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九歌》中“香草”意象之称谓与指示研究
2017-03-28陈徽
陈徽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昆明650500)
《九歌》是一组包含了《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和《礼魂》十一篇的古代楚国抒情诗歌。王逸说:“《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初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讬之以讽谏。故其文意不同,章句杂错,而广义异焉。”[1]王师叔说到了屈原所做《九歌》的背景,以及目的是纠正楚国地区民间风俗的风气。借以讽刺政治的黑暗和腐朽,诗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恶劣的风气。关于《九歌》的命名历来说法不一,王泗原先生《楚辞校释》中说:“九歌本是古乐名,是组歌。数,阳极于九,所以九歌以命名。”[2]此说认为九是极数,故而谓之。
楚国位于巫文化极为浓厚的南楚地区,不仅《九歌》中充满巫文化的元素,就连整部《楚辞》中,也极具巫文化的特色。故萧兵先生说:“《九歌》的创作与楚国原始的巫术宗教有着密切的关系。”[3]又清代大家蒋骥说《九歌》:“本祭祀侑神乐歌。”[4]以上论述,充分展示了《九歌》中的文化来源与巫术宗教的传承。至于《九歌》的创作时间,胡含贻先生认为大约是屈原放逐在沅、湘之时所作的。[5]
司马迁说屈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以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6]屈原在政治和外交方面做得十分得体,深得怀王的信任。但是上官大夫见屈原有如此的威望,心生嫉妒,于是在怀王面前进馋言,怀王不辨,最后疏远屈原,不再信任他。“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诗人的境遇艰难,仍不愿放弃自己的原则—忠君爱国的思想。故而朱碧莲在《论屈原的思想及其渊源》中说:“屈原是爱楚国、爱人民也爱楚王的,他有着浓厚的忠君思想。固然,他对楚怀王不辨忠奸是异常不满的,甚至咒骂楚怀王的昏庸不明,表现出明显的怨恨情绪,但对楚王还是忠心耿耿的,因此这是从忠君思想发出的怨恨。”[7]可以看出,屈原爱国忠君的决心是坚定无比的。
一、屈原美政思想之表达
屈原的美政理想,不只是从《离骚》中可以看出,在《九歌》中,这种思想依然是屈原的追求。如《东皇太一》之“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说诗人已经准备好祭祀的一切事物,通过此事来喻诗人随时为楚国的利益做好“献祭”的准备,希望得到神仙的亲睐,暗指得到怀王的重视,以实现美政思想。处在流放的过程中,屈原依旧坚持自己的思想,如《云中君》之“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身处湖泽之中却努力前行,以致不被滚滚的流水所吞噬。对于屈原而言,美政思想的实现存在两大问题:第一是怀王的信任;其次是小人的诽谤使得自己的美政一再付诸东流。对于现实而言,这两个问题就好比两座大山,使得诗人无法逾越半步。
美政理想的实行虽然充满阻碍,如《湘君》之“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其中,“眇眇”是诗人自我勉励,不至于在流放中沉沦下去。“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感言。”洪兴祖引五臣说:“公子,谓夫人喻君也。未敢言者,欲待贤主。”[8](P65)屈原的美政思想的支持者是楚怀王,诗人一直抱着怀王会回心转意的心态。在《九歌》中树立了鬼神的形象,通过他们的角色来达成诗人的理想。如东皇太一,谓之楚国谓之最高的神灵,象征着无上尊贵,能主宰人们的命运,能预知世间万事;云中君既是云神,洪兴祖说:“云神丰隆也”[8](P59),也就是能给百姓爱来福利。其他如湘君、湘夫人、少司命、大司命、东君等,诗人借以暗示自己美政的幻想。有学者说到“诗人借用‘香草美人’的原始意象,在叙写主人公人生遭遇的同时,集中表现了中国古代士大夫在疏绝的政治困境中,如何寻求相通的人生情绪,寻求君臣知遇的人生途径,构筑了一套典型的政治隐喻系统,在古代士大夫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强烈的共鸣。”[9]诗人的政治意图只能寄托在这原始的“香草美人”意象的比喻中,以幻想其实现的可能性。
二、香草:称谓及其指示作用
“香草”这个意象历来被人们认为是比喻美人,已为学者共同接受的。“香草”意象的具体事物在《九歌》中随处可见,屈原借以表达自己的美政思想。对不同形式“香草”意象的使用,代表了屈原在不同的处境中坚守的原则依旧是忠于楚王、忠于楚国的。
(一)香草:兰与若(杜衡)
《东皇太一》篇中,“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这里主要讲了屈原盛装打扮,浑身香气,以迎太一真神的降临,暗指自己不因楚怀的疏远而自我抛弃,而是时刻准备,等待楚怀王的召告。洪兴祖《补注》说:“兰”、“若”(即杜若,一名杜衡,洪兴祖《补注》谓此。)均表示香草的一种[8](P57)。“兰”,段玉裁注说:“香艸也。易曰。其臭如兰。左传曰。兰有国香。说者谓似泽兰也。”[10]他引用《左传》中语,谓兰有一种“国香”[10]。兰的指代在《湘君》中:“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又《河伯》:“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香兮遗所思。”此句说,屈原履行清洁,以厉其身。又《大司命》:“秋兰兮糜芜,罗生兮堂下。”洪兴祖《补注》说:“言以供神之室,空闲清静,众香之草,又环其堂下,罗列而生,诚司命所宜幸集也。”[8](P71)几处“石兰”属于兰草一种,也是一种香草。“若”,段注说:“一曰杜若,香艸。”[10]“若”(即杜若)一种名贵的香草。又《湘君》中:“芷茸兮荷屋,缭之兮杜衡。”谓之用“芷”来装扮自己的房屋,以“杜衡”环绕之,诗人对楚王的期待信心是无比坚定的。“杜衡”又作“杜蘅”使用。此处说了作为楚国最尊贵的神(东皇太一),拥有的是十分尊贵的地位,因此屈原用到如此尊贵的香草来迎接他,暗示了自己渴望再建功业之心。
(二)香草:薜荔与荪
诗人流放沅、湘之间,修身律己,以求自洁。《云中君》中,“薜荔伯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此处之“薜荔”、“荪”,香草。如《大司命》:“夫人白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洪注:“天下万民,人人自有子孙,司命何为主握其年命,而用思愁苦也。”[8](P72)洪兴祖也同意屈原不赞同自己与国家的命运掌握在小人物的手里,君王应该明辨是非,不应受小人蛊惑而远离贤臣。如《湘君》:“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说了诗人对楚国坚肯的态度。再如《大司命》“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宣兮为民正。”“荪”,香草的一类。两处“荪”的运用,通过幻想来暗指楚怀王的高贵与公正。说司命对待世界一切都是公平的,不存在私之说法,诗人借大司命之说来喻楚怀王,希望怀王对待一切亦是公正无私。
(三)香草:辛夷、百草与茝
《湘君》:“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这里的“辛夷”,香草也。诗人精心准备,用“辛夷”香草以作户楣装饰来迎接怀王的召见。再如《河伯》:“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屈原两次使用“辛夷”以代香草,用来装饰自己的房屋,以迎接“湘君”与“河伯”。借此,表明自己仍然愿意像以前一样为楚怀王担忧。《湘君》:“合百草兮实庭,建芦香兮庆门。”“百草”,香草也。在《九歌》中,屈原使用香草来自喻,以表达自己的志向。因此,有学者说“香草始终与屈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人们想到屈原就联想起兰、蕙、荪、芷等群芳构成的美丽世界。”[11]这种说法是合情合理的,可使人们联想到屈原高洁的人生品格。
三、《九歌》与忠君爱国之思想
南宋朱熹说:“《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作乐,歌舞以娱神。蛮荆陋俗,词既鄙俚,而其阴阳人鬼之间,又或不能无亵慢隐荒之杂。原既放逐,见而感之,故颇为更定其词,去其泰甚,而又因彼事神之心,以寄吾忠君爱国眷念不忘之意。是以其言虽若不能无嫌于燕妮,而君子反有取焉。”[12]朱熹充分分析了《九歌》的创作背景,以及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楚辞》爱国忠君的主题早已深入学者的精神,《九歌》中,可以很明确地看出此种思想的是《国殇》: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8](P82-83)
诗人想象为楚国出征以及在战场上厮杀的场景,可谓惨烈。屈原坚守自己的爱国思想,渴望为楚国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美政理想。一直以来,《国殇》都被看成是爱国诗歌的范畴,故而对其就会多加一些爱国思想的看法。诗句“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体现出诗人在为楚国作战的过程中愿意身先士卒、以其英勇神武去为楚国而战的爱国情怀。
屈原因小人谏言遭受楚怀王的离弃,被流放到沅、湘之间,诗人心中的爱国情怀丝毫不减,而是等待楚王的再一次召唤。诗人一再在《九歌》中以“香草”来比喻美人,以求吸引楚王的重视。屈原爱国忠君的形象在《九歌》中是随处可见的为。“在封建社会,国君是国家的象征。君在一日,国存一天。地主阶级中的杰出人物,其爱国理想和政治理想只能冀图通过国君来实现。屈原,同样不能超越这一历史阶级的局限。”[13]此种说法结合了屈原的身份与地位,明显地打上了阶级的烙印,这种爱国思想是无法超越历史的局限。
结论
“香草”意象不外乎是指美人、屈原自我比喻以及象征着楚怀王。《九歌》中,屈原一再使用“香草”的具体植物形式,展示了不同称谓下香草”指代的作用不同。屈原爱国情怀的展现以及对楚国的一切,都在诗人的一切行动中得以诠释。针对《九歌》中这类意象的研究,首先是诗人自我提醒,铭记自己作为楚国的一份,不忘爱国之心;其次是诗人以香草的高贵与芳香来传达自我形象,不于浑浊的社会中失掉自我;最后是诗人时刻准备楚王的召唤,继续相信楚王听信谗言只是暂时的。屈原对楚王充满幻想,使屈原的忠君形象与楚王连在一起。
屈原政治的失意:君王的疏远、小人的嫉妒使计以及诗人生不逢时的悲伤,加重了诗人在“香草”意象的表达上更加具有楚国浓厚的巫文化气息。诗人借助楚国的鬼神的高不可攀,以及迎神与送神的过程中,诗人都是兢兢业业的,以一个楚国子民的情怀,庄重地对待楚。可以说,屈原“香草”意象的使用以及其称谓的变化,其中有一点是相同的:诗人或借助香草,或对待香草意象的态度是一样的,精心打扮是为了迎接楚王的到来。“《楚辞》中的香草意象与楚部族文化有着密切联系,楚部族文化决定了香草的特定意义,从而使它具有了众多言辞之外的象征作用。”[14]屈原的“香草”意象称谓不同,可以知晓其在流放过程中的无可奈何与自我精神坚守的伟大,这便是一直流传下来的、被人们歌颂和传扬的屈原的爱国主义精神,这是一个士大夫精神高度修养的体现。
[1](汉)王逸章句,(宋)洪兴祖补注,夏剑钦点校.楚辞章句补注·楚辞集注[M].长沙:岳麓书社,2013.54-55.
[2]王泗原.楚辞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5.218.
[3]萧兵译注.楚辞译注[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31.
[4](清)蒋骥.山带阁楚注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51.
[5]胡念贻.楚辞选注与考证[M].长沙:岳麓书社,1984:257-258.
[6](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4.3009.
[7]朱碧莲.楚辞论稿[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9.
[8](宋)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65;59;57;71;72;82-83.
[9](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25;44.
[10]汪冬梅.比德于“香草美人”—试论屈原楚辞的意象[J].安康学院学报,2009,21(1):55.
[11]毛丽.楚辞中的“香草”之意蕴[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2008,28(4):63
[12](宋)朱熹.楚辞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29.
[13]中国屈原研究会编.屈原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88.257-258.
[14]李慧.试论《楚辞》中的“香草”意象[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23(专辑):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