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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山农与韩乐吾的德福观之比较

2017-03-11桑东辉

武陵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山农德福心性

桑东辉

(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10)

颜山农与韩乐吾的德福观之比较

桑东辉

(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10)

颜山农和韩乐吾是明代泰州学派思想家。由于思想流派和个人经历方面的一些机缘,二人在德福观念上存在着一定相通和异趣之处。从相通之处看,他们都是以阳明心学为其道德哲学的根基,且均淡泊名利,追求孔颜之乐。其差异之处主要表现在修德致福的路径、对道德心性的修养以及面对现实祸福的态度等方面。在剔除了颜、韩二人思想局限性后,他们的德福观对我们今天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加强公民道德建设都不乏裨益。

颜山农;韩乐吾;伦理思想;德福观

颜山农(颜钧1504—1596年,号山农)和韩乐吾(韩贞1509—1585年,号乐吾)都是明代泰州学派王艮的门人,是阳明心学一系的学人。二人虽都学宗泰州之学,但在德福观上既有相通相近之处,也有一些不同的取向。

一、颜韩二人在德福观上的相通之处

颜山农与韩乐吾为同时代人,二人相差5岁,都出身贫寒,又都传承阳明心学一系的泰州之学,因此,他们对道德、富贵、名利等方面的认识有相近或相通之处。

一是二人均服膺王学心性之学,并将其视为判断德的标准。在科举盛行、程朱理学作为正统的时代,颜山农的学术启蒙无疑是以程朱理学为主的。据称其“儿时不慧,十九读《孟子》,弥日不成诵,顾默坐自如”[1]82。也曾因父命而参加科举,但自叹曰:“人生宁遂作此戚戚,受人约束乎?”[1]87遂罢举业。由此可见,颜山农虽曾像诸生一样习程朱、学科举,但其心志纵恣,不为刻板的程朱理学所束缚。后从其兄颜钥处“得闻王阳明良知之说,凝神澄虑,暝坐七日夜,寝食俱忘,已而大悟”[1]84。可见,颜山农的学术有一个由程朱理学向阳明心学转变的过程,只不过程朱理学影响甚微,故可略去,而阳明良知心性之学则成为其服膺之道。事实上,颜山农从其兄颜钥处接触王学尚属私淑阳明,其真正系统学习王学则是从王艮弟子徐樾处开始的。《明史·儒林传》载:“艮传林春、徐樾,樾传颜钧。”后由徐樾引荐投到王艮门下亲受“大成仁道”。颜镇瀛在《颜山农先生遗集目录跋》中称“公私淑王阳明先生,亲受业王心斋、徐波石二先生门”。总的来看,颜山农是王派传人,其思想中的道德哲学是继承了王学的良知心性之学的。其曰:“窃谓天地之所贵者,人也;人之所贵者,心也。人为天地之心,心为人身之主。”而这个“贤者能勿丧、圣人能自贵”的人心要靠道德修养来提升,所谓“仁义养心”[1]1。他认为:“夫尧舜之道,帅天下以仁而已。故仁,人心也。”[1]19颜山农提倡的道德修养就是针对“戕心贼德”的现实所发的。因此,其所急救的“六道”心火,首先就是“急救人心陷牿,生平不知存心养性”[1]3。归根结底,他所强调的“以德为劝”无外乎存心养性的心性之学。这个心性之学实际上是伦常道德。正如颜山农从字形上分析“心”字所说:“先圣制‘心’字,以一阳自下,而湾向上,包涵三点,为三阳,将开泰以帝天地人物之父母也。”[1]14在他看来,心与礼、仁等伦理道德范畴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如,“礼,天之命也,心之生也,勺中一点,自发舒也,人皆有之”,强调“凝心志礼”[1]30。又如,“人为天地心,心帝造化仁。是仁惟生,是生明哲”[1]16,强调“镕心铸仁”[1]36。总之,颜山农非常重视心在道德修养中的作用,他认为“人之生理,自心与身。礼法养心,衣食养身”[1]41。颜山农所宣扬的德就是对王学心学的抒发,强调的是养心,以此达致仁礼的高度,强调的是修炼个人心性,以提振纲常。韩乐吾的道德哲学也是学宗王学,其强调“万理具在人心,人心本有天则。天则即是良知,良知不用思索”[1]170,将天理、人心与良知紧紧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孔孟之学即是心学,也即良知心性之学,“既无孔孟传心学,那有伊周济世才”[1]172,“良知孔孟传心诀,千古遗人入道方”[1]178,进而认为儒释道三教在心上得以会通,所谓“三教惟同一个心,此心无古亦无今”[1]173。他主张人要顺从心性良知,而不需后天造作,即“莫将妙用翻为拙,一任良知自主张”[1]175。韩乐吾所主张的为学求道,其根本就在于救渡人心之陷溺,“圣学几时曾间息,人心只是苦支离”[1]178,劝导人们希圣希贤,恪守儒家纲常。而韩乐吾所求的道实际就是心性之学。“道即是心心即道,事中求道莫他寻”[1]180,即“万古圣贤非我继,千年道脉是谁谋”[1]179,“莫叫性地生荆棘,好养心田继圣贤。道德未全休歇手,工夫不进再加鞭”[1]178。概言之,颜山农和韩乐吾都学宗王学,且都传受泰州之学,他们继承了阳明学中的心性良知之学。因此,在对德的定位上多注重从养心、致良知来提升道德境界,并以此为孔孟之学和纲常伦理的要津。

二是二人均淡迫名利,不把功名利禄作为判断福的标准。颜山农和韩乐吾都出身贫寒。从颜山农自号山农又号耕樵可见其立身于民间。山农一生致力于传颂其所服膺的心性之学,努力在民间劝忠劝孝,导民化俗,做道德文章,而安贫乐素、淡泊名利。人称其“不利其有,不私其家,聚则散施”[1]79,世称其为“布衣理学”。在他看来,“孟氏放心之旨,乃将名利之心,一切放落”[1]91。曾答人语曰:“君为功名,屡屈不扬。农为学道,八风吹凉。”[1]75表明其学道为德而淡泊名利的心迹。他在晚年自题画像中云:“莫怪山农不起身,休将两足踏红尘。”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其“轻财好施,挥金如土”,视人积钱太多为“道障”[1]87。自己一力救困扶危,甚至连学生罗汝芳两次送给他的棺木钱以及上好棺木都送给贫困乡亲和学生,乃至其遭陷害入狱后,无钱得赎,又是罗汝芳广为募资,才得出脱。颜氏“好谈兵,喜奇计”,曾先后为胡宗宪、俞大猷幕僚,出奇策助其平倭。胡、俞先后“上其功,将授之官”,但颜山农不接受,仍过着大江南北四处讲学的清贫生活,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在安贫乐道方面,韩乐吾与颜山农绝似。韩氏出身陶匠之家,世以制陶为业,家境贫寒,自幼失学,父死而无以为葬,乃至典身葬父。偶然机会,他接触到王艮门人朱恕,从此服膺王学,后投入泰州门下,亲炙王艮。在王艮门下求学期间,韩乐吾清贫自守,唯道是求,曾题诗壁间云:“随我山前与水前,半蓑霜雪半蓑烟。日间着起披云走,夜里摊开抱月眠。宠辱不加藤裸上,是非还向锦袍边。生来难并衣冠客,相伴渔樵乐圣贤。”视功名如赘疣,常曰:“一落形名声色后,本来面目认难真。”[1]171“天地早知成大块,功名真见等微尘。”[1]173他曾云:“名利两关谁打破?圣贤一脉我能修。十分善处十分乐,百万财来百万忧。能进不如能退好,一瓢陋巷更何求?”[1]175对世人追逐功名利禄,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其贪欲,即“已见政声高万古,还期禄位冠三公”[1]176。对此,韩乐吾是不以为然的。相对而言,他更愿意过一种“求名心事时时远,乐道襟怀日日开”[1]175精神自由的生活。在他看来,“富贵功名身外物,莫将闲事扰心田”[1]177,“且饮三杯欢喜酒,不争一个皱眉钱。尧功舜业浮云过,底事人生不自然”[1]181,“道大自然轻富贵,心安随处远尘埃”[1]182,“归来日日对羲皇,岂为浮名薄利忙”[1]183,“固守衡庐六十春,忧民忧道不忧贫”[1]183。这样的淡泊名利心态,表面看来,似乎与儒者的积极入世精神较远而与道家的出世隐逸精神较近。但事实上,无论是颜山农还是韩乐吾都是地地道道的儒者,只不过他们走的不是“学而优则仕”的功名一途,而是自觉担起了儒者的社会教化任务。因此,二人所追求的“福”不是博取功名利禄等物质利益,而是不受功名羁绊的精神自由。他们的幸福快乐在于传承发展儒家道统,而非汲汲于“人爵”一类的现实利益。即如韩乐吾所云的那样“忧民忧道不忧贫”。

三是二人均主张追求孔颜之乐,将之视为德福一致的理想境界。颜山农和韩乐吾都继承了王艮的乐学精髓,并将寻“孔颜乐处”作为德福一致的极致。自从周敦颐提出“寻孔颜乐处”以来,宋明儒家就将“孔颜之乐”作为修身的枢要。到了王艮那里,孔颜之乐不仅仅是淡泊名利、超越富贵的人生境界,更是一种为学求道的境界。所谓“人心本自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旧乐。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2]353。也就是说,王艮的所谓为学求道就是以良知去私欲来求得此乐[3]。颜山农和韩乐吾继承了王汝止的乐学之说,并将乐学与孔颜之乐结合起来,以道德践履之乐来达致德福一致的境界。颜山农曾称道心斋之学“引发乐学,透入活机,会而通之。知是昭心之灵,乐是根心之生”[1]1。在他看来,要救“心头炎火”必须“单洗思虑嗜欲之盘结,鼓之以快乐”[1]3。他曾云:“吾辈以道为会,以德为劝,以重义聚乐同,易天下为功业,有不欣然来乎!”[1]4也就是说,只有去欲才能快乐,只有会道劝德才能同乐。这也是天底下最大的功业。这就是强调德福一致的原则,体道守德、去欲重义,是大功业,是人生幸福快乐之所在。他盛赞孔子的“不食不寝,疏食枕肱”和颜子的“箪食瓢饮,甘旨菽水”乃“取必所乐之仁道,不犹登天然哉”的至上境界。他所追求的也正是这种“饱饫仁义,乐以忘忧”的“孔颜乐处”。在继承王艮乐学精神方面,韩乐吾体悟和实践得更到位。作为一个陶匠,韩乐吾不以功名和生计萦怀,而以体道传德为志业。新婚燕尔,即劝妻子将嫁妆中除“一二裙布”外“尽分给所亲”,从此过上业陶为生、织蒲为业的生活。他追求的是“不怨不尤,学惟乐其在我;欲立欲达,心每存乎爱人”[1]208的境界。正如时人评价他是“识者谓其气冲牛斗,胸次怡怡,号曰‘乐吾’”[1]189。他的劝化诗云:“偷个闲时取个欢,莫将愁事锁眉端。进前担子千斤重,退后阶梯老大宽。众乐乐中非我乐,独安安里是吾安。”[1]180“隐微自有良知觉,成败皆由造化栽。识破荣枯随我乐,乾坤谁肯学颜回。”[1]179说到底,韩乐吾强调的还是去欲体道的精神快乐境界,如其曰:“乐中寻乐在簟瓢,天理常明欲自消。”[1]175在他看来,“乐道尧夫真是乐,安贫颜子不知贫”[1]175。正因为在德福一致的问题上,颜山农和韩乐吾都坚持体道守德、去欲重义乃人生最高的功业和最大的快乐,因此他们才能一生致力于民间教化。颜山农一生不事功名,专注于私人讲学,并大力组织地方讲会活动。讲会乃阳明之学在明代中后期传播的主要形式,颜山农所在的吉安府就是讲会盛行的区域。颜山农受此影响,也注重在地方传播理学精神。他不仅在豫章开讲(据说,当时“倾动一千五百余人”,这其中就包括后来成为其弟子的罗汝芳),而且还致力于家乡的民间讲学,一次性对家族乡闾老壮男妇七百余人宣讲孝悌仁让。在他的影响和组织下,族人长幼纷纷立为萃和之会。一时间,村谷闾里,大讲孝悌仁让,蔚然成风[1]108-109。中国台湾学者吕妙芬认为,颜山农等理学异端“虽不是士绅的典范,却仍不离传统儒家致力于教化宗族乡党的怀抱与作为”[4]。颜山农认为只有乡里和睦才能生福。“乡里和睦,天喜人助。乡里和睦,远喜近慕。人助人慕,和气生福。贤良辈出,礼义风俗。和气生福,异姓骨肉。和睦乡里,圣谕锡福。”[1]可以说,“和气生福”就是颜山农开展民间教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与颜山农一样,韩乐吾也注重民间教化,但他更为深入民间,常利用农闲时间宣讲仁义道德。黄宗羲《明儒学案》“泰州学案”中曾描述其讲学盛况:“秋成农隙,则聚徒谈学,一村既毕,又之一村,前歌后答,弦诵之声洋洋然也。”[2]354有论者评价其曰:“这是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历史上一幅罕见的农民乐学图”,“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封建社会后期人性觉醒和时代精神”[1]161。对照《韩贞集》不难发现,其导民化俗大多以诗歌问答的形式来宣讲道德,教化乡里。耿定向在《陶人传》中论其“毅然以倡道化俗为任,无问工、贾、佣、隶,咸从之游,随机因质诱诲之,化而善良者以千数”[1]188。乃至于县令闻之馈米赠金,但韩乐吾坚不受金,理由是“侬窭人,无能辅左右,第凡与侬居者,幸无讼牒烦公府,此侬所以报明府也”[1]188。导民化俗、息讼止争就是这位民间儒者的宏愿。

二、颜韩二人在德福观上的异趣

颜、韩二人虽都学宗阳明心学,都亲炙泰州王心斋,在德福观上有着诸多相似或相通之处,但毕竟他们在个人性格禀赋和人生际遇上差异很大,一个是“赤手搏龙蛇”的王学异端,一个是“敦行正俗”(县令程亦川匾旌其门之辞)的民间儒者,因而,他们在德福观上还是存在着一些不同的趣向。

一是在修德致福的路径上,颜山农更倾向于神道设教,而韩乐吾则更注重自为修行。颜山农虽也赞同修德致福,如,在对“仁者寿”的阐发上,他提出“贵仁,天道也,仁人寿显”[1]9的思想,但有时他更强调一种乐天知命的精神:“曰学,曰禄,曰报者,宪章典敕,三反自致,下学上达,将驯知命乐天,以扬持载覆帱,身亲报功报德。”[1]12在谈长生保命之理时,颜山农基于“性也,有命焉”的论断,认为“命即性之生生成象,有定分也”,只有“自乐自强,不贰不思”,“确乎不拔,为足见定守者”,才能“长生保命”[1]15。正是基于命定论倾向,颜山农的修德致福思想中不免有一种神秘主义色彩。“心之精神是为圣,圣之不可知之谓神,不知其然而然之谓莫 耋农亦从心以为性情,而默会神莫,如是心印,辚辚然,井井然。”[1]13-14关于命定等神秘色彩,在《颜钧集》中还有很多,如“教止至,至止乎心性、天命、仁道、神化之固有家第者也”[1]16。他认为孔子“一生自操仁神为业”,“为神道设教以生心人师,代司造化,专显仁神,同乎生长收藏,莫为莫致,无声无臭于天下万古”[1]18,“仁之肫,知之灵,精为体,神为妙,絪缊朕兆乎御天造命,大中学庸乎从心所欲不逾矩也”[1]20-21,“夫命,天之生性也,惟命冲和曰气,气机燮理曰运”[1]21。正是基于性命道德等神秘主义倾向,颜山农的德福观笼罩着浓厚的神道设教色彩,其宣扬孝顺父母则曰:“孝顺父母好到老,孝顺父母神鬼保。”“勤求不遂大家命,孝顺父母福禄加。”[1]39其倡敬老则曰:“常施方便依天理,敬老怜贫阴鸷深。”[1]40其论诚信则曰:“生理经营,信行天理。天理莫欺,信行为主。鬼神协赞,人情助辅。”[1]41其论毋作非为则曰:“倚恋衙门结冤仇,己身漏网子孙忧。请观造恶欺天者,几个儿孙得到头。”[1]42他在《耕樵问答》中还借耕者之口说道:“变化莫测曰神,聪明睿智曰精,生生无已曰性,分定不易曰命,一心直行曰德,曲畅旁通曰道。”[1]49-50相对于颜山农的天命祸福观及神道设教思想,韩乐吾则更倾向于从自身出发加强个人修养以修德致福,而不是靠神道设教来约束恫吓人们归于孝悌仁让之途。韩乐吾认为“人人天地性,个个圣贤心”[1]169,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加强道德修养,而成圣成贤。

二是在心性的锤炼上,颜山农比较强调顿悟,而韩乐吾则更重渐修。颜山农于读经为文之道不甚重视。时人王世贞曾指出其“读经不能句读”。其学生罗汝芳也直言不讳说颜氏“辞气不文”,就是这样一位质朴的理学儒者,对于阳明心性之学的体悟,更重“天启”和“顿悟”。他曾自述其壮年修习阳明心性之学的经历:尝“垂头澄思,闭关默坐,竟至七日七夜,衷心喜悦,忘食忘寝”,后又“逼激三日”,乃“焕然豁达,孔昭显明”,从而挣脱20 多年集聚的“知识、喜好、情欲”的“囚狱”,“今朝倏然脱落出监,舞蹈轻爽”,乃至于由衷地赞叹:“如此身心之如如,如此复生之肫肫,如此明哲之灵聪,如此闭关之自得。”[1]33与颜山农闭关顿悟的心性修炼方式不同,韩乐吾在心性锤炼上更重视渐修熏习。尽管韩乐吾也认同“人人天地性,个个圣贤心。原不少些子,何须向外寻”[1]169,但要达致圣贤的境界,他更主张循序渐进,所谓“希贤愧我循阶级”[1]177。基于此,韩乐吾更强调要时时修心炼性,不可须臾懈怠,即“莫教性地生荆棘,好养心田继圣贤。道德未全休歇手,工夫不进再加鞭”[1]178。在韩乐吾看来,修习心性要日新,“修身念念存三省,造道时时尽五伦”[1]181,从而将修炼心性与自省和人伦紧密联系在一起,以日常省察和尽人伦来提升对道德心性的体悟。

三是在对待当权者的态度上,颜山农常抵牾权贵,而韩乐吾则乐于襄助地方官吏教化民众。应该说,无论是颜山农还是韩乐吾,在其个人生涯中都没有被纳入当时的官僚体系,他们二人的理学实践也都立足于民间教化。但所不同的是,虽然同为民间儒者,他们对待当权者的态度却大相径庭。颜山农号称“儒侠”,其思想中的异端成分更多,且为人多棱角,好抵牾权贵。其不受名教羁绊的个性也使其命运与其他异端学者李贽、何心隐等类似,不但遭到当权者和道学中保守势力的打压甚至迫害,还曾因此遭耿定向缉捕监押三年,若非罗汝芳、俞大猷等多方营救,几死狱中。与颜山农相反,同为“布衣理学”的韩乐吾则与当权者关系融洽,并乐于深入民间教化底层民众,帮助地方官吏教化乡里。作为陶匠出身的韩乐吾不仅“不慕仕进,甘贫安道”,而且“以倡明理学为己任”,“化寇济危”[1]207,在民间施行教化。他强调“立己立人行孝悌,希贤希圣度春秋”[1]172。对处在社会底层的民众,他劝导人们要“一生安分且逍遥,莫向明时叹不遭”[1]174。其所教化之处,“男女有别,人皆向正,号为‘海边夫子’”[1]191。正是由于韩乐吾积极劝导人民安分守己因而受到统治者的肯定。他曾多次受到县令的礼遇和嘉奖,并欲延其进入官场,但被韩乐吾婉拒。其言曰:“某窭人,无能辅左右。第凡与某居者,幸无讼牒烦公府,此某之所以报明府也。”[1]194

三、颜韩二人德福观的当代价值和启示

作为泰州学派的传人,颜、韩的德福观也深深打上泰州学派的烙印。在中国思想史上,泰州学派以民间儒学闻名。具体而言,泰州学派重视民间教化,希望把儒家理论变为百姓人伦日用的具体指导,通过道德说教和祸福荣辱的阐发,以此敦化民俗,矫正民风,重建社会道德秩序。颜山农和韩乐吾无疑是泰州学派中践行此道的卓荦大者,他们关于德福观的一些教化主张如果剔除其时代局限,在今天仍具有一定社会意义。

一是颜、韩“修德致福”思想对当代幸福观建构的启示。在当今商品经济快速发展、物质生活水平极大提高的时代背景下,人们的精神世界受多元价值观的影响,并没有得到同步提升。现代人的物质欲望虽然得到不同程度的满足,但普遍幸福感不强。在德福不完全一致的社会现实面前,有些人对坚持道德操守感到迷惘和困惑。在这种时代困境面前,颜山农、韩乐吾的修德致福、乐学向善等思想主张就焕发出新的生机和当代价值。特别是他们强调以德为先的价值导向,更成为“我们重建生活意义的关键,也是我们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路径”[5]。尤其难能可贵的是,颜、韩不仅提倡为道向善的乐学精神,而且非常重视通过劳动获得幸福。颜钧自号山农,以耕樵自况,一生都与劳动者为伍。他主张:“士勤文业,囊萤映雪。农勤田业,犁雨灌月。工勤功业,早作夜歇。商勤商业,忘寒忘热。如此居业,久则生发。”“男子外勤,妇人内助。内外勤助,身心自富。衣食日足,礼义日兴。”[1]41主张“相伴渔樵乐圣贤”的韩贞也终生以陶为业,乐此不疲,幸福感超乎常人。颜、韩二人将辛勤劳作与获得幸福联系在一起的思想是符合今天所提倡的幸福观的。习近平同志在2015年6月1日寄语全国各族少年儿童时曾指出:“幸福不是毛毛雨,幸福不是免费午餐,幸福不会从天而降。人世间的一切成就,一切幸福都源于劳动和创造。”[6]劳动创造幸福的理念在颜、韩那里能寻到源头活水和历史借鉴。

二是颜、韩“孔颜之乐”情怀对中国伦理文化构建的启示。当今中国正处在社会转型期,不仅存在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与对话,也面临传统文化在现代的传承与转换等历史性课题。“在这种现代性的全球化的意识形态背景下,中国伦理文化需要探寻自身的内在价值,以应对现代性的伦理话语体系对人的‘额外压抑’(马尔库塞语)。”[7]颜山农的孔颜之乐概括起来其核心为一个“仁”字。颜山农认为人心陷溺主要是因为人们不知“存心养性”,而要救人心火关键在于“镕心铸仁”,使人们能以“仁义养心”。与以追求仁之乐的道德自由境界的颜山农相似,韩乐吾所追求的“孔颜之乐”也旨在融道德境界与审美体验于一体。颜山农、韩乐吾所宣扬的“孔颜之乐”不但没有停留在外在的儒家教化上,而且还高度关注个体的自我意识和精神境界,强调内圣与外王的统一。当今中国伦理文化的构建是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动力的,其不仅重视民族文化的整体复兴和文化自信,也不能忽视每个个体的自由和幸福。先儒强调道德境界与生命体验合一的“孔颜之乐”固然有其时代局限,但其中也不乏可资借鉴的精华。这些精华有助于中国伦理文化的构建和传统德福之道的当代转化。

三是颜山农“完复天真”观念对现代人个体心性锻造的启示。同李贽、何心隐等人一样,颜山农也正视人性和私欲。在他看来,性是自然的,人欲也是自然的,一味地克制欲望是灭不掉“心火”的,也是违背仁的根本之义的。他强调“制欲非体仁”“放心体仁”,并提出“先正其心,完复天真”[1]2的观点。颜山农的这些思想主张旨在把人们从“存天理、灭人欲”的偏狭中解放出来。但也必须看到,颜山农所主张的“率性从心”[1]71和“完复天真”并非纵欲。客观地讲,颜山农既不主张纵欲,也不主张禁欲,而是正视欲望,主张在实现合理欲望的同时达致身心自由。“‘复天真’是一种超越,超越欲望的束缚和不自由的境界达至自由的境界,并在这种超越中完成对自身的解放和发展。”[8]不可否认,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在娱乐至死的互联网时代,当今社会很大程度地存在着义与利的冲突,道德与欲望的对抗。像宋明理学那样片面强调“存天理、灭人欲”已经很不现实,但任由人欲横流对社会也将造成极大的伤害。颜山农的“放心体仁”观念和“先正其心,完复天真”的主张正是对人性中道德与功利的一种调适,这对我们应对社会中存在的义利冲突、锻造现代人个体心性有很好的启示作用。当然,我们提倡“放心体仁”“完复天真”中所体的仁不再是颜山农他们所尊奉的儒家仁道,而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复的真也不是神秘的、超验的绝对自然状态,而是人作为自然人和社会人的道德本质。

四是韩乐吾“敦行正俗”践履对社会基层道德建设的启示。尽管颜、韩都注重民间教化,但二人所采取的方式并不相同。相比较而言,颜山农更重视聚众讲学,而韩乐吾则深入民间,与劳动者同吃、同住、同劳动,以歌谣讽咏等形式,劝勉告诫人们要“敦行正俗”“安分守己”。客观地说,韩乐吾的劝诫诗并非完全符合格律,但就是这样虽偶有不工但朗朗上口的诗句箴言,却如春雨润物般深入人心。时人称道其“化俗有恒言”[1]208,“以劝诱为教,有化民及物之功”[1]199。尽管韩乐吾受时代所限,一生致力于为维护封建统治而教化乡里。但他这种深入民间,以身为范,讽诵劝勉的方式,确实发挥了道德教化的作用。我们今天进行社会主义道德建设也不妨借鉴韩乐吾的作法,采取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寓教于乐,避免空洞的说教。特别是在社区基层建设中,创新道德教育方式,探索符合时代特点和要求的新“乡规民约”,通过社区文体活动、社区矫治等多种形式,提升社会基层道德建设水平和效果。

综上所述,作为泰州学派两位著名的平民思想家,颜山农与韩乐吾在德福观上有着诸多相似相通之处,又因其思想着力点和个性差异,二人在对待德福、心性和权贵等方面又存在着一些迥异之处。颜、韩二人德福观的异同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阳明心学由盛转衰过程中所遭遇的挑战和困境。同时,在剔除了颜、韩二人思想局限性后,他们的德福观对我们今天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加强公民道德建设都不乏裨益。

[1]颜钧.颜钧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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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群喜)

B82

A

1674-9014(2017)04-0019-06

2017-05-2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传统人伦观的价值合理性及其现代审视研究”(13BZX071)。

桑东辉,男,黑龙江哈尔滨人,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特邀研究员,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伦理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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