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创业史》女性形象塑造看柳青的女性观
2017-03-28许薇
许薇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 陕西 商洛 726000)
从《创业史》女性形象塑造看柳青的女性观
许薇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 陕西 商洛 726000)
《创业史》是十七年文学的典范作品,是一部描写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史诗性作品。柳青在两部《创业史》中塑造的几个典型的女性形象,能够看到柳青对这场革命带给女性的冲击的深度思考。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柳青也深刻认识到女性的真正自主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他用梁秀兰、赵素芳两个人描绘了女性生存的真实状态;用徐改霞的最终进城寄托了对女性真正自主的思考和期望;用王亚梅充分展现了走出家庭的女性的魅力,全面体现了柳青对女性的深切关怀。
《创业史》;女性形象;柳青;女性观
《创业史》是十七年文学的典范作品,是一部描写农村社会主义建设的史诗性作品。柳青明确指出这部作品的创作是为了解释“中国农村为什么会发生社会主义革命和这次革命是怎样进行的。回答要通过一个村庄的各阶级人物在合作化运动中的行动、思想和心理的变化过程表现出来。”[1]283作者在文中塑造了农村社会主义改革中众生群像,评论者们多将视角投向梁生宝、梁三老汉及三大能人等身上,认为他们直接参与了这场社会主义革命,而对女性的关注并不多。然而正是由于这些女性的出场,才使得这部基于时代的政治意味浓厚的小说具有更多的人情味,增强了可读性。“在每一个社会中,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总的社会解放的天然尺度。”[2]727女性是每一次变革中不可忽视的群体,作为男权传统思想统治下的女性在变革中的变化能够深层地体现变革的本质。多次细读文本后,不难发现,柳青在两部《创业史》中塑造的几个典型的女性形象,虽着墨并不多,但不仅为这部政治说教性的小说增添了更多的生活气息,也能够看到柳青对这场革命带给女性的冲击的深度思考。
一、缺失的自我——女性生存的真实状态
柳青在《创业史》中用他关怀的目光塑造了梁秀兰和赵素芳这两个生活在男权话语下的两个青年女性,梁秀兰是被所有人肯定和赞扬的,赵素芳是从被唾弃到被拯救的,然而两者得到的社会评价都是基于男权话语世界的,两者都是生在缺失了女性自我的状态下的,这就是女性生存的真实状态。
梁秀兰是一个极具典型的传统女性,她带着所有人羡慕和支持的目光到了婆家,之后,便再也没有露面。秀兰母亲惦记秀兰时那淡淡的忧伤忽然让我们意识到,即使作者再次提到她,还能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她无非过着和她母亲经历过或正在经历过的一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作者已经在她母亲身上讲给我们听了,这种失掉自我的人物让我们感到遗憾,然而,这却是当时传统女性生存的真实状态。柳青用秀兰和她的母亲共同演绎了女性从“女儿”“儿媳”“妻子”“母亲”“婆婆”“祖母”的一系列社会赋予女性在家庭的角色,她们两个人甚至可以看做是一个人。柳青对梁秀兰和她母亲的书写一气呵成、自然流畅,没有半点犹豫,足以看出柳青对这类人物的熟悉程度,这就是传统中国女性的真实写照。这两个人物形象几乎得到了所有旁观者的肯定,无论是初次看到生宝母亲的邻居,还是生宝朋友韩培生的赞美,即使是新时期走向新生活的徐改霞,面对秀兰包办婚姻的选择,也从最初来源于少女情怀、追求爱情的观点转向对秀兰深深的敬意。在大多数文学作品中,符合中国传统定位的女性形象或是成为男权社会的牺牲者加以渲染,因为太过于普遍没有特色而被忽视;或是放大其传统思想而作为新时期的落后者加以改造;或是干脆作为阻碍新时期思想的绊脚石被抨击,等等。与这些作家不同的是,柳青对中国广大像这对母女一样的传统女性也不吝赞美之词,“高尚”、“纯洁”、“善良”之词频频出现,甚至通过韩培生的口直接赞美:“她,外表平凡,又沉默寡言;但是她的心情是多么伟大、崇高啊!”她们符合社会规范的举止行为使得她们没有受过家庭暴力,也没有受过世俗异样的眼光,然而看似美好的生活下是苍白而无趣的自我,这就是最真实的女性生存的状态。
赵素芳是《创业史》中刻画最为悲剧的女性形象,她的悲剧从新中国成立前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后,柳青常用“可怜的素芳”来称呼她,她生存在矛盾与挣扎的自我救赎当中,这种矛盾与挣扎恰恰是人的真实写照。自始至终,素芳都背负着传统道德的审判,她的父母、她的公婆、她的丈夫傻栓栓、她的邻居,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眼神来源于中国传统男权社会的道德标准,“旧中国小市镇庸俗、低级、灰色的生活环境,轻而易举地损毁了这个幼小的灵魂!”这种压抑的毫无生气的环境中,仍不能泯灭她作为女性、作为人,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渴望和追求。她向邻家的梁生宝示好,她并不是放纵的女人,她只想和一个人好,她内心里看不起和多人暧昧的翠娥。生活在缺少关怀和爱的家庭,这种渴求是本能而真实的,于是她屈服于姚世杰。然而没有人从“人”的角度给予她更多的关注和理解,即使是社会主义新人梁生宝也冷冷地拒绝帮助她走出家门参加群众和社会活动,她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道德包袱。即使到了1976年,柳青续写《创业史》第二部时,素芳在王瞎子死前走出家门参加劳动和社会活动,然而由于社会大环境的影响,没有文化的素芳想不了那么远那么多,她只能够想到自己的悲剧来源于封建社会对父亲的毒害,她要用劳动来获得解脱,她精神抖擞地要和弱智丈夫好好劳动好好过日子,她对未来的生活仍旧充满着希望,这不禁令我们唏嘘这个女人对生活那种朴实的渴望和追求。柳青并没有安排素芳真正追求自己作为女性应得的幸福,她的婚姻也是包办婚姻,更何况她的丈夫还是一个弱智,这对女性来说是最大的不幸。作者并没有安排素芳离婚,徐改霞可以抗婚,刘淑良可以离婚,离了婚的刘淑良还可以找到梁生宝这个大家公认的好小伙,而可怜的素芳仍然没有寻求幸福的意识,可以说,最基本的女性权利都没有得到,是柳青疏忽了么?在徐改霞身上,我们显然看到了女性摆脱男性束缚、独立思考人生的品质。第二部中,柳青用了第六章一整章的内容在讲素芳政治上的思想变化而忽略了她作为女性应追求的幸福,这个可怜的女人虽然她走出了家门、参加了劳动、参加了社会活动,然而她自身对于女性的认知仍然是空白,这种解放仅仅是社会解放的一个方面,并不是真正的女性自主的解放,我们感慨于素芳不幸的命运,更感慨于底层妇女真实的生存状况。
二、找寻的自我——走向城市的女性形象
徐改霞是柳青最为喜欢的人物角色,柳青常用“咱改霞”“我们的改霞”来称呼这个迅速成长起来的农家姑娘。这个女子最初是寡妇母亲严加管教下的见人脸红的小姑娘,而后断然抗婚,并能在万人大会上发言;她一开始对梁生宝一往情深,主动找一切机会向生宝表白,而后清醒认识自己,果断斩断情丝进入工厂。在这个成长的过程中,徐改霞思考着爱情、婚姻、事业等相互关系,走出了女性意识觉醒的道路,这种觉醒是真正的女性自主解放、个性解放。可以说,徐改霞身上寄托了柳青对农村女性解放的思考和期望。
徐改霞是整部作品中抗婚成功的一个,婚姻的自由是女性自主的第一步,改霞对自己的婚姻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认识。她抗婚的缘由并不是其他人所想的因为女婿长得丑,而是她对自己的婚姻有着自己的追求,“要找一个思想前进的、生活有意义的青年,她才情愿把自己的命运和他的命运扭在一起”;这个有名的俊女子认为那些贪婪她美貌的人是肤浅的,美貌是男权世界对女性最主要的评价标准,她已经有意识地思考着女性自身的价值;面对秀兰的婚姻,她有着不同的看法,“一个闺女家,可以拿一切行动表现自己爱国和要求进步,就是不能拿一生只有一回的闺女爱,随便许人”;对于爱情,她有着懵懂的理解,“不管他男方是什么英雄或者模范,还要自己从心里喜欢,待在一块心顺、快乐和满意”,在十七年文学的爱情书写中,爱情是往往是伴随政治需要的,很少有作家将笔墨触及两性之间交往之时人物本能上的“心顺、快乐和满意”,这也是柳青赋予改霞寻找自我的第一步。
在徐改霞创造机会与生宝亲近,试探生宝的心思,约见生宝表白,积极主动地追求自己爱情的过程中,她不断思索着爱情、婚姻与事业的关系,这是女性寻找自我的关键,追求爱情而不迷失自己。“生宝和她都是强性子年轻人,又都热心于社会活动,结了亲是不是一定好呢?……她想:生宝肯定是属于人民的人了;而她自己呢?也不甘愿当个庄稼院的好媳妇。但他俩结亲以后,狂欢的时刻很快过去了,漫长的农家生活开始了。做饭的是她,不是生宝;生孩子的是她,不是生宝。以她的好强,好跑,两个人能没有矛盾吗?”这是多么深刻的关于女性人生的思考啊,在新的社会中,女性既要走出家门参与社会工作,又背负着传统女性的家庭职责,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也在提高,女性是否能处理好新时期带给自己的挑战呢,这是真正站在女性的角度所做的实际的思考。改霞只是因为考虑到了而解决不了这样工作与生活的矛盾才毅然进城么?《创业史》第二部中为了烘托更为接农村地气、能下地劳动、能操持全家人吃穿的刘淑良,多次将改霞和淑良进行比较,甚至用“慌慌溜溜”来形容她,但是,正是由于这多次的比较,才更证明了梁生宝对改霞不能忘却的记忆,在这些词语里,我们还是能看到一个可爱的、积极的、上进的、有着少女情怀、对生宝无限爱恋的真实的姑娘。虽然改霞对梁生宝有着无限的爱恋,虽然在《创业史》创作之时,批判农村女性进城的声音四起,文中也借用王亚梅的话语描述了当时对农村姑娘盲目进城为摆脱贫穷农村生活的做法的批判。改霞作为柳青着力塑造的一位新女性的代表,在大环境的反对声中,柳青依然安排了改霞进城,这个进城并不仅仅是一段感情的结束,她更是改霞思考爱情、婚姻、事业的结果,是女性真正独立自主掌握自己命运的开始。“柳青对妇女解放的思考显然不是把它作为社会解放的一个方面或者社会解放的结果,而应该是真正的女性解放、个体解放、个性解放。”[3]149
三、独立的自我——走出家庭的女性形象
王亚梅在文中的出场并不是很多,只有寥寥几处,但细读文本,却发现,她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带着热情,带着对是非的分析判断,虽只是为相关的人物做了陪衬,然而却是不可或缺的一笔。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柳青用这样一个女人来传达正确的思想是深有意味的。
王亚梅的首次出场是徐改霞报考棉纺织厂时与之巧遇,王亚梅是青年团县委的同志,而且是县上某位负责同志的爱人。改霞报了名,在人群中挤路,王亚梅喊着改霞的名字“从人丛中挤过来”,并且抓住了改霞的手,脸上带着“喜欢改霞的神情”、“一见如故”拉过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非常熟悉”地询问改霞的情况,“用手亲热地摸着改霞的肩膀”,还关心地问起生宝的情况,这一系列的描写不仅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她对这样一个两年没见的仅仅下乡时见过的积极分子的关心,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作为领导干部的她对农村事业的关心和热情,这种积极了解基层情况的工作作风持续存在于创业史的两部创作中。她解答了改霞的藏于心中的困惑,改霞豁然开朗,“梁生宝和郭振山在合作化问题上的冲突,就是通过改霞表现的。”[4]54改霞认识到了郭振山的狭隘思想,很快觉醒,摆脱了郭振山的影响,放弃报考工厂回了家。改霞自小受着郭振山的影响,从抗婚到进学堂,到参加社会工作,到报考工厂,实际上,作为女性的改霞始终被作为男性的郭振山所引领,她的自主意识的觉醒并不是自主的,而此刻,由于王亚梅的点拨,改霞开始了真正的女性自主解放。柳青特意安排了位女性作为点拨人,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而后,王亚梅作为不可或缺的角色一次一次出现,总是在关键时刻画龙点睛。第二部中,她作为工作组的干部为灯塔农业社第一生产队的妇女队长起了个郭秋霞的名字,并说这是“老来红”的意思。虽然这是别人转述的话,我们仍然能感受到王亚梅爽朗的性格以及与农民打成一片的工作作风。赵素芳终于得以走出家门参加妇女小组学习,“好心肠的亚梅”同志鼓励她认真学习。王瞎子死了,素芳借埋葬公公的机会痛哭了自己的命运,傍晚时分,王亚梅来看望她,用“亲姐姐一般怜惜的眼光看着她”,用“手指纤细白净的两手,捉住素芳粗糙结实的两手”。赵素芳一直处于自卑而迷茫中,得不到大家的理解,这一刻,当王亚梅鼓励她“日子会过好的”时候,她终于真正开始新的生活。县委副书记杨国华为启发教育魏奋,故意设计了电话通知的语言,柳青安排了王亚梅道出了杨书记有意安排的深层含义。
王亚梅的形象随着一次次出场而逐渐鲜明起来,可以说,直到《创业史》第二部的第二十七章,我们才看到了柳青塑造王亚梅不可或缺的作用。早在《创业史》第二部第十三章的时候,杨国华教育魏奋时提到“要学会干革命,不光会写、会说革命。有些同志硬是几十年都迈不出这一步……”担心作为县委书记妻子的王亚梅误会他“在下边同干部谈话时映射书记不深入实际”,此时,书记和书记夫人的工作作风的不同已经彰显。到了第二十七章,这种对比更加凸显。王亚梅在杨国华找陶书记谈话之前见了杨国华,热情地谈起了梁生宝婚事的情况,而且了解得很详细,还故意去看了刘淑良,这种特别的关心并不是出于世俗的眼光,而是“完全是从革命工作出发”,这是王亚梅了解基层工作、了解基层干部的体现;而后进来的陶书记却只愿“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汇报‘掌握全部’”,脱离基层、脱离实际、偏听偏信,用原则制约着具体问题的解决。作为生活在陶书记身边的人,王亚梅看似不经意的出现和家常式的谈话却更加衬托出陶书记的脱离群众的思想,这种衬托远比县委副书记杨国华的衬托对比更鲜明突出。至此,这个女性出场的使命也越来越清晰,身上闪耀着光芒,她并不是随意出现的普通干部,而是作为女性干部出现,她身上有着女性特有的理解、耐心和聪慧,她虽为陪衬,却总是在关键时刻传达出正确的思想,用一位女性来担当这样的角色,这是柳青对女性充分的肯定。
女性并不是柳青《创业史》所要书写的重点,然而女性形象的书写却为《创业史》增添了主题的混沌与张力。“随着时间推移,老成持重的梁生宝形象在文学史天幕上一天比一天暗淡,‘慌慌溜溜’的徐改霞形象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摆动着两条长辫子,向受众一步一步轻盈地走来”[5]。还有“敦厚朴实”的秀兰妹子以及她操劳一辈子的母亲、可怜的素芳、活泼开朗的王亚梅,柳青通过塑造这一个个鲜活而充满人性的女性形象传达了自己对新中国成立后新的环境下女性生存境遇的深刻思考。
[1]孟广来,牛运清.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柳青专集[C].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283.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27.
[3]魏宏瑞.“有意思”的笔误——从“十七年”文学中的两部经典小说谈起.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J].2015,(2):149.
[4]阎纲.四访柳青[J].当代,1979,(2):54。
[5]张志平.能说的和不能说的——柳青在《创业史》中设置和塑造徐改霞形象的意图[J].社会科学论坛,2008,(10):97.
I206.7 文献标示码:A
1671-6469(2017)-02-0038-05
2017-01-12
陕西省教育厅项目“延安文艺中的解放书写研究”(15JK1233);商洛学院科研项目(16SKY015)。
许薇(1982-),女,河南焦作人,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文学与教育、中国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