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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传统家庭美育思想及其现代价值

2017-03-24钟仕伦

美育学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美育家庭思想

钟仕伦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1)

论中国传统家庭美育思想及其现代价值

钟仕伦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1)

美育是关于人格完美的教育。在亚细亚生产方式制约下的古代中国,家庭和家族成为社会稳定发展的基石,培养完美人格以有为于世、光宗耀祖成了家庭和家族的不二之选,也使家庭美育在古代中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成为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基础与枢纽。以徐勉“清白传家”和“忧国忘家”家训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家庭美育思想泽溉久远,意义非凡。认真搜集和挖掘传统家庭美育思想材料,并从不同学科中找到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是我们建构和实践当代中国美育理论的前提和条件。只有真正弄清楚我们自己固有的美育思想的内涵及其理论形态的特征,我们才可能与西方美育思想理论融为一体,创造出属于我们中华民族自己的当代美育理论体系。

家庭美育;世家大族;清白传家;忧国忘家;理论形态

引 言

美育是关于人格完美的教育,一个人要养成完美的人格,通常会经过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三个互为关联的教育阶段和教育形态。这三个阶段和形态都存在着人格完美的教育,而家庭美育则显得尤为重要,这不仅因为家庭美育是学校美育的基础,而且因为它本身就是社会美育的一种特殊形态。甚至可以这样讲,没有家庭美育的前置和实践也就没有学校美育的有效开展,而社会美育也难以取得预期的效果。中华文化绵延数千年而不亡,古代封建社会结构能够超稳态地运行两千多年,包括家庭美育在内的家庭教育所发挥的作用不可忽视,其可供借鉴的历史意义和现实价值值得我们深入挖掘。正如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所指出,“挖掘和整理家训、家书文化,用优良的家风家教培育青少年”是我国当前实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之一。我国至今保存有大量的传统家庭教育材料(家训、家戒、家令和家书),其中蕴含有丰富的美育思想,运用美学、艺术学、历史学、教育学和伦理学等对传统家庭美育思想进行研究,既是我们建构中国话语体系的当代美育理论的需要,也是我们实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实践。本文拟就中国传统家庭美育思想与社会发展、稳定的关系,家庭美育和家族命运,以及家庭美育的理论要素和现代价值等问题进行初步的探讨,试图引起对这个问题的进一步讨论。

一、家庭美育与社会发展

中国家庭美育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承,来源于中国古代的文化形态和社会的特殊结构。“西洋以人为本位,中国人以家为本位。故西洋以个人为‘么匿’(unit),社会为‘拓都’(total),拓都、么匿之间,别无阶级。而中国则不然,个人、社会之间介以家庭,故西洋家庭伦理始于夫妇一伦,中国家庭伦理莫重于父子一伦。”[1]因此,中国历来重视以“家父”为核心的家庭伦理。以上古时期“父顽、母嚣、象傲”*《金楼子·兴王》篇载帝舜“母曰握登,早终。(父)瞽叟更娶,生象。象傲,瞽叟顽,后母嚣,咸欲杀舜。使舜入井,舜凿井旁行。二十以孝闻。三十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举舜。”许逸民《金楼子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93页。历史传说为代表的以“孝”为“忠”的父子伦理纲常始终与国家政权交织在一起。父慈子孝,核心是一个“善”字和一个“忠”字。而在中国古代,“美善相因”,忠孝不分,家庭美育——用父辈及其以上的德行美言、军功阀阅和艺术技能等培育子女的完美人格——成为维系整个社会正常运转、健康发展的基石。家庭美育与社会发展紧密相连,社会繁荣时期正是家庭美育的兴盛时期。反之亦然。社会动乱和灾难发生之时,也就是家庭美育消解之日。例如,“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汉代末年,朝纲解散,君命不行,“州郡记,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称王称霸者“贼害人民,残荒田亩”,由此导致儒家倡导的家庭美育土崩瓦解,家庭伦理无从谈起。三曹之于甄氏,吕布之于董卓以及“狼顾狗偷”的司马氏父子就是其中的典型。甚至连孔子的后裔孔融都不以“子孝”为是,说什么子与母之关系,如瓶寄物,物出则瓶破。虽然说儒家伦理纲常的衰败促进了人的思想的解放,催生出新的玄学社会思潮,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玄学毕竟是一种形而上学,它所阐释和探讨的主要是“名教”与“自然”的关系。当玄学与“清议”结合在一起形成清谈之时,中国再次走向分裂和倒退,“国破家亡,亲友凋残”[2],差一点就葬送掉已发展上千年的中华文化。这是家庭美育与社会发展的关系问题,即家庭美育与社会发展紧密相连,二者互为表里、互相支撑和互相影响,社会的稳定繁荣离不开家庭美育的健康发展。

二、家庭美育与家族命运

由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作用,从家内手工业和小农业(“稻麦黍稷,金刀龟贝”)发展而来的因军功阀阅而定的世家大族集团不仅是中国古代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力量,而且是中国古代美育思想的主要建构者。我们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王、谢世家大族来说明这个问题*这里的“王氏”,包括太原晋阳王氏和琅琊临沂王氏。相较而言,太原晋阳王氏家庭美育中的儒家传统保持得更多一些,而琅琊王氏家庭美育中的艺术教育,特别是书法绘画教育的成就更大一些。。

萧子显的《南齐书》载录了一篇东晋名相王导五世孙、王羲之四世族孙王僧虔的《戒子书》,这篇《戒子书》虽不免于清谈务玄的世风时俗,以东方朔的“谈何容易”训戒其子勤读、多读玄学经典,以免“欺人”与“被人所欺”,但王僧虔讲到读书做事“致之有由,从身上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身”字,有“自身”“亲身”“亲自”等意思。参见张永言主编的《世说新语辞典》“身”字条(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81页);江蓝生的《魏晋南北朝小说词语汇释》“身”字条(北京:语文出版社,1988年,第175页)。,即通过亲身的努力和实践来认识事物以免清谈误家的思想却很有意义。书中特别将嵇康的《声无哀乐论》与“三玄”,即《庄子》《老子》和《周易》相提并论,其家庭美育的价值特别重要。我们知道,“诗三百”在先秦时期是可以用乐器、歌舞来演奏、表演或朗诵的一种艺术,在社会美育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墨子·公孟》:“子墨子为公孟子曰:‘或以不丧之间,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孙诒让撰,孙启治点校《墨子闲诂》(下),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455页。。自孔子提出“不学诗,无以言”之后,文学、音乐、舞蹈艺术的技能训练和理论修养就一直成为中国家庭美育的主要实践内容。

王僧虔的《戒子书》还以家族的勋爵荣耀和变迁沉浮告戒其子:“舍中亦有少负令誉弱冠越超清级者,于时王家门中,优者则龙凤,劣者犹虎豹,失荫之后,岂龙虎之议?况吾不能为汝荫,政应各自努力耳。或有身经三公,蔑尔无闻;布衣寒素,卿相屈体。或父子贵贱殊,兄弟声名异。何也?体尽读数百卷书耳。”[3]苦口婆心,谆谆教诲,说的还是以读经典之书来加强自己的德行修炼和艺术才华的养育,以博取功名利禄。王僧虔的戒子实际上延续了儒家美育思想的传统,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勤奋读书修身齐家,从而达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目的。

与琅琊(今山东临沂)王氏家庭美育重读书,多读书,躬行儒家传统美德不同,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谢氏则多以为人处世的经验和性格修养戒勉子弟,看重的是品行修养之美和人际交往的能力,尽管其目的是避祸全身,忧恐于晋宋易代之际的多舛人生。

谢氏过江之初,家族声威并不显赫。谢玄的族父谢尚曾以舞“雊鹆(八哥)舞”于杯盘间取悦东晋名相王导*《世说新语·任诞》篇载:“王长史(濛)、谢仁祖(尚)同为王公(导)掾。长史云:‘谢掾(尚)能作异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谓客曰:‘使人思安丰(王戎)。’”(余嘉锡《世说新语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746页)。这里的“异舞”,即是“雊鹆(八哥)舞”。。“淝水之战”后,谢氏在东晋的社会地位迅速提升,谢氏家族名重建康,誉播江左。但随着司马氏王权的衰败,阳夏谢氏也很快走向没落,昔日家族的辉煌被由武力强族到君临天下的彭城刘氏所淬灭。以谢灵运为代表的谢氏宗族子弟难以适应这一历史巨变,不时在言谈举止上表现出不与刘氏合作的态度。目睹此情此景,作为长辈的谢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认为谢灵运等的行为“未必皆惬众心”。谢混“尝以酣宴为韵语以奖励灵运、(谢)瞻等曰:‘康乐诞通度,实有名家韵。若加绳染功,剖莹乃琼瑾。宣明体远识,颖达且沈俊,若能去方执,穆穆三才顺。阿多标独解,弱冠纂华胤。质胜诚无文,其尚又难峻。通远怀清悟,采采摽兰讯。直辔鲜不踬,抑用解偏吝。微子基微尚,无倦由慕蔺。勿轻一篑少,进往必千仞。数子勉之哉!风流由尔振。如不犯所知,此外无所慎。’灵运、(谢)瞻等并有劝戒之言,唯(谢)弘微独尽褒奖。瞻,弘微兄,多,其小字,通远即瞻字。客儿,灵运小名也。”*《宋书》卷五十八《谢弘微传》载:“(谢)混风格高峻,少所交纳,唯与族子(谢)灵运、(谢)瞻、(谢)曜、(谢)弘微并以文义赏会。尝共宴处,居在乌衣巷,故谓之乌衣之游。混五言诗云:‘昔为乌衣游,戚戚皆亲姪。’”又曰:“(谢)瞻等才辞辩富,弘微每以约言服之,(谢)混特所敬贵,号曰微子。谓瞻等曰:‘汝诸人虽才义丰辩,未必皆惬众心,至于领会机赏,言约理要,故当与我共推微子。’常云:‘阿远刚躁负气;阿客博而无检;曜恃才而持操不笃;晦自知而纳善不周,设复功济三才,终亦以此为恨;至如微子,吾无间然。’又云:‘微子异不伤物,同不害正,若年迨六十,必至公辅。’尝因旱宴之余,为韵语以奖励灵运、瞻等。”沈约:《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90-1591页。谢灵运为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故称“谢康乐”,曾为宋永嘉太守,临川内史。元嘉十年(433)被宋文帝诛杀,年四十九。宣明,谢晦字,为宋领军将军,散骑常侍,封建平郡公,三十七岁为刘裕所诛。谢瞻为宋豫章太守,三十五岁卒。谢弘微官宋中庶子、侍中,封建昌县侯。元嘉十年(433)卒后赠太常。

谢混很聪明,也很讲究教法,当他发现谢灵运、谢晦、谢瞻和谢弘微等家族子弟的性格弱点、处事态度之后,借助家族聚会,宴饮正欢的时机,以咏诗——这本身就是一种审美教育——的方式,对谢灵运的不拘小节、谢晦的执拗孤傲、谢瞻的直率刚躁进行劝戒。在谢混看来,谢灵运等的性格缺点和处世哲学并不利于他们的成长和仕宦,也不利于家族的利益和安全。虽然谢混的戒训有点庸俗,带有明显的“身处乱世,明哲保身”的意味,但其中所包含的完美人格修养的内容,比如文质兼修、行事低调、坚忍不拔等则值得肯定,似乎也有超越历史的意义和价值。

从王、谢世家大族戒勉子弟的内容和方式可以看出,家庭美育关乎家族成员的社会地位,甚至关乎家族成员和家族命运,谢灵运、谢晦,甚至谢混本人的最终被诛,以鲜血和生命证明了谢混“以诗戒子”的重要性和世家大族的家庭美育与家族成员生死性命相关联的规律性。另一方面,由于世家大族多秉持孔子“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古训,以诗书传家,其家庭美育中的文学艺术才能,如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和王僧虔的书法,谢混、谢灵运的诗赋不仅成为他们所在家庭和家族的荣耀,滋养着家族成员的美言美行,而且也成为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宝贵财富,世代相传,至今仍然是我们进行家庭美育、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重要资源。

三、“清白传家”与“忧国忘家”

中国传统家庭美育思想的精华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个是以“清白”传家,追求人格完美的精神境界;一个是以“忧患意识”戒子,鼓励子弟勇于担当社会责任,追求人格的崇高之美和人生的奉献之美。我们以徐勉的《戒子书》来证明这两点。

徐勉生活在齐梁时代,出生在普通官宦之家,祖父为刘裕霸府行参军,父亲为封国之相。但“勉幼孤贫,早励清节”,从小未曾受到祖、父辈的荫庇,凭借自己的苦学和“机鉴”,最终官至梁武帝尚书吏部郎、侍中。但位高权重的徐勉“劬劳夙夜,动经数旬,乃一还宅。每还,群犬惊吠。勉叹曰:‘吾忧国忘家,乃至于此。若吾亡后,亦是传中一事。’”[4]378徐勉的“忧国忘家”上承《周易》的“忧患意识”和屈原的“哀民生之多艰”,下启杜甫的“穷年忧黎元,太息肠内热”和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君子美德。尤为难得的是,徐勉将自己为官、为人之“清白”美德和“忧患意识”均作为家庭教育的大事:“人遗子孙以财,我遗之以清白。子孙才也,则自至辎軿;如其不才,终为他有。”他本人显贵三十年,门生故旧、亲戚朋友请他帮忙做生意、买田地、置房产,他均“拒而不纳”。他自己说,这样做的目的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息纷纭”,看重的是清廉为官,清白传家和“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4]378他又以《老子》“后其身而身先”的思想教育子弟清白持家,以财富为身外之物,推崇的是个人精神操守和人生境界的崇高之美

徐勉的家训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可谓独树一帜,是我国古代不可多得的家庭美育思想。从“东方朔戒子以上容:首阳为拙,柱下为工;饱食安步,以仕易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杜恕《家戒》推举“心中不知天地间何者为美,何者为恶,敦然与阴阳合德”的张子台(阁)到王文舒(昶)以“孝敬仁义,百行之首,而立身之本也”戒子;从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到陶渊明的“当思四海皆为兄弟之义”;从颜延之的“喜过则不重,怒过则不威,能以恬漠为体,宽愉为器,善矣”到颜之推的“整齐门内,提撕子孙”,这些家训或家戒大都侧重于子女自身的美德修养或家族的地位荣耀,而徐勉“忧国忘家”的家训则将“家”与“国”联系起来,虽说是“以忠代孝”,但其中所蕴涵的为国担当、为国奉献的崇高的精神之美却十分宝贵。徐勉《戒子书》所表明的“清白传家”和“忧国忘家”一直成为古代仁人志士的楷模和典训,在司马光以“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戒子的思想中可以看到徐勉的影响,即使对我们今天进行的家庭美育、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来说,徐勉的“清白传家”和“忧国忘家”也是值得我们认真借鉴的精神财富。

从更广一点的范围说,徐勉的“清白传家”和“忧国忘家”是我国传统家庭美育思想的精华。一个人、一个家庭或者一个家族,唯有立身清白,世以“清白传家”,方能做到“忧国忘家”。“清白传家”是“忧国忘家”的养料和枝干,“忧国忘家”是“清白传家”的果实和勋章。纵观中国古代历史,几乎所有名垂青史的历史伟人与时代英豪都无不以“忧国忘家”和“清白传家”为修身、治家的传家宝。《孝经》说,“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是以行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矣”[5],自幼生活在一个以“清白传家”的家庭的子女,一般来讲,如果能走上仕宦之途,大都是一个忧国忧民的清官廉吏或治世能臣,徐勉、杜甫是这样,司马光、范仲淹也是这样。

四、家庭美育的理论形态

与中国古代美学理论一样,中国古代的家庭美育思想同样没有一个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和系统的理论形态,有关家庭美育的术语、概念、范畴和规律,分散在家训、家戒、家令和家风中,大部分以“戒子书”和家书的形式表现出来,所涉及的内容又分属于不同的学科领域,这给我们今天整理、研究、借鉴家庭美育思想带来一定的困难。但是,研究对象有无系统性和完整性与系统地、完整地研究对象毕竟是两回事。马克思在《资本论》第2版的跋语中说,研究问题首要的是搜集材料,然后从不同学科的材料中找出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如果做到了这一点,这些材料就会观念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因此,要深入推进中国传统美育思想的研究,首要的任务是拓展材料搜集的领域,如傅斯年当年所说,“动手动脚找材料”。例如,我们还很少关注到佛教思想在中国古代家庭美育中的地位和作用。作为融冶于中国本土文化、渗透到日常生活的中国佛教,不可能不对家庭美育——从前面讲到的徐勉的《戒子书》和颜之推的《颜氏家训》以佛教思想教育子女可以看到这一点——和学校美育以及社会美育产生影响。《四十二章经》以吮吸刀刃之蜂蜜告戒人们不要贪欲就对家庭美育的“清白”之美有着潜在的影响,而《十诵律》对比丘衣食住行的戒律也会如涟漪般地影响到信奉佛教的士大夫的家庭美育。

除此而外,还有一个研究方法的问题。黑格尔当年在研究沃尔夫哲学思想的时候曾经提到,“只有当一个民族用自己的语言掌握了一门科学的时候,我们才能说这门科学属于这个民族了;思想应当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6]众所周知,美育作为一门学科知识,源于近代德国古典哲学美学。自以“人”——普遍的“人”——为中心的康德美学产生之后,在黑格尔、席勒、荷尔德林、马克思的美学思想中都对美育理论进行过探讨;清末民初,梁启超和王国维从日本引进明治维新时期传到日本的欧洲美学和美育思想,开启了中国现代美育思想研究的先河。“五四”以后,来自苏联的美学和美育思想又对中国现代美育理论体系的建构给予了“先验式”的指导和限制。一直到今天,我们的美育理论要么作为美学理论体系的附庸,要么作为教育学的方法,作为独立学科的中国自己的美育理论体系的建立还基本上处于探索和起步阶段。

事实上,中国传统美育思想虽然与西方美学和美育理论相关联,但由于思维形式和知识谱系的不同而形成的独特文化形态,致使中国传统美育思想呈现出多种学科杂糅、理论要素分散的形态,而处于关键和枢纽地位的家庭美育尤为突出,更多地与哲学、教育学、伦理学、艺术学和宗教学杂糅在一起,从家庭美育切入,也就抓住了中国传统美育思想的基础和形态特征。

殷商和西周时期的美育是融家庭(皇家)美育与学校美育(国子学)为一体的社会美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道术为天下裂,新产生的以孔子为代表的“士”阶层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功名利禄开始设立包括家庭美育在内的私学,为士阶层的家庭美育争得了合法地位。汉文帝在成都设立最早的官学“文翁石室”,中国学校美育由此发轫。武帝独尊儒术,设五经博士并以经术取士和以经术润饰吏事,使家庭美育与学校美育、社会美育相互融合,建构起三位一体的中国古代美育理论形态。在这种理论形态中,家庭美育犹如“桥梁”,连接着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两端。或者说,家庭美育是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基础和枢纽。

我们之所以认为家庭美育是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基础和枢纽,其原因在于,中国古代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都离不开家庭美育。《周礼·保氏》说:“保氏掌谏王恶,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7]731《大司乐》也说以“乐德”“乐语”“乐舞”教国子*《周礼·大司乐》:“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阮元《十三经注疏》(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787页。,《礼记·乐记》又说,“人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指明不同风格和不同类型的音乐将导致不同的感情反应,在上位者应当对这些反应进行调节,使其“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7]1535这些涉及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思想都建立在家庭美育的基础之上。按照皮亚杰发生认识论的“同化”与“顺应”模式理论,一个婴儿和幼儿的初始经验和习惯对他一生的影响非常重要,如果对自己的子女不从小开始教育,使为不为,当止不止,“饮食运为,姿其所欲,宜戒翻奖,应诃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是也。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诚哉斯语!”[8]今天来看,颜之推的话虽然有家长制的旧习在里面,但这里讲到的良好的品德和美言美行从娃娃抓起,应该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一般来讲,一个没有经过家庭美育训练的少年和青年很难在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中达到最佳效果。

五、结 语

目前学术界对“美育”的定义还不统一,争论较多。与将美育定义为“审美的人的教育”“培养人的审美能力的教育”或将美育看作是“艺术教育”的提法不一样,本文认为,美育是“人格完美的教育”。这里的“人”是生活在一定社会阶层和一定家庭中的具体的人,而不是如康德所批判的“一般的人”*黑格尔指出,在康德那里,“一切事物都应该为之而存在的就是人、自我意识,但却是作为一般的人。对于这种行为的意识,在抽象方式下,就是康德哲学。”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258页。。因此,在亚细亚生产方式制约下的古代中国,家庭和家族成为社会稳定发展的基石,培养完美的人格以有为于世、光宗耀祖成为家庭和家族的首要任务,从而使家庭美育在古代中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影响着社会的稳定和发展。中国古代通过家庭美育的前置来有效地完成学校美育与社会美育,家庭美育是学校美育和社会美育的基础和枢纽。以徐勉“清白传家”和“忧国忘家”为代表的古代中国家庭美育思想泽溉久远,意义非凡。认真搜集和挖掘传统家庭美育思想材料,并从不同学科中找到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是我们建构和实践当代中国美育理论的前提和条件。只有真正弄清楚我们自己固有的美育思想的内涵及其理论形态的特征,我们才可能与西方美育思想理论融为一体,创造出属于我们中华民族自己的当代美育理论体系。

[1] 刘师培.伦理教科书[M]// 刘申叔遗书:下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2058.

[2] 萧统.文选[M].李善,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355.

[3] 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2058.

[4] 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5] 邢昺.孝经注疏[M]//阮元.十三经注疏: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2558.

[6]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M].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187.

[7] 郑玄,贾公彦.周礼注疏.[M]//阮元.十三经注疏: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

[8] 孔颖达.礼记正义.[M]//阮元.十三经注疏: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25.

ABSTRACT: Aesthetic education is about fostering a perfect personality. Under the constraints of the Asian mode of production, families and clans in ancient China constituted the cornerstone of social stability and development. Consequently, to cultivate a perfect personality to succeed in the world and thereby honor the family name became the inevitable choice for the family or clan. This accounts for the important place aesthetic education commanded in families in ancient China and the foundation it provided for school and social aesthetic education. The aesthetic education though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families represented by Xu Mian′s admonitions of " cherish a spotless family reputation" and "put national interest before familial piety" is of long duration and great significance. It is the prerequisite and condition for the construction and practice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esthetic education theory to conscientiously collect and excavate the aesthetic education thought of traditional families. Only by figuring out the real importance of our own thought of aesthetic education and its theoretic features can we integrate with the theory of Western aesthetic education thought to create a contemporary aesthetic theory system that is truly Chinese.

Keywords: family aesthetic education; family with a long history; a spotless family reputation; put national interest before family piety; theoretical form

(责任编辑:紫 嫣)

On the Aesthetic Educ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Families and Its Modern Value

ZHONG Shi-l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1, China)

2017-06-21

钟仕伦(1953—),男,四川成都人,博士,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美学、文艺学研究。

G40-014

A

2095-0012(2017)05-003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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