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火传奇_参考网

怪火传奇

2017-03-15林红宾

江河文学 2017年1期

林红宾

一

双龙寺位于青龙河和白蛟河汇合处的一个石崖之上，崖下便是一个很大的河湾，那是山洪暴发时冲漩出来的，积水黑澄澄的，令人发瘆，传说水底有龙潜伏。双龙寺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寺院，香火极盛时，拥有两房和尚，至于何朝何代所建，因年代久远已无从查考。现时，小鬼子打过来了，黎民百姓深受其害，寺庙也不安宁，和尚大多弃寺而去，惟剩住持悟远和小和尚智弘看守古寺。

双龙庄与双龙寺隔河相望。庄里有个刘老财，心术不正，为富不仁，他趁发洪水的时候使了阴招，将自家一排柳树推倒在河里，导致洪水将河西沿小龙家的一块良田冲走了。小龙的爷爷气得不行，手持铁锨猛铲那些柳树，不慎让洪水卷走了。

刘老财这些日子常被噩梦所缠，醒来就会吓出一身冷汗。是的，他残害了小龙的爷爷，引起了全村人的愤慨。小龙的爸爸为了替父报仇，半夜里将刘老财的宅院点上了火，然后逃之夭夭。他家起火，乡亲们都在看热闹，看那架势，不把他往火里推是他的造化。他觉得自己正坐在一堆干柴上，一碰上火星就会呼地燃烧起来。他添了一块心病。碰巧一队小鬼子前来双龙庄增设据点，这正中刘老财下怀，他便像个哈巴狗似的把小鬼子迎接到家中，让其暂住西院南北两排房子里。有小鬼子撑腰，刘老财又神气了。小鬼子的头儿叫堂木一郎，五十多歲，浑身精瘦精瘦的，前额很宽，下巴很窄，戴着一副大眼镜，活像一个大螳螂。小龙和伙伴蹦儿根据他名字的谐音和长相，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老螳螂。据刘老财的儿子金鼎说，老螳螂原是日本的教书先生，由于侵华征兵征枯了，就把他强行征来了。老螳螂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让部下将全村人集中在祠堂前，而后他微笑着发布安民告示：“我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大大优秀的民族，此次是跨海来华推行‘大东亚共荣圈的。我们只会给你们带来幸福，绝不会给你们带来灾难的。只要你们顺从大日本帝国，就是好好的良民，如果胆敢与皇军作对，私通八路和武工队的干活，哼哼！”老螳螂说到这里，“刷”地抽出战刀，凶相毕露，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那就死了死了的有！”

双龙庄处于白色恐怖之中，白天，乡亲们不得不悬空着心上山干活，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都归家关门，夜里轻易没有串门的，整个村子冷冷清清的。

小龙自爸爸走后，再也没跟村里的教书先生澎老师认字，他怕奶奶孤单伤心，就待在家里陪伴奶奶。

这一天晚上，小龙见奶奶精神挺好，就提出要到小学校去一趟，奶奶少不了叮嘱一番，就让他出门了。

小龙摸黑来到小学校，一步闯进澎老师的卧室，见炕沿上坐着四五个本村的穷苦青年，凳子上还坐着两个陌生人。澎老师正跟他们小声说什么，见小龙来了，就按下话头，疼爱地抚摸小龙，说：“今晚这些叔叔找我商量个事儿，等明天晚上我再教你吧。”

小龙很懂事，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自己不宜久留，就赶紧出去了。在回家的路上，小龙心里直嘀咕，这些青年有什么事要找澎老师呢？为什么还有两个陌生人呢？我一进去他们就不说话了，看样子准有怕人的事情。对了，澎老师曾讲过，要普天下的穷人联合起来，打倒那些坏人，如此说来，他们八成在商量怎么对付刘老财和那些小鬼子。小龙心里一阵激动，要是能把小鬼子和刘老财全部消灭掉，那该有多好啊！

第二天晚上，小龙再去小学校时，已是人去屋空了。小龙好生纳闷，便去找蹦儿打听。蹦儿悄悄告诉他：“昨天晚上澎老师就领着那些青年人走了。听大人说，澎老师是个八路，专门对付小鬼子和地主老财的。他表面上在教学，暗地里却在发展咱们的队伍。”小龙听了心中好惆怅，同时又萌发一种向往，爸爸很有可能投奔了武工队，与澎老师在一起，如果不是要照顾奶奶，他一定跟澎老师和爸爸去。

这件事发生后，人们在街头巷尾偷偷议论，都说澎先生并非等闲之辈，尤其对双龙庄这一带非常熟悉，说不定哪一天会带领部队打过来，小鬼子和刘老财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刘老财比鳖还乖，当即猜出澎先生和那些青年人的去向，那块心病再度复发，愈发严重。他跟老螳螂说了这件事，老螳螂不敢掉以轻心，命令部下严加防范。

每当小龙望着飘扬在刘老财宅院上空那面“膏药旗”，望着荷枪实弹的小鬼子哨兵，望着卑躬屈膝的刘家父子，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真想放上一把火，把这些坏蛋统统焚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爸爸，恍若看到了那场大火。唉，当时爸爸点上火安全撤离现场就好了。转念又一想，怎么才能安全撤离呢？怎么才能不被他们察觉呢？他突发奇想，假如能鼓捣出一个定时点火的玩意儿来，趁其不备放在隐蔽的地方，等从容不迫地离开现场后，再让它燃烧起来，这样，即便他们怀疑也抓不到把柄，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究竟怎么做呢？他又陷入了深思，蓦地，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那年除夕放爆竹，他急于找个棍儿挑着小鞭，随手把一截点着的香搁在一盒火柴上，等他找到棍儿转回身时，忽听“呼”地一声，他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那截香着到了火柴盒上，将一盒火柴引燃了。想到这里，小龙不由得心里暗暗高兴。是的，香跟用火绒草做成的火绒同属一理，都可延长燃烧时间。家里还有那么一大包火绒，况且还有爷爷留下的火镰呢，至于打火的火石，遍地都有，尤其是他早就跟爷爷学会了用火镰、火石、火绒取火，对，就这么干！

小龙立刻回到家里，正巧奶奶不在家，可能到邻居家串门去了。他从梁头上拢下一大包火绒，从中撕下一些，捻成一根细细的火绒绳，末端绑上一团棉花，然后用火镰打着了火，点燃了火绒绳。他怕奶奶回来看见，就把火绒绳放进院子西南角的老槐树背面的朽洞里。火绒绳冒出一缕很细的烟儿，不知情的很难发现。他嫌火绒绳着得太慢，就上街玩耍去了，也借此体验一下这期间所走的距离。他在村边转了一圈，估计火绒绳快着完了，回家一看，嘿，离棉花还差三指哩。他不再离开，待在旁边默默端详，终于火绒引燃了棉花，并且起火了。小龙别提有多高兴。他在心里骂道：小鬼子，刘老财，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即便烧不死你们，也要折腾你们，让你们睡不安稳，赶快滚蛋！

刘老财的菜园旁边有一棵挺高的大楸树，树梢上住着一窝喜鹊，那喜鹊窝垒得很大，远看好像一个黑太阳。这天后半夜，小龙偷偷地爬上了这棵大楸树，将那玩意儿塞在喜鹊窝下面，而后下了树，又到刘老财宅院附近转悠了一番，就回到家中，等着看“照天灯”。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喜鹊窝变成了一个大火球，連整个树冠都被烤着了，把村庄上空映得一派火红。

村民们都神经兮兮地出来观看，都说这棵大楸树这么高，没人敢爬上去搞这样的恶作剧，再说这树是刘老财的，谁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这么说这把火就有点邪道，纯粹是一把怪火。

刘老财一家人望着那团怪火，心中胆虚，并非心痛那棵大楸树，而是怕家中有灾难。

这当儿，从几个方向传来“啪啪”声。老螳螂获知是武工队前来偷袭，忙令部下进入临战状态。小鬼子们盲目地朝村外扫射了一番。

奶奶披上衣服在老槐树下默默祈祷。小龙躺在炕上捂着嘴直笑。原来他事先在村边将“定时装置”和一些爆竹连在一起。

数日后，村里又起了一把怪火。

那天中午，天上乌云密布，看样子要下大雨。几个村妇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就见闪电了，接着就响雷了。她们朝四下望望，劳作的人们早就回家了，整个河畔除了她们几个再无别人，不免有些焦急，匆匆忙忙地搓洗起来，想尽快洗完回家。这时，又亮起一道闪电，刘老财垛在河对岸的那一大垛柴火竟然莫名其妙地燃烧起来，恰有扫地风刮来，那火烧得愈发旺了，等人们赶来救火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隔岸观火了。

刘老财怀疑有人暗中算计他，盘问那几个洗衣服的村妇，她们众口一词，说整整一个中午，压根儿就没看见谁在河对岸转悠，看那样子绝对是雷击起火。

村民们都相信这个说法，直说这火单单烧了刘老财的大草垛，确实有些怪。

刘老财怀疑是得罪了火神娘娘，以致家中连遭火灾。上次那场大火烧得不轻，如果宅院再起怪火那可就惨了。他杀猪宰羊到祠堂祭奠了一番，央求神祇和列祖列宗庇护他。

小龙、蹦儿、锤儿、狗剩等孩子也随之到现场看热闹。蹦儿、锤儿嘲笑刘老财爷儿俩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好像两只被捏住大腿的蚂蚱。锤儿模仿小鬼子的口气说：“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啦，怪火的还会大大的有！”小龙面露微笑，不置可否。

二

这一天傍晚，锤儿对小龙说：“刚才我和金鼎在一起玩耍，金鼎说话说漏了嘴，他说明天上午小鬼子要到西南山区扫荡，说是那儿有武工队。”

“他们往西南方向走，必定要经过村子南面的柞树岗。”小龙若有所思地说，“咱们不妨捉弄一下小鬼子。”

锤儿懵懂地问：“怎么个捉弄法？”

小龙说：“你就别问了。你吃过晚饭，叫上蹦儿和狗剩，准备一截蜡烛，带上几根火柴，然后在村南等我，注意，千万别让外人看见。”锤儿疑惑地点点头，就去约蹦儿和狗剩。

晚饭后，小龙带着一包东西和伙伴们凑在一起，悄悄地来到柞树岗。这儿有一片柞树林。靠近路边的那棵歪脖老柞树上有一个朽洞，洞里住着一窝大黄蜂。这种大黄蜂是蜂子家族中个头特大、毒性最强的。烈日炎炎的中午，一只大黄蜂能蜇死一个小孩子，三只大黄蜂能蜇死一头黄牛。这种大黄蜂性格暴烈，一旦惹火了它们，它们会奋起报复，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当地人根据它们的特点，都管它们叫斗蜂。当大家来到那棵歪脖老柞树下，都明白了小龙的意图，但不知他如何调遣这窝令人望而生畏的斗蜂。

小龙让蹦儿助他一臂之力，两脚踩着蹦儿的双肩，一手拿着所带之物，一手扶着树干，爬上了树。锤儿划火点亮了蜡烛，用棍儿顶着高高擎起，那个朽洞赫然入目，旁边有两只斗蜂在把门。斗蜂们突然见到洞外有亮光，不知何景，赶忙派出一只探听虚实。小龙趁机赶忙用一团破布塞住朽洞。那团破布是用一根细绳绑的。细绳垂下树来，正好系在一块纸禙上，纸禙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大字：打倒日本侵略者！旁边还画着个戴眼镜、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老螳螂。伙伴们一看就乐了，都佩服小龙肚子里有的是道道。

翌日上午，小鬼子果然朝西南山区进发，当行至柞树岗，老螳螂骑在马上一眼就发现了悬挂在歪脖老柞树上的标语和漫画，不免恼羞成怒，朝小鬼子吼道：“武工队的干活，快快撕下来！”

一个小鬼子跑上前将标语一把拽下。

这就有好戏看了。斗蜂们在洞里憋了整整一宿，无端受窝囊，气得咬牙切齿，啃得洞壁沙沙作响；这阵子，忽见洞口豁然开朗，争先恐后爬将出去，见是一队小鬼子在捉弄它们，便勾起屁股，探出毒针，像一群鬼怪式战斗机疾扑过去。小鬼子猝不及防，连连受创，抱头鼠窜。老螳螂嫌部下溃不成军，丑态百出，有损皇军形象，正欲厉声训斥，不巧坐骑挨蜇，撒腿奔逃，险些把老螳螂颠下来。老螳螂好容易稳住坐骑，又要发火，偏有一只斗蜂追踪而来，落在他的大眼镜上探出毒针欲蜇，老螳螂朝斗蜂猛拍一掌，没把斗蜂打死，反将眼镜打落，他暴跳如雷，大骂：“八嘎牙路！”

小鬼子们跟了上来，有的被蜇肿了前额，有的被蜇肿了脖子，有的头上起了个大疙瘩，他们捂着创伤，不住地呻吟。

老螳螂怒喝一声，小鬼子“刷”地立正，异口同声：“哈依！”然后强忍疼痛，歘歘地继续开路。

小龙、蹦儿、锤儿、狗剩四个躲在柞树岗不远的山头上，斗蜂蜇小鬼子这出戏，他们看得真切，感到非常过瘾。

狗剩说：“等着瞧吧，小鬼子今天当真遇上武工队，那些挨蜇的打枪就不准，必定要吃败仗。”

伙伴们都同意这个说法。

当天下午，小龙和伙伴们上山拾柴火，并不时地朝西南方向眺望。突然那儿传来激烈的枪声。

蹦儿说：“准是武工队跟小鬼子接上了火。”

锤儿说：“这回小鬼子可就惨了，武工队的枪子儿比斗蜂的毒针要厉害得多。”

“咱们中国人决不会让几个小鬼子这么欺负下去，迟早要把他们赶回东洋老家。”小龙分析道，“小鬼子以为他们是一头刁骡子，一向横行霸道。听这枪声，我就揣摩小鬼子准吃败仗，不信等他们回来，咱们在旁边一看就知道了。”

“连看也不用看。”狗剩吸溜了一下鼻涕，“我早说了，小鬼子让斗蜂蜇肿了眼，打枪不准，保准要吃败仗。”

不出小龙和伙伴们所料，傍晚小鬼子回来了，除了两个被打死之外，还有好几个受伤的。老螳螂像个败阵的公牛，两眼翻眦，随时都会发蛮。村民们远远见了赶快闪开或关门闭户。小龙一伙躲在一堵断墙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小龙吃罢晚饭，独自在祠堂前溜达，见一只大狸猫与一只蹦跶的蟾蜍在戏耍。他定神一看，哟，这不是金鼎家的大狸猫吗？他眼睛一眨，一条妙计在心里油然而生。他悄悄摸上前，冷不防捉住了大狸猫，看看四下无人，急忙返回家中。

小龙把一些小鞭和一截火绒绳绑在猫尾巴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大狸猫来到刘老财宅院附近，找个墙角划火点燃了火绒绳，然后拍了拍大狸猫，两手一松，大狸猫连跳带蹦蹿上猪圈，上了院墙，溜进西院，就听得小鞭炸响，恍若枪声骤起。住在北面一排房子里的小鬼子累苦了一天，此刻睡得正酣，猛听得外面枪声大作，只当是武工队摸进来了，慌忙爬起来，捞起枪向外扫射。住在南面房子里的小鬼子也以为是武工队的枪响，端起枪朝外就打，就这样，小鬼子互相厮杀起来，等他们怔过神来，方知是个误会。老螳螂望着院中的四具尸体，怒不可遏，抡起巴掌朝喽罗们的脸上狠狠扇去。

老螳螂嫌刘家大院周围情况复杂，不宜在此长期驻扎，决定迁到村子西北面的双龙寺。

三

第二天上午，小鬼子撤出了双龙庄，朝双龙寺进发。走了一程，老螳螂手按战刀四下张望，暗自思忖，这儿确有灵气。那青龙河与白蛟河相汇合的地方，河滩开阔，树木成荫，风景很美，尤其寺庙后面的龙首崖突兀矗立，倘若在上面修筑碉堡，那将是再好不过了。他看好了这块风水宝地，决定在这儿长期驻扎。

其时，智弘欲到河边打水，忽见薄雾中走出一队荷枪实弹的小鬼子，怀疑遇上了妖魔鬼怪，心中大骇，赶快关上门跑进寺内。

老螳螂见状大怒，战刀一挥，怪叫一声，两个小鬼子朝寺庙大门连放数枪。枪声乍起，打破了古刹的沉寂。双龙寺袭来一股恶气。

小鬼子踹开门闯了进来，寒光闪闪的刺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满殿的罗汉金刚。

住持悟远急忙从殿内走出，双掌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光临寒舍，老衲有失远迎，尤其徒儿初涉尘世，眼生得很，多有得罪，万望乞谅。施主快里面请，智弘看茶。”

智弘战战兢兢上前献茶。

老螳螂坐定品茶，火气半消，扫视寺内甚觉满意，就对悟远道：“皇军喜欢这里清静，要在寺内住上一段时间，等寺后的小山上修好碉堡，我们自会搬走的。”

悟远一听，心中老大不快，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来得这等突然，脸上自然就有了不悦之色，便说：“此乃佛门净土，不喜刀光剑影，况且小寺年久失修，几近圮废，断壁残垣岌岌可危，施主在此栖身，恐怕多有不便，不如远处小镇人烟稠密，起居条件远比这荒山寒寺优越得多，还望施主三思而行。”

老螳螂听出弦外之音，不免勃然大怒，刷地抽出战刀，逼迫悟远就范。

小鬼子就这么鸠占鹊巢，赖着不走了。老螳螂只让悟远师徒住在前院的西厢里，不准擅自进入前殿、后院和后殿，除让智弘到龙首崖下打水之外，再不允许他们随便活动。师徒俩觉得和小鬼子们待在一起，无疑与狼同居，成天提心吊胆，真个是朝不保夕，度日如年。

数日后的半夜，武工队包围了双龙寺，并朝寺内开火。

悟远和智弘躲在西厢房里，黑暗之中，悟远口念经文，祈祷佛祖显灵，保佑武工队一举歼灭这群小鬼子。

老螳螂依仗寺庙墙垣坚固，易守难攻，一点儿也不惊慌。原来小鬼子一进双龙寺，就有了提防，在墙壁上挖了一些枪眼，这阵子派上了用场，一个枪眼架上一挺机枪，朝外一个劲地扫射，那密集的枪声就如爆豆一般，很快把武工队的火力压下去了。

武工队情知火力不济，一时难以攻下，只得迅速撤离。

事后，小龙听一个捡粪的老人讲，他那天傍晚看见澎先生领着一伙人在青龙河的芦苇荡里歇憩，里面有几个村里失踪的青年人。毫无疑问，这一仗是澎先生领导的武工队干的。小龙听了心里好激动，他多想见到澎老师，多想见到爸爸，多想和他们一道打小鬼子啊。

四

澎先生和武工队在西南山里一個叫葫芦坳的小山村休整。

这一天上午，村里来了一个小炉匠，听口音是外乡人。这人揽了几样活儿，很快干完了，然后又到别的村庄去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一个队员跑进屋里向澎先生报告：“排长，有紧急情况，村子南面和西面发现了小鬼子，看样子我们被包围了！”

“都怪我们行动不谨慎，警惕性不高，让敌人尾随而来。上次他们吃了亏，岂肯善罢甘休，此番他们正是前来采取报复行动的。”澎先生眉头紧蹙，思索片刻，当机立断，“敌强我弱，不宜硬拼，副排长你带领大家钻进村东的玉米地，然后往东山转移，利用山林和暮色作掩护，与敌人巧妙地周旋。我想办法突围，去请县大队前来解围。”

副排长说：“还是你留下指挥，我去找县大队。”

澎先生说：“县大队今天在青龙河西边一个村子里，那一带我特别熟悉，加上任务艰巨，还是我去为好，就这么定了，咱们赶快分头行动吧。”

副排长服从命令，带领战士们匆匆离去。

这边澎先生钻进村东的玉米地，刚冲出包围圈，不巧被敌人发现了，五个小鬼子在后面一边打枪一边追赶。澎先生一边奔跑一边还击，一个小鬼子被他一枪撂倒，余下的小鬼子赶忙趴下，澎先生趁机跑出很远，四个小鬼子爬起来紧追不舍。

小龙正在柞树岗上拾柴火，忽听岗下传来枪声，正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就见一个人手持短枪气喘吁吁跑上岗来，定神一看，哎呀，原来是他朝思暮想的澎老师，就赶忙迎上前：“澎老师，您……”

澎先生见是小龙，便急急地说：“我们被敌人包围了，我单身冲了出来，战友们都困在山上。恐怕我一时难以脱身，也来不及写信了，你赶快渡过青龙河，到西面的鹰石夼找县大队，要他们火速赶到葫芦坳打援解围。你记牢了，赶快把信儿送去！”

小龙问：“我到那儿找谁呢？”

澎先生说：“去找你爸爸，他在那儿。我把敌人引向东面，你从西坡下去，快，千万别耽误了！”

敌人追上来了，澎先生躲在树后朝小鬼子连放两枪，趁小鬼子龟缩的当儿，跑进了东面那片密匝匝的柞林之中。

小鬼子很远就见那个八路和一个小孩子在说什么，追上岗来，又见那个小孩子跑下西坡，当即判断这个小孩子一定替代那个八路去完成什么使命，便兵分两路，两个向东追赶八路，两个朝西追赶小孩。

小龙渴望与爸爸久别重逢，更想圆满地完成肩负的使命，恨不得两肋生翅飞向鹰石夼。他没命地跑啊跑啊，跌倒了再爬起来，回头望去，两个小鬼子一边吆喝，一边追来。小龙跑出柞树林，又钻进玉米地，一口气跑到青龙河边。糟啦，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河里的水滉滉的。小龙暗自思忖，不等我游到河中间，小鬼子就追上来了，他们站在河边足可稳稳地托枪瞄准，我将凶多吉少；自己死了不要紧，那些被围困在葫芦坳的武工队员们势必全部遇难。哎呀，这可怎么办呢？小龙急得在河边直打转转。

小鬼子越来越近了：“小孩，你的站下，要不就死了死了的！”

小龙一瞥眼，见水中有一丛芦苇，不免计上心来，赶紧掐下一截芦苇，衔在嘴里，潜入水中。

小鬼子赶到河边，四处寻找，不见小龙的身影，又见河中水流湍急，猜测他走投无路，一头扎进水中，被激流冲走了。两个小鬼子重返柞树岗，见另两个伙伴也空手而归，就一块回去了。

再说小龙从水中探出头来，见小鬼子已经离去，就游过河，飞快地朝鹰石夼奔去。当他赶到鹰石夼，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县大队，也见到了爸爸，赶紧将澎老师嘱咐他的话复述了一遍。爷儿俩乍生见面别提有多高兴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爸爸告诉小龙，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对付小鬼子，等把小鬼子消灭了，剩下个刘老财，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收拾了。

当下，县大队火速出击，直扑葫芦坳，夜幕降临时，队伍及时赶到。其时，东山上传来阵阵枪声，那是武工队在与敌人周旋。

县大队向敌人发起了攻势。

老螳螂猝不及防，见腹背受敌，黑暗中不知八路来了多少人马，只得惶惶收兵，逃回双龙寺。

武工队和县大队胜利会合。

小龙爸爸和澎先生紧紧地握手。

澎先生告诉大家：“这次搬请救兵的不是我，而是小龙，倘若没有他急中生智口衔芦管化险为夷，及时送出情报，我们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别看小龙人小，关键时刻一个大人也比不了他。现在全国人民从老到少从男到女都纷纷行动起来了，小鬼子张狂不了几天，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

战士们真想见见这个抗日小英雄，可他已经回到双龙庄了。

五

一大早，智弘到龙首崖下打水，顺便蹲在水边洗脸，正洗着，忽见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抬头一看，见河湾北沿的一丛柳子后面露出一个人来，并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智弘仔细打量，哎呀，那不是小龙的爸爸吗？他忽遇故人，倍觉亲切，瞅瞅远处没有小鬼子盯梢，就佯装解手走了过去。他见面就问：“大叔，听说你从那天晚上离家出走再未露面，今天怎么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这寺里住着好多小鬼子。”

小龙爸爸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前几天晚上我们还来打过小鬼子呢。”

智弘兴奋地说：“哎呀大叔，原来你是武工队的。”

“嗯。今天我还是冲小鬼子来的。”小龙爸爸说，“要不是他们武器好，咱们早就把他们连窝端了。”

智弘一听乐了：“那就太好了，小鬼子早灭亡一天，我和师傅早安稳一天。我告诉你吧，鬼子说要在这儿长期驻扎，还准备在龙首崖上修筑碉堡。他们拉来了好多好多油桶和木箱子，把前殿和东厢房垛得满满的。”

小龙爸爸思索了一会儿，说：“小鬼子防守森严，我无法摸进去。你住在庙里可见机行事，将他们的人数、武器、军火一一摸清楚，偷偷记下来，今天晚上，你趁他们睡熟时，将纸条绑在木棍上，从西夹道里扔出来，我自会接到。”

智弘牢记在心，担水回寺。

智弘趁扫地之际，偷偷地记下了前殿存放的物资，然后又到后院察看了一番。自小鬼子强占双龙寺后，智弘再未到后院，今天擅自闖入、左顾右盼，自然引起了老螳螂的注意。

等到晚上，智弘见小鬼子熄灯睡了，寺里静悄悄的，唯有哨兵不时地走动。他瞅瞅空儿闪出西厢房，躲进西夹道里，刚想把绑着纸条的木棍扔出去，突然身后射来一道手电光，并传来一声狞笑：“小秃驴，你的私通八路！”智弘回头一看，天哪，原来是老螳螂和几个小鬼子猝然出现，他好惶恐，转身欲逃，老螳螂抽出战刀，就势一捅，智弘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住持悟远方才见智弘悄悄出门，以为他出去撒尿，猛听智弘惨叫，深知大祸临头，慌忙走出西厢，果然见智弘惨死于老螳螂之手，久日积压的怒火腾地烧到头顶，手指老螳螂厉声斥责：“你丧尽天良，滥杀无辜，天理不容，我佛有眼，定不饶你！今天我徒儿已死，老衲也不愿苟生，索性与你以死相拼！”说罢一头撞向老螳螂。老螳螂兽性大发，“哇哇”怪叫，双手紧握战刀用力一捅，竟将悟远捅了个穿身透。

老螳螂料定寺外有人接应，带领小鬼子出去查看。

此刻，小龙爸爸正潜伏在寺西的灌木丛中，寺中发生的事情他听得真切。他懊悔自己连累了悟远师徒。他见敌人出来了，一时气昏了头，毫无顾忌地朝敌人“啪啪”两枪。一个小鬼子怪叫一声倒地身亡，其余的赶忙趴下连连还击。

小龙爸爸仗着地形熟，且战且走，几个小鬼子紧紧追赶。小龙爸爸见寡不敌众，一时难以脱身，就直奔双龙庄而来。

小龙和奶奶听见双龙寺方向传来枪声，深知有情况，急忙披衣起来。恰恰就在这时，小龙爸爸翻墙进来。

“谁？”小龙低声问。

“小龙，是我。”

“哎呀，是爸爸。”小龙好高兴。

小龙爸爸说：“妈，小龙，敌人追上来了，我要找个地方躲一躲。”

小龙灵机一动，说：“你快躲进老槐树背后的朽洞里。那下面有个很粗的树根朽了，前几天让我掏空了，刚好能藏进一个人。”小龙爸爸赶紧钻进了树洞。

这当儿，两个小鬼子破门而入。一个小鬼子问小龙和奶奶：“你们家，八路的有？”小龙和奶奶连连摇头。

两个小鬼子绕家搜了个遍，一无所获，临走时，见老槐树有些可疑，走近前一看，有个黑乎乎的朽洞，就退后几步，连问数声，见无反应，遂朝朽洞放了两枪，然后到别处搜索去了。

小龙爸爸回到屋里。奶奶问：“儿啊，那天夜里你离开家就投奔了队伍吗？”

“是的，村里走的那几个人也都参加了武工队。”

奶奶说：“小龙说在鹰石夼见到你了，把我高兴得一宿没合眼。”

小龙忙问：“爸爸，那天晚上在葫芦坳你见到澎老师了吗？战斗打得怎样？”

小龙爸爸兴奋地说：“我见到了澎先生。那天晚上我们里外夹击，很快把小鬼子赶跑了。澎先生直夸你机智勇敢，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孩子，往后就这么干！”

小龙又问：“听人说，那天夜里攻打双龙寺的队伍就是澎老师率领的，是真的吗？”

小龙爸爸说：“是的，我们县大队也在那里，我们火力不行，没攻下来。”

小龙说：“那么刚才你这是……”爸爸长叹一声，就把双龙寺历险述说了一遍。小龙和奶奶听了心里非常难过。

小龙爸爸说：“我原想让智弘摸清庙里的底细，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智取双龙寺，谁曾想，唉，处事不周，没完成任务，反而搭上两条性命。”

“爸爸，咱不能给小鬼子偷偷地点上一把火吗？”小龙天真地说。

“如果点上一把火就好了，就把小鬼子的军火引爆了，自然就把他们送上西天了。”爸爸抚摸着小龙，“你这个点子倒是不错，可是小鬼子三个猫瞪着六只眼，把守得很严，你怎么下手呢？”

小龙也为难了，是啊，这如何下手呢？

六

蹦儿来叫小龙，说是伙伴们在街上等他，要一块儿去祠堂前玩耍。小龙见无事可做，就愉快地答应了。他们凑在一起朝祠堂走来。

金鼎和满箱、满囤等孩子早来了，也玩腻了，见小龙一伙来了，就老远搭讪：“你们来得正好，咱们两帮合在一起打碑儿吧？”

孩子们一阵雀跃，都愿意参加。

小龙和金鼎一向不合，这阵子想利用打碑儿作弄作弄他，也欣然答应了。

当下，小龙、蹦儿、金鼎、满箱、满囤参与这项游戏，锤儿、狗剩以及其他孩子在一边看热闹。

小龙朝旁边一看，哟，老螳螂和两个小鬼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树下饶有兴趣地观看。

金鼎见老螳螂来了，赶紧过去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甜甜地说：“太君，您好。”

老螳螂抚摸着金鼎的脑袋说：“这个游戏大大的好，你们玩得也大大的好。你的要学会忍耐，然后想法整治他们，这样才有竞争力。”

老螳螂来到小龙面前，笑眯眯地说：“你大大的勇敢，你叫什么名字？”

满囤抢着说：“太君，他叫小龙。”

老螳螂说：“嗯，这个名字不错，龙腾虎跃嘛。以后请你们到我那儿表演这种游戏，皇军大大的喜欢。”说罢，带领两名小鬼子到刘老财家去了。

这天，小龙、蹦儿、锤儿、狗剩在村西的青龙河捉鱼摸虾，远远见金鼎领着几个孩子来了。

金鼎来到近前，对小龙说：“太君让我叫你们到双龙寺玩耍。”

小龙听了心里一怔，当即想起那天晚上爸爸说的话，他真想到庙里侦察一下，但脸上却没表露出来，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既然他喜欢跟孩子们玩，就回日本当他的教学先生，跟咱们有什么好玩的。你乐意去就去吧，反正我们不愿去。”

蹦儿说：“他们抬脚就下乡扫荡，杀人放火，还把屎拉在人家锅里，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

锤儿说：“他们拿杀人不当回事儿，像杀鸡一样，你敢保他们翻脸不杀我们？”

金鼎赶忙解释：“太君不是对全村人讲了嘛，只要咱们当他们的顺民，他们决不会伤害我们。太君喜欢咱们才叫咱们去，咱们要是不去，他必定会生气的。他一生气可就坏事啦，咱们别笑脸不看看坏脸，还是去玩一会儿吧。”

小龙想了想，就随金鼎朝双龙寺走去。

这伙孩子进寺时，被两个小鬼子搜了身。小龙不由得想起惨死的悟远和智弘，心里甚觉不是滋味。他和伙伴们来到后院，见那儿有三十多个小鬼子，其中有几个常到河里炸鱼，他们认识。

老螳螂穿一身便服走出后殿，分给孩子们一些糖块。他说：“皇军大大的喜欢小孩，你们拘束的不要，紧张的不要，还玩那种打碑儿的游戏，尽情玩吧，拿出在村里玩的劲头来。”

金鼎嘱咐小龙：“咱们是为皇军表演，只要他们看了高兴就行了。”小龙点了点头。

游戏开始了。起先孩子们还挺忸怩的，慢慢就卷入了竞争，显得十分活跃。他们轮流充当各种角色，真如演戏一样。

老螳螂欣赏得十分投入，不时地捧腹大笑。

小鬼子们对这种游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笑得前仰后合，活像一些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

趁热闹之际，小龙跑到南大殿的夹道里撒尿，见大殿的侧门虚掩着，从门缝往里一看，靠西墙摆了两排汽油桶，东面垛了好几垛木箱子，不用看，里面准是子弹炮弹什么的。哎哟，小鬼子用这些军火将会犯下多少罪孽！小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撒完尿回去又玩了几轮，看得出小鬼子余兴未尽。

老螳螂对孩子们说：“今天就玩到这里吧。你们玩得大大的好，后天，你们一定要来，我在这里等候你们。”

临走时，小龙又瞥了前殿一眼，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七

孩子們按老螳螂的约定，又来到双龙寺。两个把门儿的小鬼子照例将孩子们逐个搜了身。

小龙把玩着一截火绒绳，大大方方进了寺，来到后院，随手将火绒绳扔在夹道里。

老螳螂一如上次那样，笑咪咪地接待孩子们。他嘱咐小鬼子们：“前天你们看了这个有趣的游戏，这次要把打碑儿的整个过程一样不漏地记录下来，回国后传授给孩子们。”

小鬼子们依旧挺胸昂首：“哈依！”

孩子们开始打碑儿。

小鬼子们在兴趣盎然地观看，有的在本子上不停地记些什么。

这当儿，小龙佯装憋不住了，找了个伙伴代替，提着裤子急匆匆来到前殿和西厢之间的夹道里撒尿。他极其麻利地脱下鞋，从鞋里取出一团棉花，缠在火绒绳的末端，又从另一只鞋里取出火镰，从衣兜里掏出火石，很快打着火，点燃了火绒绳。他探头一看，见没人前来，就闪进了前大殿，拧开一个汽油桶的盖，将火绒绳和棉花搁在取油口的边上，见地上有块纸禙子，就捡起来盖在上面，而后闪了出来，佯装束裤腰带返回来继续打碑儿。

大家又玩了几轮。

小龙估摸那截火绒绳快引燃棉花了，届时那团棉花会掉进汽油桶里，引起可怕的大爆炸。在此之前，必须与伙伴们撤出去，可他无法跟伙伴们讲明。倘若撤早了，老螳螂肯定会怀疑，弄不好会前功尽弃；撤晚了，后果不堪设想！小龙心急如焚，脸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家又打了一轮。

小龙对老螳螂说：“我们已经玩好长时间了，该回去啦。”

老螳螂一个劲地挽留：“不忙不忙，再玩一会儿。”

金鼎和小龙商量：“咱再打上两轮，打完就走，行吧？”

小龙无法推辞，只得点头。

游戏仍在进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截火绒绳在一丝一丝地燃烧。

小龙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大。他灵机一动，赶紧捂着肚子，对老螳螂说：“太君，我的肚子痛得厉害，今天就玩到这儿吧，你们要是没看够，我们明天再来。”

老螳螂见小龙脸上淌汗了，就信以为真，笑咪咪地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