事》,朱刘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第237页

[7](德)本雅明:《论歌德的〈亲和力〉》,转引自陈永国 马海良编:《本雅明文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84页

[9](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251页

[10][11][12][14](德)本雅明:《德国浪漫派的艺术批评概念》,转引自:《经验与贫乏》,王炳钧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 年,第 108、116、108、116页

[13](法)波德莱尔:《恶之花》,钱春绮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0页

(责任编辑:张晓月)

Benjamin’s Theory of Truth

Liu Fangfang

Walter Benjamin made a clear distinction between truth and knowledge,and the latter is an external chart deductive system,presenting a subjective role,and can’t treat the truth as an exotic thing and “capture” it.The truth exists and infiltrate within the text,They will not automatically appear,but only be characterized through the relational structure of constellation,monad,origion,and be characterized through the philosophy.Philosophy is not a solid ideal content,but a process with a combination of the constant motion of the phenomenon and the concept.Philosophy characterized themselves as well as the text truth.In the view of Benjamin,each text contains elements of truth,and all of the text together represent a final overall philosophy of art.

truth,constellation,monad,origion,philosophy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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