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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驱逐的生命交响乐
——《李陵》论

2017-03-28吴晓莉

昌吉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中岛李陵武帝

吴晓莉

(安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 安徽 淮南 232001)

被驱逐的生命交响乐
——《李陵》论

吴晓莉

(安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 安徽 淮南 232001)

作为在不安意识之中穷其一生的日本近代作家中岛敦,其绝笔之作《李陵》可谓说是中岛对其不安意识的绝唱。文章拟从作品人物李陵、司马迁、苏武等人的命运这一视角出发,深入剖析在《李陵》中中岛是如何向读者传达这影响其一生的不安意识。

李陵;司马迁;苏武;不安意识

一、不安的李陵像

佐佐木充在《〈李陵〉与〈弟子〉》一文中指出:“从这部作品中依次删去登场人物,全文就没有一句有意义的句子了”[3]。换言之,《李陵》这部作品是围绕主要登场人物司马迁、李陵、苏武三人展开的,这是一部生命的交响乐,作品中三人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但却相互独立地运转在各自的人生轨道。《李陵》由3章构成,从篇幅来看,李陵、司马迁、苏武所占篇幅依次递减,李陵所占篇幅最大,约占全文的三分之二。本节将从李陵的命运这一视角出发来探讨不安意识的表现。

纵观李陵的一生不可忽视的是关乎其命运的4个重大转折点。天汉2年,为抵抗匈奴的侵略武帝发兵,派李陵押运军需。具备祖父李广风范的骑射能手,并且“数年前作为骑都尉在西边酒泉,张腋练兵教授射术”,对于这样的李陵来说押运军需未免太过可悲了。故李陵向武帝请缨带领自己训练的士兵们从侧面牵制匈奴的军队,对此武帝允诺了,但是明言道,由于接二连三的发兵,已经没有富裕的骑兵可派给李陵的部队了。就这样李陵率领一行没有骑兵的部队向北出发了。可以说这是李陵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踏出第一个转折点之后的人生中李陵的一生就不为自己所控,自此开始李陵预料之外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

接下来李陵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个转折点,武帝下诏让疆弩都尉路博德去迎接李陵的军队,但路博德害怕年轻有为的李陵今后功高于自己,便自作主张上奏武帝说,目前时值秋季匈奴马儿肥壮,我方以少对抗善于骑战的匈奴多少有些困难。故和李陵一起在此地待年后春天各领五千骑兵攻打酒泉、张腋方为上策。收到此奏文的武帝大为震怒。分别给路博德和李陵下诏,给路博德的诏书是,“李陵在朕面前扬言要以少胜多,你不必支援他”,并且命令“李陵立即赶到漠北,东至浚稽山南至龙勒水进行侦查,无异常的话行军至受降城休整”。就这样李陵一行没有骑兵的部队可谓是孤军深入胡地。这样的一支部队即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中岛并没有就此给这一行人的悲惨命运划上一个句号,更具毁灭性的是管敢事件。受武帝命令在浚稽山侦察了十多天的敌情,终于第二天即将前往受降城休整。就在这天夜里遇到了胡兵,并且李陵一行与胡兵激战了几天。孤军深入的李陵部队所遇到的对手是十多万胡兵,由此我们能想象得出就算汉军再勇猛,李陵再擅长指挥,这场战争是没有胜算的。但给予人一线希望的是胡兵单于“惊叹于汉军的顽强作战,一点都不畏惧是自己二十倍的大军,诱我军南下,怕是在前方设有伏兵”[4],但又怕人说自己率领数万军队居然抵不过少量的汉军,碍于面子决定“在由此以南五十里的山谷集中兵力发起进攻,出平地再发起一次进攻,要是还是没有歼灭就带兵返回。”[5]也就是说李陵一行如果能抵抗胡兵的最后进攻就不致于全军覆灭。但是就在这关乎全军命运的关键时刻,管敢却背叛汉军,投靠胡兵。他知道从胡兵俘虏那儿得到的消息,故奋力说服胡兵单于说汉军没有援军,不必撤退。因此单于对李陵部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结果可想而知,除了突破包围圈的几个人全军覆灭,指挥者韩延年战死,李陵被捕。至此,可以说李陵已跌入命运的谷底,但李陵人生的悲剧并没有就此结束。

李陵昏迷被带到胡地之后,醒来他脑里浮出两种选择,一是为避免受屈辱而自杀,另一个则是假装归降胡兵,伺机取下单于的头颅回汉。对此李陵选择了后者。对于还在担心会受到屈辱的李陵,单于很是厚待。李陵想伺机取下单于的头颅,而单于想收之麾下故总是带着他,有时也请教他军事上的策略。要是单于请教的是关于汉军的对策,李陵总是沉默以对。此时,虽说李陵身陷胡地,但具体到其行为上来看,李陵有意无意地维护着汉朝的利益这一点反应出其精神上还是归属于汉朝的,自我定位为大汉子民。故而此时困顿于胡地的李陵可以说在其精神世界是确定的,然而接下来的事件将李陵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天汉三年的秋季,匈奴对雁门发起进攻,对此汉军发兵。其中,公孙敖率领一万骑兵三万步兵朝雁门出发,公孙敖大败于左贤王,归朝之后公孙敖因损兵折将未立战功被打入大牢。此时他做了一个“奇怪的辩解”:“据敌方俘虏说,匈奴军如此强大是因为自汉归降的李将军常常练兵,并提供军事策略以抵抗汉军”。闻此,武帝大怒,以为“李将军”就是李陵,故将李陵一族老母、妻儿、弟弟全部杀了。听闻此消息之后,李陵“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此前对于单于请教关于汉军策略时,李陵还是拒绝的,但自此之后,李陵开始主动地提供对抗汉军的军事策略。并且之前一直拒绝娶单于的女儿为妻,此事之后也同意了。对于李陵的态度转变,单于很是高兴。米兰・昆德拉说:“一个人物的过去,其中隐藏着他现时行为的所有动机”[6]。那么,李陵将自己与汉朝真真切切的分离开了吗?娶单于的女儿为妻,并升为右贤王,似乎李陵已经成功地融入了胡地的生活,然而“李陵的心还是不确定的”。他积极地提供抵抗汉朝的军事策略,却没有勇气与汉兵作战。他发誓再也不踏上汉朝土地,但却没有信心在这片胡地上能终其一生。可以说,此时的李陵与在胡地的蒸蒸日上的发展相反,其内心精神世界是极其不安的,这正与初来胡地的李陵形象形成鲜明的对照。而铮铮铁骨李陵的这一转变,折射出却是其内心的痛苦、挣扎与不安。

二、不安的司马迁像

李陵终将“如天地间的一颗粒子般”飘荡在胡地,而并非深深地在胡地扎根。心怀不安地在胡地度过余生。那么,司马迁的命运又如何,首先我们简单回顾司马人生中的几个转折点。司马一生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是“李陵事件”。武帝得知李陵没有战死而震怒,问大臣们应如何处置他,大臣们都察言观色说李陵坏话,唯独司马迁一人明确夸奖李陵,因此受到武帝的迁怒。司马迁是自认为比谁都“男人”的太史令,但是在“李陵事件”中惹怒了武帝,受到处罚而遭遇宫刑。据中岛敦的解释,所谓宫刑是一种“将‘男’变成非‘男’的刑罚”。事实上宫刑也正暗示了司马迁即将迎来的命运。“李陵事件”,遭遇宫刑之前的司马迁的自我认识、自我定位是将自己归属于“男”、“士”一族,而所谓的宫刑是将“男”变为非“男”。也就是说,受宫刑之后司马迁的原本坚实的自我认识,牢固的世界观受到冲击,动摇起来,甚至遭遇到瓦解。自我认识直接影响到个体对自己存在意义的认同感。由此司马迁的自我存在的根基受到冲击,自我存在也变得缥缈起来。

司马迁最终将愤怒的矛头指向自己。实际上必须对某事物发火的话,其结局只能在生自己的气。但是,自己何处不对呢?是为李陵辩护有问题吗?可这在自己看来是正确的,并且方法也没有错。……我不为自己这种行为后悔,因此不论结局如何,作为“士”必须为此承担。……宫刑是不应该施加于“士”身上的刑法。如今我这幅模样,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可称之为彻底的恶。[7]

我们从受宫刑之后司马迁的心境描写中可以知道原本有着坚实的自我定位的司马在刑法之后开始对包括自身在内的世界进行重新审视,为李陵辩解的司马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但没想到即将面对的是最为难堪的宫刑,受宫刑之后的司马在蚕室里最初怨恨的对象是武帝,但几日之后意识到武帝虽有缺点,但较之于历代皇帝相比可以称之为大君王,只是相对于君王之大其缺点也放大了。接下来司马将怨恨转移到武帝身边的奸臣们的身上,但自尊心极高的他觉得此等小人物不足以成为怨恨的对象。随后司马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作为史学家缜密分析得出,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错的是宫刑不该施加于如自己这一类士人。这一分析也明确地显示出其作为士人,作为史学家的司马迁有着不可动摇,坚实的自我世界。然而在宫刑之后司马的自我世界开始瓦解。刑法之后,处于蚕室的司马把遭受宫刑的自我称之为“彻底的恶”,认为这样的自己应该死去而并非苟且于世。如此这般,司马迁对宫刑后的自我存在进行了全面的否定。

正如中岛敦本人所言:“肉体上的伤可随着时间痊愈,而心灵的伤痕却无法愈合。”[8]司马迁最终彻底地失去了自我,或者可以说司马本人在得出此结论的这一刻早已将自己排除于现实世界之外了。此时的司马迁只是肉体存活于现实世界,豪迈的士人已抽离开去,余下的只是一个不知欢喜的“书写机器”,而史记完成之后司马迁也离世这一情景设置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司马迁的离世可以说是作家中岛敦笔下具备隐喻意义的设计,史记完成之后,身为史学家的司马迁也丧失了赖以存在的意义与生活下去的确定世界,故而以司马迁的离世告终。司马的一生由确定到消失这一命运的安排背后折射出的是中岛本人注视着命运的不安目光。

三、大写的苏武形象

李陵、司马迁、苏武可以说是作品《李陵》中的三条线。这三条线李陵和司马迁只是在“李陵事件”中出现了相交点,而实际生活中并没有具体的交汇点。只有李陵和苏武有着短暂的、实质的相遇、相交。正因如此,该作品的主人公经常作为研究者的论点讨论。笔者看来中岛敦笔下的《李陵》好比是贝多芬的四重奏,它们是随机地组合在一起的,将其统一为一个真正的统一体的是它们共同的主题。李陵的一生是充满着不安的,司马迁同样在不安中离去。而苏武的命运又如何,本章将具体深入分析苏武的命运,抽出三人的共通之处。

苏武和李陵一样同样在汉朝不受重用,他比李陵早一年来到胡地,那时苏武作为和平团的使节来到胡地,恰好被卷进胡地的纷争而被捕。使节一行受单于的威胁皆被降服了,唯独苏武一人没有屈从。结果苏武被罚到“北海边待公羊产奶方可返回”。

姑且河往北,在与至居水的交汇之处再往西北方向穿过森林地带;接着花几日时间走过堆积着厚厚积雪的河岸,终于视线可以穿过森林和原野见到北海的碧水。此处的居民丁灵族的向导带领李陵一行到一间破圆木小屋前。小屋的主人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很是吃惊,手持弓箭出来。整个人裹在毛皮之中,头发散乱,如熊般的山野男人的面庞之中,李陵认出了是苏子卿。而此时的苏武一时未能认出眼前这位身着胡地大官服饰的正是以前的骑都尉李少卿。[9]

森林,原野,雪原,就这样苏武不抱有任何被人知晓的希望在荒无人烟的环境中生活着,可以说苏武面对的只是恶劣的环境,较之于物质条件优越的胡地大官李陵,苏武是没有任何精神上的苦恼,甚至可以说苏武的内心好比是其居住地北海的碧水,澄明通透,因而他可以活得坦坦荡荡。而李陵遇到苏武之后立刻颠覆了所有的自我辩解,甚至消解了自我的正当性,他意识到“苏武是义人,而自己则是卖国奴”。事实上李陵的这一自我认识在文末“无法归汉”这一点上作者也给予了暗示。文末提及来胡地宣告武帝驾崩,昭帝就位的使者邀请李陵回汉,对此李陵只是“无力地回答道,大丈夫不可再次被辱”[10]。而这“无力”二字恰到好处的反映出了李陵不确定,极其不安的内心世界。就李陵个人而言他想回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在大汉世界里李陵已经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家。而家是人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安身之处,是我们安心自在的生活在世上的立足点,家人则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和家人我们是相互支持的关系。而李陵在汉朝失去了存在以及生活下去的据点,也失去了精神依靠,而夺取自己安身之处以及精神依靠的正是武帝,而如今连憎恨的对象武帝也死去了,对于这样的汉朝李陵不知道应该以何心态去面对,内心极其地摇摆不定。就这样作者中岛敦通过设定物质上的富人李陵与一无所有的苏武的交汇,更加突显了李陵作为“天地间一微小粒子”的渺小,并无限放大了苏武的形象。

可以说苏武的一生其不安只是肉体的颠簸,而其自我世界是确定的,至始至终没有丝毫动摇,包括听到武帝驾崩的消息也是痛哭流涕,而这与李陵的漠然反应形成鲜明对照。不同的反应也表明虽为一样不被汉朝厚待的二人,苏武深深地扎根于汉朝,而李陵却是游离的状态,失去了归属地的他,自我也是无法扎根于泥土之中。经命运之手的安排,李陵被排除在自己本属的汉朝世界,而最终精神巨人苏武回归了汉朝。李陵心怀不确定,不安留在胡地,可以说通过这样的设置将李陵推至命运的谷底。

结语

中岛敦在《我的西游记》之后的作品中隐去了前期作品中不断回旋的自我意识,而《李陵》则是通过作品人物人生重大转折点的设置刻画出置身于人生谷底,面对悲剧人生的人物塑像。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言:“人物不是对真人的模仿,它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人,一个实验性的自我。”[11]而中岛敦在这部作品中通过塑造作为行动主义的李陵,文人司马迁,以及精神巨人苏武这三个人物形象,并将自己的灵魂注入于李陵和司马迁这两位人物之中,同时以苏武为参照物,在作品中带着自己的不安意识开启了新的人生之旅。其中,中岛敦在作品中体验的人生之中有着在世界恶意的重压之下与各自命运作斗争的痛苦经历,而透过这些经历背后我们能感受到慑于“世界的恶意”、“命运的恶意”的中岛敦的那不安的目光。

注释

①昭和17年为公历1942年,下同。

[1][2]深田久弥.中島敦の作品[J].中島敦全集・別巻に収録.筑摩書房,2002:186.

[3]佐々木充.「李陵」と「弟子」——中島敦・中国古典取材作品研究——[J].CINIに収録.

[4][5][7][8][9][10]中村光夫,氷上英広.中島敦全集・第一巻[M].筑摩書房,1991:510-542.

[6][11]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43.

I106

A

1671-6469(2017)-05-0052-05

2017-05-02

安徽理工大学青年教师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中岛敦文学中的不安意识”(QN201528)研究成果之一。

吴晓莉(1988-),女,安徽淮南人,安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助教,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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