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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从乌托邦到异托邦

2017-03-11王金芝

网络文学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异托邦乌托邦三体

文/王金芝

科幻小说(Science Fiction)自近代开拓发展至今,至刘慈欣凭借《三体》三部曲(又名“地球往事“三部曲,是2006年至2010年连载、出版的硬科幻小说系列,由《三体》《黑暗森林》《死神永生》三部小说组成)获得第73届世界科幻大会颁发的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标志着中国科幻小说在世界科幻小说领域取得了一个重要位置。科幻小说以科学为对象和线索进行幻想并构成重要内容,幻想是科幻小说的翅膀。科幻小说也是网络类型小说的一个重要类型。《间客》是网络作家猫腻连载于起点中文网的一部科幻小说,自2009年4月27日开始连载,至2011年5月20日连载结束。《间客》在起点中文网的标签是东方玄幻小说,而猫腻则说“《间客》是一本个人英雄主义武侠小说”(见《间客——后记有时候》),然而我认为《间客》是一本网络科幻小说(后文详述),并代表着如今网络科幻小说的最高成就。网络类型小说自2016年始,外海传播和阅读方兴未艾,尤其在北美地区,中国网络类型小说的走红催生了诸如Wuxia world 之类的翻译网站,专门翻译中国网络类型小说。中国网络类型小说的海外传播之所以这样火爆,主要原因是类型小说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吸引着海外的读者。《三体》的获奖及网络类型小说在海外的传播,都说明具有强大幻想能力的文学种类在世界上获得了一席之地。

一、近现代科幻小说叙事:关乎反思和批判的群治理想乌托邦

中国科幻小说肇始于1900—1903年梁启超、鲁迅、逸儒和薛绍徽等人翻译的科幻小说。稍后,中国人开始了自己的科幻小说创作,当时涌现了一批科幻小说:荒江钓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说》(中国第一部科幻小说,但属于未完成作品),徐念慈 (东海觉我)的《新法螺先生谭》(中国第一部完整的科幻小说),萧然郁生的《乌托邦游记》、吴趼人的《光绪万年》和《新石头记》、高阳不才子(许指严)的《电世界》、肝若的《飞行之怪物》、陆士谔的《新野叟曝言》、海天独啸子的《女娲石》和无名氏的《机器妻》等。我国的科幻小说自1900年才开始译介创作,这比西方已经差不多晚了一个世纪(1818年,玛丽·雪莱创作的《弗兰肯斯坦》是西方的第一部科幻小说)。当时中国的科学技术欠发达,人们的科学意识及常识都极为贫乏,尽管当时的五大杂志《新小说》《绣像小说》《月月小说》《小说林》和《小说月报》,皆以科学小说为标榜,但是当时的科幻小说仍然摆脱不了开拓期的稚嫩和粗糙。

“乌托邦”(Utopia)一词源自16世纪英国著名的人文主义者托马斯·莫尔的代表作品《乌托邦》。“乌托邦”(Utopia)一词由“u”(乌有)与“topia”(美好)组成,为“entopia”(美好之乡)。从现实意义上来说,乌托邦是人类对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与精神状态的超脱与想象,是在世界上并不真实存在的地方。近现代科幻小说总体上文学成就并不高,对科学技术一知半解,知识储备有限,经常出现常识上的硬伤,艺术方面总体上处在模仿和尝试阶段,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们营造一个美好之乡,容纳人们对良好社会秩序、美好生活状态的想象,反思现实中国的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等的腐朽落后处,企图达到改造、重建的目的。民国时期科幻创作产量不多,但也有不少作品面世:劲风《十年后的中国》、顾均正《和平的梦》《在北极底下》《伦敦奇疫》《性变》,安子介《陆沉》、老舍《猫城记》、许地山《铁鱼底鳃》等。尤其是老舍的《猫城记》,是中国第一部火星探险题材的科幻小说,也是中国近现代以来科幻小说的代表作之一。鸦片战争以降,中国的“中心”观念被现实无情打破,侵略者以“船坚炮利”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中国人不得不重新确定中国的位置,到 19 世纪末已经是“琉球灭,安南失,缅甸亡,羽翼尽失,将及腹心;日谋高丽,伺吉林于东;英启藏卫,窥川、滇于西;俄筑铁路于北而平迫盛京;法煽乱民于南以取滇、粤;教民、会党偏江楚河陇间将乱于内”①,这种外患内忧、国事蹙迫、危急存亡,刺激着每一个中国人尤其是作家的神经,所以近现代的科幻小说作家也是如此,他们用科幻小说营造了一个个乌托邦,在这个乌托邦里,外患内忧、贫弱交加的中国摇身变成了科技文明昌盛的世界(《生生袋》《元素大会》《鸟类之化妆》《中秋月》),或者是进化为政治清明、繁荣昌盛之邦(《新年梦》《乌托邦游记》《新中国》),或者是展现科学时代新女性的形象(《女娲石》《女博士》《中国之女飞行家》)。这些文本营造的乌托邦空间,基本上都指向了科学救国、启蒙民众、政治寄托、女权思想等,“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②,鲁迅的这句话,反应了19世纪初人们译介、创作科幻小说的功利用意。所以近现代科幻小说,总体上表现出群治理想的乌托邦的叙事特征。

二、“十七年”科幻小说:关乎科技和童话的乌托邦

50年代中期,国家号召人民 “向科学进军”,在这样的氛围中,科幻小说涌现出一大批知名作家和优秀作品。50年代活跃的作家有张然(《梦游太阳系》)、郑文光(《从地球到火星》《第二个月亮》《征服月亮的人们》《太阳历险记》《黑宝石》《火星建设者》)、迟叔昌(《割掉鼻子的大象》《起死回生的手杖》)、叶至善(《失踪的哥哥》)、鲁克、饶忠华、 王国忠等人。这时期的科幻小说的共同特点是少儿性和科普性。60年代,中国科幻走向成熟, 主要科幻作家有肖建亨(《气泡的故事》)、童恩正(《古峡迷雾》《五万年以前的客人》 )、刘兴诗(《北方的云》《乡村医生》《蓝色列车》《游牧城》 )、嵇鸿(《摩托车的秘密》《神秘的小坦克》)、郑文光、迟叔昌、鲁克等。70年代因为“文化大革命”的影响,文学创作中止,科幻小说也不例外。

由于科技的发展和科幻小说的成熟,“十七年”科幻小说的题材得到了很大的扩展。“十七年”科幻小说,题材广泛,考古、地质、医学、海洋、气象、仿生学以至人工智能都有所涉猎,这些都说明科幻小说在中国的大地上已生根开花。但是由于当时政策的影响,这时期的科幻小说叙事单一,基本上都属于少儿科普读物。与此相应,“十七年”科幻小说的叙事出现了两个鲜明特征,童话彩色和科普性,营造了一个童话和科技的乌托邦:通过生动有趣的故事向小读者普及科学知识,并激发他们对于科学的兴趣和幻想,展示高科技带来的美好生活。“十七年”科幻小说所传递的人生观普遍是积极向上的,人物形象以知识渊博的科学家和求知欲极强的小主人公为主,即使有邪恶人物存在,也是为了衬托小主人公的善良。固化的作品主题形成了模式化的结构,这一时期的作品以“设谜——解谜——说谜”的情节为主,在知识的讲述者和接受者之间展开一场冒险之旅或参观访问记。科幻小说作家萧建亨曾对这样的创作模式作出形象的概括:“无论哪一篇作品,总逃脱不了这么一关: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或戴着眼镜的年轻工程师,或者是一位无事不晓、无事不知的老爷爷给孩子们上起课来。于是误会——然后谜底终于揭开;奇遇——来个参观 ;或者干脆就是一个从头到尾的参观记——一个毫无知识的‘小傻瓜’,或是一位对样样好奇的记者,和一个无知不晓的老教授一问一答地讲起科学来了。参观记、误会记,揭开谜底的办法,就成了我们大家都想躲开,但却无法躲开的创作套子。”③

三、新时期科幻小说叙事:关于反乌托邦的乌托邦

新时期以来,中国科幻小说创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涌现出一大批优秀作家作品,叙事也有了新的转向。叶永烈从“文革”后期开始创作科幻小说,他的代表作《小灵通漫游未来》于1978年出版,首印即达150万册,总印数超过300万册,风行全国。他共有科学小品集60多部,科幻小说集20多部,并于1980年当选为世界科幻小说协会(WSF)唯一的亚洲地区的理事。80年代初期,中国科幻小说空前兴盛,《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当代》《小说界》《新港》等重要文学期刊频频登载科幻作品。几位成就卓著的作家被称为中国科幻的“四大金刚”,他们是:叶永烈、郑文光(代表作品《飞向人马座》《古庙奇人》《大洋深处》《天梯》等)、童恩正(代表作品《珊瑚岛上的死光》《宇航员的归来》《追逐恐龙的人》《遥远的爱》等)、刘兴诗(《陨落的生命微尘》《海眼》《美洲来的哥伦布》)。这时期除了“四大金刚”,还有一大批重要的科幻小说作家:肖建亨(《万能服务公司的最佳方案》《密林虎踪》《机器狗卡曼》《南极历险记》《金星人之谜》《沙洛姆教授的迷误》《乔二患病记》),金涛(《月光岛》《除夕之夜》《最后一条街》)。进入90年代,科幻创作队伍迅速更新,新生代的科幻作家主要有:吴岩(《生死第六天》《心灵第六天》)、星河(《朝圣》《握别在左拳还原之前》)、王晋康(《天火》《生命之歌》)、韩松(《宇宙墓碑》《跌宕的青春》《2066之西行漫记》《让我们一起寻找外星人》《红色海洋》《地铁》)、绿杨(《黑洞之吻》《消失的银河》)等。

“它们是一对‘相反的’概念,从相互差异中得到各自的意义和价值。反乌托邦是通过乌托邦形成的,且寄生于乌托邦之上。反乌托邦的存在依赖于乌托邦的持续。乌托邦是原版,反乌托邦是翻版——只是反乌托邦总是被饰以黑色。乌托邦提供肯定性的内容,反乌托邦对之给予否定性的回答。它是乌托邦的镜像——但是,这是一种扭曲的形象,从哈哈镜中看到的形象。”④反乌托邦是乌托邦的延续与反叛,反映的是与乌托邦社会相反的极端社会意识形态,它用残酷打破美梦,用恐惧消解浪漫,将乌托邦中应被否认的东西放大并呈现出来。反乌托邦文学的出现是有其现实的基础和根源的。20世纪,我们的世界遭受着肆虐的战争,饱受着环境的恶化、经济的萧条,日新月异的科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越发凸显,人类忍受着各种生存之苦。此时,反乌托邦小说对现实的批判、对乌托邦制度的讽刺、对恐怖生存境况的描写及民众的起义抗争等特质都迎合了处于困境中的民众心理。新时期以来的科幻小说,反乌托邦叙事成为主流。反乌托邦科幻小说一般会建构一个表面上和谐、理想的乌托邦,但实际上,这个乌托邦世界却是一个遥远的、与世隔绝的黑暗国度,高度极权的统治维持国家表面的和谐,但内在充斥着种种无法解决的矛盾,如阶级差距、暴力犯罪、资源匮乏、生态恶劣等。王晋康《蚁生》的时间背景置于“文革”时期,作品中的乌托邦社会不仅具有空间封闭性的特点,还因其特殊的时间背景更具深度。《蚁生》的小型乌托邦社会是科学家的儿子颜哲利用从蚂蚁身上的利他主义基因提取的“蚁素”建造的,在“蚁素”的作用下,这个不足 100 人的知青农场处处洋溢着安详幸福的气氛,每个人都是内部族群的利他主义者,是热爱劳动的无私奉献者,而且绝对服从“蚁王”颜哲和“副蚁王”邵秋云的命令,于是极权主义的蔓延和腐败机制的滋生成为必然,作者的寓意也得以显露,蚁素对知青和老农的精神麻痹与“文革”时期意识形态对中国人的思想麻痹有着令人深思的同一性,走向毁灭成为它们共同的命运。在韩松的《2066年之西行漫记》(又名《火星照耀美国》)中,2066 年的中国是一个强盛的“花园”国度,国力的强大首先表现在科技的高度发展上,此时社会上广泛使用磁喷流飞行器、电子虚拟人、试管婴儿等,最重要的是,中国已经进入由超级网络智能“阿曼多”统一控制的梦幻社会时代(后信息时代),国家可以控制气候和人们的情绪,人们的工作娱乐社交生活全部由阿曼多统一管理。在这种控制下,每个人一出生就有应该做的事情,每个人做该做的事情国家就会强大,主人公唐龙就是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下围棋而获得了世界性的盛名。韩松描绘这种极端的网络社会一方面是对中国专制主义的反讽与批判,另一方面则设想了高科技发展到极端时就成为控制人的工具。唐龙等人去美国参加世界围棋锦标赛时,阿曼多的崩溃让他彻底与祖国失去了联系,作者通过这个情节设想了如果人们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网络,结果会怎样?作品用唐龙在美国的逐步蜕变告诉读者此前网络对他的控制是如何异化了他的灵魂,而自然界又如何荡涤了他一度陷于网络泥淖中的灵魂。唐龙在美国的流浪生活既凸显了作品批判科技异化人的主题,又为其深层主题奠定了基础。而韩松另一篇作品《我的祖国不做梦》讲述的是未来的中国为了保持经济高速増长,早日实现超越西方的目标,白天一盘散沙的中国人在夜晚被神秘的组织所操控,通过服用“去困灵”和改变人脑状态的微波技术来实现梦游的方式工作。主人公“小纪”因为遇到外国记者的调查得知真相,并发现自己的妻子在梦游中成为“要人”的玩物,当他意欲报复的时候被现实强大的精神鼓动所影响,不得不去认同,面对变化莫测、危机四伏的世界,中国人是不能做梦的道理。最终,在无路可走的境况下选择自杀。刘维佳的《来看天堂》是反乌托邦科幻小说的代表作品,作品中软弱的主人公“我”生活在未来时代的天堂区,那里提供免费公寓、不用工作,更重要的是有温柔美丽的机器人妻子精心侍奉,其物质生活充裕,可是他依然沉浸于无法自拔的悲伤压抑中。主人公的痛苦来源于精神需求的缺失而非物质缺乏,作为不生产任何资料的天堂居民,他丧失了作为人的权利,如生育权、劳动权、被选举权等等,每年参加一次可以进入上层社会的考试,这对于他是一次无望的等待。作为高科技代表的仿真机器人似乎可以缓解“我”的痛苦,可实际上不过是高智商群体生产的情感产品,于“我”有害而无利,因为这种暂时的情感安慰只能让“我”像吸食鸦片一样上瘾,却不能从根底上解决问题。可以说机器人妻子正是上层社会人士控制下层社会群体的“精神鸦片”,从而让他们在精神麻痹中失去改变现状的心理动力。当今社会人们对高科技产品的依赖性越来越大,依赖性发展到最后可能就是人的彻底变化,看似让人们的生活变得“完美”的高科技实际是对人心灵最大程度的压抑和限制,科幻作家描绘科技的用意由此显现。迟卉的《无穷无尽的大地》建构了一个类似传统农业社会自给自足的乌托邦星球,这里的居民看似软弱,实际却是大自然的化身,侵略性极强的黑日海盗团可视为滥用资源的人类化身,作者安排具有无私奉献精神和集体主义观念的卡伦人与贪欲强烈的黑日海盗团较量,并让前者胜出,暗示了人类滥用资源可能造成的恶果。由于新时期科幻小说越来越多的关注科技发展对人类社会整体或局部的影响,作家更倾向于建构一个反乌托邦表现主题,这是时代发展使然,也是科幻这一文学类型自身寻求创新的必然结果。

四、科幻小说类型化趋向:异托邦世界里的创新思考

米歇尔·福柯是法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结构主义的代表人物,1966年,他的人文科学著作《词与物》首次出现heterotopies概念,并提出“乌托邦是处于语言的经绎方向,且是处在寓言的基本维度中”。⑤同年,他在建筑研究会上作了一个题为“另类空间”演讲,正式提出了“异托邦”的概念:“在所有的文化,所有的文明中可能也有真实的场所……一种的确实现了的乌托邦,在这些乌托邦中,真正的场所,所有能够在文化内部被找到的其他真正的场所是被表现出来的,有争议的,同时又是被颠倒的。这种场所在所有场所以外,即使实际上有可能指出它们的位置。因为这些场所与它们所反映的,所谈论的所有场所完全不同,所以与乌托邦对比,我称它们为异托邦……”⑥从福柯的空间哲学去理解,乌托邦是虚拟的空间,异托邦则是实现了乌托邦的真实空间,是当今的,也是历史的存在。2011年哈佛大学王德威教授在北京大学作了题为《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的演讲,王德威教授阐述福柯的异托邦“除了我们所熟知的乌托邦及恶托邦——投射一个所谓的乌有之乡之外,异托邦是你我生存的空间里面,时时刻刻存在,时时刻刻需要我们来面对,来直觉,来反省的一种可能性。”⑦随着国内经济的发展,思想进一步地解放,科技发展与物质文明的丰富催生了人们现实的沉沦感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现代人的思想陷入精神困境。科幻作家们通过构建一个异托邦反省现实,表达自己对社会创新理念的思考,试图去探寻人类现在和未来发展的可能。

福柯在《另类空间》里提到了一些异托邦的典型空间,比如海船、监狱、火车、走婚的旅馆、精神病诊所、养老院、公墓以及电影院等空间。韩松的《地铁》描述的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异托邦空间。韩松以他阴郁、颓废的想象力,向我们展示了地铁这样一种深邃的无止境的异托邦空间,以地铁无止境的前行隐喻人类的终极结局。而刘慈欣的《三体》三部曲则以气势磅礴的笔触描绘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三体世界。“三体文明也是一个处于生存危机中的群体,它对生存空间的占有欲与我当时对事物的欲望一样强烈而无止境,它根本不可能与地球人一起分享那个世界,只能毫不犹豫地毁灭地球文明,完全占有那个行星系的生存空间。”⑧刘慈欣《三体》的第一部《地球往事》虽然空间意识很强,基本上还是时间叙事,天体学家叶文洁苦难的经历构成了小说的叙事主体。到《三体》的第二部《黑暗森林》中时间叙事渐渐弱化,空间叙事上升为叙事主体。面壁者和破壁人的设立为小说建立了二元空间。从面壁者的角度揣测三体世界如何侵害地球,并设置防卫措施,再从破壁人的角度分析面壁者的防卫,并一击而置面壁者于死地,二元空间展开了激烈的对抗,不同的空间、视角、思维,形成了不同的智力角斗,这是相当激烈,而又相当精彩的空间叙事艺术。到了《三体》的第三部《死神永生》中出现了执剑人和反执剑人的二元对立,作者在小说最后将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结合在一起,并将文明的发展看成是一个历程,将毁灭看成是新生的起点,于是小说叙事结构的空间对抗变成了融合循环,形成了一个精美的轮回式的叙事结构。在这样的叙事中,我们很容易发现《三体》叙事的武侠套路:面壁人的防守和破壁人的进攻,执剑人和反执剑人的二元对立,分明就是武林高手的防守和见招拆招。越是宏达恢弘的幻想空间,运用到的套路越多,这也是科幻小说类型化的一个趋势。在这样的叙事中,《三体》的宝贵在于对宇宙文明的发生、对立、冲突甚至毁灭以及新生的关注,引发了康德式渺小的人和无限之间的对立和思考,这是对人类生存境况的深层次关注。

科幻小说也是网络类型小说的一个重要类型。《间客》是网络作家猫腻连载于起点中文网的一部科幻小说,自2009年4月27日开始连载,至2011年5月20日连载结束,是一部机甲类型的网络科幻小说,它塑造了这样一个社会空间:整个宇宙简化为三大星域:三林星域(联邦管辖的星域,包括上林、西林、东林)、左天星域(帝国统治的星域)和百慕大星域。在《三体》中,有明显的由时间叙事到空间叙事的转移过程,而在《间客》里,时间根本就是语焉不详,完全找不到时间叙事的踪迹。而这一点恰恰是异托邦的特点之一:“异托邦有创造一个幻象空间的作用,这个幻象空间显露出全部真实空间简直更加虚幻,显露出所有在其中人类生活被隔开的场所”⑨。在《间客》的幻想空间里,联邦和帝国是相互对立的两个星域,由于土地、资源的争夺,双方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战争。联邦的最高权威是宪章局里的中央电脑,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本来是帝国太子的许乐,尚在襁褓的时候作为帝国渗透计划的一员,经由百慕大被贩卖至东林,养父母及妹妹死于矿难,成为东林孤儿。虽然许乐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他却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机械天赋,以及内心强烈的道德准则(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及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也必须接受道德批判),以一己之力,对抗七大家,对抗联邦宪章,多次陷于死地而最终胜利。猫腻自我评价说《间客》是一本个人英雄主义武侠小说,那是因为《间客》采用了武侠的套路:一个小门房巧遇邰家太子爷,这是《鹿鼎记》的桥段;一个帝国人成为联邦英雄,后身份被揭穿,这是《天龙八部》的桥段,《间客》的这种旧瓶装新酒,塑造出了一个有别于韦小宝、乔峰的“三有”(有能力、有品德、有担当)青年。《间客》是一本网文,实在逃脱不了套路文的窠臼,可是《间客》也是一本优秀的网文,它不仅是个小人物的奋斗史,更是一部关注现实的科幻小说。《间客》里面的联邦,总能让人联想到一些国家,比如美国,或者是中国,帝国的野蛮,总能让人联想到日本,还有反政府军、百慕大以及“矿难”事故,似乎就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但是仔细观照,又似乎全不是。“在镜子确实存在的范围内,在我占据的地方,镜子有一种反作用的范围内,这也是一个异托邦;正是从镜子开始,我发现自己并不在我所在的地方,因为我在那边看到了自己。”[6]《间客》所建构的幻想世界,正是福柯所提及的镜子异托邦。而它要观照的,正是超脱于法律之外的最原始最朴素的道德准则。

科幻小说在中国的发展已经历经117年,其间历经了从乌托邦——反乌托邦——异托邦的叙事流变。现在科幻小说主流和网络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集中体现在文学作为人学的终极意义:对人类自身的生存、发展及未来做出无数种可能性的设想,并最终返回到人自身。

注释:

①康有为:《大同书》[M],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年,第229页。

②鲁迅:月界旅行[M],鲁迅译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93页。

③萧建亨:《试谈我国科学幻想小说的发展》,黄伊主编《论科学幻想小说》,北京:科学普及出版社,1981年,第 24 页。

④转引自张艳玲:美国乌托巧文学的流变[M].天津:天津大学化版社,2013年,第201页。

⑤[法]米歇尔·福柯,莫伟民译,词与物——人文科学考苦学曲,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第5页。

⑥[法][法]米歇尔·福柯:另类空间[J].世界哲学,2006,(6):52-57。

⑦王德威: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之一)[N],文艺报,2011-05- 17(007)。

⑧刘慈欣:《三体》第一部,第 274 页。

⑨[法]米歇尔·福柯:另类空间[J].世界哲学,2006,(6):5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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