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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震古文献语言解释学的主要方法研究

2017-03-22石开玉

关键词:名物戴震六书

石开玉

戴震古文献语言解释学的主要方法研究

石开玉

戴震在古文献语言解释的文字、音韵、训诂方面成就非凡,撰有《六书论》《答江慎修先生论小学书》《声韵考》《声类表》《方言疏证》,并创立了一些古文献语言解释学的重要方法,如以字考经、以经考字,由声音、文字求训诂,依据古音推证古字,多重证据并用,融字义考辨、词义训释于精核的名物、典制考证之中等方法。这些方法在今天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戴震;古文献语言解释学;以字考经;以经考字

文字、音韵、训诂是对古文献进行语言解释的3种主要手段。在我国传统古文献学中,语言学被称为“小学”,包含文字、音韵和训诂。清儒以小学为治经途径,大多走的是“音训字”“字释词”“词通经”的路线。戴震也是如此,他精字韵、通音声、明训诂,在古文献语言解释的文字、音韵、训诂方面有诸多成就。例如,在文字学方面,撰有《六书论》3卷,现仅存《六书论序》,由序可知此书是对汉以来诸家言文字六书者的学说进行考辨以正其谬;1745—1763年撰有《答江慎修先生论小学书》一文,是对汉字“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阐释的权威性论文。在音韵学方面,著有《声韵考》4卷、《声类表》9卷。在训诂学方面,有专著《方言疏证》。从这些著作中,可总结出戴震的古文献语言解释学的主要方法。

一、以字考经、以经考字的方法

戴震打破字书、韵书和旧注的局限,重视它们但又不迷信它们,而是注意通过对实际语言文字材料的分析归纳,确定字义,从而达到从原始材料出发探求字义的科学方法的高度。此即他所说的:“故训音声,自汉以来莫之能考也久,无怪乎释经论字,茫然失据。此则字书、韵书所宜审慎不苟也。虽旧韵相承,其中显然讹谬者,宜从订正。”[1]341强调对字书、韵书决不可盲从,而宜“审慎不苟也”。段玉裁的弟子陈奂在《说文解字注·跋》中记载了戴震在谈到自己治学的特点时曾自言道:“仆之学不外以字考经,以经考字。”[2]戴震之所以如此强调以字考经、以经考字,是因为他认为当时“大致说经者,就经傅合而不可通于字;说字者,就字傅合而不可通于经。 ”[3]因此,戴震主张“一字之义,当贯群经,本六书,然后为定。 ”[4]369此法既是训诂方法,也是训诂中支配与处理材料的方法。

这里所说的“贯群经”,就是说要考察文字在经籍中实际运用的情况;所谓“本六书”,就是要根据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等汉字本身的结构或借用规律来考察。一方面,戴震主张通过文字训诂入手来考证古代经学典籍;另一方面,他又主张通过贯穿理解群经之义来确定一字的准确意义。

由此可见,戴震认为理想的古文献语言解释境界,是在字义的训释中融进自己对经义的理解,从而将字义、经义紧密地结合起来。具体做法是在说解之时,既要顾及解释对象的语言环境和它在群经中的运用,又要使解说有文字学依据;既反对缘辞生训,又反对不顾经文而一味说字。如戴震在《毛诗补传序》中说:“今就全诗考其名物字义于各章之下,不以作诗之意衍其说。盖名物字义,前人或失之者,可以详核而知,古籍具在,有明证也。作诗之意,前人或失之者,非论其世、知其人,固难以臆见定也。 ”[5]128这一原则也贯彻在他后来所著的《毛郑诗考正》与《杲溪诗经补注》之中。考释字义是戴震训释《诗经》的主要事项,但这并不是他研究《诗经》的全部内容,戴震还十分注重经义的揭示,并且这种揭示是与字义解释紧密结合的。戴震的这种说法与做法是很有科学道理的,因为一个字的确切涵义,往往需要通过分析实际语言材料,在充分理解实际语境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把握语义。

二、由声音、文字求训诂的方法

汉字是一种集形、音、义于一体的语言符号系统,因而训诂有形训、音训、义训3种传统方法。大部分字由意符、音符构成,这就决定了汉字在因形以辨义之外,还可以因音以辨义。然而,因音辨义不能根据几千年后已经变化了的音来辨之,而必须依据经书发生时代的音系来辨之。戴震能够完全打破汉字形体的局限,从读音上去求义,从而使字义辨析日趋精细,这是他对古文献语言解释学的一大贡献。此即他指出的:“义由声出……因声而知义。 ”[1]338戴震进一步指出:“夫六经字多假借,音声失而假借之意何以得?故训音声相为表里。故训明,六经乃可明。”[4]382在此,他强调了通音声、明假借的重要性。

不仅如此,戴震还进行了具体的分析:“字书主于训诂,韵书主于音声,然二者恒相因。音声有不随诂训变者,则一音或数义;音声有随诂训而变者,则一字或数音。大致一字既定其本义,则外此音义引申,咸六书之假借。”[1]338这里虽然对引申义和假借义仍未进行分辨,但对假借义的分析是相当精确的。正因为字有通假,义有声训,所以戴震特别重视从字音去辨析字义。他说:“震之疑不在本义之不可晓,而在展转引申为他义,有远,有近,有似远义实相因,有近而义不相因,有绝不相涉而旁推曲取又可强言其义。区分假借一类而两之,殆无异区分谐声一类而两之也。六书之谐声、假借并出于声。谐声以类附声,而更成字;假借依声托事,不更制字。或同声,或转声,或声义相倚而俱近,或声近而义绝远。谐声具是数者,假借亦具是数者。”[1]337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在训诂方面望文生义却不得本解、真义的常见弊病。

《方言疏证》是戴震遵循“由声音、文字求训诂”原则的典型例证。书中对《方言》进行了创造性的疏证,其中多用“声转”“语转”“通用”之语。

“声转”是指字音声纽的变转,戴震一般用“声之变转”“一声之转”“声之微转”等表示。如卷十一云:“蝇,东齐谓之羊。 ”戴震作的案语曰:“‘蝇’、‘羊’一声之转,羊可呼蝇,蝇亦可呼为羊。方音既异,遂成两名。书中皆此类,注以为不宜别立名,非也。”[1]179

“语转”或称“语之转”“转语”。郭璞在给《方言》作注时,多处用“语转”一词来对原著进行阐发。戴震在《方言疏证》中沿用“语转”一词以疏通词义,其“语转”的作用与扬雄、郭璞所言相同。“语转”一般指字的语音的变转,包括声、韵、调3个方面的变转。例如,卷一“敦、丰,大也”条,戴震作的案语曰:“‘敦’、‘大’语之转。 ”[1]15卷十“愮、疗,治也”条,戴震作的案语对之疏证曰:“‘疗’、‘愮’,语之变转,故‘愮’可从‘疗’为‘治’,‘疗’又可从‘愮’为‘忧’。 ”[1]166

“通用”是戴震在《方言疏证》中对古音通假字的训诂,是从声音相通关系方面来训释词义,这样的例子有100多处。例如,卷一“慎、济,忧也”条,《疏证》曰:“‘忧’、‘优’,古通用。”[1]14卷十“愮、疗,治也”条,戴震作的案语曰:“‘摇’、‘愮’,古通用。 ”[1]166卷十三云:“盬,且也。 ”《疏证》注曰:“盬,读为姑息之姑。 《广雅》:‘嫴,且也。 ’皆古字假借通用。 ”[1]229

再如,《屈原赋注·音义》也是典型的“由声音、文字求训诂”之作,它有3卷,其内容主要是对字音的注释。《音义》的注音包括2个内容:一是为一般的疑难字注反切;二是为韵脚字注古音。《音义》中共注古音 116 个,其中《离骚》34 个、《九歌》22 个、《天问》21个、《九章》30 个、《远游》4 个、《卜居》3 个、《渔父》2个。此外,《音义》的内容还有对词义的训诂、对古今字或雅俗字的考辨、对一音数义或一字数音的区分、对旧注的辨正、对形近易混字的辨别,等等。

由上述可知,戴震能区分本义和他义,注意到字音与字义的关系,通音声、明假借、晓声训,而且特别注重“由声音、文字求训诂”。因此,戴震超越了单纯依靠字形和假借的传统训诂方法,而是大胆地运用古音研究的成果,将训诂扩展到语词、音义关系的内部,变文字的训诂为语音的训诂,提出了以声韵为中心的训诂理论和训诂方法,即“音义相因”“因声知义”,用来解释各种音、义相关的词语,以达到由声音、文字求训诂的目的,这在训诂学上是很有见地的创举。

三、依据古音推证古字的方法

由于汉字的字、音、义往往是统一的,不能割裂,所以字、音、义具有内在的必然联系。基于这种规律,戴震能够依据古音推证古字。例如,在乾隆二十年(1755年)秋,他在给王鸣盛的信中论及《尚书·尧典》中“光被四表”一语时,以丰富的古音学知识推证“光”字必为“横”字之误写。《尚书·孔安国传》云:“光,充也。 ”义本源于《尔雅》:“光,充也。 ”孔颖达的《五经正义》云:“光,充也。 《尔雅·释言》文。 ”历来都是把“光”字解释成“充实”的“光”。戴震却不苟同,他指出“光”字不过是个“桄”字,这个“桄”字的古音是“古旷反”,“光”字与此字同音,隋陆德明的《经典释文》云:“横,古旷反。 ”可见,“光”是“横”的通假字,或者说“光”即“桄”的讹写,“桄”是“横”的古字。因此,“光被四表”应该是“横被四表”,“横被”即“广被”,原句相当于“横于天下”“横乎四海”。据此,戴震断定“《尧典》古本必有作‘横被四表’者。 ”[4]276

后来,戴震的破译被文献所证实。时隔两年后,钱大昕从《后汉书·冯异传》中找到了“横被四表,昭假上下”的句子,证明了戴震的推断是正确的。稍后,姚鼐也从班固的《西都赋》中查到了“横被六合”的句子作为佐证。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戴震的族弟戴受堂也从《汉书·王莽传》中找到了“昔唐尧横被四表”一句,洪榜、段玉裁等人也先后从古书中找到了“横”“光”古音通假的例证。这些都证实了戴震根据古音推证古字、断定字义之原则的合理性。戴震对“—”字的考证,先后吸引了王鸣盛、钱大昕、姚鼐、戴受堂、洪榜、段玉裁等众多学者的参与,足见戴震依据古音推证古字的原则在当时影响很大。

四、多重证据并用的方法

戴震在注解古文献时,力争多方搜集各种证据来证实某一问题,如本证、旁证、事证、书证等,将事实材料与合理推证互相结合,从而多重证据并用。此即他所说:“搜考异文,以为订经之助;又广擥汉儒笺注之存者,以为综考故训之助。”[4]375下面举例说明:

《诗经·邶风·匏有苦叶》有“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一句,戴震训“厉”之义为“桥”:在《毛诗补传》中,戴震作按语曰:“厉,不成梁之名。《说文》云:‘履石渡水也。’盖浅水褰衣而过,稍深必有厉乃可过。今山涧中水深一二尺,多置石,令人步。若更深,则宜为梁矣。 《有狐》篇以‘淇梁’、‘淇厉’并举是也。 ”[5]192在《毛郑诗考正》中,戴震进一步对此加以考释:“《传》:‘以衣涉水为厉,谓由带以上也。 ’震按:义本《尔雅》。然以是说《诗》,既以衣涉水矣,则何不可涉乎?似与诗人托言‘不度浅深,将至于溺不可救’之意未协。许叔重《说文解字》‘砅,履石渡水也’,引《诗》‘深则砅’,字又作‘濿’,省用‘厉’。 郦道元《水经注·河水》篇云:‘段国《沙州记》:吐谷浑于河上作桥谓之河厉。’此可证桥有厉之名。诗之意以浅水可褰衣而过,若水深则必依桥梁乃可过,喻礼义之大防不可犯。 《卫诗》‘淇梁’、‘淇厉’并称,‘厉’固‘梁’之属也。 足以证《说文》之有师承。”[5]599

由上例可见,戴震对“厉”字的考证与训释,有本证,有旁证,有材料举证,还有推理论证,否定了《尔雅》之说而肯定了《说文解字》之说,严密合理,足以令人信服,也体现了多重证据并用的原则。

五、融字义考辨、词义训释于精核的名物、典制考证之中的方法

名物典制之学,繁难杂冗,歧说多出,十分难治。以名物、制度通经义,是戴震治经之入门功夫。戴震认为圣贤之道存在于名物、典章、制度之中:“理义不存乎典章制度,势必流入异学曲说而不自知。”[4]498“士生千载后,求道于典章制度而遗文垂绝。”[4]375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戴震特别注重也十分精通名物、典章、制度的考证,而他在对古文献进行语言解释的实践中,往往融字义考辨、词义训诂于精核的名物、典制考证之中,进而探得圣贤之道。此即他所说:“仆自十七岁时,有志闻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非从事于字义、制度、名物,无由以通其语言。”[4]531“由六书、九数、制度、名物,能通乎其词,然后以心相遇。”[4]405

戴震关于名物、典章制度的精辟考证,在其所遗留的文献著述中随处可见,而最集中的是他于乾隆十一年(1746年)在故居“游艺塾”著成的《考工记图》2卷,这是他研究《考工记》的杰出成果。书中对《考工记》中所记载的兵器、车制、食器、宫室、明堂、宗庙、井田等古器物制度一一详细地加以考证,并用图明晰地画出来以供后人参考。这被纪昀称赞为是“触事广义,俾古人制度之大暨其礼乐之器,昭然复见于今。兹是书之为治经所取益固钜。”[6]

戴震在自序中也阐述了《考工记图》一书是“立度辨方之文,图与传注相表里者也。自小学道湮,好古者靡所依据。凡六经中制度、礼仪,核之传注,既多违误,而为图者,又往往自成诘诎,异其本经,古制所以日就荒谬不闻也。旧《礼图》有梁、郑、阮、张、夏侯诸家之学,失传已久,惟聂祟义《三礼图》二十卷见于世,于考工诸器物尤疏舛。”[7]313书中在进行大量名物、典制精密考证的同时,融入字义考辨、词义训诂,纠正了原书中郑众、郑玄、陆德明、孔颖达等人的一些错注,并自定其字义、词义以为补注。例如,在该书卷上《释车》的“轂末小釭谓之輧”条,戴震注曰:“今并作轵,与輢内之轵混淆,非也……轵本作輧,讹而为轨,軓輧二字少见,非改为轵,即讹为轨。学者麤涉古经,未能综贯,宜其不辨。陆德明、孔颖达诸儒,亦时时杂出谬解,则未有定识故也。 ”[7]347

此外,戴震的《学礼篇》专门考释古礼制名物,他认为此《学礼篇》能有用于当今,即他所说:“古礼之不行于今已久,虽然,士君子不可不讲也。况冠、婚、丧、祭之大,岂可与流俗不用礼者同。”[4]367戴震的《记冕服》等13篇典制考证加词义训释的文章,是对礼制中的朝、祭、丧等不同场合的服饰冠冕典制的详细辨析文字,对今天研究《三礼》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戴震还著有 《诗经二南补注》2卷、《毛郑诗考正》4卷、《尚书义考》2卷、《仪礼考正》1卷、《春秋即位改元考》1卷和《孟子字义疏证》等,对宗庙、宫室、礼乐之器等名物、典制也都进行了有参考价值的精核考证。并在考证的同时,对许多关键的字、词,广搜旧注以精确地辨析其义,体现了融训诂于名物、典制的精核考证之中的原则。

六、结语

清代乾隆、嘉庆时期,小学研究不仅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而且在古文献考据和哲学思想阐发中起着先导作用。戴震作为清代乾嘉学派的核心人物、考据大师和哲学大家,他所开创的这些古文献语言解释学方法,被其他同代乃至后代学者效仿、继承,从而促成了18世纪中国古籍考证的繁荣乃至19世纪资产阶级启蒙思想的发展,而这些又进一步促进了近代“中国社会的转型”[8]。

[1]杨应芹,诸伟奇.戴震全书三[G].合肥:黄山书社,2010.

[2]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338.

[3]杨应芹,诸伟奇.戴震全书二[G].合肥:黄山书社,2010:7.

[4]杨应芹,诸伟奇.戴震全书六[G].合肥:黄山书社,2010.

[5]杨应芹,诸伟奇.戴震全书一[G].合肥:黄山书社,2010.

[6]杨应芹,诸伟奇.戴震全书七[G].合肥:黄山书社,2010:240.

[7]杨应芹,诸伟奇.戴震全书五[G].合肥:黄山书社,2010.

[8]石开玉.明清徽州传统家训中的女性观探析[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6(5).

(编辑:文汝)

H 109.2

A

1673-1999(2017)07-0080-03

石开玉(1972—),男,硕士,安徽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安徽师范大学访问学者,研究方向为历史文献学。

2017-05-22

安徽省教育厅2017年高校优秀青年骨干人才国内外访学研修项目“乾嘉皖派学者的文献整理及其方法研究”(GXFX 2017214)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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