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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政治与“八王之乱”研究

2017-03-22赵昆生刘玉玲官军

关键词:外戚武帝势力

赵昆生,刘玉玲 ,官军

晋末政治与“八王之乱”研究

赵昆生,刘玉玲 ,官军

惠帝即位后的第二年,西晋爆发了“八王之乱”,统治政权迅速崩溃。“八王之乱”是晋初分封藩王的结果。武帝末年,统治集团内的外戚、后党和藩王3股势力旗鼓相当,互视他方为对手,等待和寻找时机,排斥和消灭对方。惠帝暗弱,不能阻止3股势力的恶性膨胀。3股势力矛盾冲突爆发,藩王取得决定性胜利。然而,皇位只有一个,新一轮的控制君权的争夺出现在藩王势力内部,最终导致西晋灭亡。“八王之乱”是西晋统治集团内部各个阶层强势角力的结果。

晋末政治;惠帝即位;外戚专权;后党干政;“八王之乱”

公元280年,晋武帝灭掉孙吴政权,自184年黄巾大起义导致东汉政权四分五裂之后,古代中国又一次实现了统一。大一统的西晋政治为社会秩序重建、经济恢复发展提供了一个稳定、安宁的环境条件,10年之间出现了一个被后世赞誉的“太康之治”盛世。290年,武帝病逝,惠帝即位,旋即发生了迅速瓦解西晋统治的“八王之乱”。“八王之乱”虽然爆发于惠帝即位后的第二年,但酿成天下大乱的多种因素却萌芽于武帝统治时期。长期积累下来的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激化、各种社会问题的积压和冲突,使西晋统治处在一个即将瓦解的临界点。分析西晋建立以来的权力构成方式、统治政治的运行模式,有利于加深对“八王之乱”的认识和西晋统治崩溃的了解。

一、武帝生前的西晋政治

西晋建立时,地方行政区划分为州、郡、县三级制,灭吴后,又大肆分封诸侯王,确定藩王们的封地,“封诸王以郡为国”[1]267。与西汉初年实行的郡国并行制相同,西晋将全国划为19个州,下辖郡、王国共173个。其中,王国占57个,与州、郡、县一道,作为西晋地方行政区划和统治机构,是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强化对地方有效控制的政权形式的体现。王国大小不一,所赋予的政治、军事权力也不等。“邑二万户为大国,置上中下三军,兵五千人;邑万户为次国,置上军下军,兵三千人;五千户为小国,置一军,兵千五百人。”[1]267王国遍布地方,但“初虽有封国,而王公皆在京都”[2]404。国内的具体事务由长吏负责处理。武帝“诏议藩王令自选国内长吏”[3]1161。 长吏是藩王的属官,藩王虽坐镇京城,但通过长吏直接控制所辖王国。咸宁三年(277年),“诏徙诸王公皆归国”[2]631。灭吴之前,武帝下诏,藩王们皆回到自己的封国,自己经营自己的封地。在封地里,藩王相当于一个小国君主,具体实践对国家政权的管理,如齐王司马攸对所封的齐国内的“文武官属,下至士卒,分租赋以给之,疾病死丧赐予之。而时有水旱,国内百姓则加振贷,须丰年乃责,十减其二,国内赖之。”[3]741王国内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环境,在培养藩王从政、治军和理财能力的同时,又诱发了藩王们互不相服、争名夺利的政治军事欲望。藩王们相互观望和攀比,一旦时机到来、条件成熟,就独自扩充地盘、扩大势力范围的野心就会立即膨胀起来。

280年,晋武帝大举攻灭吴国,“遣镇军将军、琅邪王伷出涂中……以太尉贾充为大都督,行冠军将军杨济为副,总统众军。”[4]46藩王势力在灭吴大军中还显示不出绝对优势,统率、指挥大权掌握在外戚手中,伐敌主力是门阀世族官僚和士大夫,如王濬“进破夏口、武昌,遂泛舟东下,所至皆平……王濬以舟师至于建邺之石头,孙皓大惧……降于军门。”[4]47孙吴灭国以后,一方面三国对立的战争状态也随之结束,对原孙吴的辖地,“其牧守已下皆因吴所置,除其苛政,示之简易,吴人大悦。”[4]47减免吴地重税,“吴之旧望,随才擢叙”[4]47,“诏诸士卒年六十以上罢归于家。 ”[4]47罢兵卸甲,为生产的恢复和发展营造了必要的社会环境。另一方面,国家的统一,威胁西晋存亡的外部因素消除,武帝将外患转为内忧,他大肆封赏功臣,纵情享乐,“时帝多内宠,平吴之后复纳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2]627。与此同时,开始动手调整现行统治政治状态,改变军政权力的分布方式。“以司空齐王攸为大司马、督青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琅邪王伷为抚军大将军,汝南王亮为太尉,光禄大夫山涛为司徒,尚书令卫瓘为司空。”[4]47不久,又以下邳王晃为尚书右仆射、都督青州诸军事。藩王从地方行政长官、军事首领全面进入中央统治权力中枢,侵占了中央行政权力的核心位置。藩王强势把持西晋中央和地方、政治和军事大权的政治态势开始出现。

太康十年十一月,武帝病重,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迅速地进行临终权力调整,布局身后的人事安排。除了新分封长沙王等多个藩王外,“以汝南王亮为大司马、大都督、假黄钺。改封南阳王柬为秦王,始平王玮为楚王,濮阳王允为淮南王,并假节之国,各统方州军事”[4]47,强化藩王在中央和地方的军政大权。同时,武帝“常疑太子不慧”[2]628,看到了藩王似乎过于强势,威胁到太子司马衷的皇位继承和权力巩固,“乃诏中书,以汝南王亮与(杨)骏夹辅王室”[5]765。杨骏即武帝皇后杨芷之父,在西晋建立过程中并无功绩可言,但武帝临终之际,下决心“以侍中车骑将军杨骏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4]47,将中央军政大权集于一身。让外戚势力执掌托孤辅佐大权,外戚不可能篡夺皇位,竭力护主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让藩王操控中央和地方的军事大权,制衡外戚权力扩张。这一切安排完毕,武帝如愿地离开了人世,留下一个危机四伏的烂摊子。

二、武帝生后的西晋政治

武帝死后,西晋政治中存在着 5股势力,即君主惠帝、以贾南风为首的后党群体、武帝钦定的以杨骏为代表的外戚势力、分封的藩王以及广泛分布在中央和地方政权中的门阀世族的政治代表人物。5股势力早在司马氏集团出现时就已开始形成,惠帝时已羽毛丰盈、蓄势待发。他们都具有极大的内在膨胀性和外在杀伤力,一旦时机成熟,必然侵夺其他势力的地盘,导致相互冲突和激烈争斗。

在这5股势力中,君主惠帝是中轴和核心,他控制着其他4股势力的发展方向,规定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其发展速度和力量。同样,其他势力无一不是围绕着君权而形成和壮大的。惠帝司马衷是武帝的第二个儿子,9岁时立为太子。不久,其白痴般的智力就被人们发现。惠“帝之为太子也,朝廷咸知不堪政事,武帝亦疑焉。尝悉召东宫官属,使以尚书事令太子决之,帝不能对。 ”[6]68“帝常疑太子不慧,且朝臣和峤等多以为言,故欲试之。”[2]628武帝常常派大臣测试太子,一方面考察其是否真正白痴,另一方面让大臣们认可并接受这个未来的皇帝。“时帝素知太子暗弱,恐后乱国,遣(荀)勖及和峤往观之。 ”[7]758和峤“见太子不令,因侍坐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帝默然不答。”[8]荀勖却“盛称太子之德”[7]750,围绕司马衷贤愚及能否立为太子深受统治集团内部争议,并形成了派系斗争。不同派系和势力群体对司马衷的智力、能力以及即位后可能选择的依靠均表示出不同程度、不同方式的关注。立为太子后,司马衷实际上卷入了一场被动的任人摆布的斗争中。在成长过程中的人生大事发生时,太子不仅没有表现出一位即将继位、独掌军国大权的君主应具备的睿智果敢、坚韧独断的人格,甚至连一个平常人应该有的与生俱来的判断力都没有。这样,将要发生的悲剧也就不是司马衷个人的,而是整个西晋政权的悲剧。后人王夫之评价道:“惠帝之愚,古今无匹,国因已亡。 ”[9]

外戚势力在司马氏发迹过程中并没有功劳可言,但武帝建立西晋以后,外戚却以群体的方式进入统治集团,占据高位。“帝自太康以后,天下无事,不复留心万机,惟耽酒色,始宠后党,请谒公行。”[5]766“逮于晋难,始自宫掖。杨骏藉武帝之宠私,叨窃非据。”[10]杨骏入仕时,仅是一个辅佐别人的司马小官,“后以后父超居重位,自镇军将军迁车骑将军,封临晋侯”[5]773。 担任朝中高官以后,“尚书褚、郭弈并表骏小气,不可以任社稷之重。 ”[5]765

同僚们发现杨骏并不具备承担安国定邦辅佐大任的能力,劝谏武帝,但当时中国重归统一,武帝“自太康以后,天下无事,不复留心万机,惟耽酒色,始宠后党,请谒公行”[5]765,无心朝政,可又担心大权旁落,既声色犬马,又要防范君权被窃。于是,武帝纵容势单力薄的杨皇后之父杨骏异军突起,赋予其护驾太子的通天使命。杨骏及其弟杨珧、杨济“势倾天下,时人有‘三杨’之号”[5]765。

在杨骏外戚势力膨胀时,以太子妃贾南风为首的后党集团迅速形成。太子司马衷在迎娶贾南风时,贾南风其父贾充已身居高位,是辅佐司马师、司马昭和司马炎的三朝元老。“又以充女为齐王妃”[5]767,与藩王势力勾结在一起。“代裴秀为尚书令,常侍、车骑将军如故”[5]767,入主西晋统治权力中枢。关键在于贾充的才能出众,“为政,务农节用,并官省职,帝善之”[5]766。在君主专制时代,君主的儿女婚姻已深深地打上了政治烙印,君主通过联姻的方式,与门阀世族的头面人物结成政治联盟,相互支持和照应,并且在权力争夺中获得最有力的支撑点。贾充作为太子妃之父,一跃成为了武帝的近臣和重臣。贾充在惠帝即位前病故,但其培植的外戚势力已在西晋统治政治中根深叶茂。 其小女儿之子贾谧,“好学,有才思”[5]767。贾充无子,贾谧“为充嗣,继佐命之后,又贾后专恣,谧权过人主。”[5]767惠帝即位后,贾氏外戚集团与后党紧密结合在一起,“后暴戾日甚”[2]618,亲临权力争夺第一线,“侍中贾模,后之族兄,右卫郭彰,后之从舅,并以才望居位,与楚王玮、东安公繇分掌朝政。 ”[2]628后党势力成为惠帝即位后直接控制君权、左右西晋统治政治局势的主要势力。以杨骏为代表的武帝皇后外戚势力托孤辅佐惠帝,“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惠帝即位,进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5]694惠帝初年,外戚势力与后党集团的权力争夺白热化,外戚掌握着朝中军政大权,后党控制着惠帝诏令大权,西晋统治的命运全然维系在这两大派系的平衡关系之中。

在武帝的临终权力制衡布局中,以外戚力量保护新帝,但又担心外戚专权之祸出现,藩王势力是其所倚重的重要牵制力量。藩王“或出拥旄节,莅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端揆之重。”[11]1053太康末年,汝南王亮“迁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始终如故”[11]1053,受到外戚势力的排挤。“及武帝寝疾,为杨骏所排,乃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出镇许昌。 ”[11]1053只是因为武帝病重,暂缓动身,才得以蛰伏京城等待时机。另一个重要藩王楚王玮,是晋武帝的第五子,太康末年,武帝重病,也被排斥出京,“出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转镇南将军”[11]1057。司马懿之子、平原王干,在武帝末年的藩王行动中,因其有疾,又“性理不恒,而颇清虚静退,简于情欲,故特诏留之”[3]733。惠帝即位,楚王玮入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加侍中、行太子少傅。平原王干“进左光禄大夫,侍中如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3]743在武帝死、惠帝立期间,藩王势力强势地入主权力中枢,作为朝中核心力量存在。

地方的军事关隘要地,从西晋初年起已被手握重兵的藩王把守。武帝分封27位藩王,遍布西晋重要区域,震慑着郡守县令。“但此诸王非有功勋,皆由恩泽,初无德器,漫据富贵,何足以巩维城之固哉。”[12]643司马懿之子、梁王肜,“元康初,转征西将军,代秦王柬都督关中军事,领护西戎校尉。加侍中,进督梁州。”[3]743藩王封国不仅是地方上的独立王国,其藩王还是军事要地的边关将帅,如梁王肜“无他才能……时诸王自选官属,肜以汝阴上计吏张蕃为中大夫,蕃素无行。 ”[3]738藩王身居要职,又手握独立的军政大权,如果品行低劣、野心勃勃,武帝种下的只能是亡国分裂的种子。虽然分封藩王的本意在于“泰始之初,天下少事,革魏余弊,遵周旧典,并建宗室,以为藩翰”[13],但到了西晋末年藩国已经发展到富可敌国的地步。从初年开始,藩王自身的壮大和武帝不断地分封,藩王势力已不再是个别的强悍,而是作为一个庞大的政治阶层横贯在统治集团中。藩王对西晋统治的影响也不再是个别的和偶尔的,而是全方位的和时时存在的。

藩王分封与控制方式和现存的职官体系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参照的标志,藩王制属于君主家长制中的一个直接隶属于皇帝的官僚体系。藩王分封没有制度上的必然依据,藩王之间没有俸秩上的高低之分,没有权属上的上下级关系,藩王们所拥有的权力大小、升降调动也没有办法从常规制度中体现出来。藩王“不遵礼法”,因为没有相应的礼法能够规制他们的行为。藩王们的势力范围划分、权力运行中的限制只掌控在皇帝个人手中,只有皇帝依靠自己的个人魄力、威望、权力手腕方能震慑藩王,调动藩王的财力、物力,调整藩王的活动范围,抑制藩王势力的过度膨胀。然而,这样的制度设计和政治态势只是出现在武帝时期,愚昧无知的惠帝却完全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其发展。《晋书》作者评价藩王状态时说:“有晋思改覆车,复隆磐石,或出拥旄节,莅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端揆之重。然而付托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恒,赏罚斯滥。”[11]1053分封藩王的目的是司马氏政权追求皇位永固、晋祚恒保。然而,始料不及的是,藩王群体一旦形成,除了君主的权变和势力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政治力量能与之抗衡,也没有既定的手段和旧有的模式可以运用。藩王这群野马在武帝病逝以后,脱缰狂奔。唐朝时,侍御史马周上书唐太宗:“汉、晋以来,诸王皆为树置失宜,不预立定分,以至于灭亡。”[14]藩王缺乏制约是晋灭亡的重要原因。历代政治家与史家特别重视汉、晋封藩的经验教训,如《晋书》认为:“夫为国之有藩屏,犹济川之有舟楫,安危成败,义实相资。”[11]1054晋中央与藩国之间的“义实”,即利益关系早就背道而驰,藩王之间的利益诉求也大相径庭。惠帝即位后,藩王“或有材而不任,或无罪而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机权失于上,祸乱作于下。”[11]1053藩王之间,藩王与外戚、后党之间的内讧迅速爆发。

在西晋统治集团中,进入中央权力中枢和担任郡守县令的门阀世族代表人物具有人数众多的优势。惠帝的辅佐者杨骏欲与官僚士大夫们联合起来共同抗击藩王坐大。官僚士大夫与外戚集团同出一门,皆是门阀世族阶层中的强者。门阀世族的头面人物们往往抱成团,应对时局的变化。官僚士大夫们常常追逐他们的领袖人物,交流情感、抱团取暖。外戚势力也参与其中,如杨骏的弟弟杨济曾到场,但“不堪,不坐而去”[15]。官僚士大夫们互相提携,力保这个阶层在统治集团中的势力壮大。这个阶层人数众多,人才济济,是治国用兵的主要力量。司马炎担任晋王时,门阀世族认为何曾担任丞相,加侍中,作为其心腹,“与裴秀、王沈等劝进。践阼,拜太尉”[12]643。何曾死后,其子何劭袭职,担任侍中尚书,继续入主权力中枢。惠帝即位,“以劭为太子太师,通省尚书事。后转特进,累迁尚书左仆射。 ”[12]643在“八王之乱”中,“赵王伦篡位,以劭为太宰。 ”[12]643与何曾类似的门阀世族代表人物,如琅邪王氏中的王戎等在西晋统治集团中比比皆是。

从整体上看,虽然官僚士大夫群体广泛地占据着中央和地方政权中的要职,但与藩王和外戚、后党势力相比,仍有很大的差异:

一是作为门阀世族阶层的代表——官僚士大夫群体,数量庞大,具体操作整个国家统治机器的运转,管理着西晋政权的日常活动。但是,他们像一盘散沙,吸附在不同的政权机构中,从来都是各自为阵,互相之间没有一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

二是从横向看,官僚士大夫之间没有牢固的利益链接,相互之间有时会暂时结盟,但根本上是竞争关系。从纵向上看,他们必须紧紧地依附在各自身边的权力代表者身上。只有依赖以君王为主的不同权力代表,才可能获得和保证自己的荣华富贵。官僚士大夫们的仕途升降和人生衰败从来都不是整体性的,仅仅是某一个体或者是这个个体的家族。不像藩王、后党和外戚那样,与君主有密切的血缘纽带联系。同时,藩王、后党和外戚作为一个独立的群体,内部成员与成员之间也有血缘关系连接。西晋统治规定:“石函之制,非亲亲不得都督关中。”[11]1073军政要职只能由与皇帝有血缘关系的藩王等担任,从而限制了官僚士大夫的晋升空间。

三是官僚士大夫虽然入主中枢、位高权重,但不像藩王那样同时拥有地方治理权和中央军政大权,也不像后党、外戚那样内外呼应,一人得道,集体升天。他们攀附身边能够依赖的强势力量,君主强势时,全力以赴为家天下政权治国理政;君主弱势时,他们又趋炎附势,寻找、投靠能使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权臣、军阀,辅助他们实现其野心。

三、西晋政治上的“八王之乱”

武帝死,惠帝即位。杨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5]765,杨氏外戚集团把持朝中大权。惠帝昏庸无能,不理朝政,蛰伏在朝内外的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在失去了皇帝的监控和君权制约的环境下,纷纷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发展势头充分地释放自己,争夺政治权利空间。于是,险象环生,乱世出现了。

最快出手的是以贾南风为首的后党集团,他们向以杨骏为首的外戚集团发起了进攻。后党与外戚之间的矛盾冲突围绕着夺取君主实际控制权展开,后党集团寻找机会欲消灭外戚集团。面对两大集团即将出现的火拼,官僚士大夫群体迅速作出利益选择。“殿中中郎渤海孟观、李肇,皆骏所不礼也,阴构骏,云将危社稷……贾后密使(黄门董)猛与观、肇谋诛骏,废太后。 ”[16]1404但此时后党集团还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准备联合藩王势力,“又使肇报汝南王亮,使举兵讨骏,亮不可。肇报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玮,玮欣然许之,乃求入朝……玮及都督扬州诸军事、淮南王允来朝。”[16]1404藩王势力咄咄逼人,早就觊觎朝中大权,一则受杨骏排斥,二则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贾南风的召唤恰到好时。贾后“遣使奉诏废骏……命东安公繇帅殿中四百人讨骏,楚王玮屯司马门。”[16]1404“诛骏亲党,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5]765)杨氏外戚集团被一网打尽,贾南风仍不满意,又逼死杨骏之女杨皇后。

以杨骏为首的外戚集团作为武帝的托孤辅佐势力被彻底清除后,新的统治格局出现了。“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皆录尚书事,辅政。以秦王柬为大将军,东平王楙为抚军大将军,楚王玮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晋爵为王。 ”[16]1425藩王以群体的态势进入西晋中央政权不久,西晋政治生态又开始恶化:一方面是对其他政治阶层的排斥,后党和门阀世族代表人物的权力被剥夺;另一方面是藩王之间的矛盾尖锐化。藩王阶层与其他阶层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其他阶层内部有等级、俸秩以及依附关系存在,往往高低上下、等级尊卑秩序井然。藩王阶层内部则没有统属关系,彼此不分高低尊卑,在与外戚集团斗争时,一齐赤膊上阵,但分享成果时却不一样。“以亮为太宰、录尚书事……给千兵百骑,与太保卫瓘对掌朝政。 ”[11]1055在汝南王亮主持下,论功行赏,但“亮论赏诛杨骏之功过差,欲以苟悦众心,由是失望。”[11]1055藩王围绕着权力分配,勾心斗角,开始出手倾轧,如楚王玮“少年果锐,多立威刑,朝廷忌之。汝南王亮、太保卫瓘以玮性很戾,不可大任,建议使与诸王之国,玮甚忿之。”[11]1057藩王之间即将火拼的苗头早就被处在权力顶端的后党察觉。贾南风静观藩王争斗的形势发展,时刻准备出手。诛灭杨骏以后,后党势力迅速壮大。“侍中贾模,后之族兄,右卫郭彰,后之从舅,并以才望居位,与楚王玮、东安公繇分掌朝政。”[2]628后党与藩王分掌朝政相安无事,统治集团内的藩王、后党和官僚士大夫3股势力暂时携起手来,平分秋色。

在贾南风的强势背景下,后党势力一发而不可挡。在后党势力的紧逼下,藩王与后党的结盟极为短暂。由于“贾后暴戾日益,繇密谋废后。”[16]1425藩王着手废后,但还没来得及策划方略,内部的火拼就开始了,东安公繇“兄东武公澹,素恶繇,屡谮之于太宰亮曰:‘繇专行诛赏,欲擅朝政。’庚戌,诏免繇官……废徙带方。”[16]1425如何分配统治权力,藩王群体分赃不平,暂时放松了对后党的防范。后党势力急剧扩展,“于是贾谧、郭彰权势愈盛,宾客盈门。谧虽骄奢而好学,喜延士大夫,郭彰、石崇……皆附于谧,号曰二十四友。 ”[16]1425贾南风看准机会,巧妙地利用藩王之间的矛盾,“楚王玮有勋而好立威,亮惮之,欲夺其兵权。玮甚憾,乃承贾后旨,诬亮与瓘有废立之谋。”[11]1053除去汝南王亮后,“岐盛说玮,‘宜因兵势,遂诛贾、郭以正王室,安天下。’玮犹豫未决……贾后亦欲因此除玮”[16]1426,最终贾后矫诏除去楚王玮。藩王势力在后党的打击下,暂时偃旗息鼓。贾后委权于贾模。贾模是贾充的侄儿,“力有志尚。颇览载籍,而沈深有智算,确然难夺。深为(贾)充所信爱,每事筹之焉。”[5]772贾模颇有治国之才,“是时贾后既豫朝政,欲委信亲党,拜模散骑常侍,二日擢为侍中。模乃尽心匡弼,推张华、裴頠同心辅政。”[5]766后党阶层的政治取向与藩王势力等有很大的不同,后党的利益链与君权的盛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君权的强盛、君主的暗弱是后党势力得逞的最佳时机。君主暗弱造就了强势皇后赤膊上阵,以皇帝的名义,展现自己的治国用兵之才,将君权推向极点。“于是贾后专朝,委任亲党,以贾模为散骑常侍,加侍中。贾谧与后谋,以张华庶姓,无逼上之嫌,而儒雅有筹略,为众望所依,欲委以朝政。”[16]1426门阀世族的头面人物成为后党倚重的对象。张华等官僚士大夫才华横溢,又不像藩王势力那样有皇室血统、觊觎皇位的先天优势和野心。他们只有依附权势,才可能施展才华、前途无量,辅助君主、报效皇帝是他们最大的政治抱负和人生理想。

晋末“数年之中,朝野宁静”[5]766的“盛世”很短暂。在西晋政治生态中,有着深厚的血脉关系和掌握着不可撼动的军事大权的是藩王阶层。汝南王亮、楚王玮等藩王中的急先锋被铲出后,藩王势力暂时被集体排出中央权力中枢。在后党的打压下,新的领头人物赵王伦也不得不放低身段,“深交贾、郭,谄事中宫,大为贾后所亲信”[11]1056。 朝中官僚士大夫也与后党联手,阻止藩王入主中枢。赵王伦“求录尚书,张华、裴頠固执不可。又求尚书令,华、頠复不许”[11]1056,藩王势力只有坐等时机到来。

这个时机就是贾南风废太子事件。惠帝太子司马遹不是贾南风所生,“后诈有身,内稿物为产具,遂取妹夫韩寿子慰祖养之,托谅暗所生,故弗显。遂谋废太子,以所养代立。”[2]670贾南风废太子事件引起了西晋政局的强烈“地震”,一方面暴露了后党干政的直接结果是要排斥其他权势阶层在统治集团中的影响;另一方面为其他势力联合起来消灭后党势力创造了借口。于是,“贾后矫诏害庶人遹于许昌……梁王肜、赵王伦矫诏废贾后为庶人,司空张华、尚书仆射裴頠皆遇害,侍中贾谧及党与数十人皆伏诛。”[6]61后党势力被一网打尽,贾南风也死于战乱。“伦矫诏大赦,自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 ”[6]61藩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后党集团彻底失败。官僚士大夫阶层也因他们的各自选择,分道扬镳,下场各异。官僚士大夫阶层在后党和藩王阶层的强势挤压下,已丧失了独立坐大、担当重任的机会。

当藩王将后党势力赶尽杀绝以后,藩王势力在统治集团中一枝独秀。与此同时,藩王所固有的君王天下的野心得到了极大的刺激,赵王伦灭掉后党,“一依宣、文辅魏故事”[11]1060,做取而代之的准备,“淮南王允、齐王冏以伦、秀骄僭,内怀不平。 ”[11]1060“伦僭位,以惠帝为太上皇,迁于金墉。”[17]130齐王冏等起兵讨伐赵王伦,一场最终致使西晋政权彻底毁灭的“八王之乱”开始了。

综上所述,西晋建立过程中的政治架构设计,一方面有利于司马氏势力迅速控制中央和地方的政治、军事大权,并有力地保障了统治的巩固和稳定,最终完成了魏晋更替和国家的统一;另一方面造就了一个在统治集团中相对独立、自主发展的藩王势力阶层。这个阶层的权力运行过程完全在重复汉代“七国之乱”的故事,在西晋统治的延续中,又时逢弱帝当政和后党、外戚干政,以至于惠帝时期的西晋统治框架已经不能控制各种势力的发展,只能从“八王之乱”开始,走向完全崩溃的解体。

[1]房玄龄.志第四[G]//晋书: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2000.

[2]房玄龄.列传第一[G]//晋书:卷三十一.北京:中华书局,2000.

[3]房玄龄.列传第八[G]//晋书:卷三十八.北京:中华书局,2000.

[4]房玄龄.帝纪第三[G]//晋书:卷三.北京:中华书局,2000.

[5]房玄龄.列传第十[G]//晋书:卷四十.北京:中华书局,2000.

[6]房玄龄.帝纪第四[G]//晋书:卷三十九.北京:中华书局,2000.

[7]房玄龄.列传第九[G]//晋书:卷九.北京:中华书局,2000.

[8]房玄龄.列传第十五[G]//晋书:卷四十五.北京:中华书局,2000:845.

[9]房玄龄.志第二[G]//晋书:卷十二.北京:中华书局,2000:229.

[10]房玄龄.列传第六十三[G]//晋书:卷九十三.北京:中华书局,2000:1610.

[11]房玄龄.列传第二十九[G]//晋书:卷五十九.北京:中华书局,2000.

[12]房玄龄.列传第三[G]//晋书:卷三十三.北京:中华书局,2000.

[13]房玄龄.列传第七[G]//晋书:卷三十七.北京:中华书局,2000:730.

[14]吴兢著.贞观政要[M].吉林: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79.

[15]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81.

[16]房玄龄.列传第五十二[G]//晋书:卷八十二.北京:中华书局,2000.

[17]房玄龄.帝纪第八[G]//晋书:卷八.北京:中华书局,2000.

(编辑:文汝)

K273.1

A

1673-1999(2017)05-0084-05

赵昆生(1957—),男,硕士,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刘玉玲(1990—),女,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官军(1987—),男,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

2017-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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