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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视域下的列宁与考茨基之争

2017-03-11何火萍

武陵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专政阶级资产阶级

何火萍

(南方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515)

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视域下的列宁与考茨基之争

何火萍

(南方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515)

列宁在《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一书中激烈批判了考茨基在民主、专政等方面的观点,集中反映了他与考茨基在无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主义民主等重大政治理论上的分歧,同样,理论上的分歧也观照出政治实践的差异。目前国内学界对于这本著作以及两位理论家政治思想的研究仍然存在一些争议。因此,以列宁的《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考茨基的《无产阶级专政》为文本,考察百年前他们关于无产阶级民主与专政问题的论争,厘清他们论战的主要问题,分析争论背后的深层次原因,进而对他们的政治思想做出客观评价,不仅具有理论意义,而且对于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具有现实借鉴意义。

列宁;考茨基;无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主义民主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列宁与第二国际理论家考茨基关于民主与专政理论的论战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是一次重要的争论,代表了马克思之后马克思主义发展的两条不同道路。1918年考茨基出版的《无产阶级专政》一书对俄国十月革命和苏维埃政权进行了激烈的批评,同年10月到11月,列宁写了《无产阶级革命与叛徒考茨基》的小册子猛烈批判了考茨基关于民主、专政以及国家的观点,重申了自己在上述问题的立场。国内学界对《无产阶级革命与叛徒考茨基》这一文献的评价,大多站在列宁的立场上,支持列宁对考茨基的批判,肯定列宁的有关论述及其思想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例如,俞良早教授的《列宁对考茨基民主观的批判及其现实意义》,边鹏飞教授的《列宁在国家与革命问题上对考茨基的批判》就是其中的典型。同时,也有研究者提出了不同看法,例如,曹云华教授的《考茨基民主观的合理之处》[1]认为考茨基的民主观虽有错误和混乱的地方,但不乏合理之处;孙关宏教授的《民主与社会主义:历史与逻辑的考察》认为考茨基立足于欧洲的社会历史背景,阐述了民主和社会主义的系列思想具有重要意义[2]。这两篇文章虽然肯定了考茨基民主思想的当代价值,但没有分析列宁与考茨基之间的理论之争。因此,非常有必要重读列宁的《无产阶级革命与叛徒考茨基》和考茨基的《无产阶级专政》,厘清两位理论家之间的理论分歧,深入分析他们分歧产生的原因,并对他们的思想作出客观评价,这对于我们发扬社会主义民主,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列宁与考茨基争论的焦点

(一)民主是否具有超阶级性?

列宁批判考茨基在《无产阶级专政》中“只谈一般民主,而不谈资产阶级民主”[3]591。列宁认为,“对自由主义者来说,谈一般‘民主’是很自然的。马克思主义者却决不会忘记提出这样的问题:‘这是对哪个阶级的民主?’”[3]593。这就是说,在考茨基那里,民主具有纯粹性和超阶级性,而在列宁看来,没有所谓的纯粹民主、超阶级性的民主。列宁对此进行了举例说明:古代奴隶制国家实行的是对奴隶的专政,奴隶主阶级享有民主;资产阶级民主具有资产阶级的性质,即使是美国或瑞士最民主的资产阶级也有对付罢工工人的行为,一旦工人阶级反抗资产阶级的剥削、压迫,资本主义国家就调动军队镇压工人罢工。同样,无产阶级民主具有无产阶级的性质。列宁由此断言,资产阶级民主“不能不是狭隘的、残缺不全的、虚伪的、骗人的民主,对富人是天堂,对被剥削者、对穷人是陷阱和骗局”[3]601。

在这个问题上,列宁引用了恩格斯有关国家的许多论述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例如,恩格斯写于1875年给奥·倍倍尔的信中提到,无产阶级“需要国家不是为了自由,而是为了镇压自己的敌人,一到有可能谈自由的时候,国家本身就不再存在了”[4]324。1884年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普选制是测量工人阶级成熟性的标尺。在现今的国家里,普选制不能而且永远不会提供更多的东西。”[5]恩格斯1891年为马克思《法兰西内战》单行本写的导言也指出:“国家无非是一个阶级镇压另一个阶级的机器,而且在这一点上民主共和国并不亚于君主国。”[4]13由此可见,列宁对民主的认识与他的国家理论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民主是其国家理论的组成部分,国家理论包含了民主理论。正是由于列宁坚持国家的阶级压迫性质,决定了他在民主观上必然坚持阶级性的观点。

也正是由于列宁坚持民主的阶级性主张,所以决定了十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党建立的苏维埃政权对于资产阶级民主理念、民主制度、民主机构的态度。列宁说,俄国“完全地彻底地打碎了官吏机构,赶走了所有的旧法官,解散了资产阶级议会,建立了正式使工农更容易参加的代表机关,用工农苏维埃代替了官吏,或者由工农苏维埃监督官吏,由工农苏维埃选举法官”[3]607。但笔者认为,民主形式同样是一个历史过程,按照否定之否定规律,封建社会的国家形式是正题,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形式是反题,苏俄无产阶级国家的民主形式是合题,即使是苏俄也无法完全割裂资产阶级的民主形式,可以借鉴其中的有益资源。

(二)民主要不要保护少数?

少数是谁?考茨基认为,苏俄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剥削者变成了少数,也就是说无产阶级国家要不要给剥削者民主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列宁与考茨基的争论涉及两个方面:一是被剥削者同剥削者能不能平等;二是平等到底是形式平等,还是事实平等。

先看第一个问题。考茨基认为既然“剥削者总是只占人口的极少数”[3]608,那么无产阶级的统治就没有必要采取跟民主不相容的形式。对此,列宁讥讽说:“考茨基带着饱学的书呆子的博学神情或者说带着十岁女孩的天真态度问道:既然拥有多数,还要专政干什么呢?”[3]610而考茨基是如何推论出“民主就是保护少数”的?考茨基认为“民主”具有纯粹性,“民主”不过是“自由的人民国家”,主张多数不需要“对少数‘实行暴力镇压’,只要对破坏民主的情况实行镇压就够了”[3]611。

但列宁认为资产阶级民主具有虚伪性,资本主义国家的法律、管理制度、集会自由、出版自由,都是虚伪的。他一方面批判考茨基的“民主就是保护少数”,批评考茨基不顾民主共和国美国对国际主义者的残害而硬说民主就是“保护少数”,并进一步指出,资产阶级国家的政党“仅仅对其他资产阶级政党才保护少数”,而对无产阶级“不仅不‘保护少数’,反而实行戒严或制造大暴行”[3]604。另一方面,列宁指出“无产阶级民主在世界上史无前例地发展和扩大了的,正是对大多数居民即对被剥削劳动者的民主”[3]605。资本家使群众不能参加管理,不能享受集会、出版自由,因此苏维埃政权也要对资产阶级实行专政。由此可见,列宁的逻辑是,资产阶级国家没有给被剥削阶级以平等权利,同样地,苏维埃政权也不能给被剥削者资产阶级平等权利。

对于第二个问题。列宁批判考茨基把资本主义制度下完全是骗人的和虚伪的平等即形式上的平等当做事实上的平等。在列宁看来,社会主义的最重要的内容是“剥削者不能同被剥削者平等”,社会主义的一个真理是“在一个阶级剥削另一个阶级的一切可能性没有完全消灭以前,决不可能有真正的事实上的平等”[3]611。

列宁之所以得出这样的观点,是因为他认为“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不可能有平等,因为剥削者世世代代又受教育,又有富裕的生活条件,又有各种技能,而被剥削者大众甚至在最先进最民主的资产阶级共和国里也是闭塞、无知、愚昧、惶恐和分散的。在革命以后的长时期内,剥削者必然在许多方面保持巨大的事实上的优势 ”[3]611。在这里,列宁对平等概念的理解有不足之处,即他把平等仅仅理解为事实平等,以事实上的不平等抹杀了资本主义国家政治形式上的平等,并且认为,只要国家还没有消亡,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

(三)专政要不要打碎国家机器?

考茨基和列宁都非常重视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考茨基写的小册子题目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列宁同样高度评价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认为马克思学说的实质就在于无产阶级专政。早在1917年他写《国家与革命》一文中就指出,“谁要是仅仅承认阶级斗争,那他还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只有承认阶级斗争、同时也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的人,才是马克思主义者”[3]139。但是,对于如何理解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考茨基和列宁有着重大分歧。

马克思在1875年写的《哥达纲领批判》一文中说:“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4]314但考茨基在《无产阶级专政》中指出,马克思并没有详细说明他对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解。他认为,从本义来讲,“专政”这个词意味着消灭民主,意味着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一个人的独裁。马克思所说的无产阶级专政不是这种本来意义上的专政,它不是个人专政,而是一个阶级的专政。并且他强调马克思认为英美国家可能和平地即用民主的方法实现向社会主义国家的过渡。也就是说,在考茨基那里,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既不是专政的本来意义,也不是国家管理制度和管理形式。那么,马克思所说的专政是什么意思呢?

考茨基在《无产阶级专政》中进一步提出,马克思1875年虽然没有阐明他所说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含义,但他在1871年《法兰西内战》中却已经对此加以阐明。马克思说:“公社实质上是工人阶级的政府,是生产者阶级同占有者阶级斗争的产物,是终于发现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政治形式”[4]59,“公社是由巴黎各区通过普选选出的市政委员组成的。这些委员是负责任的,随时可以罢免。其中大多数自然都是工人或公认的工人阶级代表”[4]55,“普遍选举权 是为了服务于组织在公社里的人民 ”[4]57。而在马克思逝世之后的1891年即巴黎公社20周年之际,恩格斯为《法兰西内战》单行本写的导言中进一步明确指出,巴黎公社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因此,考茨基认为,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一书中一再谈到全体人民的普选权,而不谈一个特殊阶级的选举权,这是因为,“在马克思看来,无产阶级专政是一种在无产阶级占压倒多数的情况下从纯粹民主中必然产生出来的状态”[6]347,并且,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专政“所涉及的不是一种在特殊情况下可能出现的状态,而是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必然出现的状态”[6]348。因而,考茨基得出一个观点,“专政并不意味着革命暴力,而是意味着在资产阶级的‘民主’条件下‘和平地’获得多数”[3]595。

虽然列宁也认同考茨基对专政本义的理解,认为“专政是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政权”是考茨基的“一个正确的思想”[3]594,专政是“直接凭借暴力而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政权”[3]594。但与考茨基相反,列宁认为,无产阶级专政说明了无产阶级必须“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的任务。列宁指出,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52年至1891年这40年间,考虑到1848年革命尤其是1871年革命的经验而经常谈论的”[3]592。列宁还批评考茨基把专政解释为一种“统治的状态”,及由此出发取消暴力革命的错误。列宁坚持认为,“专政的前提和意思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采用革命暴力的状态”[3]595,并且“状态”同“管理形式”没有区别。

由上可知,在对专政概念的理解上,考茨基和列宁的分歧在于,考茨基认为无产阶级专政就是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之后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占多数的状态,强调取消暴力革命,而列宁认为无产阶级专政意味着无产阶级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对资产阶级采取暴力手段,镇压资产阶级反抗,专政是一种国家制度形式。

(四)无产阶级专政是否要消灭民主?

考茨基的专政概念竭力避开暴力革命,强调民主,认为民主方法就是和平变革方法。列宁指责考茨基背弃了革命,转到资产阶级方面去了。列宁认为,“从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是一整个历史时代。只要这个时代没有结束,剥削者就必然存着复辟希望,并把这种希望变为复辟尝试”[3]612,“专政的必要标志和必需条件,就是用暴力镇压剥削者阶级”[3]614,“无产阶级不粉碎资产阶级的反抗,不用暴力镇压自己的敌人,就不能获得胜利,而凡是实行‘暴力镇压’的地方,没有‘自由’的地方,当然也就没有民主”[3]615。

虽然列宁也注意到了马克思曾经指出英美国家可以用民主方法实行和平过渡,因为他在《无产阶级专政和叛徒考茨基》中引用了考茨基的话:“马克思认为英美可能以和平方式,即用民主方法实行变革。”[3]596但马克思的这个思想没有得到列宁的认同,或者说没有引起列宁的深入思考。列宁接着说,19世纪70年代英美国家的情况并不能使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成为“例外”,因为“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是对付资产阶级的暴力;这种暴力之所以必要,特别是因为存在着军阀和官僚”[3]597。他断言马克思发表以上意见时美英两国没有军阀和官僚机构,但到20世纪,英美资本主义国家都出现了这两种新现象。

这就是说,列宁对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解与他的帝国主义理论密切相关。他认为,垄断前的资本主义即自由资本主义的全盛时期正是19世纪70年代,由于它的根本的经济特征是自由竞争、自由贸易,因而英美国家的政治特征是和平与自由。但资本主义到了20世纪发展成为成熟的垄断资本主义即帝国主义,由于它的根本经济属性是垄断,因而它在政治上的特征“是最不爱和平,最不爱自由,最大限度地到处发展军阀机构”[3]597-598。因此,由于时代的发展,资本主义本质特征的变化,列宁并没有支持马克思关于某些国家可以采取民主和平形式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思想,而是坚持将暴力革命进行到底。

二、对列宁与考茨基争论的反思

进一步分析列宁与考茨基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与民主之争的四个主要方面,它们实际上涉及三个问题,即民主的阶级性与一般性的关系、民主与平等的关系以及无产阶级专政与民主的关系。

(一)民主具有阶级性,也具有一般性

列宁在《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一文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阶级观点。对于民主,马克思主义者就要去考察究竟是对哪一个阶级的民主,因为绝没有非阶级的或超阶级的民主。列宁反复批判考茨基忘记了资产阶级民主的阶级性、历史局限性和条件性。

的确,阶级观点和阶级分析方法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基本观点和基本方法,在整个马克思主义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马克思恩格斯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学说内涵丰富,包括:“关于‘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的观点;关于阶级社会的基本矛盾必然地表现为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关于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的观点;关于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的‘最高表现就是全面革命’的观点;关于‘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的观点;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的观点”[7]14。这些观点符合西方政治思想的传统。

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来看,亚里士多德在其经典著作《政治学》中从统治者人数多寡的角度对政体进行了分析,把一个人执政的制度称为君主制政体,少数人执政的制度称为贵族制政体,多数人执政的制度称为民主制政体。由此可见,在民主制产生的古希腊,“民主作为一种国家制度形态”,“指的是一种多数人统治的政权”[8]3。而民主作为一种国家制度,同样具有阶级性质。古希腊时期的民主具有阶级性,而资产阶级的民主同样也具有阶级性,正如列宁所说“资产阶级的议会 是资产阶级压迫无产者的工具,是敌对阶级即剥削者少数的机构”[3]606。

但是,民主制度从古希腊的直接民主制,发展到近代资产阶级的代议制民主制,以及马克思主义的民主思想和民主制度,有其内在的共同的价值理念、国家原则和政治制度。因而,民主制度不仅仅具有阶级性,同样也具有一般性,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民主的特殊性和一般性这一对矛盾是可以共存于一体的。

(二)民主价值本身包含有平等思想

资产阶级代议制民主就是“人民通过普遍选举产生属于人民主权的政府,政府实行分权统治、相互制衡,以防止权力的滥用和多数人或任何个人专断的政体”[8]5,是一种“多数人选举、少数人统治、实行分权制衡”[8]5的民主。而社会主义民主是在批判资产阶级代议制民主的基础上产生的,是比资产阶级更为广泛和高级的民主制。这种民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主张生产资料公有制即以生产资料的平等为基础,人民直接参与政府管理,有效地监督政府。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精神品质,是马克思主义留给我们的精神文化遗产。

然而,对于与民主相联系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马克思并没有提供太多的信息。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使用的概念是“无产阶级统治”,当时他没有对“无产阶级统治”与“无产阶级专政”作出区分。马克思对无产阶级专政作出最明确的论述是他1852年写给魏特迈的一封信中谈到自己在这一理论发展中起到的作用时说的:“我所加上的新内容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2)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 。”[5]547正因为如此,人们对无产阶级专政这个术语的理解是非常混乱的,围绕“无产阶级专政”的争论从未停止过。美国学者佐尔坦·巴拉尼在《无产阶级专政:一个易变的马克思主义概念》一文中认为:“当谈到‘专政’一词,有两个方面马克思的思想是非常明确的:第一,对于社会主义运动中的专政,马克思的评论总是负面的、贬损的。他强烈反对工人运动中的专政观念,并把专政等同于专制。 第二,马克思思想中的‘专政’概念并不一定跟‘无产阶级专政’的概念相联系。 正如马克思在信中所说,他的无产阶级专政是阶级斗争最终导致的结果。”[9]4-5

马克思对过渡时期以及无产阶级专政说得相当少,但在1871年《法兰西内战》中他高度评价巴黎公社对于工人阶级的重大意义,对工人革命取得胜利后建立的国家类型作了详细描述。马克思说:“公社是想要消灭那种将多数人的劳动变为少数人的财富的阶级所有制。它是想要剥夺剥夺者。它是想要把现在主要用作奴役和剥削劳动的手段的生产资料、土地和资本完全变成自由的和联合的劳动的工具,从而使个人所有制成为现实。”[4]59并在《哥达纲领批判》中稍作阐述,即过渡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4]314。

由此可见,虽然马克思在提到“无产阶级专政”一词时从来没有给它下过准确定义,但很清楚,马克思认为它是介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之间的过渡时期出现的一个暂时现象。正是由于马克思对过渡时期的特征没有描述清楚,导致“无产阶级专政”的两种不同的解释:第一种解释,即“马克思理解为一种反抗资产阶级敌人的社会主义革命,这种意义上的无产阶级专政仅仅是过渡时期的一个方面而已”[9]6;第二种解释,“把专政界定为整个过渡时期,即从革命胜利到社会主义建立的整个时期,专政决定了这一时期政治和社会经济的所有方面,因而,专政不仅意味着反抗资产阶级压迫的革命是过渡时期的最主要任务,其他的都是次要任务,而且是说它跟阶级统治没有什么区别了”[9]6。

西方学者一般接受在马克思那里无产阶级专政只是过渡时期的一个方面的观点,而不是过渡时期的特征,无产阶级专政没有指涉未来工人政权的问题,即“没有涉及将来工人阶级统治的具体特点或手段,例如,没有提到暴力的使用”,“它指的是无产阶级统治本身”[9]7。马尔库塞也强调,在政治上的过渡时期,“国家也会继续存在,它的‘消亡’将是逐步的”[10]58。也就是说,西方学者认为马克思虽然没有直接表明反对强制,但是他也没有提倡对强制的使用不加约束。

但是,列宁深信在无产阶级专政的过渡时期有必要实行强制,不能给资产阶级以平等政治权利。正如他在1917年4月的一封《远方来信》中所提出的,强制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当旧的国家机器崩溃时,人们用新的国家政权取代它,用全民武装代替警察力量、军队、官僚机构[11]。在他的思想中,暴力镇压如果说不是无产阶级专政最重要的贡献,那也是主要贡献。在《国家与革命》中,列宁认为,国家机器不能从一些人手里转移到另一些人手里,而必须“打碎、摧毁、炸毁全部国家机器”[3]207。在《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一文中,列宁认为“专政”这个概念的基本标志就是“革命暴力”,“凡是实行‘暴力镇压’的地方,没有‘自由’的地方,也就没有民主”[3]615。

(三)无产阶级专政是民主与专政的内在统一

到底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如前所述,在考茨基看来,无产阶级专政就是无产阶级的统治,是一种民主的而不要专政的统治。列宁批判考茨基说他歪曲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概念,空谈纯粹民主,粉饰和抹杀资产阶级民主的阶级内容,反对无产阶级的革命暴力。显然,列宁对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解过于强调革命专政,过于强调被压迫阶级对压迫者的革命暴力。因此,列宁和考茨基之间争论的焦点在于,考茨基强调民主,把民主视为和平变革,并把民主同暴力专政对立起来;列宁则强调专政,把专政视为暴力革命,并把专政同民主对立起来。

罗莎·卢森堡在《论俄国革命》中非常深刻地指出:“列宁 的理论的根本错误恰恰在于,他们同考茨基完全一样,把专政同民主对立起来。‘是专政还是民主’既是布尔什维克、也是考茨基对问题的提法。”[12]由此,卢森堡早在1918年就准确指出了列宁和考茨基共同存在的问题即方法论上的错误,悖离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尽管列宁对于马克思辩证法的导师黑格尔的辩证法有非常独到的深刻研究和理论贡献。

无产阶级专政是民主与专政的统一,既是对损害无产阶级利益的个人或集团的专政,又是对无产阶级的民主。但是,资产阶级如果没有损害无产阶级国家的利益,就不能利用无产阶级国家政权去反对和镇压资产阶级,否则,无产阶级专政就变成了专制。并且,在无产阶级通过暴力革命夺取国家政权后,资产阶级已经不是社会的剥削阶级,已经转变成为社会的普通劳动者的情况下,对资产阶级进行暴力镇压就主要是一种国家意志的威慑力。

三、对列宁与考茨基争论的评价

100年前列宁与考茨基的争论在当时就引起了第二国际社会民主党的关注,也成为马克思恩格斯之后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分水岭:列宁的思想代表着东方落后国家和地区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或者传统马克思主义思想,考茨基的思想代表着西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即西方马克思主义或者新马克思主义。100年后的今天人们还在思考、反思他们的这场论争。当我们一边回望历史,一边站在21世纪的今天和中国,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场争论。

(一)列宁和考茨基的思想都来源于马克思、恩格斯的相关思想

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思想本身是非常复杂,并不总是线性地向前发展的,有时甚至出现某种断裂,甚至经常表现出矛盾性。具体到他们的政治思想方面,马克思、恩格斯既有暴力革命的思想,也有英美国家可能和平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思想;既有历史决定论的思想,又有强调人民主体选择论的思想;既有“两个必然”的思想,又有“两个绝不会”的思想。经典作家在他们的理论设计中把各种可能都说到了,他们对未来并不作具体描述。

此外,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是,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政治思想有相似的地方,也有某种差异。例如,关于无产阶级专政和打碎国家机器的思想。马克思较少谈“无产阶级专政”,恩格斯则更加强调过渡时期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制性质,他说:“工人阶级一旦取得统治权,就不能继续运用旧的国家机器来进行管理;工人阶级为了不致失去刚刚争得的统治,一方面应当铲除全部旧的、一直被利用来反对工人阶级的压迫机器 ”[4]12因此,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专政的主要作用是镇压资产阶级的反抗,强制资产阶级服从新的无产阶级的统治。

因而,列宁关于无产阶级专政思想来源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暴力革命的思想,列宁没有注意到他们关于和平过渡的思想,进一步来说,列宁继承的更多的是恩格斯的思想,恩格斯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被运用于实际的无产阶级政权之中。与列宁不同的是,考茨基继承的是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中的和平过渡的思想。因此,可以说,考茨基与列宁的政治思想都源自于马克思和恩格斯。正如乔治·萨拜因所说:“存在着两种马克思主义传统:一是最终表现为西方各种社会党的传统,二是最终表现为共产主义的传统。这两种传统并不是一致的,但是却都源出于马克思”[13]4。

(二)列宁和考茨基政治思想的不同与他们各自所处的国内政治环境有很大关系

在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20年代之间,选举权在欧洲工业国家已经越来越普遍。1919年之前,英国、法国、魏玛共和国、意大利已经全面引进普选权,而且选举权早在1915年已经得到实质性扩展。具体来说,考茨基所生活的德国在1918年实现了全面普选权,罗莎·卢森堡的祖国波兰也在1919年实现普选权。但是,苏俄社会主义政权建立之前,俄国还是一个军事封建性的帝国主义国家,在十月革命之后,布尔什维克政权又先后遭遇国内反革命武装叛乱以及国际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新生的国家政权还不稳定,面临着生存的威胁,直到1921年才结束了来自国内外的武装威胁。列宁出于巩固和维持苏维埃政权的迫切需要,不得不在1918年的苏俄取缔除了布尔什维克党之外的其他党派,镇压公开的反对派,并且限制选举权。正是由于考茨基生活的社会政治环境与列宁有着根本的不同,因而他们对民主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感受与理解也不同。

总之,重新反思列宁与考茨基的论战,不仅对于理解马克思主义政治思想发展史,正确认识民主和无产阶级专政思想具有重大的意义,而且对于今天中国的社会主义政治建设具有实践指导意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是沿着列宁所开创的无产阶级国家制度发展过来的,一方面,我们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另一方面,要了解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受到它所产生的国际国内条件的影响,其理论有些是必须长期坚持的,有些是必须破除的教条式理解。具体来说就是,我们不但要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制度,也要借鉴资本主义国家的优秀资源,丰富我国的民主形式,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

[1]曹云华.考茨基民主观的合理之处[J].社会主义研究,1988(3):59.

[2]孙关宏,王向民,梁莉.民主与社会主义:历史与逻辑的考察——对考茨基民主理论的再认识[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8(1):155-159.

[3]列宁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73-174.

[6]卡尔·考茨基.考茨基文选[M].王学东,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7]本刊记者,李崇富.必须坚持和正确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观点和阶级分析方法——访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李崇富[J].马克思主义研究,2008(1):14-20.

[8]蔡定剑.民主是一种现代生活[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9]Barany,Zoltan.The'Volatile'Marxian Concept of the Dictatorship of the Proletariat[J].Studies in East European Thought,1997,49(1).

[10]赫伯特·马尔库塞.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一种批判的分析[M].张翼星,万俊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58.

[11]列宁全集:第2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39.

[12]罗莎·卢森堡.卢森堡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03.

[13]乔治·萨拜因.政治学说史:上卷[M].邓正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4.

(责任编辑:张群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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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014(2017)04-0040-07

2017-04-2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精神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研究”(15ZDA001)。

何火萍,女,湖北黄石人,南方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列宁政治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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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沙皇专政的囚徒
做好党外知识分子工作 促进阶级阶层关系和谐
毛泽东对资产阶级军事思想的批判汲取
第一支资产阶级军队的创建者——克伦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