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视阈下中俄圣愚形象比较研究
2017-03-16唐逸红徐笑一
唐逸红,徐笑一
(1.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2.辽宁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宗教视阈下中俄圣愚形象比较研究
唐逸红1,徐笑一2
(1.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2.辽宁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圣愚”一词源于古斯拉夫语,指为了基督的愚痴或苦行的圣者。圣愚是宗教信仰与世俗社会融合的产物。圣愚外表邋遢、行为怪诞,但内心纯洁、信仰坚定,具有济世度人的情怀和预测未来的能力。圣愚形象也体现了人类对摆脱世俗生活羁绊、涤净心灵污垢、追求道德完善的渴望。俄罗斯的东正教和中国的佛教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催生出了一种既相似、又不同的圣愚形象,并通过两国丰富多彩的文学作品表现出来。对根植于宗教土壤上的圣愚形象进行对比研究,既可以诠释古老圣愚传统所具有的现实意义,也可以为圣愚形象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圣愚;中俄文学;比较;宗教渊源
圣愚(юродивый)一词源于古斯拉夫语“урод”(相貌丑陋),又可追溯到斯拉夫语词根“род”,意为“诞生”或“来源”,指为了基督的愚痴(юродивый Христа ради),或苦行的圣者。“圣愚”是俄国社会一种独特的文化,是俄罗斯东正教的衍生现象。从11世纪到19世纪,圣愚在俄罗斯社会生活中逐渐取得了突出的地位,在宗教、社会、文学乃至政治方面对俄罗斯社会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俄罗斯东正教的圣徒传以及其后的许多文学作品中都记载了大量圣愚形象。俄罗斯的圣愚是以极端苦行来弘扬基督教信仰的游乞僧人,他们以忍辱负重的自虐式苦修、颠狂不羁的行事风格、隐含真理的胡言乱语,以及对基督的坚定信仰承担着俄罗斯的苦难,并达到为世人赎罪、警醒世人的目的。
而在中国,自佛教传入中土后,圣愚形象也如一股文化暗流,涌动于中国佛教文学和世俗小说之中。佛教的僧传文学如《高僧传》《续高僧传》《宋高僧传》《补续高僧传》,以及《太平广记》《夷坚志》《西游记》等历朝野史笔记和通俗小说均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圣愚形象。
中俄文学中的圣愚形象既呈现出一定的相似之处,也凸显出了较大的差异性,因为圣愚形象毕竟诞生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之中,圣愚形象因而被注入了不同的民族意识、宗教情怀,乃至审美情趣。本文从宗教的角度,拟就中俄僧传文学、世俗文学中的圣愚形象进行跨文化比较研究,诠释不同文化背景下相似文学人物形象生成的宗教和民族文化根源,揭示人类精神发展过程所具有的同步性,以及人类精神追求所彰显的积极意义。
一、外在表现:圣愚形象的形似之处
(一)外表邋遢怪异、行为颠狂不羁
圣愚最为典型的外貌特征就是衣不蔽体,跣足而行,四处漂泊,其行为特点是颠狂不羁。“颠狂是指自愿地接受卑贱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超越了正常人生活世界的‘越轨行为’,但这种颠狂的生活方式对人的精神生命的成长意义却很大。因为颠狂状态意味着放弃此世,远离世俗生活,摆脱世俗生活的束缚。”[1]105圣愚外表的邋遢怪异、行为的颠狂不羁集中体现了圣愚对物质生活的厌弃,对济世度人和承担人类苦难精神的执着追求,这是圣愚最为典型的特点。
《补续高僧传·明颠传》中的明颠猖狂潦倒,衣不蔽体,在大雪中赤膊跣足而行。明颠的颠狂之处表现在用“机锋”劝世人止恶向善,“机锋”是佛教高僧在探讨佛理和启悟世人时含有深刻哲理的玄妙问答,它能使心存善根之人顿悟得道[2]732中-下。明颠外在的颠狂与内在的慈悲形成了巨大的张力,使得他的颠狂不羁产生了一种二律背反的反差效果,圣愚外表愈加颠狂不羁,其内心就愈加慈悲善良。
《清稗类钞·超恒戴镬以行》中塑造了一个滑稽怪诞的铁镬僧的形象。铁镬僧是一个游方天下的行脚僧,其颠狂不羁表现为特立独行和耿直狷介。与其他游方乞食的僧人不同,铁镬僧行脚天下时,头顶铁锅,负米自炊,偶尔在寺庙就食止宿,也是极为自尊自重,若受到僧人揶揄讥诮,则吐出所食,逃离寺院,即使僵卧风雪中也要保持自己独立不羁的人格[3]4845-4846。
俄罗斯6世纪的一部《教会史》同样记载了圣愚疯颠式的苦修故事:“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做强体力劳动以劳其筋骨,住在仅容一人半卧的草棚里,或者在野地里随便找地方过夜,不惜与野兽为伍,有些苦修群体完全赤裸身体,无论冬夏,不分男女,若干年后,这些人便形同野兽。”[4]35在以冬季严寒著称的俄罗斯,圣愚冬天不衣、赤足而行、洞窟野居的修行方式实在是人类苦修的终极体现。
据《东正教圣徒传》记载,生活于14世纪诺夫哥罗德的圣愚费奥尔多经常露宿街头,衣不蔽体,赤脚而行,虽然一贫如洗,却常把善人施舍的东西分给穷人;15世纪莫斯科的圣愚马克西姆几乎冬夏都是赤身裸体,以祈祷来忍受严寒与酷暑,他说:“严冬虽然残酷,但天堂却是美好的。”[5]273他坚信,用信仰可以战胜苦难;15世纪莫斯科的著名圣愚瓦西里从16岁开始走上圣愚之路,他冬夏全身赤裸,赤足行走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他曾替人赶走了伪装成乞丐、为害一方的魔鬼[5]225。从俄罗斯圣愚的外表及行为可以看出,圣愚自愿过一种自虐与先知式的生活,是想以这种苦行来为世人赎罪,以求得上帝的宽恕和拯救。
中俄文学中的圣愚形象都具有外表邋遢、行为颠狂怪异的特点,他们以这种颠狂怪异的行为吸引民众的注意。以此达到传教弘法的目的;此外,颠狂怪异的行为彰显了圣愚对世俗生活的疏离,即远离尘世的物欲享乐,保持内心的纯洁虔诚,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接近人类追求的真善美境界。正因如此,对生活在世俗中的人们而言,圣愚行为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滑稽可笑。
(二)具有法力神通,济世度人
圣愚的神圣之处体现在,圣愚修炼成了预测未来、言人吉凶的神异能力。实际上,圣愚以其“无我”的出世追求、深沉的忧患意识和慈悲情怀,将人类预测未来的基因发展到了极致。圣愚能在深谙历史规律、把握当下局势的情况下,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对未来进行相对准确的预测。
中国古代佛教小说中的圣愚由于受到佛教 “六神通”的影响,大都具有神奇的法术和神通。圣愚通过他们所具有的所谓“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等神异能力,在疯疯颠颠、痴傻愚昧外表的掩盖下,常常发出振聋发聩、警策世人的预言。
《仙佛奇踪》叙述了布袋和尚预测吉凶的故事。布袋和尚形体肥胖,眉头紧锁,肚皮雪白,尝卧雪中,身不沾雪。禅杖上常常挂着一个布袋,一应之物都尽放其中。布袋和尚言人吉凶,应验无爽,尤善预测天象,若穿湿草鞋,天将大雨;若穿木屐,则天将大旱[6]291。由此看来,布袋和尚通过“观物取象”的方式,上通神明,下泽庶民,俨然成了行走人间的慈悲菩萨。
《补续高僧传·元无住传》讲述了元代圣愚无住发言奇验的故事。无住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去往何方,时而倒卧泥泞里,时而仰卧大雪中,时而大哭大笑,时而与群儿逐戏,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彰显圣愚的颠狂。无住是一位“曳尾于涂”的智者,曾预言元末至正年间(1341—1368)天下将要大乱[2]734下。这种预测无疑是对即将身陷战乱的百姓的警示,甚至还暗含着对新王朝的些许憧憬。
俄罗斯的圣愚也具有预测未来、攘除灾祸、医治病痛的神奇能力。
生活于14世纪的圣愚普罗科比曾经施展神通驱走笼罩在诺夫哥罗德上空夹带冰雹的乌云,保护了市民的生命和财产。15世纪的圣愚米哈伊尔在大旱之年,通过虔诚的祈祷,使得一道清流从沙滩中汩汩而出,缓解了旱情。后来城中又闹起了饥荒,米哈伊尔让修道院院长将所有的粮食都施舍出去。令人惊异的是,不管赈济出去多少粮食,修道院的粮仓总是满满的。米哈伊尔用自己的善心和神通救活了全城的百姓。
伊凡雷帝时期的圣愚阿尔谢尼每天戴着镣铐,身穿破衣烂衫,四处游荡,斋戒忏悔。他曾预见到诺夫哥罗德人由于不守法律而受到残酷的惩罚。果然,在1570年,伊凡雷帝残酷地将成千上万的诺夫哥罗德人处以绞刑,以惩戒他们的反对和抗议。
此外,俄罗斯的圣愚传中还记载,圣瓦西里在莫斯科与沙皇用餐时,三次将酒洒在宫殿的窗户上,隔空救火,熄灭了远在诺夫哥罗德发生的火灾。而圣瓦西里死后,凡触碰过他圣体的病人都不治而愈,甚至朝拜过他墓地的病人也都康复如初。
俄罗斯学者B.B.科列索夫认为,“圣愚之所以预言,因为他处于别人看不到,而他能看到的位置上。但他的肉体还是渴望空间和时间。他想展示自己的思想,使它富有涵义。”[7]170圣愚之所以具有预测能力,是因为他们参悟了生命的本质,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圣愚生活在囊括了过去、现在、未来的三维空间之中,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和他人的过去和未来,并预测人的吉凶祸福和国家的前途命运。
二、内在精神:圣愚形象的本质差异
(一)济世度人与苦修赎罪
中俄文学中的圣愚因受到东西方不同宗教信仰的影响,在对待人的态度上,表现出较大的差异。大乘佛教认为,世间人人都有佛性,只不过暂时为贪、嗔、痴三毒所蒙蔽,只要能拂去心中的尘埃,明心见性,就能顿悟成佛。因此,圣愚虽然外表颠狂不羁,但其内心始终秉承佛教济世度人的终极理念,以一种平等观对待世间万物,以自己的虔诚修为和法术神通慈悲济世,超度世人脱离苦海,由充满痛苦的此岸进入幸福的彼岸。
中国古代佛教小说中最为典型的济世度人型圣愚当属济公。在《济颠语录》中,济公是投胎人间的罗汉,济公来到人间的目的就是济世度人。济公主动为卖馉饳的王公下火,超度其转世投胎;济公预见一位孝子将遭雷击而亡,于是让其躲在自己的袈裟里边,使得这位孝子躲过了一劫。《济颠语录》中济公济世度人的故事可谓数不胜数。济公的圣愚精神体现在不贪图个人享乐,心怀天下苍生,唯以济世度人为己任,及时地救人于危难之中。
《广阳杂记·再生和尚》叙述的再生和尚燃指断臂建桥的故事也是圣愚济世度人的典型。再生和尚是一个精修苦行的圣愚,曾经刺血写经,因为流血过多而昏死,百天后才得以复活,之后便更名为再生和尚。当时新漾江东,有一位王长者,其子身患重病,生命垂危。王长者渡江进城缴税返回时,天色已晚,渡船停运,耽搁到次日早晨才渡江回家,其间其子不幸夭折。王长者悔恨交加,发誓在新漾江上造一座石桥。为了募集足够的建桥资金,王长者毅然削发为僧,法号万圆。遗憾的是,桥未建而长者卒。再生和尚得知此事,毅然接过建桥的重任[8]205-206。再生和尚燃指断臂,募集善款,终于将石桥建成,完成了万圆和尚的夙愿,也为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善事。两位圣愚前赴后继,以身体和生命为代价,造福百姓,没有舍己为人的济世精神是办不到的。
与中国佛教小说中济世度人的圣愚不同的是,俄罗斯文学中的圣愚形象具有一种替人类背负苦难的救赎意识,他们认为,“替别人赎罪是一种高尚的自我牺牲行为,是一种神圣的行为。因此,自愿受苦是为了共同的罪的救赎而作替代牺牲,一般地说,这是一种救赎世界的力量。”[9]236因为根据基督教的观点,人天生带着“原罪”。只有不断行善,不断救赎,才能死后进入天堂,所以俄罗斯圣愚将世人的罪恶背负在自己的身上,以便激起世人对圣愚的崇拜而达到弃恶扬善的目的。
艾特玛托夫在《断头台》中描写了一位为人赎罪的圣愚阿夫季的形象。阿夫季与基督有着共同的信仰:“使人的智慧插上自由的翅膀,使人的个性变得崇高起来,从人的身上永远根除恶,就像永远根除传染病一样。”[10]53他带着这样的目的两次冒险深入毒贩子中间,想从罪恶的深渊中拯救这些罪恶的灵魂,他要求毒贩子扔掉大麻,停止猎杀野生动物,并向上帝忏悔。但毒贩子丧心病狂,反而将其打得遍体鳞伤。但是,阿夫季却认为,他的受难是替犯罪的世人承担罪恶,并以这种虔诚的受难方式警醒世人,使世人得到救赎。
圣愚以苦修和愚痴的方式传达圣谕,救赎世人,因为苦修表现的是人对尘世肉身的弃绝。“俄国作家对于傻子圣愚的塑造最终是导向圣愚精神中神圣救世的思想的,圣愚作为俄罗斯圣徒的一种特殊形态必然要承担耶稣基督拯救人类的神圣事业。”[1]112
(二)豁达超脱与谦卑虚己
中国古代佛教小说中的圣愚是豁达脱俗的,他们虽衣不蔽体,跣足而行,时常遭到轻视,甚至误解,但他们始终抱着一种超尘绝俗的出离心态,以度己度人的慈悲胸怀救助世人脱离苦难,也使自己的修行之路充满了轻灵飞升的超脱色彩。
宋《林间录》塑造了宗道这一豁达的圣愚形象。宗道嗜酒放旷,借酒彰显得道者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洒脱,甚至正在洗浴时,听到有人送酒至,竟然“裸而出,得酒径去。”宗道有一种不滞于物的豁达,他认为袈裟裹草鞋即为道者家风,而得道者的意境即为赤脚下桐城(宋释惠洪《林间录》)。那种任性随意的洒脱跃然纸上。
《狯园·顶缸和尚》描写的顶缸和尚滑稽幽默,以一种游戏人间的心态奉道修行。顶缸和尚名真颠,“善击剑,得分身隐形之术,或云侠僧,或云剑仙。……出入往来,变幻莫测,前后左右,踪迹无定。”顶缸和尚头上常戴着一个五斗大缸,由于眼睛被大缸遮住,所以走路如虫蚁盘桓曲折,左冲右撞,滑稽可笑。顶缸和尚擅长分身隐形之术,善于攀垣,月明之夜,即筑巢树巅,对月曼声长啸。后来,顶缸和尚施展法术,悄然隐去,不知所踪[11]10-11。顶缸和尚游走世间,洒脱旷达,将飘逸绝尘的个性挥洒得淋漓尽致。
俄罗斯文学中的圣愚形象则谦卑虚己,这一品行是对基督的模仿,他们严守戒律,禁欲节食,远离尘世。15世纪伊凡雷帝时期的圣愚阿尔谢尼结婚只有五个月,便抛弃家庭和妻子,开始了苦修的生活。他戴着镣铐,身穿破烂衣服,四处游荡,斋戒祈祷,脸上常常挂着忏悔的眼泪,为世人祈福。俄罗斯圣愚以其坚强的毅力与严酷的大自然和世俗社会的罪恶相抗争,其品行体现了圣愚对人类纯洁善良本性的追求。
忍辱也是谦卑的一种表现形式,为了拯救世人,圣愚忍受各种误解和侮辱。6世纪的圣愚圣西蒙就曾忍受别人的误解,只为维护一个未出嫁的女子的声誉。该女子未婚先孕,为了保护心上人的名声,女子称自己怀了圣西蒙之子,圣西蒙不作辩解,坦然接受。等到女子腹中的胎儿临盆难产时,圣西蒙称只有孩子的亲生父亲出现,孩子才能顺产,后来果然应验。
“正教神学一般认为,基督是通过‘虚己’的过程唤醒罪孽中的人心深处的神性种子,也就是说,虚己就是拯救。”[4]111俄罗斯文学中的圣愚形象以博大的胸怀承受着世人因贪婪好色、见利忘义、贪图享乐而带来的沉沦和罪恶,他们宁愿背负这些沉重的罪孽被压进泥土之中,以一己的牺牲唤醒世人对崇高道德的向往、对上帝的虔诚崇拜,也不愿独自一人得道超脱,进入天堂享受来世的幸福。
(三)人佛一体与人神相分
人与神的关系问题是宗教的根本问题。佛教认为人佛一体,基督教则认为人神相分,这是佛教和基督教的本质区别。
佛教大乘思想在3世纪左右传入中土。大乘佛教认为,三世十方有无数佛同时存在,释迦牟尼只是诸佛之一。《金光明经·寿量品》云:“尔时王舍城中有菩萨摩诃萨名曰信相,已曾供养过去无量亿那由他百千诸佛,种诸善根。”[12]9可见,在佛教的世界里,佛如恒河之沙,为数众多,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佛既是信徒崇拜的偶像,又是人的善良本性的最高体现形式。大乘佛教认为世间众生平等、人人皆有佛性,宣称通过禅定修行,人人皆可即身成佛。因此,从佛性上说,人与佛是一体的。中国古代佛教小说中的圣愚为罗汉转世,以及圣愚通过修行成佛升天的情节,即是“人佛一体”佛教观的最好诠释。
《西游记》中的唐僧玄奘就是神佛转世、“人佛一体”的西行求法圣愚形象[13]89-94。百回本《西游记》中的唐僧本是佛陀法座前的金蝉子,因为不听佛陀讲法而被贬到人间,转世托生为唐玄奘,后来唐僧秉承佛陀的旨意,受观世音的保护,被唐太宗派往西天求取真经。取得真经后,唐僧被佛祖封为旃檀功德佛,重返极乐世界。唐僧的生命轨迹是佛—人—佛,其“人佛一体”的出身使其纯洁的佛性、内心的善良更加彰显出圣愚“内圣外愚”的本质。
《醉菩提传》中济公的身世也具有“人佛一体”的特点。济公父母好善乐施,其母夜梦罗汉赠送五色莲花而有孕生子,此子即为济公,实为紫金罗汉转世。济公凭借着天生的佛性,颠狂不羁,行走世间,惩恶扬善,济世度人。
而基督教的人与神处于一种互为对象的关系中,上帝高高在上,对世人进行监督,惩恶扬善。人是上帝的奴仆,人本身并没有神性,“人从小时心理怀着恶念”(《圣经·旧约·创世纪:20》),人出生便带着原罪,所以,只能受上帝的监督和引导,接受上帝的神谕,赎罪向善。因此,在基督教的世界中,即使用一生一世的代价赎罪,人也只能赢得死后进入天堂的机会,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上帝。“天国好像网撒在海里,聚拢各样水族。网既满了,人就拉上岸来;坐下,拣好的收在器具里,将不好的丢弃了。”[14]17-18《圣经》集中体现了这种对象化和客体化的人神观念,上帝通过奖善惩恶实现对人的救赎。
正因如此,俄罗斯的圣愚只能通过苦修受难的方式达到心灵与上帝的无限接近,架起一座将世俗世界与天国联系起来的桥梁,以大地般的宽广胸怀承担俗世的罪恶,以苦修和行善为世人赎罪,劝诫世人弃恶从善,放弃世俗欲望,通往天国。俄罗斯的圣愚是扎根于泥土之中的树根,是昏暗愚昧世界的一束希望之光。
三、宗教渊源:圣愚形象的存在根本
中国佛教文学中的圣愚在人间济世度人大多凭借他们本身所具有的法力和神通,这一点无疑深受佛经的影响。
佛经中的佛及其弟子均具有无穷的法力神通,阿难可以隐身说法,诸外道及声闻弟子均不知其身在何处;大迦叶法力非凡,他可以一口气将三千大千世界中须弥山所属诸山吹得破散如微尘,将江海河湖之水吹干,令大火燃遍三千大千世界,而不会使众生受到伤害;富楼那可以将三千大千世界放到手掌上,展示给世人,还可以将三千世界的水聚集到一个手指节上,还可以在一个夜晚,以净天眼令大千世界众生解除疑惑,尊敬佛祖,一心向佛[15]852-853。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佛教传入中国后,僧人也逐渐开始了运用法术神通济世度人的活动。释慧皎《高僧传·神异上》记载,佛图澄神通广大,可以用麻油杂以胭脂涂掌,见千里外之事,如在眼前,还可以听铃声预测吉凶[16]345-357。此外,《太平广记·释宝志》中的释宝志,《狯园》中的花子观音,《补续高僧传》中的木平和尚都具有神异莫测的预测能力;《太平广记》中的杯渡,《仙佛奇踪》中的轩辕集,《枣林杂俎》中的关头陀甚至还能分身现形。
俄罗斯文学中的圣愚形象有着深厚的基督教渊源。圣愚的苦修赎罪行为在早期的犹太教和基督教中就有体现。
《圣经·旧约·以西结书》记载了先知以西结的各种神异能力,以西结长卧不起以及被绳索捆绑起来其实是一种赎罪的表现,耶和华告诫以西结:“你要向左侧卧,承担以色列家的罪孽,要按你向左侧卧的日数,担当他们的罪孽,因为我已经将他们作孽的年数,定为你向左侧卧的日数,就是三百九十日,你要这样担当以色列家的罪孽。”[14]814
圣愚为了灵魂的纯洁而尽最大努力远离世俗生活,以各种各样的苦修生活完成对真善美的追求。伊西道拉是西方基督教会史上第一个提到的女圣愚,她生活于4世纪,衣着破烂,头蒙脏布,赤脚走路,捡拾别人的残羹剩饭充饥。修道院里的姐妹都认为伊西道拉是疯子,甚至将她视为恶魔,鄙视她,还常常打她。伊西道拉从不反抗,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人们越是粗暴地对她,她越是感到高兴,人们越是侮辱她,她越是报以微笑。但是,当人们认识到伊西道拉的美德而向她忏悔时,她显得惶恐不安。她觉得失去了以苦行接近上帝,替世人赎罪的环境,于是,离开了修道院,不知所踪[17]25。
《圣经·旧约·出埃及记》中讲述了耶和华赋予先知摩西神通法力,让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埃及的故事。以色列人曾以奴隶的身份留居埃及,大约在公元前1420年,埃及新王压迫以色列人,以色列人就向耶和华祈祷,希望神能拯救他们脱离苦海。耶和华便赋予摩西法力神通,摩西施展法术使埃及遭受了血灾、蛙灾等各种灾难。耶和华通过摩西显示了诸多神迹,才使以色列人得以摆脱奴役,离开埃及。所以,人类的宗教都有显示神异,使人皈依的例子。《圣经》中的耶和华和先知们传教弘法时所展示的法术和神通对俄罗斯圣愚形象的塑造有较大的影响。
总之,中俄文学中的圣愚均为宗教化的一种形象表达方式,宗教借助圣愚形象达到了弘法传道的目的,而圣愚凭借对宗教的坚定信仰和潜心苦修也得到了灵魂的净化和道德的提升,同时达到劝化世人弃恶向善的目的。
四、结 语
圣愚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独特现象,圣愚是伴随着基督教的诞生而诞生的,经过基督教文化的洗礼,继承了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智者对绝对真理的追求,吸收了拜占庭文化中的修行理念,圣愚最后在俄罗斯大地落地生根,成为俄罗斯古典文学中代表民族意识的典型形象。而在欧亚大陆另一端的古老的中华大地上,伴随着佛教的传入,融合了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因子,颇具中华文化特点的圣愚形象也应运而生。虽然中国和俄罗斯文学中的圣愚形象是平行发展的两个体系,但是,两者在外貌特点、行事风格、信仰方式等方面却惊人地相似。圣愚形象是对现实生活的翻转,圣愚是反物质、反理性、反权威的人类内心渴求的外在显现。从世俗的眼光来看,圣愚是愚蠢的,因为他们放弃了现实世界的一切欲望和享乐,唯以道德的完善和精神的提升为存在的意义;从宗教的角度来看,圣愚又是智慧的,因为他们参透了人生的真谛,超越了生存的时空限制,成为精神上最为接近佛陀和上帝的人间智者,是世人超拔生活泥潭、纯净灵魂的心灵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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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树武]
ComparisonofHolyFoolImagesinChinaandRussiaUndertheViewofReligion
TANG Yi-hong1,XU Xiao-yi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Dalian 116029,China; 2.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Dalian 116029,China)
The word “holy-fool” comes from Old Slavic language,which refers to those ascetic saints who are foolishly loyal to Christianity.Holy-fool is a combination of religion belief and secular society.Holy fools always appear with dirty clothes and strange behavior,but they have got pure hearts and strong belief,along with the feelings of saving people and the capacity of predicting the future.Holy-fool-image also reflects people’s desire to get rid of the fetters in secular world,to wash up the dirt in soul,and to pursue the perfection in morality.Russian Eastern Orthodox and Chinese Buddhism root in two vastly different culture backgrounds,and they breed two kinds of holy-fool-image which are both the same and quiet different,and are expressed through variety literary works of the two countries.To compare the holy-fool-images which are based on religion belief can both annotate the realistic significance of holy-fool tradition and provide new viewpoints to the study of holy-fool-image.
Holy-fool;Chinese and Russian Literature;Comparison;Religious Origin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6.002
2017-07-1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5CZW014)。
唐逸红(1968-),女,辽宁沈阳人,辽宁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徐笑一(1967-),男,辽宁本溪人,辽宁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I0-03
A
1001-6201(2017)06-00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