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篇三章
2017-03-15王克臣
王克臣
南瓜情
南瓜,在蔬菜里恐怕是最普通的。我猜想在五星级饭店的菜肴册中寻不到它,只配入另册的罢!
然而,南瓜在北方庄稼人的眼中,是一种宝,虽不致被称作掌上明珠,却也另眼相看的。
南瓜的生命力很强,农民栽种南瓜从来不用好地。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在坡岗或地角刨个坑,随意点上三五颗南瓜子,用脚蹚上土,踩严实,就等着收获了。几乎没有人再理会它,比如浇水、除草、施肥一类,很难轮到它们!萌芽了,爬蔓了,高兴爬到哪里,就爬到哪里。开花了,蝴蝶愿意落在花冠上就落,蜜蜂愿意钻进花心里就钻。结果呢,结大结小,结多结少,也没人去理会。只有到了深秋,才把南瓜请下来。有经验的老农并不立即将瓜秧子连根儿拔,过了寒露,甚至到了霜降见冰碴时,它依然在缓慢地生长,从藤蔓上采摘到鸭蛋般的小瓜。有趣的是,爬在棒秸摞的南瓜秧,农家到立冬用棒秸烧炕取暖时,竟能意外地遇到南瓜。此刻,无论收获大小多少,都要惊喜地叫起来:“哈,南瓜,棒秸摞儿里拾到的!”
南瓜可做成菜,也可蒸熟当饭。我的妻子常常将南瓜切成条,放在盘子里蒸。端上桌时,一双年幼儿女并不怎么下箸。待到大人们把蒸南瓜吃净,在盘中剩下黄澄澄南瓜汁时,便伸过两双小手抢盘子。此刻,总要经过大人的调停与说和,他们才勉强答应一人一口地轮流喝。他们一面喝,一面叫嚷:“甜,真甜!”
南瓜籽被掏出洗净,晾晒在窗台上,除了留一些作为种子,其余可炒成熟瓜子,雪白雪白的,淡淡的清香又稍带些许苦味,令人回味无穷。
南瓜的叶子可以喂牛喂羊,藤蔓晾干可烧炕。它将甘美与温暖奉献给了人间!
哦,你默默地生,默默地长,用绿色点染黄土地,奉献你的瓜果与蔓叶。然而,却连菜肴册里也寻不到你,一生一世登不上大雅之堂!
南瓜,你的香,你的苦,你的气息,你的温暖,统统在农民的心窝窝里!
牵牛花咏
牵牛花在我们这儿叫喇叭花。然而,一沾上“喇叭”二字,便与坏名声沾边儿了。究其原因,有“抬轿子”、“吹喇叭”的提法。所以,一些讽喻短诗中,常可以见到以喇叭花为题材。
我也曾写过《牵牛花》的诗句,因年代久远,又没有保存。但至今仍记得曾有这样一句:“大自然给它一把干沙子,它也会花儿朵朵,叶儿青青!”仅只这两行,也可证明并非嘲骂与讽刺了。
作家周克芹在《山月不知心里事》中,曾写到牵牛花,也没有嘲骂与讽刺的意思;叶圣陶先生甚至以《牵牛花》为题,写过一篇散文,不仅没有嘲骂与讽刺,还满怀激情地歌颂与赞美它。
牵牛花是一种野花,生在坡岗、路边或者野草丛中,倘长在庄稼地里,是很危险的,农民的锄头对这类野花是很不客气的。它,一条软软的枝蔓,凡能攀援的,比如蒿草、荆棘,或者野苇小树一类,它都缠缠绕绕,一面依附着,一面开着喇叭花,仅仅为了这个,便引起一些讽喻诗人的反感。但也有攀援不到任何东西的,它便伏在地上,一面匍匐往前爬,一面前赴后继地开着花!
乡下的野娃才不理睬诗人的嘲讽呢!他们十分喜爱牵牛花,淘气的小子把花揪下来,放在口中,当做喇叭,咿哩哇啦地叫,故意将小腮帮子鼓胀着,口中念念有词,倘遇牛子,就念成:“咿啦啦,喔哇哇,牛子要娶媳妇啦!”喜欢得小伙伴们一个个笑成一朵花。俏皮的小妞将捋起一截牵牛花蔓,绕过头顶,在颌下打个结,黑发上,两腮边,扬起几朵小喇叭,口中念道:“一朵花,两朵花,坐着花轿到你家!”于是,一群小伙伴便拥上来,给小妞做成花轿。小妞坐在小伙伴用胳膊搭成的十字架上,一边用嘴敲锣打鼓,一边吹着喇叭:“喔哇哇,喔哇哇,新娘子,到家了!”
儿时的快乐嬉戏,全因了这牵牛花。
哦,牵牛花,这梦中的花!你,生机盎然,朴实无华,给了我多少憧憬与梦想啊!
柳颂
我爱柳,是由于柳之形、之姿、之色常令我与美联系在一起。爱美,人之天性,我并非超人,因此,美也是我之所爱。
信否?翻遍唐诗宋词,没有写过柳的诗人词家似不多见,写柳的佳句俯拾即是。单是唐诗人李商隐,以柳为题,便写了十余首,有一首写柳的诗,简直将柳人格化了,题目索性谓为《赠柳》,树耶?人耶?谁能说得清!树即人,人即树也。诗中说:“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从北至南,柳色如烟,蓬蓬勃勃,秀色千里。其形之美,其姿之娇,其色之媚,婀娜至极。
柳的生命力之强,叹为观止。初夏,柳絮如雪,纷纷扬扬,撒向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坡坎滩池,田边地头。植物学家曰:柳絮者,种子也。这种子上有白色的绒毛,轻飘飘随风飞散,无论飞至哪里,只要一同泥土结合,便有可能生出柳苗。河边、路旁、地角、天崖,一丛丛,毛茸茸,那些都是柳毛子生出的。倘若有放牧的牛娃将柳枝插入沟沿池边,或者淘气包做笛儿后将折剩的柳杈丢入泥潭水淖,兴许在来年春天,极有可能生出小柳苗来!
京郊农民常以柳杈柳杆为河流护堤,冬日里,那些看上去干巴巴、孤零零的一排排柳桩,任谁也不会注意到它们。然而,待到春姑娘从江南袅袅启程,吹过中原,北方大地的江河两岸,绿柳才黄半未匀,日渐生机,沿着河堤,一直绿到河湾的尽头!
村谚说:“五九六九,抬头看柳。”柳条变软,发黄,柳眼儿也睁开了。春江水暖,须待“七九河开,八九燕来”。颐和园中有座知春亭,何以知春?皆因亭畔之柳也。由此,柳先于鸭知春,约半月有余。
在我读初小的时候,老师带领小孩子为花圃夹柳枝篱笆,不久,围绕花圃却长成了一圈小树。到秋风萧瑟、百花凋零时,老师领我们拔掉篱笆。当时,我调皮,故意留了一株,于是,那株小树便可怜巴巴地成了独苗!后来,我考入了北京第48中学,高中毕业后回乡,因喜歡写诗引来了诗人李学鳌。当我带他游览小学校舍时,那株当时被留存的小苗,已长成了一棵大树。只可惜时令正值隆冬,不然,必是柳丝依依,柳叶青青,千枝万缕,翩跹起舞。兴许,李学鳌也会诗兴大发,留下一首柳诗,也未可知?
柳树的风格,极具献身精神。柳丝绵若长藤,柔之绕指,能工巧匠可以其编篮筐,盛瓜果菜蔬;编笊篱,捞饺子面条。即使落叶与枝杈,还可填入灶膛,驱赶寒冷,将一个暖烘烘的春天,留在农民的茅屋寒舍中。
柳啊,你是真正意义上的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人间!
责任编辑:肖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