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也能吃到怕
2017-03-24方伯
文/方伯
好吃也能吃到怕
文/方伯
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到怕的时候。
1982年我成年后,第一次陪父亲回故乡探亲,那年婆婆还健在。
时代已进入改革开放初期,沿海渔民的思想开放,敢在公海上用捕获的渔产品跟台湾渔民交易私货,换录音机、电子表、气体打火机、照相机、邓丽君磁带、尼龙布料等等,然后转卖内地。于是渔民中的第一批万元户出现了,包括我们家族的许多亲戚们。像父亲和我这种拿固定工薪的机关人员,回乡后反倒显得很寒酸。
那次回乡,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温州乡下的两大陋俗。一是街面路边的公厕皆不分男女,而且公厕都没有门。小解人还可以背过身去,不看路上行人。但下蹲大便就必须面街,无论如何我无法直面过路的男女公众。搞得每次在外面有便意时都要去路边找树丛。
更糟糕的是临街公厕都没有排污系统。我在家乡时遭遇过几次大台风。大雨过后满街积水。不仅行人蹚行水中,公厕的浊物也随水漂荡。本地人安之若素,就像去印度看印度人的恒河洗浴,与各种不堪入目的浊物、动物尸体(包括人的)相伴,竟安然依旧,若无其事,让我见识到一种积非成是的文化力量。
还有一种让我后怕的习俗就是吃粉干。因为粉干还是当时温州乡间食物中的上品,家家皆备以待客。回乡后,我随婆婆和父亲去看亲戚,一走进人家,刚刚落座,女主人就会转身去灶间炒米粉,随后端奉上来。而且无论如何不能推却不吃。因为婆婆、父亲都预先交代过,必须吃净才能告辞,否则就是看不起人家。
那一回真把我吃到怕了。进人家后就端上来非常丰满的一大盘,每客一份。炒粉干正中还盖着两只煎得透亮的荷包蛋——当时在城镇中,鸡蛋还是票证供应的稀缺物。可见乡人待客之诚。
如果一上午去五六家亲戚,就连续要吃五六大盘粉干加十来只荷包蛋,两三天下来,我只要想起粉干鸡蛋的味道就要呕,乃发誓绝对不再随他们去看任何亲戚。
我后来忽然悟得,这种热情也许正是拒客上门的绝妙办法,就像明清那种中式的圈椅、太师椅一样。我曾收藏旧家俱,常常讶异,中式客厅椅何以外观好看,工艺巧妙,但落座后很难受?因为必须始终保持上身90度的笔直,才能人靠,久坐十分不舒服。
后来忽然悟得,也许设计就是故意如此,客来有事说事,没事快走。否则就是要让你端着,看你能坚持多久——感到不舒服的客人,只能坐几分钟就看茶赶紧告辞也。
谁说中国人不懂幽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