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瞎图

白艳平

1.突发事件

镇江市盛产乌金纸。乌金纸历史悠久，在明末清初，是一个叫魏良再的人发明的。原先称“熏金纸”，后来叫“乌金纸”。

乌金纸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有诸多联系，比如翻修亭台楼阁，庙宇神像时，须贴金箔，乌金纸就是打制金箔时的必需品。

镇江市最大的乌金纸厂，名叫环宇乌金纸厂。该厂的厂长杨友田，最近被他们厂的保安周猛一拳打到视网膜脱落，住院做了视网膜恢复手术。五天后才能知道手术的效果，一旦恢复不好，杨友田的右眼很可能会永远失明。

周猛的父亲原来是环宇乌金纸厂的工程师老周。老周得知儿子做的“好事”后，急忙给市收藏协会名誉会长吴鼐打电话，让他从中说和一下。周猛年纪轻轻，真要是坐牢了，他的一生也就毁了。

杨友田身价千万，酷爱收藏，在市收藏协会担任副会长。吴鼐和老周是发小，但他和杨友田只是点头的交情，再说这个杨友田脾气死犟，想劝他，一个字——难。

吴鼐耐不住老周百般央求，从保险柜中取出一幅卷轴《百瞎图》，说：“我这就去医院一趟，至于成不成还不好说，你等着我的信儿！”

吴鼐一手拿着《百瞎图》，另一只手拎着个果篮，到市医院看杨友田來了。

杨友田右眼上蒙着眼罩，半躺在病床上，正对着他的两个副厂长布置工作——最近有一位东南亚的外商要过来购买乌金纸，他这副独眼海盗的形象，怎么接待人家？

吴鼐敲门走进了病房，他先询问了一下杨友田的病情，然后便将话题拐弯抹角地转到了《百瞎图》上。

杨友田第一次听说《百瞎图》，他刚把工作布置完毕，闲着也是无聊，便说：“吴会长，你打开这幅画，让我欣赏一下。”

吴鼐客气地说：“杨老板也是本市收藏界的高人，我正想请你帮我掌掌眼，看看这幅画是真是假。而且还有人说，这幅画背后还藏有一个什么魔咒……”

吴鼐将一顶高帽子扣在了杨友田的头上，杨友田于是有些飘飘然。画轴打开，杨友田一下子愣住了。这幅画画纸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地画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瞽目名士——上面有师旷、伍子胥还有邵雍等一干名人……虽然落款上写着柳君璧，但杨友田凭经验断定，这不是民国的作品。

这幅画的画风高古，画家的笔力如刀，寥寥几笔便将画上的瞽目名士画得衣袂飘飘，隔凡绝尘。

杨友田用一只左眼看画多时，他忽然说：“赝品，这幅画绝对是赝品！”

杨友田将画面上的瞽目名士仔细数了一遍，竟然只有九十九个。如果这幅画是名家的手笔，应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吴鼐正要说话，医院的大夫推门走进病房，给杨友田做术后检查来了。吴鼐转身将自己那幅《百瞎图》搁到杨友田床头，说：“如果你闲下来，可仔细看看，没准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当晚9点钟，吴鼐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杨友田打的。杨友田语声兴奋：“吴会长，我在假山的一个山窟窿里，找到了第一百个瞎子！”

吴鼐急忙开车赶到医院，先问杨友田的病情。杨友田告诉吴鼐，今天医生说他的视网膜愈合良好，只要注意休息，不出意外，复明至少有七成的把握。

吴鼐安慰了杨友田几句，便将话题落到了那幅《百瞎图》上。别看杨友田只剩下一只眼睛，但这只眼睛挺好使，他竟在画侧假山的一个山窟窿里，发现了一张人脸，不用想，这就是那第一百个盲人。

那个假山窟窿里的人脸，脸型黑瘦细长，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这个盲人的两只眼睛上，各有一道竖着的伤口。竖着的刀伤和紧闭的眼缝，形成了可怕的十字形。

吴鼐故意一拍脑门，假装惊诧地说：“我知道这个盲者是谁。他的名字叫赵神算。”

镇江市在明朝末期被称为镇江府，镇江府有个大财阀，此人名曰牛半城。赵神算就是牛半城的师爷。

杨友田说道：“牛半城这个人我知道，当时大半个镇江府都是他的私产！”

吴鼐点了点头，继续说：“牛半城虽说家财万贯，财势通天，可他也有遗憾的地方，那就是没有儿子。”

直到有一年，牛半城在雪地里救下了一对被冻昏的逃荒母子，这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为了报恩，后来便嫁给了牛半城，成了牛半城的第十二房姨太。那个男孩，就成了牛半城的义子——牛飞。

牛飞渐渐长大，牛半城就让赵神算带着牛飞出门做生意。他们做的第一笔生意是贩茶，可是载有价值30万两白银的名贵茶叶的商船，竟在渭水河触礁沉没了。

赵神算并没有去捞那些茶叶，他扯着自己养的那条猎狗的尾巴，奋力和牛飞一起游上岸来。牛半城只是说了句——胜败乃商家常事，便又拨给牛飞40万两白银，让他继续做生意。

赵神算又领着牛飞来到塞外，买回了一千多匹彪悍的蒙古马，这些健马被运回大明后，他们果然狠赚了一笔，补平了上次的亏空。可是第三次赵神算领着牛飞去贩产于渤海的东珠时，那些塞在鱼肚子里的东珠，竟被山海关的一伙山贼给抢了。

2.鬼蜮商道

这伙山贼的贼头名叫黑虎。黑虎是山海关外的燕山巨匪，因为燕山地形复杂，官兵虽然多次围剿，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牛飞一见价值百万两银子的东珠被劫，站在路边急得嚎啕大哭。赵神算却开心地笑道：“这是一个发大财的机会，少爷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赵神算进关后，他先找到了山海关的总兵，陈述匪情，接着就报上了一张数额巨大的失单。

山海关的总兵看着赵神算，一个劲地摇头，这黑虎就是油缸里的泥鳅——难抓难拿，他们对此还真有点一筹莫展。

赵神算一拱手：“总兵大人，只要您捕到黑虎后，按照失单所列，找回我的损失，赵某就可以帮您除贼灭匪！”

吴鼐讲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哈欠，再看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可是杨友田被精彩的故事吸引，一点也不觉得困，说：“我知道了，牛飞抓匪凭借的一定是那条猎狗！”

杨友田讲得确实很对，那只猎犬熟悉渤海海鱼的味道，在它的引路之下，山海关的总兵轻易便找到了黑虎隐身的秘密洞穴。

那处洞穴虽然号称九九八十一座连环洞，可是山海关总兵一把大火，黑虎和他的一百多名山贼，全都被浓烟熏死在连环洞里。

山贼黑虎抢劫多年，洞里的财宝堆积如山。赵神算写在失单上的宝贝，是实际丢失的十几倍，价值可达一千多万两银子。

山海关的总兵命手下清点宝物，竟价值几千万两之多，想到赵神算破贼有功，分给他一千多万两银子不算什么。《百瞎图》就是黑虎抢来的宝物，也被山海关的总兵随手送给这位神算先生。

杨友田呵呵笑道：“明朝的字画，却出现了民国画家的落款，不用看了，这幅画一定是赝品伪作！”

吴鼐说道：“你不要这么快就下结论。牛飞发财之后干了什么？赵神算又是如何出现在画上的？这里面的故事还有很多！”

杨友田着急地说：“吴会长，你继续往下讲！”

吴鼐看了一下手表，说：“已经晚上11点了，你也该休息了，这个故事我明天再继续讲给你听……那个搞得你视网膜脱落的小伙子，你准备怎样对付他？”

杨友田说道：“我已经通知了律师……周猛就等着到监狱啃窝头吧！”

“一定不要轻饶了那小子！”吴鼐点了点头，说：“我明天来看你，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

吴鼐离去后，楊友田躺在病床上还没等睡着，两个副厂长就来汇报，说那个从东南亚过来的大客户已经被他们接到镇江市了，可大客户话里话外，总想购买国外进口的乌金纸，杨友田叫道：“一定要搞定他，不然我撤你们的职！”

吴鼐第二天来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给杨友田检查眼睛。那医生告诉杨友田，再不好好休息，这台手术算是白做了，他现在复明的希望降到了五成。

吴鼐也怕打扰杨友田休息，正想起身告辞，却被杨友田一把拉住。杨友田低声说：“吴会长，我闭目休息，你给我继续讲那个故事，两不耽误！”

吴鼐见杨友田被他的故事勾住了魂儿，说：“好。你想听，我就讲！”

牛飞借助山匪发财后，一下子成了金陵城的大财王，财产总数几倍于牛半城。他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很快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对自己的“仇人”牛半城下狠手了。

杨友田被吴鼐给说愣了：牛飞和牛半城是父子，他们怎么能是仇人呢？

吴鼐一解释，杨友田总算明白了过来。当初被冻昏的不仅是牛飞母子，还有牛飞的父亲，可是这个牛半城却没有救治牛飞的父亲，最后害牛飞的父亲冻死在雪地里。牛飞认为，牛半城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其实当时救人的时候，赵神算也在场，牛飞的父亲确实已经冻得咽气了。可是不管他和牛飞怎么解释，牛飞就是不信。

牛半城的财力不支，不到半年，他所有的店铺就都被牛飞给收购了。牛半城最后成了一个穷光蛋，不久便在镇江府外的一棵歪脖树上上吊自杀了。

赵神算精明了一辈子，却没有算明白牛飞的心。他觉得有负主人所托，便用尖刀戳瞎了自己的两只眼球，求镇江府的一名画家，将自己的脸画到了《百瞎图》假山后的一处山窟窿里，接着也撞墙自杀了。

镇江县的县志中，曾经记录有赵神算刺目入画这件事，故此吴鼐知道这段陈年的掌故。

杨友田听吴鼐讲完了这个故事，他禁不住也是一阵唏嘘。人心难测，神算失算，这段故事，当真曲折啊。

中午的时候，吴鼐陪杨友田在病房吃过午饭，杨友田问：“吴会长，您说实话，这幅画到底是真是假？”

吴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从正面看这幅画，上面有九十九个盲人，仰头看的时候，会发现第一百个盲人。但如果将这幅画放在地板上，你就会看到第一百零一个盲人！”

吴鼐将这幅画放在了地板上，然后摆好了角度，杨友田低头一瞧，果然在一片溪水岸边的泥地上，又出现了一张虎首似的人脸。这个人的眼睛惨白一片，也是盲的。

3.泽神之秘

这个长着虎首似脸的人在清初时可是鼎鼎大名，他就是镇守靖南关的将军韩天彪。韩天彪天生异相，自小便有人给他算过命，说他长大一定能当将军。

果不其然，韩天彪参军之后，正赶上三番作乱，因为他骁勇善战，最后当上了靖南关的将军。

靖南关地处大清国的最南端，是个极度潮湿又多雾的地方。靖南关外，是一片巨大的沼泽，这片沼泽在传说中有泽神守护。越过这片沼泽，就是百越国的土地。

百越国虽然是个穷国，可是他们不肯向大清臣服，大清朝廷派韩天彪镇守靖南关，就是要他牢牢守住这个门户，严禁大清国的种子、铁器以及硫磺硝石等重要的资源流入百越国。

这天，韩天彪正在琢磨战略，就见关内的副帅走了进来，道：“韩大人，再有十几天，便是泽神的出行日，我们得准备香烛，也好在城头上恭迎叩拜一番！”

泽神？韩天彪听到这两个字也是愣住了，他统兵作战，杀人无数，从来就不信什么神鬼妖魔。

副帅听韩天彪讲完不敬泽神的话，他脸色凝重地说：“韩大人，这泽神可是灵验得很！”据说泽神每年都会出现在八月中旬的雾天。泽神的座驾是一条大船，大船在靖南关外的泥沼上来回航行，很是神奇和诡异。

泽神出行之日，靖南关内的百姓无不沐浴焚香，祈祷泽神保佑靖南关一带能够风调雨顺，岁岁安安。

副帅煞有介事的一番话，将韩天彪的心说得七上八下。他思考了半天，说：“到时看情况再说吧！”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这天晚上，韩天彪正在睡觉，副帅派人过来急报，泽神在关外的大雾中出现了！

韩天彪急忙穿戴整齐，来到了城头。副帅早已经在城头上摆好了香案，城外雾气浓重，韩天彪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浓重的雾气中，传来了泽神走船的“吱嘎吱嘎”声。

韩天彪越看越觉的不对，他领着300名卫队，呐喊一声，冲出了靖南关的城门。哪有什么泽神行舟，竟是一伙贼人借着泽神为掩护，大肆进行走私活动的骗术！贼人们用滚木之术，将木船推到沼泽地，然后在木船上装上种子、铁器以及硫磺硝石，正向百越国一船船地偷运。

泥地上自然不能行舟，可是这伙歹人却非常聪明，他们分别在沼泽的两端，设置了两个巨大的辘轳，众贼摇动辘轳，随着牛皮绳的牵动，那艘载满违禁品的木船便会在沼泽之上往来航行了。

杨友田听吴鼐讲到这里，他呵呵笑道：“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要不是韩天彪厉害，那帮歹人利用泽神行舟，走私违禁品的事还不知道啥时候被揭穿！”

一百多名歹人被抓，走私违禁品的首领也成了韩天彪的阶下囚。在这个走私头子的家里，韩天彪发现了那幅《百瞎图》。

靖南关外走私违禁品的事被查出后还未到十日，百越国便兴兵来攻，战火连绵，一直打了20多天。朝廷当时正用兵西疆，无暇顾及百越国的战事，天子传下一道圣旨，命韩天彪在十天之内，必须结束战争。

副帅对韩天彪说，大清国为了逼百越国成为属国，封关锁边，切断物资流通。百越国只好借助泽神行舟的机会，偷偷地从靖南关取来种子和铁器等重要物资。如今韩天彪破解了泽神行舟的秘密，等于断了百越国的活路，故此百越国才会兴兵来犯……

可韩天彪把副帅的提醒当成了耳旁风，不久后，百越国派来的杀手用白灰包，将韩天彪的两只眼睛烧得失明了。

韩天彪被皇帝派人接回京城养老。那名副帅当上了靖南关新的大帅，百越国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至于大清朝廷想让百越国称臣，那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韩天彪一开始愤愤不平，直至后来那名副帅官职一路飙升，而靖南关那些死亡将士的家属，却一个劲地咒骂韩天彪，韩天彪这才大彻大悟。他在京城找到一个画师，将自己画到了《百瞎图》的泥地上，任凭世人责贬，后人评说。

《百瞎图》中第二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讲罢，听得杨友田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沉思——

十年前，国营的乌金纸厂转制，杨友田筹集了一笔资金将其承包下来。杨友田找到了老周，老周当年曾在一家倒闭的国营乌金纸厂担任过总工程师，专门负责高档乌金纸的研制。杨友田对老周郑重承诺，只要他研制的高档乌金纸在质量上胜过进口的乌金纸，他就给老周5%的纸厂干股。

老周权衡了一下，便拿出了一个他苦心研制出来的高档乌金纸配方。环宇牌高档乌金纸投产后，在国内乌金纸的市场上逐渐站稳了脚跟，可是杨友田却没有兑现他对老周的承诺。一个月前，他找了个错处，将老周从厂子里开除了——这就是老周的儿子揍杨友田的真正原因。

吴鼐讲完这个故事，笑道：“其实这幅《百瞎图》上，一共有一百零两个人物！”

杨友田刚要问吴鼐最后一个人物藏在哪里，吴鼐兜里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市收藏协会的秘书长，秘书长通知他，赶快回来开会。

吴鼐走后，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杨友田一个人。杨友田下地，将《百瞎图》远远地挂到对面的墙上，半夜的时候，杨友田一睁眼，他借着朦胧的月光，发现画内的所有盲者，竟组成了一张人脸。这张人脸是一张弥勒佛似的胖脸，胖脸上的一双眼睛，也是瞎的！

4.幡然悔悟

这张弥勒佛似的胖脸，便是民国时代，老北平最有名的厨师金秃子。

金秃子煲得一手好汤，在北平的厨师界赫赫有名。柳君璧是广东南海人，他画技高超，当时是国立北平大学艺术系的教授。柳君璧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喝金秃子为他特制的鲜汤。

金秃子有个雅好，那就是喜欢古画。这一年，正是初冬时节，金秃子花高价购得《百瞎图》，他派伙计到北平大学去请柳君璧前来赏画。

柳君璧欣然来到了金家菜馆。《百瞎图》经柳君璧鉴定后，确定为明代大画家陈洪绶的真迹。金秃子为了答谢柳君璧，急忙亲自下厨，为他烹制酒菜，最后还为他熬制了一碗花旗参乌鸡汤。

花旗参乌鸡汤刚刚端上桌子，就听临桌的一个中年食客说道：“伙计，喊你们老板来！”

邻座的那个中年食客柳君璧认得，他原来是燕京大学政治部的主任，名字叫牛天朗，现在牛天朗已经不教学了，而是在袁世凯的总统府任职。

金秃子急忙从后厨跑了出来。牛天朗指着他面前的那碗西湖莼菜汤说：“金老板，你的手艺不佳啊？”

金秃子致歉道：“西湖莼菜必须鲜采现吃，味道才好，冬天做汤的莼菜是干品，成汤的味道自然是大打折扣。”

牛天朗哼了一声：“要论煲汤，中州的厨师绝对是第一！”

十年前，牛天朗到中州讲学，中州大学的校长在黄河岸边的广江酒楼请他喝酒，席间，厨子做了一碗“龙涎汤”，端到了牛天朗的面前。那碗龙涎汤粘稠如琼脂，他一尝这碗鲜汤，真是能香掉人牙齿，勾出人的魂魄，当即感慨，这龙涎汤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名汤！

金秃子冷笑一声：“龙涎汤我会做，而且做得一定比那个中州的厨师好！”可是制作龙涎汤必须要用一天的时间准备。

牛天朗一指金家菜馆的招牌说：“明天傍晚，我过来品龙涎汤，如果味道出奇，我会在《燕京日报》上写文章替你传名，如果是银样镴枪头，嘿嘿，你就等着摘匾吧！”

第二天傍晚，柳君璧又一次来到了金家菜馆。

两碗琼脂般的龙涎汤已经制好，并摆到了桌子上。柳君璧拿起了银勺子尝了一口，不由得拍桌喊好。这龙涎汤一旦入口，他舌尖的味蕾就好像开了水陆的道场，全部兴奋得几乎爆了起来……美味，绝对是天地人三界絕顶的美味！

牛天朗来到后，也喝了一口龙涎汤，竟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他哆嗦着嘴唇说：“果真比那个黄河岸边的厨子做得好，这碗汤我要拿回家，给我的父亲尝一尝！”

杨友田听完也是愣住了，他问：“天下第一美味的鲜汤真有那么好吗？”

吴鼐用肯定的语气说：“真的有，可是制作此汤的工艺实在是太复杂了。”

制作这道汤菜，需要将100条鲤鱼吊挂在瓦罐上，然后下面用炭火烘烤，鲤鱼受不了炭火熊熊的热力，便会不停地从嘴里吐出黏黏的口涎。100条鲤鱼的口涎汇聚到瓦罐里，这就是龙涎汤的主料。

杨友田虽然是本市的大款，可是这么奢侈的龙涎汤，他恐怕也喝不起。

其实牛天朗是将柳君璧和金秃子都骗了。

当时袁世凯正在准备酝酿登基当洪宪皇帝，可是朝野上下一片反对的声音，袁世凯憋气带窝火，嗓子竟一下发不出声音来。京城中的名医给他开出了各种灵丹妙药，都无法让袁世凯开口讲话。

眼看着袁世凯答中外记者的新闻发布会就要召开了，牛天朗便来到金家菜馆，骗金秃子的龙涎汤来了。果然一碗龙涎汤喝完，袁世凯的声音恢复了洪亮。他面对中外记者，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帝制比共和的好处。

金秃子一听自己的龙涎汤竟然助纣为虐，气得他当众发誓，从此再也不做龙涎汤了。金秃子有一天晚上喝得大醉，失手打翻了烛台。结果酒楼中一把大火冲天而起，他们一家全部葬身火海，唯独金秃子捡了一条性命，可是他的眼睛也被浓烟给熏瞎了，那幅《百瞎图》也化为了一堆灰烬。

金秃子双眼已盲，他最后投京城的护城河自尽了。柳君璧为了纪念金秃子，便重新画了这幅《百瞎图》，并用那些瞽目名士，组成了金秃子的画像。

吴鼐讲完这个故事，他指着那幅《百瞎图》说：“杨老板，这幅画我送给你吧！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幅画的主人！”

杨友田听吴鼐讲完话，吓得他一哆嗦。《百瞎图》上的魔咒他猜到了，那就是谁拥有了《百瞎图》，谁就得变成盲人，然后背着耻辱，被画进这幅画中，成为悲剧人物。杨友田连连摆手说：“吴会长，我可不敢要你这幅画！”

“杨老板号称是本市商界的孤胆英雄，怎么我送你一幅画，你都不敢接受了？”吴鼐笑道：“其实这幅画，是老周让我送给你的！”

吴鼐讲到这里，杨友田才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吴鼐拿着一幅《百瞎图》明着是让他帮忙鉴定真伪，其实他是在为老周做说客。

乌金纸厂5%的干股市价可是一百多万！杨友田可舍不得兑现承诺，送给老周这么一大笔巨款。

杨友田低头想了一会，最后下定了决心说：“我当初没有给老周股权，是我不对;可是现在我不告周猛了，权当我们两下扯平了！”

吴鼐一拍桌子道：“你扯不平！老周这几年一直在做乌金纸的研究，他经过近千次的试验，最近终于研制成功了一种超级乌金纸。这种乌金纸不仅质量更佳，而且成本只有目前乌金纸的五分之三。”

杨友田惊讶地问：“这是真的吗？”

吴鼐继续说：“老周现在经济很窘迫，他为了筹钱给儿子买房娶媳妇，准备将超级乌金纸的配方卖给外国人！”

杨友田听到这里，“嗖”地一声从病床跳到了地板上，大声叫道：“如果让外国人得到了超级乌金纸的配方，我不就完蛋了吗？”

吴鼐说道：“所以我要将这幅《百瞎图》送给你！”

老周對杨友田、对环宇乌金纸厂来说，那绝对是最值钱、最值得珍惜的宝贝，如果他还不能认清这个现实，就真的该上《百瞎图》了！

杨友田拉着吴鼐，准备给老周负荆请罪去。可是他打开病房的房门，满脸笑意的老周手捧鲜花，已经站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责编/范文轶 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