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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道德批判的内在超越性

2017-03-15

大理大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法权伦理学资本主义

(1.云南民族大学,昆明 650500;2.云南大学,昆明 650500)

论马克思道德批判的内在超越性

曾俊1,吴龙仙2

(1.云南民族大学,昆明 650500;2.云南大学,昆明 650500)

道德批判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重要研究内容。在经典文本的叙述中,对传统道德规范的批判与对资本主义制度的道德批判相互交织。如何在“反道德”的论述与道德批判之间取得平衡,是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所必须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在反思这个问题时,不能简单地将马克思的道德批判与其所追求的道德价值相区分,而应该从马克思哲学“内在超越”的理论特质出发,从更为整体宏观视角来理解马克思道德批判的意义。

道德批判;内在超越;伦理学

自20世纪70年代艾伦·伍德提出所谓“马克思思想中是否存在有关正义的道德观”问题之后,马克思对道德“既好又恶”的态度就成为伦理学家们关注的重点:“这就是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破除迷信的方面,其重点在于把道德视为意识形态。然而,马克思的著作,更一般地说,还有马克思主义者的著作,却充满着道德判断——尤其是充满着针对资本主义的严厉的道德谴责。”〔1〕1-2我们应该如何看待道德批判的这种“两面性”?在对此问题进行分析之前,首先需要厘清马克思的道德批判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批判,是一种针对道德本身的批判(批判道德)?还是一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伦理批判(道德批判)?

一、批判道德与道德批判

关于马克思道德批判的性质,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非道德”的科学思想,即“反道德”论思想;另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主义并未彻底否定社会伦理道德体系的存在基础,相反,马克思一直在追求一种规范性的道德价值,并以此为基础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展开道德批判。目前为止,包括很多英美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在内的众多学者都赞同后者的观点,即无论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道德规范所采取的批判态度,还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体制进行的道德批判,都统一于马克思整个“哲学批判”的有机体系内。从根本上说马克思并不是在批判“道德”本身,而是在进行一种深刻的道德批判。

因此,“马克思批判资产阶级道德并不代表着批判所有道德价值,而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也不能解释为将社会范畴局限于经济范畴”〔2〕371;并且“马克思主义是通过批判道德化,通过展示认真对待道德的重要性,但又不陷入道德化或不追问道德的理性基础的方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有关道德功能的社会学描述”〔1〕3。故而,“一切以往的道德论归根到底都是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的产物”〔3〕是历史唯物主义对道德哲学最为精辟的阐述。而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理解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道德与历史唯物主义所追求道德价值之间的内在联系?很多理论研究者用不同的方式,试图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努力在学界主要形成了以下两种阐释框架。

首先,为了调和马克思文本中“反道德”与“道德批判”叙述之间的“矛盾性”,一些学者如史蒂文·卢克斯采取了一种将马克思所批判的资本主义道德与马克思用于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道德价值进行区分。他认为:“我相信,解决这种似是而非的矛盾的关键是,在我根据马克思的意思称之为法权的道德与解放的道德之间作出区分,而这种区分可在马克思那里找到。”〔4〕马克思反对将法权视为一种纯粹的、必然的、普遍性的客观规则,主张将法权理解为一种以物质生产为基础的社会关系的表征。马克思对这种被视为意识形态的法权道德的批判,常被认为是一种“反道德”批判,卢克斯认为,所谓的“法权道德”是马克思所反对的,而马克思所追求的“解放道德”超越了“法权道德”,因此马克思通过反对代表落后社会形态与生产关系“法权道德”,来揭示代表人类未来发展方向的“解放道德”。

另一些学者如凯·尼尔森则主张使用语境主义的解释方式。这种解释方法是以“提供了日益更加高级、更加充分的视角”的马克思辩证法为核心,尼尔森将其称之为“层级式辩证法”,按其理解,特定社会的大多数人被“文化和概念所束缚”,而这些“文化”和“概念”在马克思看来实际上是被社会的物质生产基础所决定,而建立在更高物质生产水平基础上的社会——“这样的社会是更值得人们追求的社会。当(或者说,如果)这种社会变成现实,它将是一种比旧社会更加正义的社会,而通过比较,旧社会将在道德和人道的层面上显得并不充分。”〔1〕348也就是说,在尼尔森看来,马克思不承认有一种永恒的正义原则,但存在一些原则,它们“随着世界的变化,这些原则会在它们不同的语境适用环境中逐一实现自己的效用。而且,随着我们迈向层级的更高阶段,我们将得到那些对越来越多的人的利益逐渐予以更充分回应的正义原则”〔1〕349。因此,这种通过区分不同道德所产生的不同“语境”,来解释为何马克思反对道德,而又追求另一种不同的道德价值的解释方式,被称为语境主义。

纵观以上各种观点,我们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无论是将“解放道德”与“法权道德”两分的“两分法”,还是通过区分道德产生的不同“社会语境”来解释马克思对道德不同态度的语境主义,二者共同点都认为马克思的道德批判是对传统旧道德的一种“超越”。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马克思的这种“超越性”的“道德批判”是一种什么性质的“超越”?

二、道德批判的“内在超越性”

“超越性”是哲学自诞生以来始终追寻的一种理论品格,哲学的“超越性”与“批判性”相伴相生。传统哲学一般被认为是“一种以‘外在超越’为根据的‘外在批判’”〔5〕。当从传统哲学“外在超越”视角来看待前文所述观点时,我们会发现它们很容易陷入形而上色彩浓厚的“外在超越”思维范式。无论是对马克思道德批判的攻击还是辩护,都是站在一种形而上、外在超越的立场上来理解道德问题。

“两分法”试图将经典理论著作中的道德论述划分为两种不同性质的批判——批判“法权道德”;同时又用“解放道德”的标准来批判资本主义制度;通过“两分法”来切断二者之间的联系。而语境主义却试图将道德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与特定的社会制度联系起来。其结果同样也是资本主义有“资本主义式”的道德,而人类应该追求“更高级”的道德,从根本上说,尼尔森的语境主义也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两分法”——将马克思批判的道德和马克思所追求的道德价值区分开来。因此,无论是语境主义还是“两分法”,它们都自觉不自觉地割裂了作为一个整体的马克思道德批判。这种对马克思道德批判的认知,仍未跳出形而上学那种将“现实世界”与“超感世界”“现象”与“本质”“潜能”与“现实”两分的思维方式。因而只是一种从“外在超越”的传统哲学视角对马克思道德批判的理解。

然而,马克思道德批判的超越性,事实上与整个马克思哲学的理论本性密不可分——这就是一种寻求“内在超越”的哲学,即以理论框架与思维范式的颠覆性革新,实现一种以“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为基础的“内在超越”。

理论的内在超越性在于寻求内在与现实世界中的超越维度,事实上,从马克思从事以批判资本主义现实政治经济制度为目的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开始,道德批判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其理论视野,但这种批判的焦点不是道德本身,而是聚焦于资本主义道德规范背后的异化问题。早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马克思就指出:“在信贷关系中,不是货币被人取消,而是人本身变成货币,或者是货币和人并为一体。人的个性本身、人的道德本身既成了买卖的物品,又成了货币存在于其中的物质。”〔6〕又比如在《资本论》中谈道:“有些东西本身并不是商品,例如良心、名誉等等,但是也可以被它们的所有者出卖以换取金钱,并通过它们的价格,取得商品形式。”〔7〕道德本身为何在资本主义社会会成为一种“商品”?这是马克思进行道德批判的核心问题,马克思一方面反对在资本主义社会被金钱、资本异化为商品的“道德”,同时又极力追求真正的“道德”,也就是与人的本性相契合的“道德”。这两种道德在马克思的语境中并非相互区分,相互对立,而是一种“被超越”与“超越者”之间的关系。

这种超越性批判之所以是一种内在的批判,就在于它超越了传统规范道德的外在、超验的理论根基,从现实生活与人自身寻求超越的路径。也就是说,这种“内在超越”寻求的是一种批判与超越的统一,或者更具体地说是在对资本主义道德异化的批判中实现对旧道德的超越。用马克思的话说,也就是“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8〕。

但以“内在超越”的视角来审视马克思道德批判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马克思的道德批判并不存在所谓的“矛盾”,也不需要用“法权道德”与“解放道德”来区分,亦或者是“站在不同的语境”来调和这种所谓的“矛盾”。理解马克思的“内在超越”道德批判的统一性,可以从以下两方面来展开。

首先,实现了理论与现实的统一,马克思道德批判扬弃了传统道德哲学所寻求的外在、超验的道德价值基础,将对道德基础的研究重新拉回到了人的现实生活,也就是对社会的政治经济体制的研究之中。这种“回溯”式的超越对道德哲学研究而言,是一种“倒退”。这种“倒退”式的超越事实上蕴含着对哲学研究范式与研究方式的革命性变革——正如同“‘现代’哲学则又把近代哲学的认识论反省‘倒退’到对人类语言的‘分析’或‘解释’”〔9〕,而马克思道德批判相对于传统道德规范,正是从传统道德哲学所追求的外在于人类社会的“道德基础”,“退回”到在人的实践中寻求社会道德的根本原则,在理论上克服了传统道德哲学基础原则的“无根”与“缥缈”特质,结束了传统道德哲学对道德原则存在基础“独白”式的承诺,真正立足于现实、立足于人的实践构建新社会的道德体系。

其次,马克思对道德的批判实现了“价值”与“事实”的统一。传统道德哲学一直围绕着“价值”与“事实”的统一问题而展开,也就是如何从“是”中推出“应该”的问题。马克思的道德批判的超越性就在于,从一个更高的层面——实践层面来解决“价值”与“事实”二分的问题。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本性,使其在处理“是”与“应当”二分问题时,具有独特的解释范式与研究视角。任何实践都不可能是没有价值的实践;同样,任何价值也不可能独立于人的实践活动而存在。而德的主体——现实的人,同样也是实践主体。因此,事实与价值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实现了高度的统一。马克思正是在此意义上突破了旧有哲学与伦理学的研究范式,开创了以“改变世界”为旨趣的马克思哲学。

对道德批判“统一性”问题的展开,可以使我们更好理解作为一个整体的历史唯物主义道德批判理论。在“内在超越”的哲学立场上理解马克思的道德批判,既是对马克思哲学理论品质的继承,也是突破传统道德哲学范式来理解马克思道德批判的内在要求。也只有做到这一点,为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才能成为可能。

三、“内在超越”与马克思伦理学

马克思的道德批判是其伦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马克思道德批判的理论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研究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的理论路径。而从“分化”的、“外在超越”视角转化为“整体性”“内在超越性”视角,对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研究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从“内在超越”视角理解马克思道德批判,是实现马克思伦理学超越传统伦理学研究框架的关键所在,传统伦理学以“善”或者说如何“实现善”为研究主题,试图寻求一种超越性的道德基础——也即是一种普适的、绝对的、超验的、非历史性的道德原则。这种外在超越式的理论品格与传统西方哲学的外在超越的研究范式的发展一脉相承。无论是法权道德与解放道德的“两分”,还是强调道德“在相当程度上是由客观情景决定”的“语境主义”,都是在传统伦理学的框架内理解马克思的道德批判,因此他们都无法真正调和马克思所谓的“反道德”批判与追求“道德价值”之间的紧张,对此前者只能用较为生硬“区分”的方法来解决,而后者则始终无法彻底摆脱“经济决定论”与“道德相对主义”的理论“阴影”。

其次,只有站在“内在超越”的视角研究和看待马克思伦理学,才能彰显其继承自马克思哲学的独特理论品格。作为以“实现人的自由解放”为价值目标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其从“改变世界”的理论品格与精神气质贯彻其整个哲学体系始终。同样,马克思对道德问题的批判也继承了其“内在批判”的哲学理论品格,即不单纯只是为批判“道德”而批判,而是为了从旧道德的“矛盾性”与“自反性”中寻求新的道德价值。但是,如前所述,“两分法”割裂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道德规范批判与他所寻求的道德价值之间的内在联系,或者说没有将“法权道德”与“解放道德”之间的内在联系与转化过程当作马克思道德批判的主题来研究,而只把目光局限于如何调和马克思“反道德”言论与其道德价值追求之间关系的问题上。对于语境主义而言,它同样将研究视角集中于单纯的文本,而没有充分把握马克思伦理学与哲学共同的理论品格,试图用客观环境决定一定历史时期社会道德原则来解释马克思的道德批判,这种解释实际上也容易陷入到相对主义与道德虚无主义的“泥沼”。

如果我们从“内在超越”的角度来看待马克思对道德的批判,会发现马克思道德批判的所谓“两面性”“矛盾性”,恰恰是其揭露批判资本主义道德规范深层次矛盾的表现。马克思正是通过揭露对资本主义规范道德的内在矛盾性,与真正道德价值之间的内在紧张与矛盾,来批判旧道德的虚伪性——“异化劳动(人类学批判)、资产阶级自然权利(内在批判)和经济危机(政治经济学批判)扭曲并摧毁了人类存在对公共领域中自我实现的要求”〔2〕330。所谓的“矛盾”恰恰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伦理体系中内在的“自反性”。

再次,彻底解决对马克思主义“非道德性”“道德空场”的质疑,必须站在“整体性”的角度、以“内在超越”的思维方式看待马克思的道德批判。对马克思道德论述的“非道德性”“道德相对主义”质疑是发展马克思伦理学所面临的一个重大理论障碍。国内外很多学者都试图解决这个问题。而“两分法”“语境主义”就可视为英美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对这个问题所作出的回应。但很显然,这两种解释方式仍然停留在“辩护”的层面上,而彻底解决这种诘难需要从根本上对马克思伦理学的理论基础进行思想前提的批判与反思。而这种反思的结果,将会是对整个伦理学体系的一种全面的革新与超越。

总而言之,将马克思的道德批判视为一个整体性的“内在超越批判”,而不是将其划分为这种或那种的“道德”(两分法);或者划分为这个时代或那个时代的“道德”(语境主义),这种研究方法和视角不仅能够体现马克思主义伦理学对传统伦理学框架的真正超越之处;更能够使其形成一种有别于传统伦理学,同时又与马克思哲学形成呼应的独特理论品格,从而获得对马克思的道德哲学思想的深入认知。

〔1〕凯·尼尔森.马克思主义与道德观念:道德、意识形态与历史唯物主义〔M〕.李义天,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2〕乔治·E·麦卡锡.马克思与古人〔M〕.王文扬,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3〕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34.

〔4〕史蒂文·卢克斯.马克思主义与道德〔M〕.袁聚录,译.田世锭,校.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34.

〔5〕贺来.“内在超越”与哲学的批判本性〔J〕.学术研究,2010(9):14-19.

〔6〕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23.

〔7〕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123.

〔8〕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

〔9〕孙正聿.哲学通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274.

Research on the Inherent Transcendence of Marx's Moral Criticism

Zeng Jun1,Wu Longxian2
(1.Yunnan Minzu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2.Yunnan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The moral criticism i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Marxist ethics.In classic text,the moral criticism of traditional moral rules comes along with the criticism of capitalist system.How to balance the discussion of"anti-moral"and moral criticism is an issue in Marxist ethics.When rethinking this problem,we cannot simply separate the moral criticism with Marx's moral values,but to understand the connotation of Marx's moral criticism from the"Inherent Transcendence"and macro-perspective.

moral criticism;inherent transcendence;ethics

10.3969∕j.issn.2096-2266.2017.01.011

B0-0

A

2096-2266(2017)01-0049-05

(责任编辑 张玉皎)

2016-09-01

2016-11-18

曾俊,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政治经济学、伦理学、思想政治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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