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少年浪子老来弥勒（下）

倪匡：少年浪子老来弥勒（下）

（接上期）看似风流倜傥的倪老爷子的两性观不可谓不传统。在我们讨论起现代女性愈发独立时，他评价说：“这只是历史的波动，女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过于追寻独立的结果就是，男人会越来越不爱女人了。”语罢，他也许觉得有些露骨，于是就又加了一句：“女人独立也不能忘记家庭，我是很老派的人，差不多是清朝时候的人啦。”

■晚年定居美国旧金山，自称“三艺老人”：“厨艺第一，园艺第二，文艺第三”

倪匡和倪太是在1992年去了美国旧金山定居的，做了十四年山中宰相。他从未曾起念近处游玩，唯一的出行，就是驾驶一辆美国残疾人三轮车，去菜场买食材。

在美国做宅男的时候，倪匡每天除了悉心烹制一日三餐，就是摆弄花、鱼，偶尔写作，自称“三艺老人”：“厨艺第一，园艺第二，文艺第三。”家中的四个冰箱都装满了食材，他还要求倪太给他买了一个棺材大的冷冻箱——倪家约法三章，倪匡的稿费他和倪太一人一半，在去美国之前，倪匡的那一半都让他花天酒地地千金散尽了，到美国以后的所有支出自然都要由倪太审批了。

倪太拒绝了倪匡的请求：“我当然不肯，你怎么知道他有一天发起神经来，不会自己躺进去。”

“三艺老人”就在美国，学会了用电脑看新闻，写作、回邮件。

倪匡对电脑等一切现代科技向来排斥，不屑摆弄。他听收音机，要听五个台，就让倪震买回五个收音机来，固定好频道，打开对应的收音机即可。

《卫斯理》系列里的《玩具》、《圈套》两本书，就讲述了一个未来世界，智能机器人统治地球，把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故事。他对智能机械始终心有戚戚焉。

一次倪太从香港省亲回美国，带回了一个手提电脑，倪匡大惊，“按了几下，什么东西都找出来，我和我女儿都给她吓了一跳，大叫电脑怪妻！”

在美国不用争分夺秒写稿，足不出户多了很多闲暇时光，倪匡又念及香港的一切，无奈之下，开始向“电脑怪妻”学习用电脑浏览网页，大惊，“太神奇了！”又因时差，比香港早半天读到《苹果日报》，向蔡澜等人洋洋得意地炫耀。

在华人电脑专家粉丝的帮助下，他还学会了声控写作。每天勤加练习，不断加新词语存储，最后电脑已经习惯了倪匡的风味国语，而不能识别标准国语。学会声控写作后，他口得瑟的方式是取人名不再从简，越复杂越过瘾，从前手写总是越简单越省事越好，人物名字都是“王一中、丁一山”，现有电脑代笔，就成了“銮銮”之类的了。

硬件更新跟得上，倪匡的软件也更迭得很迅猛。他玩过一阵微博，还和蔡澜受邀直播。在微博上和粉丝互动，谈的都是现代文学和艺术，还说自己因为《潜伏》成了姚晨的粉丝，连她的广告都觉得煞是好看。

采访中，他还吐槽看不懂现在的粉丝电影、心灵鸡汤。说到流行的“小鲜肉”，他说不男不女那都是“屁精”，嫌说得不够凶猛，又用粤语形容“屎忽鬼”。

尽管如此，跟我聊起近期上映的《我不是潘金莲》，他却喜形于色。夸赞刘震云的原著故事精彩绝伦，荒谬至极。又责怪冯小刚女主角选得不好：“你说哪个男人会放弃范冰冰那么美的老婆去找小三啊？没道理的嘛！”

他还跟我探讨了最近困心不已的问题：“亲子鉴定和父亲基因重合度有99%，那母亲只有1%吗？我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所云。”他望向我的眼神，焦灼得像一个十几岁的渴学少年。

■我现在听到哪个人坐在沙发上睡着猝死，不知道有多羡慕

美亚（以下简称美）：您最近在忙些什么？

倪匡（以下简称记）：现在头等大事是关注老婆。其余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9点就睡，我非常渴睡，一沾枕头就睡着。每天睡14个小时。

我女儿需要吃安眠药睡觉，说和我夏虫不可语冰。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失眠，失眠和抑郁都十分滑稽，上山下乡一趟就能治好。站着就能睡着，吃饱就已经会很开心了。

美：网上说，您在所有作品中最喜欢的是卫斯理？

倪：我不喜欢卫斯理，我故意把他写得很讨厌。读者也都讨厌卫斯理，喜欢他老婆白素。你写一个主角，不一定非要人见人爱，有血有肉即可。

一定要说一个最喜欢的人物，我更喜欢配角多一点，在《卫斯理》系列里，温宝裕的妈妈就很可爱，三百多斤重的一个胖妇女，遇事大惊小怪，叫声能把玻璃震碎，为了自己的儿子大闹卫府，请大名鼎鼎的卫斯理去给少儿芭蕾舞学校剪彩。多么好玩的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小说一定要加一点很好玩的人和事才有味道。

美：如今内地的科幻小说风潮兴起，中国人连续两年获“雨果奖”，特别是《三体》，引起了很大关注，对此您怎么看？

倪：内地科幻我看了一些，但是看不懂，你看懂了吗？《三体》里面太多物理知识，我不懂物理。我认为科幻小说也是小说，小说首先要好看，至少读者好看懂。也许是我程度低吧，也许《三体》的社会意义超越小说了。

美：您介意读者把您的小说和《三体》对比，说您的小说并不是科幻小说吗？

倪：我把写作当成一种职业，是谋生手段，所有我从不理会什么文学造诣，只要小说写出来有人看，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我的作品我从不保留。我写出来好看，你看过就算了，觉得好看就再看一遍，觉得不好看就不要看。

美：我听说您从小就热爱经典文学，认为心灵鸡汤都是废话？

倪：我最不喜欢心灵鸡汤，那么幼稚的内容，是小学生看的，没道理成年人爱看。心灵鸡汤对人一点帮助都没有，全是无病呻吟。它既改变不了一个坏人，也培养不出一个好人。每个人的好坏都是基因决定的。

美：您写了那么多科幻小说，真觉得有外星人吗？

倪：人类好奇怪，从猿进步到人，中间几万年应该有类似猿人的动物的嘛，完全找不到化石，猿就突然进步到人了。而且直到现在，人类对地球的气候都是不适应的。宇宙那么多星球，不可能只有地球有生物。

美：您之前写过几百个剧本，但如今电影圈似乎只要卡司当红，票房就能过亿，内容无所谓，编剧地位也不高，您怎么看？

倪：胡金铨说我一点不懂电影，我确实不懂，因为电影需要几百人合作才能完成，我对要和别人合作的事情一点不感兴趣。我们编剧的时候，非常讲究一个完整的故事，现在编剧地位低，完全是自己的毛病，导演叫你改你就改，当然没有地位了。所以我的剧本从来都不改，你来找我，我贡献了意见，你又要改，那你就不要找我了。

但我劝你不要改，因为你可能写得不如我好。你有我好，你给我那么多钱让我写干吗？所以你一定要自己坚持。有些导演找我写剧本，我不肯改剧本不给我剧本费，所以后来剧本费我都是先拿的。

美：您现在还有多余配额，用来写书吗？听说您完全不参与版权管理，会不会影响生活水平？

倪：现在不写了，现在没人看书了，看书也不买。靠从前的版税，半年下来不够付外佣一个月工资。但我写了几十年稿，赚了很多稿费，够我们俩用了。

老年生活简单，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小孩子才会有购买欲。我们现在吃药的钱比吃饭的钱多。今天下午才看完医生，医生连什么病都不知道，说切一块去查查，我说不要切了，我那么老了，查出来不治之症，也不会医。人最圆满就是醉生梦死，我现在听到哪个人坐在沙发上睡着猝死，不知道有多羡慕。

据《南都周刊》美亚/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