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与毁的较力
——《迷戏》之诉
2017-03-26张晓玲
○张晓玲
2006年,中、日、韩三国的绘本画家们想联合起来共同做一件事情,那便是策划一套《祈愿和平——中日韩三国共创绘本系列》,创作宗旨是:“希望孩子们在没有战争的和平世界里,互相帮助,彼此相爱地生活。”因为创作难度大——并非只是图片的展示、事实的罗列,而且加入了奇特的构思与营造,这套书正一本、一本地制作着。
《迷戏》就是其中的一本。
1937年,作者姚红的母亲姚月荫还不满10岁,因为父母都是地下工作者而被暂时寄放在了秦淮河畔的外婆家,从而经历了她童年时代最难忘的两件事——与当代京剧名角相遇、目睹家园被毁。为了纪念这段经历,她写了一篇散文,题目就叫《迷戏》。
可以说,这个故事,是姚月荫和姚红母女俩共同创作完成的,是镶嵌在作者灵魂之中的、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故事。
在本书附赠的那张小小的插页中,作者姚红说了一句简单而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战火毁灭人的生命立刻会被看到,战争毁灭文化的生命则是慢慢被看到的。”
这是一本美到让人不洗手不敢翻的绘本,但它想要表达的却是美的被摧毁。
除却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美好的细节,这部作品最主要凸显的,是京戏的美。要用一部无声而静止的绘本来完整展现京戏的魅力,谈何容易!然而这部作品做到了。
从封面上开始便撩拨你的心的,是京戏名角筱云仙真正的“扮相”,一路读过来,我们看到了戏服、海报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但它们无法满足我们的渴望。很快,作者用一个令人惊艳的展页满足了我们。
这一个展页位于全书的中心,也是全书的最高潮所在,画家竭尽全力向我们展现了京剧之美:筱云仙身上华美绚丽的服饰,他或妩媚或英武的扮相,他唱、念、做、打、舞时的曼妙身姿,精致的舞台布景、热烈的演出气氛,以及相应的听众反应。画家和台上表演的筱云仙一样,施展了浑身解数,展现了全面而深厚的功力。背景画布上绣着的鸟儿、扇子上的牡丹、案几上的龙凤图案、兵士手中的盾牌、天女身上的叮咚环佩……都能让人看好久。细心的读者也会发现,杨贵妃身上的戏服,正是封面上女孩所把玩的那一件。
事实上,整本书展现的是一种较力的过程。生活、艺术与战争的较力,也是美好与毁灭的较力。
正文开始的第一页,筱云仙妩媚精致的演出海报下,与之同样触目的是征兵告示和战争标语。“二舅”手里的报纸上,“名伶新剧”被“中央军校”“北上”的字眼所包围。
视线来到了戏院前的广场上时,情况更为明了——军车载着一车车的兵士奔赴前线,抗战标语林立。
终于,那件让人痴迷的绣有牡丹和凤凰的戏袍,被收入箱子里。不愿为侵略军唱戏的筱云仙离开了。美,戛然而止,战争逼到了近前。
筱云仙以及他的戏所代表的,是黎民百姓的精神生活层面,它们虽慢慢被穿过的军车和喧嚣的口号分割、打碎,却仍能保持其独立、尊严和魅力。
姚红在《关于〈迷戏〉》这篇文章中写道:“上世纪20~30年代,是中国京剧艺术发展的鼎盛时期。有不少学贯中西的知识分子加入到编剧创作、舞美设计乃至向国内外推广传播的行列中……”然而,战争却在摧毁它。
前半部分美得让人迷醉,后半部分的摧毁则让人悲愤难禁。鲁迅曾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战争吞噬一切,但有一样它夺不走,那就是人的灵魂。在防空洞无边的黑暗之中,小女孩依偎着奶奶,盖着她的花棉被,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她头戴着筱云仙临行前送给她的发箍,扮演着贵妃、兵士、梁红玉和天女。
正因为美的无形,所以恰恰是炮弹不能摧毁的;正因为美的强大,所以即便被踩在脚底,零落成泥,遇到好的年景仍然会发芽。
美与毁的较力,最终的赢者,仍然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