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播州之乱”与“奢安之乱”比较研究
2017-03-23颜丙震崔晓莉
颜丙震,崔晓莉
明代“播州之乱”与“奢安之乱”比较研究
颜丙震,崔晓莉
明朝后期爆发的两起著名的土司叛乱——“播州之乱”和“奢安之乱”,对西南地区政局和民族关系产生了深远影响,更是极大地削弱了此后明代朝廷抵御后金南下和镇压中原农民起义的实力。因发动两起叛乱的土司关系密切、地域相邻,事件上又彼此相因,因此,对两起叛乱的进程及明代朝廷平叛过程的比较分析,可以揭示明后期政局与土司政策的诸多新特征。
“播州之乱”;“奢安之乱”;比较;土司政策
由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发动的“播州之乱”和由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与贵州宣慰同知安邦彦发动的“奢安之乱”,是明后期西南地区著名的2次土司叛乱,深刻影响了西南民族社会及该地区历史发展进程。为平定2起叛乱,明廷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极大地削弱了此后抵御后金南下和镇压中原农民起义的实力。学界对2次土司叛乱的关注较多,研究成果颇丰,但这些研究仅限于对2起叛乱的个案研究。对“播州之乱”的研究,如张洁的《由播州末代土司时期民族关系看杨应龙叛乱》[1],廖佳玲的《论播州改土归流后的社会重构》[2]等;对“奢安之乱”的研究,如徐明德的《论“奢安事件“之起因及其影响》[3],东人达的《明末奢安事件的起因与作用》[4]等。由于发动2起叛乱的土司间关系密切、地域相邻,且在事件上彼此相因,对2次土司叛乱进行比较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明后期政局与土司政策的诸多新特征。
一、“播州之乱”与“奢安之乱”
“播州之乱”是指明万历年间由四川播州宣慰使杨应龙发起的叛乱。从万历17年(1589年)开始,杨应龙便日益骄纵不法。万历24年(1596年),杨应龙以其次子杨可栋死于重庆狱中为由,大肆杀掠。万历27年(1599年)6月,杨应龙率兵八万陷綦江,屠戮军民。贵州巡抚江东之命都指挥使杨国柱领兵征剿,结果在飞练堡全军覆没。随后,明廷罢免江东之,以郭子章代之,并起用李化龙出任四川、湖广、贵州3省总督,前往平叛。万历28年(1600年)2月,李化龙调兵24万,分兵8路前往征剿。6月,播州全境平定,意味着杨氏土司在播州长达700余年的世袭统治宣告结束。
“奢安之乱”是指天启至崇祯间由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和贵州宣慰同知安邦彦发动的叛乱。天启元年(1621年),奢崇明趁明廷募兵援辽之机,命其女婿樊龙领兵叛于重庆,叛军一路进发,占据重庆、合江、泸州等地并进围成都。天启2年(1622年),安邦彦在贵州水西起兵反叛,响应奢氏。随后洪边宋万化、乌撒安效良等土司亦群起响应。叛乱一直持续至崇祯2年(1629年)方被基本平定,波及四川、贵州、云南、广西4省。
二、“播州之乱”与“奢安之乱”叛乱过程比较
(一)叛乱背景
从万历18年(1590年),五司七姓奏称杨应龙反叛,至万历27年(1599年),杨应龙公开叛乱期间,明廷正忙于抗倭援朝战争。故对杨应龙不法,明廷举棋不定,屡屡寄希望于通过勘问以安抚之,遂有万历20年(1592年)重庆对簿和万历23年(1595年)松坎听勘。有的官员甚至欲通过招抚杨应龙,以便征调播兵援朝,如杨应龙至重庆对簿,论法当斩,杨应龙称“愿将 5 000兵征倭自赎”[5]8046。 四川巡按李化龙亦疏请“暂免勘问,俟征兵御虏之后再为议处。”[6]万历 18年(1590年)12月癸未,明廷遂命其带兵从征自赎,但其后“东征兵渐集,兵部罢播州兵不发”[7]4690,此次勘问不了了之。明廷的招抚并没有消弥杨应龙不法,反而令其日益骄纵,终于在万历27年正式叛乱。
而奢安叛乱之时,明王朝面临的政治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内忧外患日趋严峻。在东北,明军自万历47年(1619年)萨尔浒之战败退后,后金铁骑便一路南下,矛头直指北京;在东南沿海,除海商兼海盗的郑芝龙外,仍有倭寇残余势力不时侵扰;崇祯元年(1628年)至崇祯3年间,西北又有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先后起义,仅陕西境内即有义军百余部,大有星火燎原之势。在此情形之下,明军不得不多线作战,兵力大大分散。
因此,与“播州之乱”相比,明廷在“奢安之乱”时所面临的局势更加严峻,明军不得不多线作战,兵力大大分散,遂从天启元年直至崇祯2年方将叛乱平定,长达8年之久。“播州之乱”的平定则仅用不到4个月时间。
(二)叛乱波及面
在“播州之乱”中,杨应龙在叛乱之初虽曾陷綦江、犯江津,并围攻重庆,但之后势力便逐渐收缩,整场叛乱基本上局限于播州境内。而奢崇明在叛乱之初,便“据重庆,分兵陷合江、纳溪、泸州“[5]299。又“分兵扼夔州,一出綦江,一出泸州,一截栈道,全蜀震动。 ”[7]519其后,奢崇明亲自率兵进逼成都并围城达百日之久。安邦彦发动叛乱后,亦未固守水西,而是“陷毕节、安顺、平坝、霑益、龙里,遂围贵阳”[5]300。 乌撒安效良则在川滇黔边界东攻乌撒、毕节等卫所,西掠霑益州等地。因此,整个“奢安之乱”中,叛乱诸土司群相呼应、东冲西突,波及面涉及云南、贵州、四川、湖广4省。
可以看出,奢安之乱中诸土司明显吸取了杨应龙叛乱因孤立无援而迅速败亡的教训。负责平定“奢安之乱”的总督朱燮元对2次叛乱的这一区别体会至深,他称:“昔年播乱,仅陷綦江一邑,自处贼巢之中……乃今蔺贼蹂躏州县40余处,东冲西突,全蜀震惊。”[8]5349这一变化亦给明廷平叛造成了极大困难,“蔺寇不与播酋同,播酋守穴以抗王师,或可迁延年月。蔺贼时时出柙,肆其狂噬,路险隘多,随处当防,不为暂劳永逸之图,必亏九仞一篑之力。”[9]111
三、明廷平叛过程比较
2次叛乱沉重打击了明王朝在西南地区的统治,为平定叛乱,明廷均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在平乱过程中,明廷在投入平叛的兵力、明军粮饷供应以及平叛后的善后措施等方面既有区别又有联系。
(一)投入平叛的兵力
李化龙在平定“播州之乱”时,共调兵24万,分8路进军,每路3万。由于明后期卫所士兵大量逃亡,兵力不足,战斗力大减。为平定播州之乱,明廷大量征调土兵协剿,如:四川永宁奢氏、石砫马氏、酉阳冉氏,贵州水西安氏,湖广永顺、保靖彭氏等土司均应明廷征调率土兵参与了播乱的平定。在平播的24万兵力中,土兵占较大比重,史称“官兵三之,土兵七之”[10]1000。 故在汉土官兵的合力围剿下,“播州之乱”得以迅速平定。
“奢安之乱”的发起者即参与平定“播州之乱”的四川永宁奢氏和贵州水西安氏两大土司。“奢安之乱”爆发后,由于辽东战事吃紧,各地卫所官兵被大批调往辽东,明廷不得不大量征调西南土兵协剿。又因原先曾应明廷征调参与平播的四川乌蒙、东川、乌撒,贵州水东等土司加入了反叛的行列。此时明廷征调的土兵除四川的石砫、酉阳,湖广的永顺、保靖外,大多来源于云南诸土司,如阿迷州普名声、安南沙源、元谋吾必奎、景东陶明卿、石屏州龙在田、嶍峨王显祖、宁州禄洪等等。因此,在“奢安之乱”的平定中,应征土兵的数量、涉及土司的范围远远大于播州之乱。此外,因“奢安之乱”参与叛乱的土司较多,持续时间较长,明廷投入的兵力总数亦远超播州之乱。徐明德曾据史籍记载对此做过统计,除去战争间隙,平均计,明廷镇压“奢安之乱”共耗兵 560 万人次[3]23。
(二)平叛的粮饷供应
从粮饷供应看,在平定“播州之乱”时,因四川向来财赋充裕,贵州粮饷又得到四川、湖广、云南等省的协济,因此明军在“播州之乱”的平定中可谓衣食无忧,遂能速战速决。据杨述中统计,镇压杨应龙叛乱“用饷800余万……几举海内之全力以供之,始得调度应手,一年而成功。”[11]李化成在《播平善后事宜疏》中亦称:“合 3 省之力,费数百万金钱。 ”[8]1962
而到了“奢安之乱”时,经历过“万历三大征”的明廷财政已空虚,四川经历播乱元气大伤,云南又被从中阻断,贵州财赋所入向来不能自给,平叛官兵的粮饷主要依靠湖广11府负担,匮乏之状堪忧。四川巡按御史张论作了一个简单统计,在“奢安之乱”平定中,四川每年得“聚兵16万,每日费银4 000两,米2 400石。 ”[3]23贵州乡官云南道御史王尊德亦称,往年杨应龙兵力只是安邦彦的十分之一,尚需粮饷800余万,今奢安相助,又加诸苗为乱,“其兵岂止十余万,其费饷岂止数千万,而今日事势艰难更百倍于征播时也。 ”[11]
再从粮饷的运输通道看,“播州之乱”中,因叛乱基本限于播州境内,云贵湖广各处均可输饷于平乱官兵,史称“征播时水路输挽,四通八达,各路可供”。而在“奢安之乱”中,由于四川乌撒,云南霑益、嵩明,贵州水东、皮林等处土司群起响应,使平乱官兵之粮饷供给只能依赖平越一路,且时常“苗一阻塞,军士饥馁。”[11]此外,叛乱诸土司亦常派兵切断官兵粮道,如天启3年(1623年)4月,安邦彦“使其党何中尉据龙里,李阿二督 48庄兵围青岩,断我粮道。 ”[10]217因此,在“奢安之乱”中,官兵的粮饷供给面临极大困难。据天启3年10月塘报称:因平叛各兵多日无米,“各营每日饿死数人,且运夫至营10日不能得到,千难万窘。人人云‘再过二日无米,定是饿死’,触目委属可怜。 ”[9]234
(三)平叛后的善后措施
明廷在平定杨应龙叛乱后,对播州进行了改土归流,“以其地置遵义、平越二府,分属川、贵。”[5]5986对于播州改流,朝野内外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如李化龙不无自豪地宣称“从此四封千里,尽入皇图,尺地一民,尽归王化,3省永无狗吠鸡鸣之警,四海逆折凭山啸泽之奸。”[12]190但20多年后,便开始有人指摘播州改流之不当。如朱燮元称:“蜀自遵义郡县以来,不以得土为利,翻以养兵为累。故谈及改流,辄多蹙额。 ”[9]246福建道试御史余文火曹则称:“尝见遵义郡县其地,近者30年,则壤所赋几何?有无补于公家?而城郭宫室官僚守卫之费,先已不资,安在广地之不荒,而远略之足勤也? ”[13]1353
于是在“奢安之乱”中,天启3年(1623年),奢崇明败走客仲坝,永蔺廓清后,朱燮元坚决反对部分官员的改流建议,“召将吏议,以为众建土司,使其势少力分则易制。 ”[10]1124明廷亦采纳其建议,“割膏腴地归永宁卫,以其余地为48屯,给诸降贼有功者,令岁输赋于官,曰‘屯将’。 ”[5]6443此即朱燮元“分土世官”的主张。崇祯2年(1628年),在水西安邦彦授首,安位乞降的情况下,朱燮元亦未对水西改流,而是与安位约定四事,将其削地贬秩后受降。其后,安位绝嗣且内部争袭,朱燮元再次主张分土世官,将水西疆土分授“酋长及有功汉人,咸俾世守”[5]6446。 “奢安之乱”平定后的分土世官与播乱平定后的断然改流形成了鲜明对比。
四、结语
从“播州之乱”与“奢安之乱”的进程及明廷平叛过程的比较可以看出,明朝后期政局及土司政策的一些新特征。第一,朝明后期由于日益严峻的内忧外患,明廷连年征战,中央及地方财政已是极其匮乏。第二,明朝后期因卫所制度崩坏,明廷不得不依靠大量征调土兵协助平叛,且土兵已成明廷平乱的主力。第三,应征土司往往借平叛之机壮大实力,为此后爆发更大规模的土司叛乱埋下祸根,如:永宁奢氏、水西安氏借参与平播实力壮大,导致了“奢安之乱”的爆发;参与平定“奢安之乱”的安南沙氏、阿迷州普氏2名土司亦借机壮大实力,发动了更大规模的“沙普之乱”。第四,从播州杨氏土司的孤立无援到“奢安之乱”中诸土司群起响应可以看出,明后期政府对西南土司的控制遭到极大削弱。明后期土司叛乱相继而起,沉重打击了明王朝在西南地区的统治,对终结明王朝在全国的统治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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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48
A
1673-1999(2017)10-0083-03
颜丙震(1979—),男,四川大学2015级博士研究生,安顺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明史、西南民族史;崔晓莉(1981—),女,硕士,安顺学院政法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西南民族史。
2017-07-10
(编辑:王苑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