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典出发读懂政治学——公共管理学学科中的政治学教学探讨

李廷

（1.西南石油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四川成都610500；2.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872）

1 认识政治学：医学隐喻

政治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科？古往今来的政治学人们认识各不相同，有中国古代“受命于天”和西方“君权神授”所代表的神学性解释，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孔子等人的道德性解释，有凯尔森的法律性解释，有韩非、马基雅维利、韦伯、拉斯韦尔等人的权力性解释，有孙中山、奥克肖特等人的管理性解释，有伊斯顿的价值性解释，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赵德余[1]曾经以医学学科来类比公共政策学，同样可以从医学的角度来阐释政治学学科的实质。第一层次的类比是政治学一定意义上可以称之为 “政府解剖学”：其中政府首脑相当于人类的大脑，指挥整个政治体系的运转；宪法和法律相当于人体的骨骼，形塑了整个政治体系的框架结构；政治主体相当于人体的各个器官，它们执行法律或者在法律框架下活动；政治行为相当于血液循环，它流淌在骨骼与肌肉之间；政治文化相当于人体的经络，它弥漫在人体之中，貌似不可捉摸，又是无孔不入；政治改革相当于照方抓药，它保证了整个政治肌体的健康与活力。第二层次的类比是更深层次的政治学可谓是“政府医学”：首先，政治哲学与中国传统医学相类似，中国古代十大名医的另一重身份是道士，行医与哲思合二为一，同时五行与阴阳学说始终是中医的核心与支柱，政治哲学对于道德与价值的探讨与中医无异。其次，政治科学与西方近代医学相类似，西方近代医学的突飞猛进是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的伴生品，维萨里的《人体构造论》、哈维发现血液循环、列文虎克显微镜、麦库西克的医学遗传学等等奠定了西方现代医学由传统向现代嬗变的器物与理论基础。正如里格斯[2]在《行政生态学》一书中所描绘的融合型、棱柱形、衍射型三种行政模式一样，本来同根同源的中西方医学，在西方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之后，对原有的医学体系进行了更加科学、细化、专业的分工。

2 定位政治学：知识谱系

要想读懂政治学，还要弄清楚它在人类知识谱系中的位置。中国传统知识的分类标准是经、史、子、集四部，与之相对应，西方对于人类知识的划分是按照人文学科、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标准进行的，它们分别以人类思维、自然和社会为研究对象，“社会科学”是一个相对晚出的概念，是近二三百年才发展起来的一个学科群，它的母体是古典人文学科，是直接从人文学科中分娩出来的[3]。

政治学是公认的社会科学分支，同时按照奥古斯特·孔德[1]的观点，人与世界（自然、社会）的关系经历了神学、哲学和科学的嬗变过程，这也说明政治学在人类知识谱系中是比较后出的学科，它除了需要社会科学的滋养以外，还要善于吸收人文学科的艺术性与自然科学的科学性。

3 学习政治学：四大理由

1887年诞生的公共管理学，是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应用学科，是一门关于治理的实践性极强的学问[5]。直接脱胎于政治学的公共管理学科，在它的学科体系中政治学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学习政治学是人类本性使然。亚里士多德说：“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6]，他的核心旨意在于说明人必须过一种城邦生活，而且政治学是最高的善，因为它公共利益的代表。马克思说：“人是天生的社会动物”，更加明确地指出了人的社会性属性，人与人之间相处就需要政治，人类的天性决定了人们须臾离不开政治。

学习政治学有利于人们了解国家、政府的前世今生。国家问题一直处于政治学研究的中心，国家从哪里来？国家的结构如何？国家如何运转？国家往哪里去？这些问题是萦绕在每个政治学者头上的问题。

学习政治学有利于做一名合格的中国公民与世界公民。从摇篮到坟墓，人们时刻在与政府打交道，如何在法律的框架下做一个“良民”，如何提升政治参与的政治效能感，所有这些都需要政治学的指引。

学习政治学有利于探寻公共管理的学科渊源。“政治——行政”两分法是公共管理百年发展历程中的第一个“范式”，所有的重心都在力图区分清楚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的边界，但是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的这种母子关系是无法割裂的，公共管理学中具有蓄水池意义的 “西沃之争”构成整个公共管理学发展的争论焦点，同时也是推动公共管理学前行的动力之所在[7]。

4 精通政治学：态度、知识与能力

怎样才算精通政治学，得其要旨？首先，要有一颗好奇心和丰富的想象力；其次，要用于广博的历史、哲学、法学、统计学等相关知识；最后，还要具体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系统的文献利用能力、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

学好政治学，首当其冲地要有一颗好奇的心，只有保有一颗好奇之心才能有浓浓的问题意识，也才能向《苏菲的世界》一书中所说的那样，不至于局限在兔子毛的低端，做井底之蛙，要有爬到顶端的欲望，才能看清事情的真相[8]。丰富瑰丽的想象也是学好政治学的态度要求，只有保持丰富的想象力才能挣脱束缚政治学的知识障碍[9]。

回顾前述关于政治学在人类知识谱系中定位的探讨，要精通政治学必须从人文学科——主要是哲学，社会科学——主要是历史、法学，自然科学——主要是统计学中寻找源头活水。要储备足够的纵向历史知识、横向法学知识、抽象哲学知识与量化统计知识。

政治学的素养提升还需具备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这样才不至于产生逻辑谬误；要具备系统完备的文献利用能力，这样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继续前行，而不至于发生“重新发现车轮”的谬误；要具备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力争达到信达雅的要求，从而避免艰涩的文字游戏。

5 勾勒政治学：命题、逻辑与谱系

在公共管理学科的视野下探讨政治学教学，首先要学会俯瞰整个政治学大厦，抓住其核心命题，理清其基本逻辑脉络，掌握最精要的经典著作。

统观整个政治学体系，“三字经”和“四大发明”最为紧要。所谓“三字经”就是提要钩玄地总结政治学学科的基本素养。主要包括：社会科学的三大任务——描述、解释、预测；社会科学的三大意识——问题意识、理论意识、批判意识；哲学的三大理论——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理论的三个层次——宏观、中观、微观；公共管理学的三大核心关系——政经关系、政社关系、央地关系；西方民主的三大基石——代议制度、选举制度、政党制度；西方文化的三个苹果——伊甸园的苹果、特洛伊的苹果、牛顿的苹果；推动人类历史进程的三大要素——战争、技术、资本[10]。所谓“四大发明”是指在人文社科领域可以与科技进步比肩的重大发明创造，分别是契约、分工、科层与宗教。契约在经济上的巨大意义具体体现在有限责任公司这种契约形式对企业风险的化解，对创新精神的培育。同时契约论在解释国家起源上具有良好的道德说服力。分工在经济上对生产率的巨大提升是毫无疑问的，同时政治上的分工也使得传统国家向现代国家转变。科层制最早出现在军队中，是战斗能力的重要保障，其次出现在宗教团体中，使其拥有了与王权相抗衡的资本，最后出现在政府中，成为提升治理能力的法宝。宗教作为人类与超自然能力沟通的途径，是对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力量的不确定性的规避，可以提供巨大的精神慰藉。

政治学的整个大厦可以奠基在国家、权力、利益、人性等核心概念之上，不同的基石会造就风格迥异的政治学体系及其逻辑框架。仅仅以利益分析为例，王浦劬撰写的《政治学基础》一书中所建构的政治学体系可以用图1来总结。利益分析的核心实质是利息的矛盾性，矛盾性是推动整个政治体系形成、完善与政治发展的核心动力。

第一，利益矛盾性具体体现为利益的两重性：即利益实现要求的自我性（表现为个人利益要求的差异性）与利益实现途径的社会性（个人差别化利益的实现须臾不离公共利益的考量）

第二，利益的矛盾性（两重性）催生了政治权力关系（代表公共利益）与政治权利关系（代表个人利益），政治权威关系介乎其中。

第三，为了维护政治关系，必须有一系列的政治行为发生。典型的是政治统治行为（代表共同利益）和政治参与行为（代表个体利益，实质是在主张差别化的共同利益，因为参与行为不能主张非法利益），政治管理介乎其中，体现公共性，既有公共利益的成分，也有个体利益的成分。

第四，在政治关系网和政治行为活动基础上，会形成一定的政治体系，体系的主体是国家和执政政党（代表共同利益）、政治社团和非执政党（代表个体利益）。

第五，一定的政治体系范围内，一定的政治关系模式下，一系列的政治行为运行中，久而久之，会孕育一定的政治文化，其中有国家弘扬的主导性政治文化（代表共同利益），有各种地域、种族等类型的政治亚文化（代表个体利益）。

第六，为了保持政治体系的活力，维护政治关系，保持政治文化，任何国家和政治实体都面临政治发展的问题，其中政治革命最剧烈、最彻底，往往代表了共同利益，或者说是利息矛盾的主要方面；政治改革是在不改变现有根本制度前提下的自我完善，往往代表了个体利益。

第七，利益矛盾越出一国边界，在全球舞台上的扩展就是国际政治；其中联合国、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代表了公共利益，和平和发展的诉求体现了矛盾的主要层面；各个主权国家、形形色色的跨国政治主体（跨国政党、跨国公司、跨国NGO）代表着个体利益，他们的个性化诉求与国别文化代表了个体利益。欧盟、东盟、北约等地区性组织介乎其中。

统观国内政治学研究的重镇，以国家为主题的研究，以吉林大学的王惠岩、周光辉为代表。以权力为核心的研究，以北京大学李景鹏为代表。以利益为中心的研究，以北京大学王浦劬、燕继荣、陈庆云为代表。马克思主义的逻辑研究，以复旦大学王沪宁、林尚立、孙关宏为代表。当代中国政治制度研究以复旦大学浦兴祖为代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以国家行政学院魏礼群，中国人民大学杨光斌为代表。比较政治制度研究以复旦大学曹沛霖、清华大学张小劲、景跃进为代表。政府过程研究以南开大学朱光磊，上海交通大学胡伟为代表。政治思想史的研究以天津师范大学徐大同为代表。

图1 以利益分析为基础的政治学逻辑体系示意图

图2 政治学家清单

政治学学科的知识谱系，闪耀在一位位政治学巨匠的著作当中，对于这个知识谱系的把控，需要在卷帙浩繁的政治学巨著中细细遴选，在此，笔者给出一个大体的政治学家清单，如图2所示。

最内核的一环是政治文化，可以选取霍夫斯泰德的文化六维度理论、阿尔蒙德的公民文化理论、英格尔哈特的世界价值观调查，以及梁漱溟对于中国文化的归纳总结。第二圈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罗尔斯、诺齐克代表了西方政治哲学的研究传统；马克思、毛泽东、邓小平代表了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传统；洛克、霍布斯、密尔、卢梭、孟德斯鸠代表了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以来英法资产阶级革命的理论旗手；潘恩、杰斐逊、麦迪逊代表了美国独立运动所孕育的政治思想；伊斯顿、达尔、萨托利代表了政治体系的相关研究；蔡定剑、朱光磊、胡伟代表了国内政治学者对于政治过程的研究；钱穆、萨拜因分表代表了东西方关于政治思想史的研究；王亚南、托克维尔代表了东西方关于政治民主、官僚制等的专题研究。第三圈层中，斯塔夫里阿诺斯、汤因比、吕思勉代表了东西方历史学的研究；亚当·斯密、凯恩斯代表了西方经济学的不同研究传统；罗素、冯友兰代表了东西方关于哲学史的研究；韦伯、孔德代表了西方社会学的研究。

6 结语

认识政治学可以借助科学合理的类比与隐喻，清楚其在人类知识谱系中的定位。从事政治学的学习与研究是人类本性使然，是对于国家起源的好奇使然，是做好世界公民使然，是公共管理学科使命使然。精通政治学需要保持一颗好奇心，需要丰富瑰丽的想象，需要广博的人文、社科、自科知识积淀，需要磨练逻辑推理、文献检索与文字驾驭能力。俯瞰整个政治学的大厦需要念好“三字经”与领悟“四大发明”的魔力，需要洞悉政治学体系的建构逻辑，需要对话历史长河中的政治学经典作家。

[1]赵德余.公共政策科学的谱系与图景：一个医学的隐喻[J].学海，2016（3）：18-24.

[2]Riggs F W.Prismatic society revisited[M].New Jersey:General Learning Press,1973:48.

[3]陈向明 著.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4.

[4][法]奥古斯特·孔德.论实证精神[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

[5][美]罗伯特·登哈特，珍妮特·登哈特.谭功荣,译.公共行政：一门行动的学问[M].6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20.

[6][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

[7]颜昌武，马骏，编译.公共行政学百年争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57-94.

[8][挪威]乔斯坦·贾德.苏菲的世界[M].北京：萧宝森，译.作家出版社，2007：15-20.

[9]马骏.公共行政学的想象力[J].中国社会科学评价，2015（1）：17-35.

[10][美]刘易斯·芒福德.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M].宋俊岭，倪文彦，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