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与回望
——徐则臣的小说《轮子是圆的》中的“京漂”一族
2017-03-29姜亚楠
姜亚楠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阳 云岩 550001)
短篇小说《轮子是圆的》是徐则臣代表性的作品,相比于短篇小说《如果大雪封门》,《轮子是圆的》这篇小说在“人性”方面,表现的更为透彻。与其他“70后”作家相比,徐则臣的作品具有“形式上回归古典,意蕴上趋于现代”的独到之处,能够让读者体悟到一种朴素、厚重、深沉之感,彰显出作者独有的文学眼界。徐则臣小说最大的特点是深入地挖掘了生活背面与心灵背面中对命运的追问与思考,寻求与世界相处的方法,并能够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思考人生。于此同时,徐则臣还能够借助文学作品来表现出人们少有的成熟与理性,无论是对待生活还是文学,他都善于用自己的人生态度去关照整个世界,揭开人物平静生活表层下内心的隐秘,追问生存的意义,挖掘出这个时代文学少有的深度。
徐则臣的小说主要包含“京漂”和“花街”两种不同的元素,小说《轮子是圆的》是“京漂”与“花街”、城市与乡村的结合版,它们之间相辅相成、无法割裂。徐则臣善于用自己的笔触去探索全球化进程中一代人的精神自救和漂泊怀乡,并在漂泊中反思与寻求人生的意义与价值。本文拟从另一个视角即多重叙事模式、复调式结构和现代化进程中人与城的关系,三个方面对这篇小说进行重新的阐释。
一、多重叙事视角
徐则臣的小说运用了多重视角的叙述模式,法国学者热奈特曾对视角进行了阐释,他认为:“视角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他用‘聚焦’这个概念对不同的叙述视角进行解读,将聚焦分为‘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三种类型”。[1]徐则臣善于运用多种叙述方式,力求采用不同的叙述视角增强文本的多元化。在这篇小说中,徐则臣主要运用内聚焦叙述模式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具有深度、引人思考的故事。
(一)内聚焦式叙述模式
小说《轮子是圆的》主要采用“内聚焦”叙述模式。“内聚焦”叙述模式不同于“零聚焦”与“外聚焦”,其特点是,作者叙述的焦点在文学作品中,叙述者具有双重身份,他既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参与到整个故事情节之中,又能够离开故事整体的环境,面向读者进行描述和评介。这种叙述模式让小说的整个情节与人物,显得更清晰、更透明,同时让读者觉得更容易理解。但采用这种叙述模式,不可避免的也会有局限之处,“内聚焦”叙述模式会受到角色身份的限制,这种叙述的局限性会使情节的发展具有一定的主观性。正如托多洛夫说:“故事中的‘他’和叙事话语中‘我’的关系,是叙述者等同于人物,叙述者和人物知道的同样多,在人物对于事件没有找到解释以前,叙述者也就不能向我们提供解释。”[2]
“内聚焦叙述模式能充分敞开人物的内心世界,淋漓尽致地表现人物激烈的内心冲突和漫无边际的思绪。”[1]小说是以“我”为第一身份,充分敞开了“我”的内心世界,表现出人物的想象。如小说对咸明亮出车祸那天的描写:“安徽天长的黄昏时吹进驾驶室的风他能闻出一股香味,那个黄昏真是漂亮,车跑起来像在飞。”[3]小说中还有“我”作为“京漂”者其中的一员对北京的描写:“我们登高望远。夕阳渐落,暮色在城市里是从楼群之间峡谷一样的大马路上升起来的,混合着数不胜数的汽车的尾气和下班时所有人疲惫的口臭。我们一起看北京。”[3]这些描写都体现出了“我”内心最为真实的感受,显得真实而客观。
(二)叙事人的双重身份
小说主要是采用第一人称“我”来讲述故事,从“我”的视角出发,为读者描绘了京漂者在陌生城市的生存状态,在整个故事中“我”既是“京漂”中的一员,真切地感受着现实的冰冷,梦想的缥缈以及身处大城市的孤独与茫然,同时“我”还是一名旁观者,目击了整个“京漂”主人公的生活,观望着大都市中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境。小说描写了一个处于城市最边缘的群体,他们很想融入这个城市,却始终无法被这个城市所接纳,终日只能在这个大城市里徘徊,而“我”也感同身受的经历着这一切。
小说描述了“我”退学到北京的缘由,是因为“高三那年我十七岁,因神经衰弱退学了……跟你姑父去北京干杂货儿,挣一个算一个,顺便养养你那古怪的脑袋。我就跟洪三万来到北京。”[3]从此“我”也就成为“京漂”中的一份子,与此同时,我还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小说写道:“他刚到北京时,给一个办假证的干活,招揽做假汽车牌照的活儿……他已经饿了两天才找到现在这个胖子修车铺老板”[3]这些描写都让“我”与“京漂者”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作品中“我”对于主人公的审视与思考,一方面是作家对小说中人物的审视与思考,另一方面,也蕴含了作家对于底层人物命运的审视与思考。作家笔下的人物总是有一种无法绕过的执拗,小说的开头写道:“这世上的所有事情,咸明亮都可以用一句话打发:轮子是圆的,所以别管了。”[3]在咸明亮的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似乎都可以用“轮子是圆的”的这一匪夷所思的道理来化解,这是“京漂者”除了物质领域之外精神领域里极其重要的执念,是如宿命一般无法抗拒的精神世界。
二、“出走”与“寻求”复调式结构
《轮子是圆的》这一小说的另一大特点就是运用了“复调式”结构。“复调”也称为“多声部”,原本为音乐术语。复调式理论是巴赫金在研究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巴赫金认为,“独白型”小说最鲜明的特征就是,在作者统一意志的支配下,挖掘出小说中人物多层次的性格和命运,并在整个客观的世界中缓缓地展开。在此基础上,巴赫金还提出了主人公意识的独立性,他认为,在小说中,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对话是平等的,主要表现在主人公之间、主人公与作者之间。复调型小说与其他类型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主旨不仅仅关注故事情节、人物关系,还在于展现不同个体的“人”,他们拥有各自世界、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价值观与独立意识。复调型小说所追求的是打破不同层面的人物等级,用同等的眼光来审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小说中,作者与人物之间、人物与人物之间是“严格实行和贯彻始终的对话性”关系,复调小说正是在各自独立又彼此对立的声音之中建立起互动共生的统一体。作者在小说的创作中采用复调式理论,能更明晰地反映出人性在社会中最为朴素、真实的状态。小说《轮子是圆的》主要体现出了“出走”与“寻求”两种模式。
徐则臣用自己的笔,书写着最为真实的现实社会,“出走”似乎是每一代人都逃脱不了的命运,鲁迅先生最早点明了这一模式,即离乡——归乡——离乡模式。作家试图在“出走”与“寻求”中寻找一种平衡,与陈旧时光的花街不同,北京城对于外地人来说有着不一样的光彩,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在小说中写道:“我们,四个年轻人,对繁华巨大的都市充满了无限希望……这不妨碍所有冲进北京的年轻人都有一个美好的梦想。”[3]因此在“我”十七岁那年就义无反顾的跟着洪三万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北京,在那里遇见了与“我”一样,有梦想的宝来、行健、米萝。小说中并没有描写京城的繁华与发达,描写的是:抬头就能看到北京的屋顶、并不拥挤的道路、浓烟从烟囱里钻出来,一幅处于城市边缘的现实生活状态,尽管梦想与现实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但他们依然在坚持着。对于他们来说,精神上的追求似乎才是他们内心中更为渴望的。
徐则臣通过描绘人的生存困境与苦难,揭示出人类精神世界在不断地寻求时代的信仰,他赋予笔下人物“出走”的勇气,以期实现对自我的追寻。人的一生似乎总要完成一些事情,它如命运一般,潜藏在你的体内,喧哗着,升腾着,不断地激励着你、推动着你能够不断的前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寻求”,寻找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东西。徐则臣自己说:“也因为他们的相对本色和缺少修饰,其困境也许更能说明问题。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们的欲望、绝望、抗争,他们的愿意和不可能,他们的卑微、放旷、收敛和不自主,他们的深入、相信和质疑,当然还有他们的理想主义和激情,以及他们与这个时代之间形成的那种隐秘、暧昧的张力。”[4]
每个人都在“出走”与“寻求”中寻找属于自己人生的意义。他们拥有平等地位的不同的独立意识。小说总能给人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痛感,这是作家徐则臣对城市与人的关系的思考。“京漂者”在欲望的吸引下来到城市,但在城市中却始终只是一个漂泊者,这似乎是“京漂者”共同的命运,繁华都市是别人的,与自己毫无关系。每一个“京漂者”需要面对的是种种的困境和生活的窘迫,梦想与现实的差距,承受着来自异乡的漂泊感和孤独感。
三、现代化进程中人与城的关系
“文学的意义在于永远的批判精神。人类文明的进步就在于不断地发现新问题,解决问题,修正现时文明中的阴暗部分,使之更人文化,更符合人们的需要,更能体现平等和人性……其中最基本的是我们要呼唤关于底层的‘真’表述。”[5]徐则臣的小说就体现出了现代化进程中人与城的“真”的表述。从花街到京城,这是乡土农村涌向城市的潮流,也是现代化进程的表征。在流动中人与城市的关系逐渐地开始发生变化,人们开始纷纷地涌入城市以期能寻找到更好的生活方式。对于“京漂者”而言,北京这个城市是发自内心的热切的本能向往,这里是财富涌动的地方,是梦想开始的地方,从此人与城市的关系开始变得密不可分。
(一)漂泊与归乡的“边缘人”
徐则臣“京漂”系列的小说近些年来之所以备受关注,其主要原因是当下人们越来越关注社会底层民众生活。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丰富,但现代化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空虚、迷惘,人际关系的冷漠等问题慢慢地禁锢着每一个的内心,城市与人的关系也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边缘人”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产物,他们虽然生活在大城市的边缘,却很难与大都市建立一种密切的联系,只能陷入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境,漂泊之苦不言而喻,自身却又难以改变现状。
小说《轮子是圆的》中的人物处于城市的边缘,他们就像是无根的植物,漂浮在城市的上空,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但他们依然不愿离开,因为这座城市对于他们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隐含着内心的理想和信念。小说中咸明亮就是一个典型的人物,为了梦想,他默默地付出,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在自己的努力下他组装成了一辆车,就这样,他带着“我”、米萝和行健,自由地飞奔在路上。这一刻我们怀着惊喜、悸动的心情,在这个令人心动的城市道路上狂奔,仿佛触摸到了这个城市,尽情地享受梦想所带来的真实。这也正是现代化进程推动的结果,人与城市的关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它带动了人们精神上的流动,对于“京漂者”来说,这是目标,更是起点。这也印证了作家小说笔下的人物特点:无论是身处于何种环境,人物的精神内核,一直在路上。
(二)现代性的精神危机
现代化进程中人们片面的追求物欲而造成了精神上的空虚、人际关系冷漠、精神禁锢等问题,给人们的精神世界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徐则臣的小说为我们展现出了当代中国人在现代社会中所遭遇的精神危机,通过对精神层面的关注,使读者能够看到中国人在现代社会中所遭遇的精神伤痛问题。
现代化进程中,城市化的发展必然首当其冲,乡村生活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现代化进程的影响,灵魂的“失乡”成为大多数人们急需要面对的困局,人们为了寻求与现代化进程相一致的精神世界,寻求一种精神层面的依托,就不得不离开故乡,去追寻失落的精神信仰。在这篇小说中“我”、咸明亮、米萝和行健都是现代化进程中精神失落的一代,为了生活与信仰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北京,成为“京漂”中的一员,努力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扮演者“边缘人”的角色。无论是办假证还是为了组装一辆“车”,我们都默默地为自己的梦想奋斗着、拼搏着,即使明知前途渺茫,还是想努力扎根于此,探寻灵魂的安宁之地。在小说中北京似乎不仅仅是一个城市,它已经变成了一个高度符号化的代表,成为一种精神上的象征,于此同时也带来了个体的身份焦虑和认同危机。在徐则臣的笔下,无论是“出走”还是“回归”都是为了打破精神上的枷锁,探寻更为广阔的世界。这些理想主义者最后常常以失败而告终,但是理想主义之光一直在闪烁。
结 语
徐则臣的小说为我们展现了两大创作主题:漂泊生活和怀望故乡,这也是整个文学创作的两大谱系。这两大谱系之间相辅相成,漂泊是怀乡主题的外延,怀乡是另一种漂泊。与其他作家不同,徐则臣更善于将京漂者的“身体的在场与精神上的迷惘”毫不避讳地为我们展现出来。无论是叙事模式还是对于现代化进程中人与城的阐释,都表现出了作者在创作中独特的品格与魅力。徐则臣的创作不仅延伸到了世人向往的梦想之地北京,同时也关照着一成不变的故乡花街,从不同的地方传达出人类对命运的思考。“徐则臣的写作始终关注着‘我们这一代’的现实生存和精神特质,通过对‘个体’生命的精神焦虑和灵魂争鸣,展现出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内心世界,同时也给当代文学提供了具有时代精神气质的人物形象。”[6]
[1]胡亚敏.叙事学[M].上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24,27-28.
[2]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245.
[3]徐则臣.轮子是圆的[J].花城,2011.8,10,7,8,6,10.
[4]徐则臣.到世界去[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20.
[5]刘旭.底层叙述:现代性话语的裂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208-209.
[6]姜金丽.漂泊·怀乡·救赎—徐则臣小说一个侧面的解读[D].天津:天津师范大学,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