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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多元历史资源的一种可能
——《执拗的低音——一些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读后

2017-03-29

关键词:史家低音史学

杨 博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寻找多元历史资源的一种可能
——《执拗的低音——一些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读后

杨 博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王汎森先生所著《执拗的低音——一些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1]一书,是在其2011年复旦大学系列讲座讲义的基础上结集整理而成。正如该书副标题所言,这是一本反思史学研究思考方式的书,更趋向于理论方法上的探究与指导。

“执拗的低音”,顾名思义,就是“倔强存在边缘的音色”。这类“低音”最大的特性是处于边缘地位依然顽强存在,未随着时间发展而消失。作者从历史专业的角度来理解,这种“低音”是被近代学术及思潮一层又一层复写、掩蔽、遮盖、边缘化的潜流质素,而通过对中国近代以来一系列被定义为“低音”的人或事的“重访”,最终达到对以往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此书篇幅虽小,但问题意识充足。

序言对几个重要概念做了初步界定和诠释,诸如什么是“低音”?文中的“低音”具有的四个层面[1]2问题。进而指出,近代以来由于“史实重建”和“价值的判断”相互纠缠导致“低音”出现,因此要通过“重访”的过程重新认识历史,这样做是要重新掌握历史文化的“正形”,作者认为这也是对多年来存在“新旧之争”所做的一些思考与回应。因此在本书写作思考的方式上,作者希望能达到陈寅恪所说“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在新史学基础上,既不趋新,也不守旧,站在所谓“第三种”视野上“重访”。但在这一视野上进行历史研究,就要重视“时间序列”的问题,对以往主流的“线性进化历史观”的研究方法保留意见,“充分承认历史工作对古今思想资源的开发及思想资源的意义,而不是认定只有排在最当前的这一个才有现实意义,或是只有被打扮成与排在最当前的这一个一模一样的历史与思想,才具有现实意义。”[1]8-9在不取代主流的前提下,寻找多元的资源、丰富资源的多元性对历史研究来讲尤为重要。王先生这种治学思路,在他看来并不是宣扬简单的复古,而是对近代新学术和新思想前驱的敬意。因为“文化不断向前发展,新价值不停地创造出来,这是必然的事情”[1]11。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低音”?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在作者看来,“事实的厘清”和“价值的宣扬”这个在古代并不是问题的问题,到了近代就成了混淆不分,造成人们错误认知的事情。近代以来,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西风东渐中猛烈冲击着中国传统社会,中国新学术就在这一时期的传统与非传统(以借鉴学习西方为主)较量与融合中逐渐兴起。一方面模仿西方,用西方的概念、架构、方法去解释中国历史文化,另一方面却是为了与西方竞争,在表述中国历史文化的时候让内容、形式和重点起微妙的变化,以此用模仿的假西方对抗西方。[1]16在近代“学科化”运动过程中,传统学问在继承或改善的“创造性转化”[1]23中,成了现代学科,进而用精细且专业的角度帮我们认识解决很多历史问题,但这个过程也造成了不小的“消耗性转换”[1]23,如书中谈到梁启超主张将《论语》之类的传统拆散,标出概念重新研究一事,在宋育仁看来这种研究终归是用现代学科的专门科学思维研究古代,自然有些复杂细微的成分也被摒弃了。而从近代“学科化”运动的结果来看,我们今天常讲的“国家”“青年”“公理”“公例”等词汇在历史发展变化中一遍又一遍地被定义,早已失去古代意义上的含义,造成“意义倒置的谬误”[1]20。

要站在“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认识历史,作者认为有四个需要注意的方面。首先要注意到历史中的人物并不是时刻都处在“完美理性”之中,“有限理性”更符合其人物设定。其次,站在当时的历史现场,即便是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们,都不会清楚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因此,如果用未来是已知的研究心态做“未来是未知”的历史研究,必定会破坏历史发展的“时间序列”,所得结论也会和接近事实的真相有所出入。接着,有了未来是已知的研究心态,定会受“后见之明”的影响,恐怕很难让自己内心“去熟悉化”,从而使研究客观公正。最后一点,作者认为历史像一首交响曲,有诸多调子同时前行。因此在重视主调的同时,更不应忽略副调。这些“副调”往往和主调同时并进、互相竞合、互相影响,而无视它们往往会影响对于主流更深刻的认知。关于这一点,从近代以来革命史观主导的历史研究到如今多样历史研究方式方法的转变就可见一斑。

基于作者的以上阐释,西方个案化和中国个案化的提出才有新意义。就历史研究而言,弄清东西方近代以来历史发展的不同轨迹,以及由此形成的局面,才能更好地选择适合自身研究的资源、方法、工具和理论。

同样基于作者第一讲研究的主要问题,在《“心力”与“破对待”》[1]77一讲中,通过“重访”谭嗣同可以看到,一个年仅33岁就义的戊戌君子,并不只是被追认为“革命烈士”那么简单,他留下的《仁学》一书,反映的是清末人们面对东西冲突、传统与非传统、保守与激进所产生的冲决网罗之思想潮流,这一潮流的内在理路在于鼓吹把整个社会粉碎成原子,然后在过度泛滥的道德热情之趋力中重新组织。而像谭嗣同的这种思想在作者看来并非孤例,柳亚子、章太炎乃至于之后的毛泽东或多或少受到这一时期的影响。但这些事实却是以往研究所忽略的内容。在本书第三讲[1]127中,作者围绕王国维的“道德团体说”这一问题,梳理其产生发展与变化。在作者看来,王国维所代表的近代史学一派强调历史与道德重新结合,其本身在很长时间内是一种“低音”。然而这种思想在王国维的作品里却时常不能做到,于是构成了一种矛盾。即他本身有最强烈的东方政治和道德关怀,却又有19世纪以来新的学问观念。这种矛盾虽伴随王国维的一生,但作者认为王国维所作《殷周制度论》一篇所提“道德团体论”,即通过宗法统合道德社群,进而实现改造时局的目标,却很好地将其历史与道德重新结合的主张体现了出来,虽然这不能改变被主流所淘汰的事实。

作者对谭嗣同和王国维的“重访”,让我们看到了近代史研究中被忽略的“低音”,然而他们的思想之所以成为“低音”,借用本书刘咸炘“风”的史学观念来看,谭嗣同和王国维所造的小“风”并没有成为他们那个时代之大“风”。反倒是小“风”被同一时代的强“风”吹到了墙角边缘,在很长时期内成为“低音”。

作者最后在附录的两篇文章中对章太炎、陈寅恪以及陈垣进行了“重访”。这三位人物与谭、王、刘相比,显然风势颇大,声望和名誉远为大众所熟知,但用本书中“低音”的界定进行“重访”,仍可以发现即使风势强劲,声誉远播,也会有被遮蔽掩盖的“低音”。章太炎是国学大师,最大建树是对中国古代整体历史、文化进行广大而深刻的诠释。因此许多人认为章太炎是反西学的,然而作者通过对章太炎思想的梳理以及其在近代几股“风”的影响下产生的变化,认为章太炎的“低音”体现在“传统的非传统性”。不管章太炎自觉或不自觉,其都为“近代中国反传统思潮的兴起”发挥推波助澜的作用。这说明近代历史像是东西对开的火车,无时无刻不体现着矛盾。而举“史学二陈”——陈寅恪和陈垣二人的研究事例,却是要说明“二陈”先生的研究领域虽在古代,却从其作品中无不体现出“史家”“时代”与“史学”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是有了主观对时代处境的关怀以及史家的生活经验,才让史家“二义”[1]240性表现在各式各样的史学实践中。这体现在陈寅恪所作《读崔莺莺传》中元稹与崔莺莺的关系研究,也体现在抗战期间陈垣所作《通鉴胡注表微》之中。很显然,作者在此最终讨论的结果表明,史家终究离不开现实关怀,无论受到兰克史学或是实证主义史学这股“风”或“高音”的影响有多深,史家的现实关怀始终犹如“低音”一般萦绕在“高音”周围。既然史家活在现实中,又以现实为参照进行史学实践,其间必定会有一个“反哺”的问题,即这个时代给予史家认识历史的实践,那么史家究竟能为他的时代做什么?在梁启超看来,史家可以用进化的观点重新撰写历史,并从中发现公理公例之所在,以此作为国民精神的指引。归纳言之,史家承担着研究者、发现者和指导者的三重身份。显然这是一种受进化论影响的史学观念。而从近代历史来看,受进化论影响的史家所提出的史家之时代任务也都大同小异。即历史进化的目标早已在这些史家思想之中,而史家的任务就在于指出并提倡它。这就无怪乎胡适提出历史进化过程中史家的任务是“人力的督促”。马克思主义史学同样强调历史的进化规律,不过史家在指出提倡这一主线的过程中被赋予了强烈的使命感,即要将历史当作“战斗的指南”,不断推进革命直到实现社会主义的天堂。作者在此认为,史家的任务这一过去容易回答的问题随着新史学流派和潮流的不断发展变化变得难以回答。因此,一方面忠实建立史实,一方面“关联呼应”时代的表述,将人文关怀、时代境遇与史学工作三者套叠,成为一面三棱镜,照映他所属的时代是最好不过。

王先生在本书中围绕“低音”问题谈到对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也值得今天大部分历史研究者深思。无论是“冲击—反应”模式还是“在中国发现历史”,近代中国受到西方影响进而寻求改变之路是不争的事实。而那时的中国知识分子和精英们无论是面对东西方在器物上的差异,抑或是东西方思想观念间的区别,其天下观经历了由“道出于一”至“道出于二”的巨大转变,这种转变的结果,开启的是一个“杂说并出”的时代,而历史的风向往往也掌握在这些“杂说并出”的“场面上的人”手中,引领时代的潮流。[2]这种潮流更多的是追逐西方成功之“道”。若此时固守中国传统之“道”,仿佛成了逆潮流而动的“异端”行为。尤其在民国之后,如对晚清遗老的界定及其批判可见一斑。[3]在如此转化过程中,“消耗性转化”的成分不可避免且大大增加,淹没了不少现在看来不乏理性的“低音”。然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对于历史认识总是存在动态变化的过程,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成不变。时间的节点推移到今天,有一股复兴传统中华文化的强大潮流正在酝酿奔腾。处在这股“风势”之中的我们翻看此书,对百年前那股风潮的理解会深有感触。我们看到,无论是本书中提到的陈寅恪所作《读崔莺莺传》,还是陈垣所著《通鉴胡注表微》,与其说是对时代处境的关怀及史家的生活经验,倒不如直接说这些作品最初的萌芽是受当时“风势”影响的“有限理性”之作。同理,受我们当下所处这个时代“风势”的影响,必然也会在历史研究的取径上有所考虑。因此,从这样一个思考角度切入,时代“风势”的强大力量与不确定性,势必会给“重访”的研究工作带来决定性的影响。如何理性客观地认清自己所处的时代,进而保持一种合理姿态研究历史,需要我们共同探索。

本书以较为客观的立场谈近代以来西学对中学产生的作用和影响令人印象深刻。而书中最大的特点是王先生旁征博引了西方多个学科理论:丸山真男提出“执拗的低音”这一概念、赫伯特·西蒙“有限理性”之类的经济学概念、政治哲学家列奥·施特劳斯等人的研究成果,其希望通过借用这些国外学界的概念来阐释对于近代中国历史的思考,多元的概念运用本身体现了他在寻找多元历史过程中的探索。其在行文中经常以“火车”作比,在《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的系谱》一书中,他借用韦伯的比喻,将中国社会内部变化以“火车”作比,而将西方传入的思想用“转辙器”作比,试图说明两者之间交叉的关系。[4]93在本书中,王先生反复提到中国近代思想是一中、一西两辆相对而驶的火车,[1]213在相对而开的过程中,两辆车上的乘客同样处于相对而视的状态,进而双方产生了复杂的思绪与情感。王先生在本书体现出的这些研究特点,似乎依然选取的是在“道出于二”的基础上进行“道通为一”的研究路径,将当下中西理论研究资源进一步整合,探究近代中国多元历史资源。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样的研究路径就像在医院照X光片,借助一个本体之外的仪器能够很清晰地看到自身存在的问题与毛病。但X光片毕竟只是治疗外科病症所用的机器,更为深入的内科病症还需要深入本体进行治疗。同理,王先生在本书中所做的努力,很好地拓宽提升了我们对于寻找及探究近代中国多元历史资源的理念。而要更为进一步的摸清其内在里路,则需要从近代中国历史本体出发,不断进行挖掘和研究。

[1] 王汎森.执拗的低音——一些历史思考方式的反思[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2] 罗志田.近代中国“道”的转化[J].近代史研究.2014,(6).

[3] 林志宏.民国乃敌国也——政治文化转型下的清遗民[M].北京:中华书局.2013.

[4] 王汎森.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的谱系[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3.

2017-09-30

杨博(1993—),男,宁夏西吉人,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

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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