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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雕塑艺术研究略论

2017-03-24李崇辉

内蒙古艺术 2017年2期
关键词:游牧民族游牧亚欧

李崇辉

(内蒙古师范大学雕塑艺术研究院 呼和浩特 010010)

一、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文化地理问题

相对人们谈及的中国北方草原(一般泛指蒙古高原及周边地区),亚欧大陆草原是一个区域更大,自然地理及空间更为广阔的概念。如学术界一般将亚欧草原划分为三大部分,即西起喀尔巴阡山东麓,东到乌拉尔山的南部为西部区域,其中包括了多瑙河下游平原、黑海沿岸低地、第聂伯河沿岸低地、顿河流域、伏尔加河流域以及高加索地区;西起乌拉尔山东麓,东到阿尔泰地区为中部区,其中涵盖了鄂毕河流域的西西伯利亚草原、哈萨克斯坦草原以及天山南北的草原地带;西自阿尔泰地区,东达松花江、辽河流域为东部区域,其中包括了叶尼塞河中下游、贝加尔湖流域、蒙古高原和松辽平原。[1]一般历史书籍上记载的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的历史足迹更多的是印在了东部区域及部分的中部区域,但放眼古代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文化交流史,匈奴、突厥等民族的几次西迁与印欧语族等诸多西部游牧民族的文化东渐,以及后来蒙古帝国时期随武力扩张产生的文化沟通,尤其各大汗国与亚欧草原中西部区域的文化交融等等,都昭示着中国北方游牧民族文化的世界性特征。而这一特征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也是一个历史的概念、经济的概念,更是一个文化的概念。

所以,更为科学的讨论应以整个亚欧草原为历史空间背景,把考察的源点定位在与催生、影响中国北方游牧文化的那些相互关联并更为远古的年代,把视线重点定位在与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文化产生、发展密切相关的那些文化地理区域。

二、中国古代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及相关概念

1.狭义的北方游牧民族

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是一个以游牧经济、游牧社会及其文化等为前提的历史范畴,人们多用于古代与中原农耕经济、农耕社会及其文化相对应的一个民族概念。“游牧即不定居地从事放牧,它与农耕是古代世界两种不同类型的社会经济生产方式。这两种不同类型的社会经济生产养育和形成了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形成了两种不同类型的社会文化”。[2]然而,并不是从远古的石器时代稍后,也就是说,当人们匆匆告别了采集与渔猎混合型的原始经济或生产、生活方式后,就直接进入了游牧经济社会,从而形成了游牧民族。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于游牧民族起源问题研究都有了新的进展,鉴于西方学者对亚欧草原游牧文化起源研究的成果及理论方法,在相关考古成果的支撑下,当代学界倾向于:“中国北方游牧文化因素的出现应当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尤其是在鄂尔多斯地区,部分从事混合经济的人群已经完成了向游牧文化的转向。并有学者认为中国境内产生的游牧经济专业化转型,也是整个亚欧草原最早产生游牧文化的中心之一。”①

今天,大多数人在谈及北方游牧民族时,自然就只会想到完全从事游牧业的那些人。人们往往是以“携畜群、逐水草、常迁徙”,并以牲畜作为主要生产生活资料为显著特征的经济文化类型,作为判断标准来定义游牧民族的。认为追逐水草、狩猎野禽、食肉饮浆衣皮为游牧生活方式的重要特征,而金、银、铜、铁一般只是用来作为兵器和车马器具等的部分材料,乃至于金石装饰器物、玩赏把件、陶器等更不为游牧民族的主要生活器具并规模性生产、创作等等。但事实上这显然并不符合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的,尤其是以雕塑、凿刻、铸造等形式创作并流传至今的那些造型艺术作品所展现出的史实。以游牧生产生活方式为主要标准来界定,这就是“狭义”的游牧民族概念。

2.广义的北方游牧民族

史料及考古成果证明,在春秋、战国之前,甚至要比游牧民族出现到今天还要漫长的遥远的过去,游牧民族的先民们很早就经历过定居生活与农业生产,当然应该是一种混合型的农业经济。但这一事实不论在亚欧草原的西部黑海沿岸、顿河伏尔加河流域,还是在中部的天山南北以及东部的松辽平原都得以印证。在各个著名文化遗址的遗存之中都能看到用石块、石板或土坯建筑的长期住房、围墙,以及相当发达的陶器、玉石器,甚至还有骨器、木器、金属器皿及工具等等。还有许多贮藏谷物的窖穴,饲养的肉食猪、鸡等动物的遗骨,农业生产的工具等等。所以说,对游牧民族特别是游牧文化的认识和界定不能也不应该限于全面“专化”了的游牧经济之后的民族群体,并且忽视了在转型之前的历史过程中,其先祖(这里我们可以称之为“先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与艺术创造及后来的历史发展,文脉的发展与文化的传承是容易被人为地割裂的。

因此,广义上的游牧民族,应是一个以游牧业为基础创立了游牧经济社会及游牧文化的“文化民族”。历史上亚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因不同的区域及历史条件都经历过或从事过多种形式的牧业:如终年游牧、季节游牧、定居游牧及定居定牧等等情况。所以我们认为广义的游牧民族可以具有如下内涵与外延:其一不是专指某个牧业类型的具体的血缘民族;其二应是一个上承深厚历史渊源,下启文明历史的一种动态的文化民族概念;其三,由此延伸,在雕塑艺术范畴的研究,还可以将这一概念具体延伸为三个重要的构成部分,第一部分是专门化游牧经济之前的文化民族范畴即“先北方游牧民族”,该部分可以如亚欧草原东端创造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等文明曙光的先民们,乃至于具有过渡性质的朱开沟文化、夏家店上层文化的开创者们;第二部分是早期曾从事游牧生计,但建立政权之后,尤其是领属农耕文化之地以后,则成为了“定居的游牧民族”或“部分定居的多元化游牧民族”。这部分可以如鲜卑民族的不断汉化,党项羌族文化的积极转型以及如契丹、女真和蒙古帝国时期两种主要文化并存的文化族群等等;第三部分是那些未曾完全转化游牧甚至未曾以游牧为业,但与游牧文化息息相关、交融共进的各民族群体。这部分可以如东北区域的肃慎系诸历史民族中的夫余、高句丽等民族,又如西域诸国中的各族系以及17世纪以后的满族、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等民族,可以说他们与亚欧草原的游牧民族的游牧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外,还需要申明的就是,游牧民族的文化尤其是雕塑艺术的创造者们,并非仅限于游牧民族本体。文化民族构成的本身就具有多元性的特征,而无论具体从事雕塑艺术创作的艺术家还是匠人群体,都必然包括或主动或被动从事该类行业的各族属成分。所以,在北方游牧民族雕塑艺术研究中,要关注那些非游牧民族参与创造的北方游牧生活题材、北方游牧文化审美特征的相关作品。因为这样才能更为全面地揭示亚欧草原为背景的中国北方游牧民族雕塑艺术的博大与精彩。

三、中国古代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族群的界定

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族群范畴是一个涵盖复杂的大系统。当代学术界依据语言文化、族源族属、经济类型、风俗习惯和总体的活动区域等特征,一般将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划分为五个系统。如林幹先生的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广义五大系统说包括:

“匈奴系统——匈奴、北匈奴、南匈奴、屠各、卢水胡、铁弗;突厥系统——丁零、高车(敕勒)、铁勒、突厥、回纥(回鹘)、薛延陀、黠戛斯、畏兀儿;东胡系统——东胡、乌桓、鲜卑、柔然、契丹、库莫奚、室韦、蒙古;肃慎系统——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满族;西域各族——因各族在语言、文化、经济生活和族源、族属等方面各有不同,并非属于同一族系,仅仅称之为‘西域各族’。”[3]

林先生的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广义五大系统说基本上涵盖了我国东北、北方和西北三大区域,也就是从亚欧草原的中西部到东部区域,并涉及了亚欧草原东端松辽平原以东、北的广大区域。从以美术考古为基础视野的北方游牧民族雕塑艺术的研究,还将涉及历史各时期更为具体的北方游牧诸民族。

四、中国古代北方草原游牧文化的时空范围及相关问题

北方游牧民族及其艺术文化历史具有清晰完整的时空序列。一个特色鲜明且生机勃勃的文化,其发生、发展、成长、成熟绝不是一元化自给自足的事情或过程,其生命力源自多样化的丰富滋养。游牧民族的雕塑艺术恰恰印证了这样的信念。从考古、美术史学界等热议的“斯基泰三要素”③与“鄂尔多斯式青铜器”④关系等话题,更可以肯定的是,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对话”才是保障文化创新发展的史实。任何事物的形成与发展都有其特定的历史过程,它与周边各因素之间必定存在着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复杂关系。

对北方游牧民族文化艺术的整体考察,其时间上限可以上推到石器时代就开始的“原始艺术”创造。尤其是雕塑艺术方面的探微钩沉,且不说新石器时代那些原始而又实用的解玉、钻孔、磨制等方法,即便是旧石器时代最远古的骨针、骨锥等工具的材料选择,乃至于刮削器、砍砸等石器加工的核心要素,都直接对应着甚至是今天仍然沿用的各种手工艺的基本原理。那么古代北方游牧民族雕塑艺术发生的上限,完全有必要从遥远的旧石器年代开始寻找渊源。下限可以到近现代,某种角度上甚至还要包括现在进行时尝试性的整理、研究、创新工作。而在空间上则要放在整个亚欧大陆草原区域。面对诸多充满神奇和异样审美情趣的雕塑作品,我们该在亚欧草原东西部各族文化的比对中,探寻他们的艺术本源及演化传承脉络。如面对南俄草原、西西伯利亚草原,帕米尔、天山、阿尔泰山地草原及蒙古高原上的野兽纹样雕刻艺术,自然就联想到黑海沿岸文化及后来的斯基泰艺术风格。同样面对阿尔然大墓中、卡拉苏克文化中出现的精美雕刻与铸造,自然要回望夏家店上层及黄河文化的殷商创造。

时空是包容性的也是充满神奇的。大约在红山玉龙文化之后的两三千年之后,几乎同时出现在亚欧草原东、西、中三大区域的青铜动物纹饰,尤其是卷纹型的雪豹、虎及神鹿等等,其纹样装饰之精美,形态气韵之生动同样让人唏嘘不已。相形之下,曲卷纹动物与红山玉龙造型的联系一目了然。虽然不好说其内含的精神所在是否完全一致,但造型语言的比较,让我们看到了时空的神奇以及生命的穿越。反映在造型艺术中生命的穿越,我们还可以从龙纹、鹿纹、凤纹等玉璜造型中得以发现。当然这只是其中的部分而已,之后诸多样式与形态都在穿越时空之中完成了艺术的、文化的生命精彩繁衍。在雕塑艺术梳理下的时空概念可以勾画出一个明晰的历史序列,在考古学年代的支撑下,艺术类型学、工艺比较及图像学等其他多种方法的汇融,将厘清北方游牧民族传统艺术发展的路径以及艺术生命传承的轨迹与规律。

五、关于中国古代北方雕塑艺术的起源问题

从现代的立场或艺术学的基点来看,被我们称之为艺术学科范畴的雕塑,当然是以审美而创造为重要本质特征的,也就是说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这除了考古发现的雕塑艺术品可以印证外,还因为人类的审美理想和审美观念不是一有人类就具备的,而是需要待到人类历经长期的生产实践,人脑的逐步进化,具备了创造美的思维能力,以及感官随着大脑进化而日臻完善,具备了审美感受能力和人们具有审美需求且具备了雕塑能力时方能产生的。”[4]所以吴诗池先生认为不能把经过人类加工过的第一件工具就视为第一件艺术作品、第一件雕塑作品。但不应忽略之所以要使用“史前雕塑”“原始艺术”等概念,就是要说明那些在我们今天的目光看来不是为了审美而创造的“雕塑艺术”其身份的合法性与地位的重要性。

首先它们之中较远古的一些“作品”,甚至是如在山西苗城县西侯渡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址发现的,距今180万年之遥的砍砸器,之所以说它是“史前”的艺术品、是“雕塑”,就在于人类改造自然的同时也在改造自我,而这一自我改造的发端成就了日后所谓真正的雕塑艺术的基本技术要素之一:使对象以雕琢的方式进行“和目的”的人工制作。再则,尽管“原始艺术”的目的虽然并未直接指向精神层面的审美情趣,但无论是阿尔塔米拉洞穴里的岩画,还是顿河流域的科斯秋基旧石器遗址中的泥灰岩雕刻猛犸象等动物、猛犸象牙雕刻的女神等等,毫无疑问,为求得生存精心而虔诚的精神诉求确是直截了当、旗帜鲜明的。无论先人们当时所为之中是否伴有审美的思维或意识,而在通揽人类艺术历史发展之后来看,我们今天主观上的审美的思维与意识在那些作品中都已经是真实的存在。

六、关于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雕塑的历史分期问题

今天越来越丰富的考古资料证明,雕塑艺术的产生、发展可以根据不同历史阶段进行分期,而进入了编年史各年代的历史序列也较为明晰。但这里也有一个问题要加以说明,作为中华文明重要组成部分的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在过去某些时期的历史研究与史籍编写中没有得到正确的对待,所以在大多数的美术史类书籍中对北方游牧民族艺术的整理过于简单,尤其历史分期往往直接附庸在以中原朝代更迭为主的文化历史序列上,完全忽略了北方游牧民族文化艺术与周边各文化之间的多重关系,尤其是其自身发生、发展的复杂进程与规律。这从根本上来说不利于中华文化发展史的深入研究,更不利于认清华夏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形成过程中重要的文化历史渊源及脉络。所以,以传统编年史为基础,侧重以北方各游牧民族为对象的重大文化历史史实作为雕塑艺术史的分期依据,才能最大程度地展示中国北方游牧民族雕塑艺术应有的发展轨迹及其特征、特色与规律。

史前时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基础环节。所谓“史前”,一般是指考古学界指定的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以绝对年代而论,则指从人类出现之初到迄今4000年前左右。史前时期可划分为旧石器时代雕塑和新石器时代雕塑两期。

尽管旧石器时代处于雕塑艺术的萌芽时期,亚欧草原范围内的雕塑作品发现不多,且区域发现不平衡,但也可大致分为早、晚期两大部分。早期的雕塑更加符合前面说的“原始艺术”,是雕塑艺术发生的雏形期,以各种工具造型居多。而晚期越接近新石器时代,雕塑作品的雕塑性愈加完满,就越发接近一般概念上的“雕塑艺术”。已发现的旧石器石雕的雕塑在材料上可分为石刻、泥塑、骨雕、木雕等。就目前考古科学研究势态和已有发现的报告而论,新石器时代最早的雕塑作品不一定就是亚欧草原最早的雕塑作品,未来的考古还将可能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得到这方面的发现。但实际上我们真的无法去界定哪一件作品才是真正的第一件“雕塑艺术品”,且真的没有那个必要。

新石器时代的北方游牧先民的雕塑发展过程大致可划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期为北方游牧先民雕塑艺术的产生阶段。在距今约10000多年~8000多年前后,考古发现的雕塑作品多集中在亚欧草原的西部和中北部地区。但我们相信随着考古科学的发展,今后会有更多在中国境内的发现。中期为北方游牧先民雕塑艺术的初步发展阶段,年代约在8000~5500年前。考古发现作品的种类数量明显增多,并有部分题材用途相近且在分布流域出现某些特征。其雕塑技艺多种多样,并出现了煤精雕、玉雕、牙雕、骨雕、角雕、木雕、陶塑、泥塑、骨石摆塑、土堆塑等形式。在题材方面动物、植物及工具等成为重要主题。人物题材不多,但明显处于重要而神圣的地位。人面雕塑、人体半身雕塑、人体整身雕塑等,几乎都与信仰祭祀等人的精神世界相关联。就北方游牧先民的雕塑出土分布地域而言,在亚欧草原的三大区域都或多或少有所发现。雕塑的技艺在雕刻、塑造、镶嵌、磨制、摆塑、堆塑技艺等方面都有明显发展。晚期为北方游牧先民雕塑艺术的形成发展期。在距今5500~4000年前后,雕塑艺术作品的出土地域更为广泛。玉雕艺术、陶塑艺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在亚欧草原西部区域开始出现青铜冶炼工艺技术。玉雕艺术的中心集中在亚欧草原的东部辽西地区及陕北神木县一带、甘东天水地区,红山玉器成为后世造型艺术的重要源流及典范。

北方古代游牧民族青铜至铁器时代的雕塑应整合为一个部分。所谓“青铜时代”,何弩先生认为是指一个文化或社会的生产和生活包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明显地依赖于青铜制品,而不是偶然地使用和制造铜器。青铜时代初级阶段的主要特征是青铜器基本限于世俗的日常生产生活及军事领域,而没有进入到礼制领域。青铜时代可分为初级和高级两个阶段。高级阶段就是青铜文明阶段。青铜时代与青铜文明是有比较明确物质标准的两个概念。偶尔使用了铜器并非一定意味着进入了青铜时代,更不一定说明步入了青铜文明。有学者断定中国青铜时代当指二里头(也有学者认为要晚一些)至秦统一前约2000年左右的这段时间,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先秦时代。关于北方青铜文化的起源年代,目前尚有不同的认识,很多研究者将战国时期包括战国晚期的北方民族文化遗存纳入青铜文化的范畴。而在亚欧草原西部黑海沿岸的斯基泰文化、俄罗斯米奴辛斯克盆地的塔加尔文化等,公元前7世纪都已发展成为早期铁器时代文化。乌恩先生也认为,“不能将青铜器和青铜文化简单地等同起来。换言之,不能因为文化遗存中青铜器占优势,便冠之以青铜文化。”[5]

所以,因北方草原民族区域的金属造型艺术在类型与风格上、雕塑的内容与技术手法等方面比较明显的承继关系,加之还有亚欧草原各区域原青铜文化与铁器文化起源发展的不平衡等原因,提倡该范围的研究不采用青铜时代与铁器时代的考古学概念,而是将上自公元前4000年左右就开始的铜石并用时代,下至公元前1世纪左右(个别区域还要晚一些)亚欧草原游牧民族的雕塑艺术作为金属时代的一种文化类型加以梳理。其中亚欧草原东、西、中三部分的金属艺术集中展示着经济结构发生根本变化之后,在新的生产力及生产关系的直接推动下,马文化的形成及游牧民族艺术的神奇魅力。整合后时期的跨度虽然较大,但主要视点还应集中在公元前16世纪到公元3世纪前后这样一个时空范畴。

自匈奴民族建立政权登上历史舞台之始,中国北方诸多民族接续参与了华夏文明历史与文化的建构。而每一个民族文化的形成、发展既有其与相关民族间的承继关系,同时又有自身的显著特色与自觉的主张。所以,以民族及其文化发展为线索展开雕塑艺术的研究,不仅便于深入挖掘研究某一具体民族艺术的个性化、特色化品质,更有利于北方游牧民族艺术的整体源流探索和序列定位。

鲜卑民族也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因为它作为第一个入主中原的北方游牧民族,以及与匈奴及西域各族、东部各族等的关系,都使之成为北方游牧文化发展及华夏文化融合的重要节点。所以,以鲜卑及其建立的北魏王朝作为一个单元,历史时段大致划在公元4世纪到6世纪前后。关注的重点不仅是鲜卑民族的艺术发展,一如金属饰牌艺术等,更有西域佛教文化对北方游牧民族乃至对华夏文明的影响与改变。可以说这一时期是佛教雕塑艺术,尤其是石窟造像艺术的先河时期。佛教造像中的泥彩塑、石雕、石刻艺术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在艺术手法上能够看到红山陶塑女神身上工艺技术的痕迹,也能看到一直传承在玉石及金属雕塑艺术中的造型手段与审美原则。区域分布与各民族交融争进的轨迹重合,艺术特点亦在区域中反映着不同历史时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审美理想变迁,包括造型上的、技术上的等等。

公元6世纪前后,突厥民族在亚欧草原的阿尔泰地区强盛起来,成为一支生机勃勃的马背民族。携带着与亚欧草原西部各族文化深厚的渊源,在与中原文化的碰撞中,突厥民族时代的游牧民族雕塑艺术成为北方民族美术史上的又一亮点。其中民族雕塑艺术的影响不仅限于与隋唐王朝及西域各族的关系,尤其是著名的突厥石人雕塑,上承公元前就开始的草原鹿石及石人的艺术传统,在13世纪的蒙古帝国中仍然能够找到它的影子。甚至一度有学者把锡林郭勒草原上的石人也归于突厥民族的遗存了。石雕石人艺术联结着北方游牧人的天命观及生存理想。而其他雕塑工艺也因突厥人东西纵横、南北驰骋的征战的迁徙而同样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其中,金属雕塑等艺术在器型和工艺上都融汇了西域各族的文化,成为这一时期的又一特色和高度。

党项、契丹、女真三个民族都建立了自己的王朝,政权存在的时间也有交集。在文化上都与周边各族曾有较深层次的交流、交融,但各自的文化特征仍是鲜明的。所以三个民族各为一个分期。尽管党项族在建立政权之后,因与中原文化的关系致使社会形态、制度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但历史遗存表明它与西域各族在艺术上的关系更为密切。不论是黑水城的佛教艺术宝藏还是西夏王陵的建筑雕塑等等,都昭示着独有的文化风格与魅力。契丹王朝的文化影响是深远的。亚欧草原的游牧文化在这里形成了四季“捺钵”制度及“本族之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分别治理的政治方略。佛寺、石窟尤其是辽代的佛塔建筑及雕塑艺术等宗教文化使得民族雕塑艺术有了新的发展,除了美术史上著名的“草原画派”等之外,“辽三彩”及西域风味的金银锻造、木雕、砖雕等雕塑艺术都成为草原游牧民族为华夏文化增添的一抹绚丽色彩。金王朝在雕塑艺术上为北方游牧民族及华夏文明的贡献也不可忽视,其中,园林雕塑艺术的成就尤为可贵。历史上所谓的金燕京八景就是女真民族留给文明的宝贵文化遗产。尽管有关“卢沟晓月”一景中卢沟桥上的狮子是后人修复的还是金代遗存的,学者们还有争议,但不用争的是,连同巨大的铜牛、铁佛还有精美的砖雕等等,我们不能对女真人及其同时代的各族人民创造的雕塑艺术加以轻慢。

蒙古民族是北方游牧民族文化的集大成者。从统一蒙古高原各部到逐鹿中原并向西方开疆拓土,以蒙古族为核心建立的帝国是中华文明史民族大融合的又一高峰,也对整个世界史的书写给予重大改变。这样一部激荡非凡的历史留给后人的思考与评价、探求与研究是多种多样的,也是世界性的。不论是战争与杀戮、掠获与毁灭,文化的交流、重构都不因政权与社会更替亦或是宗教与信念差异而停滞,多元融汇将促进文化艺术的创新发展。这一单元的雕塑梳理实际分为两大部分:一是元朝范畴的雕塑艺术。主要包括了以大都、上都为政治中心的,以游牧民族为主导的雕塑艺术及文化现象,如元青花瓷器及佛教造像等;二是蒙古汗国时期的雕塑艺术。主要涵纳的是四大蒙古汗国治下的各民族的雕塑艺术及文化现象。这样划分的基础在于,元朝建立之后对于西域四大汗国没有实际的领导权,也就是说蒙古各汗国是相对独立的,并没有实际的领属关系。同时他们各自政权存在的时间差距较大,且治下的民族文化成分也各具特色,故而以“元代及汗国时期的北方游牧民族雕塑艺术”的题目来加以界定。

元朝政权退出大都北京之后,作为大一统的朝代被朱明王朝取而代之了,但蒙古民族创造的文化并没有随之淹没。有历史学家们用“北元”这一概念区划退回草原但仍旧存在的游牧民族及其政权。这一时期以蒙古族为主体的北方游牧民族政权缺乏稳定的统一政体,社会局势相对动荡,不同称号的汗王与汗国时有出现并相互攻伐。但只要有人的生活就会有艺术。回到漠北的各部与留在大青山以南的各部都没有停滞蒙古人自己的生活,也更没有停滞自己的文化与艺术。同样与周边各族的交往之中接续发展着北方游牧民族的艺术,直到满族入关重新建立大一统王朝。把北元与满清放在同一视野,缘由其一是就北方民族而言,满族虽然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游牧民族,但不仅因其是北方民族或游牧民族之后,只看满族与蒙古族的社会交往、政治联姻及军事上经济上的互补等历史事实,真就无法将“满蒙一家”仅仅看作政治辞令。事实上满蒙也成为那个时期北方游牧民族的主要角色。这一时期的雕塑艺术,大型的石窟造像等几近灭寂。其他方面除了原有的那些形式样式之外,藏传佛教的全面进入又从一个新的层面开始了游牧民族文化艺术的新天地。

精美的民族民间雕塑、雕刻,尤其是金铜佛像艺术填补了历代北方民族政权倡导下大开石窟之风过后雕塑艺术领域的空白,也成为时代的特色之一。因其年代并不十分久远,所以面世的作品尚多。金铜佛像等宗教雕塑艺术十分显著,是这一时期宗教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历代流传的捶揲工艺、錾刻工艺及鎏金工艺等进一步得到了发展传承,佛像艺术的造型特征逐步明晰,部分民族的文化特色在这些作品中得以充分的表达。同时伴随着佛教而来的器具錾刻艺术也结合着北方游牧文化结出新的果实。

满清王朝覆灭至近现代,也就是20世纪至21世纪初,自然成为一个研究课题。虽然进入20世纪以来,游牧民族的生活主要因西方现代文明的影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20世纪中后期以来,以蒙古族为主体的区域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不亚于世界其他各地,许多人正在试图调整研究“游牧民族”的学术视点,重新标定“游牧文化”与非游牧文化的内涵与外延。争论的焦点在于:不再以游牧(甚至是牧业)为生活方式的群体该如何界定其文化属性。从雕塑艺术研究的视野出发我们以为,生活方式的改变并不意味着民族的改变,民族经济模式的转型更不代表着民族文化断代。以马文化和游牧经济为特征的“原生态”只是一种民族文化符号和人文直观形态,而文化则是根植于民族每一个成员意识深处的,暗含于每一个人的感知发生,思维方法和潜在的生存理念,乃至于举手投足、接人待物的言行与容色之中。所以,即使是在当代,甚至可以是蒙古族之外的艺术家,只要他真的在用游牧民族文化的思维、思想方式来认识世界、认识社会,以游牧民族文化的艺术语言方式来表现自然、表现生活的话,我们都可以把这些看作是游牧民族的文化艺术,尤其是它在当下的传承与发展。其实,北方游牧民族文化艺术发生、发展与成就辉煌的历史也正是这样走过来的。

一部北方游牧民族的艺术史也是一部社会与文明发展的历史。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文化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重要组成部分,游牧民族的雕塑艺术更是北方游牧民族文化的形象载体与直观的物化形式之一。其艺术传承体系系统性研究的展开,尤其是相关学术问题的不断明确,能够为进一步直观地勾画出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文化与周边文化的关系,尤其是对华夏文化艺术的特殊贡献提供一种新的研究途径,为民族区域的历史、民俗文化、宗教文化等研究提供新的视野和方法。以民族雕塑艺术研究推动深入挖掘、发现、整理并保护北方民族优秀传统艺术的工作,对于建设区域民族文化并推动发展特色民族文化产业都有着极其重大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

注释:

①详见王明柯.鄂尔多斯及其邻近地区专化游牧业的起源[J],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卷56.册2)1994;乌恩.亚欧大陆草原早期游牧文化的几点思考[J].北京:考古学报,2002(4);林沄.金景芳九五诞辰纪念文集·戎狄非胡论[M].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96;林沄.夏至战国中国北方长城地带游牧文化带的形成过程[J].燕京学报,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14);杨建华.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北方文化带的形成[D].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1等有关论述。

②“斯基泰三要素”,或称斯基泰风格。斯基泰人是公元前7世纪前后兴盛于黑海北岸的早期游牧民族(Scythians)。波斯人称他们为Sakas tiay-paradaraay,意为海那边的人(Sakas across the sea)。也有人把他们译为西徐亚人,在我国古代史籍上称之为“塞族”。苏联时期的考古学家最先在黑海北岸及高加索地区发现了众多的斯基泰文化遗址,并把各遗址出土的较为典型的车马具、兵器和金属器具上的动物纹样称为“斯基泰三要素”,以概括亚欧草原民族文化的基本特征。一直以来,许多西方学者以西方中心论的观念出发,习惯性地认为“野兽风格纹样”是斯基泰人的创造,并辐射影响了整个亚欧草原的古代艺术,尤其是青铜-铁器时代的雕塑艺术。由于亚欧草原东部古代墓葬考古发掘工作相对滞后,故而一些国内的学者也倾向于如鄂尔多斯式青铜器等亦是接受斯基泰文化传播影响的结果。然而近几十年来的考古学成果证明,在斯基泰文化时期形成的很久以前,所谓的“斯基泰三要素”就已经在亚欧草原东部许多地方出现了,且区域性文化及审美特征显著,如夏家店上层文化中的青铜器艺术就是一例。而我国内蒙古的鄂尔多斯高原和阴山地区铁器文化与斯基泰文化同属于一个形成期。这些文化中的青铜-铁器艺术不仅包含了“三要素”,同时兼具了西域与商周文化的混合型特征,其文化内涵和雕塑、制造工艺的精美程度也大大高于斯基泰文化中的同类艺术品。

③鄂尔多斯式青铜器。“鄂尔多斯”广义指长城以北的蒙古高原地区,狭义现指内蒙古西部鄂尔多斯市及周边地带。新中国成立以来,在我国北方长城沿线,尤其是鄂尔多斯地区出土了大量的以动物纹为特征的青铜艺术品,其种类主要有青铜刀剑(武器)、青铜饰牌、青铜兽形铸件(动物纹样)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以车马具居多)。这些青铜艺术品一般被称为“鄂尔多斯式青铜器”。

[1]李刚.中国北方青铜器的亚欧草原文化因素[M].文物出版社.2011.P15.

[2]田澍,马啸.1980年以来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文化研究评述[J].西域研究,2008.2.

[3]林幹.中国古代北方民族通论[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4.

[4]吴诗池.试论中国史前雕塑[J].雕塑2004,2.

[5]乌恩.中国北方青铜文化研究中的几个问题[J].昭乌达蒙古族师专学报(汉文哲社版).19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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