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刷墙

金颂军

话说一镇之长，大小也是个父母官，每天不是日理万机至少也要日理几十机，可东林镇堂堂镇长唐建，最近不知得了什么“毛病”，业余时间特别喜欢到建筑工地转转，令人奇怪的是他完全不按符合身份的常理出牌。只要看到有工人在刷墙，他就走上前去，拿过一把刷子和工人师傅一起刷墙，有时干脆拿过师傅的刷子，代他们认认真真的刷起墙来。

镇长刷墙这事传得飞快，招来一片议论，绝大多数人猜想是：最近要大换届，镇长想做点动作。尽管流言四起，唐建却没有歇手，刷墙越刷越怪了。

这回倒不是去工地了，而是反复刷着自己家院中的同一面墙，白色石灰水刷完干透后，又把白墙刷成灰色的，就这样白灰两色交替着刷。

星期六一清早，休息在家的唐建穿上工作服，戴上绒线手套，又来到院中那面墙壁旁，拿起刷子沾了石灰水，然后用力在墙面上刷出长长一道，一刷子下去，白道里仍有些地方露出丝丝灰色墙皮来。唐建停下来仔细观察着，又嘟囔着摇头，然后反复比划着力道。

突然，大门被“”敲响了。开门一看，唐建心里“咯噔”一下，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身材匀称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双手叉腰，满脸怒容的看着他。还没等主人邀请，那女人自己就闯了进来。

唐建说道：“大妹子，怎么找到我家来了？”

那女人没好声气的道：“这星期我去信访办三次了，都没找到你。今天知道你休息在家，怕你贵人事多，不得不赶个早。”

原来，这女人名叫李英爱，长相秀美，性格泼辣，嫁到东林镇梧桐村张家没几年，丈夫得了绝症死了，家产没留下，倒是给她留了一个老娘。这婆婆伤心过度把眼睛哭瞎了，久而久之精神又出现了一些问题。不过李英爱也真是了得，独力承担起照顾婆婆的重任，任何人劝她改嫁，她都一口拒绝。

前年建设高速公路时，碰到了张家的宅基地，这李英爱放着新动迁房不要，坚持以婆婆眼瞎行动不便为由，非要独门独院的安置房。后来，在唐建的协调下，终于妥善安置在了东平街的一间老旧独院中。

本以为此事已了，哪料李英爱又多次上访，说是生计有困难，需要镇里照顾。还是唐建了解到李英爱略懂书画，就给她出了个主意，镇里没有一家专门从事出售笔、墨、纸、砚的店铺，开家文房四宝店应该有生意，并且把自己的一些这方面资源介绍给了她。李英爱听了真就动心了，这店是开起来了，哪知一开始还行，但生意逐渐就淡了下来，她又认为这是因为房子太偏，院墙破烂之故，所以继续上访反映。

这让唐建哭笑不得，本想再和她好好谈谈，事一多就耽搁下来了。没想到，她直接就找上门来了。

李英爱看了一眼穿着工作服的唐建，俏皮的说道：“我以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镇长刷墙是笑话，今天看到真人秀了。”说完，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见唐建一脸尴尬，李英爱又转到正题上说道：“开店主意是你帮我出的，现在碰到困难了，只能找你了。”

唐建想了一下说道：“大妹子，这事我们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下的。”

李英爱一听，火一下冒了上来，说道：“官腔能不能少点，今天我就想要个说法。”说着看到唐建手中的刷子，灵机一动，说道：“我家破墙也正要刷，既然唐大镇长这么喜欢刷墙，那就为人民服务一下吧。”

没想到，唐建听了这话眼睛反而一亮，立即开始收拾工具，让正在惊疑中的李英爱先回家准备，他随后就到。

这寡妇门前本来就事非多。唐建拉开场子给张家刷院墙干得正欢的同时，唐建镇长给小寡妇刷墙的“好事”顿时传开来。

乡邻闻讯，三三两两围了上来，纷纷指指点点。有人就此恍然大悟，为什么这李寡妇能分到独院、能开店，原来处处得到了镇长关照了，这意思“秃子头上找虱子——明摆着”嘛！

唐建气定神闲，手中刷子时而有力稳健，时而轻快飘逸，又不时停下来观察一下，这架势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面墙，而是一张超大的纸张，进行着书法创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坦然处之的李英爱也有点挂不住了。悄悄走到唐建身边，拉了拉衣袖让他停下，轻声说道：“别刷了，这都成看戏的了。”

哪知唐建听了，大方的环顾一下众人，哈哈笑着说：“意料之中。”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呼”地一声，一根拐杖横扫了过来，结结实实打在唐建的背上。

唐建被打得一趔趄，痛得呲牙咧嘴，回头一看，又有一杖正朝着他头打来。李英爱一下子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举杖乱打的婆妈，惊呼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呀！”

张妈妈翻着无神的眼睛，边用力挣扎着，边疯狂的叫着：“打死你这个臭流氓……”

原来，老人虽然眼睛不好，但耳朵特别好使，扒着门口听了个大概，心头火起，就有了打人一幕。

见张妈妈不依不饶还要打，李英爱生气了，一下子就夺过拐杖，厉声叫道：“别人可以不相信我，妈你还不相信我吗！”

张妈妈一下子就被镇住了，任由李英爱把她拉回了房。

唐镇长被打了，这回可热闹了。李英爱也终于发现了自己让镇长刷墙这事有多荒唐了，几次让唐建快点离开，但也不知道这唐建哪根神经搭住了，居然死活不走，还是认真刷着墙。

夕阳西下，李英爱端了一碗茶送到唐建手中，并一再表示不好意思，连累到镇长了，活还有一点，明天千万别来了。

而唐建满不在乎的说道：“清者自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接着一口把茶喝干，笑着说道：“我不会给你白刷墙。这应该是两全其美的事，明天我还非来不可呢。”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天，看热闹的人比昨天还要多。然而唐建却不受影响，按时开工，两个小时后，墙壁全部刷完。当大家看到唐建正在收拾东西时，就以为没什么看了，准备散了。哪知，这时忽然有人看到唐镇长从包中抽出一支粗大的毛笔，提着黑色涂料来到正门左边的刷白的墙壁前，开始凝神沉思起来。

人群中好多都是书法爱好者，知道唐镇长是此道高手，这架势要写书法了，大家“呼啦”一下又全围了上来。

现场变得鸦雀无声。片刻后，只见唐建的笔开始动了起来，只听到笔尖“啪”一聲，像一只鸟嘴义无反顾地啄到墙上，又坚定利落的完成一横，行笔间，弯出一勾，眨眼一个大大的“张”字跃然墙上，美不胜收。

众人惊叹中，行云流水间，“张宝斋”三个大字已经显现。大家细细品味中，发现这三个字和一般的书法不一样，每一笔黑色中隐隐露白，字体特别飘逸飞动，别有风味。笔画中横似流星划过苍穹，点如快艇急驰水面，竖如悬崖瀑布飞纵，勾像织布细线伸展……千姿百态。有懂行的人回过神来惊呼出声：“飞白书，飞白书！”

唐建向所有围观者拱了一下手，说道：“本人最近在练习‘飞白书，就是一直不得要意。大家都是行家，应该知道练书法要学古法、临古帖。这个‘飞白书据说是东汉蔡邕观看工匠刷墙创造出来的，那我也要借刷墙来学古人的行笔、意境。那天张家媳妇来找我说墙壁破烂，我就想既能感悟书道又能帮助民众，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飞白书”始出自东汉著名学者、书法家蔡邕之手。传说是东汉灵帝时修饰皇宫图书馆——鸿都门，工匠用刷白粉的扫帚刷墙，刷到尽时，出现了丝丝露白飞动飘逸的现象。蔡邕得到启示，引用到书法上，在蘸墨多少、用力大小和行笔速度各方面，掌握好了分寸，感悟运笔过程中墨枯或笔疾而产生的留白现象……

唐建指着墙上“张宝斋”三字说道：“开这个店是我帮张家出的主意，服务一定要做到底，今天题个店名，希望从此生意兴隆。”

现场一片热烈掌声，唐建又摆了一下手等大家静下来后，又郑重说道：“今天透露一个消息，镇里规划把东平街打造成一条文化街，政府有责任传承和繁荣地方文化。”

不知什么时候，李英爱已扶着她瞎眼的婆妈立在人群中，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眼眶中含着感激的泪水。

半年后，东平文化街建设初具规模，处在黄金地段的“张宝斋”生意蒸蒸日上。

（责编/邓亦敏 插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