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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维尔对民主与宗教的思考

2017-03-11刘依平

武陵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克维尔民主政治

刘依平

(遵义医学院珠海校区 人文社科部,广东 珠海 519041)

托克维尔对民主与宗教的思考

刘依平

(遵义医学院珠海校区 人文社科部,广东 珠海 519041)

在托克维尔看来,正确理解民主与宗教的关系极为重要。托克维尔无论在考虑民主社会的自由建构还是考虑其隐伏的危险时,都与宗教问题联系起来。托克维尔认为,宗教符合人性;美国通过承认宗教的实际效用,宗教由此既成为自由的一个保障,也成为民主平等的边界之一;在法国,大革命则以宗教革命的形式发动了一场政治革命。宗教维度内在于西方的政治生活与社会生活,但也要设法有效应对宗教力量的式微倾向,保持宗教的影响力。

民主;宗教;大革命;托克维尔

宗教是托克维尔学说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他无论是在考虑民主社会的自由建构还是考虑其隐伏的危险时,都把它与宗教问题联系起来。在托克维尔看来,正确理解民主与宗教的关系极为重要。民主人通过承认宗教的实际效用并自愿服从宗教,宗教由此成为民主平等的一个边界。但是,这也正是民主对心灵施加过分社会影响的例子。在美国,宗教与自由和谐共处;在法国,大革命则以宗教革命的形式发动了一场政治革命。

一、人之宗教性是本能和功利的

托克维尔本人是天主教徒,但他在考察宗教本身时,排除了信仰论证的方法[1]442,而“仅从人的观点”或“纯粹从人的观点”论证宗教存在之必然性。“在所有的生物中,只有人对本身的生存有一种天生的不满足感,总是希望人生无可限量。人既轻视生命,又害怕死亡。这些不同的情感,不断地促使人的灵魂凝视来世;而能把人引向来世的,正是宗教。因此,宗教只是希望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而宗教的自然合乎人心,正同希望本身的自然合乎人心一样。只有人的理智迷乱,或精神的暴力对人的天性施加影响,才会使人放弃宗教信仰。但是,有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在使人恢复宗教信仰。没有信仰只是偶然的现象,有信仰才是人类的常态。在仅从人的观点来考察宗教时,可以说一切宗教都能从人本身汲取用之不竭的力量因素,因为这种因素是人性的主要构成因素之一。”[2]343-344

一个国家的精神和道德世界中没有某种威权的情形是很少见的,问题只在于:威权是什么及其权效范围[1]447-448,而且,它对每个个体而言,具有普遍性的效用。“有关上帝和人性的一般观念,是一切观念中最适于使个人理性避免习惯性影响的观念。对于个人理性来说,承认一个权威的存在,是得之者多,而失之者少。”[3]538而如果宗教走向衰落,后果将极为严重。“每个人对于同自己和同胞最有利害关系的事物,只能习以为常地抱有混乱的和变化不定的概念。他们不是保卫不住自己的正确观点,就是把它放弃。于是,他们因为无力自己解决人生提出的一些重大问题而陷入绝望状态,以致自暴自弃,干脆不去想它们。这样的状态只能使人的精神颓靡不振,松弛意志的弹力,培养准备接受奴役的公民。”[3]539这一点对于民主国家而言尤其适用。同时,这也是民主可能失败的一个根源。这是因为,“平等虽然给世界上的人带来了很大好处,但使人养成了一些我以后将要指明的非常危险的禀性。平等使人们彼此独立,使每个人自顾自己。平等还为人心敞开了喜欢物质享受的大门。(而)宗教的最大功用,就是唤发与此相反的禀性。没有一个宗教不是把人的追求目标置于现世幸福之外和之上,而让人的灵魂顺势升到比感觉世界高得多的天国的。也没有一个宗教不是叫每个人要对人类承担某些义务或与他人共同承担义务,要求每个人分出一定的时间去照顾他人,而不要完全自顾自己的。即使是最虚伪的和最危险的宗教,也莫不如此。”[3]539-540

基于此,托克维尔断言民主社会负有一种“神律”的使命:“专制制度可以不要宗教信仰而进行统治,而自由的国家却不能如此。宗教,在他们所赞扬的共和制度下,比在他们所攻击的君主制度下更为需要,而在民主共和制度下,比在其他任何制度下尤为需要。当政治纽带松弛而道德纽带并未加强时,社会怎么能免于崩溃呢?如果一个自己做主的民族不服从上帝,它能做出什么呢?”[2]341

在民主社会里,宗教还具有非常现实和实用的功效。“即使宗教不能使人在来世得报,那至少它对人在今世的幸福和高尚化还是极其有用的。这对生活在自由国家的人民来说,尤其是真理。”[2]343-344托克维尔甚至分析说,宗教的社会效用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独立于宗教的内在真理[4]139。比如,美国有许多教派,但它们“都以上帝的名义去宣讲同一道德。对于一个人来说,教派对他可能十分重要,但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却非如此。社会对来世既无所惧,又无所望。对于社会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全体公民信奉什么教派,而是全体公民信奉宗教”[2]337。所以,托克维尔并未尝试给“信仰”下一个严格的定义,而只是说美国人给他“印象深刻的一点,是绝大多数人是联结在某种‘共同观念’中的”[5]18。另外,宗教在美国主要是通过“引导民情,而且通过约束家庭对国家发生约束作用”[2]337的。也就是说,宗教通过影响民情,而不是借助信仰来作用于公民。这些都是宗教信仰对美国政治社会的间接影响,但较之于“宗教对美国的政治发生的直接影响”却“更为强大”[2]336。

二、政教分离只是幻想

由此可见,托克维尔既从宗教本质论又从宗教功能论来支撑他的观点[1]442。并且,即使撇开宗教的内在真理不论而仅从宗教的功能来看,托克维尔也否认一个非宗教性民主社会的可能性。但无论如何,正如托克维尔关于人之宗教性的观点告诉我们的:“事实上宗教的强大来自其自身,因为在所有人身上,无论何时何地,宗教在人性当中有某种基础和根源。它因此不需要人类习俗的帮助来让人们听到其声音、感受其影响。宗教尤其不需要政治制度的支持。”[4]140

正因如此,“宗教能在美国发挥和平统治的作用归功于政教分离”[2]342。在美国,无论是政府、法制、民众,还是神职人员自身都对此原则表示认同。但是,宗教没有了政治的庇护,缘何能使其影响在事实上增强了?托克维尔继续寻找其背后的成因。他反过来从政教结合的坏处论证自己的观点。他说,政教结合违背了宗教的最高和根本目标,反而会使自身变得脆弱,“宗教与一个政权结盟之后,将增加对某些人的权力,而失去支配一切人的希望”[2]344,因此,“宗教不需要依靠政治权力的帮助而生存,而如果给予政治权力以帮助,则会导致自己灭亡”[2]345。尤其是在政治权力易手成为常态的民主社会里,政教结合更不利于宗教自身,倒是从政治那里抽身出来,“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发生影响”,宗教的影响力反而更持久。

然而,托克维尔却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中认为,当历史进入到民主社会阶段,它似乎天生就将人民推向宗教信仰,而不是将人民从宗教那里拉离出来。他指出:“历朝历代的历史表明,最富有生命力的宗教本能始终扎根在人民心中。所有已经消亡的宗教都在人民心中有自己的归宿,而倾向于顺应人民的思想感情的各种制度,到头来总是把人类精神推向不信宗教,岂非咄咄怪事。”[6]48显然,托克维尔的这一见解与其同时代思想家马克思,也与后来的社会学大师韦伯不同,而与涂尔干更接近[1]442。但是,如果我们想到托克维尔将美国的宗教与自由和平共处的状态——即便一些美国人出入教堂只是出于习惯而非出于信仰,在政界普遍存在伪装信教的现象等[2]337,但“由于不信教的人并不是真正不信教,而信教的人又公开表示其信仰,所以舆论有利于宗教”[2]348——称之为“宗教方面的自由状态”[2]346,而将在法国出现的情形判定为“不应当是人们今天在宗教方面所处的自然状态”[2]349。托克维尔的“这一观察让人们对教会和国家的分离、宗教和政治的分离产生某种奇怪的看法”[4]143。法国思想家马南(Pierre Manent)这样总结托克维尔的这一阐释:托克维尔既看到了宗教在美国发生的巨大政治效用和社会效用,同时又看到“正是在这同一种宗教的权力上,他看到了民主对心灵施加的过分的社会权力的例子,而这一社会权力是心智自由最无情的敌人。托克维尔从这两个方面审视美国的宗教,这颇令人瞩目。结果,宗教之所以为了美国人的幸福禁止他们构想社会的无限权力的想法,恰恰是由于这一权力的现实所产生的结果”[4]145。

所以,在美国,政教分离“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幻想”[4]145。对于这一判断,美国民主的起源史也可以提供证明:“清教的教义不仅是一种宗教学说,而且还在许多方面掺有极为绝对的民主和共和理论。”[2]36在托克维尔看来,这种混合“足以说明英裔美国人文明的真正特点”[2]47,也足以让其读者“看到以后所要叙述的一切的萌芽,找到可以几乎启开全书的钥匙”[2]32。是故,美国从清教奠基期的宗教与政治秩序的混合到二者之间的严格区分实际上只是“同一进程的前后两个阶段”[4]146。

三、民主把人变成虚伪的信仰者

如前所述,托克维尔认为宗教合乎人心和人性;同时,每一种宗教教义实际上都无可避免地因相近性而与政治相关联,“可是人们并不因此就无法将宗教教义与它们的所有政治影响区分开来。相反,人们看到在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里,物质利益都造成了这种分离”[7]。但也有例外。在美国,人们普遍地爱好物质福利,物质性享受对他们来说不是生活的目的,而是生活的一种方式。然而,对现世幸福的极致追求并不妨碍他们信奉宗教。“美国人不仅是基于利益而信奉宗教,而且往往是把他们从信奉宗教当中可能获得的利益放在现世。”[3]658

美国人就这样轻易地把宗教信仰与物质利益调和在了一起。所以,当托克维尔说他并“不知道全体美国人是不是真信他们的宗教,因为谁能钻到他们的心里去看呢?但我确信,他们都认为必须维护共和政体”时[2]339,Pierre Manent提醒我们,托克维尔实际上在此提出了一个值得我们审视的问题:美国人在信仰方面的虚伪。民主时代的个人声称自己拥有纯粹的理性自由,美国人在走进教堂时似乎是出于理智而非信仰,那么他为何在“宗教阻止他们想入非非,并禁止他们恣意妄为”的情况下甘愿自己束缚自己呢[2]339?宗教怎么就成了民主平等的一个边界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植于民主的本性之中:“民主时代的人为了其效用而承认并服从它,因此他把它带入了由他的自由同意决定的人类领域当中。”[4]147

美国的民主人对宗教的效用存在一种普遍的认知,由此所形成的“舆论有利于宗教”;他切割自我,自愿从自然之外引入一种力量来规制自己,并得到自身和公共舆论的同意与支持。与此同时,宗教也对自身加以改造。“宗教的主要任务,在于净化、调整和节制人们在平等时代过于热烈地和过于排他地喜爱安乐的情感。”[3]544消除或根除这种喜好并不是宗教的任务。相反,托克维尔“认为利益是宗教本身用来指导人的行动的主要手段,并确信宗教之所以能够抓住人心和广为流传完全有赖于此 ‘正确理解的利益’的原则 这个原则会使人接近宗教信仰”[3]657。与此同时,这一原则还被美国人应用于宗教。由此,宗教既不会与公众舆论和大众利益发生对抗,还维护了自身。“宗教通过尊重不与它对立的一切民主本能,并利用其中的一部分,便可以顺利地抵制它的最危险敌人即个人的独立意向。”[3]545在民主和宗教双方的妥协之中,托克维尔看到了“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在宗教方面的自然状态应当是个什么样子”[2]346。

固然,如托克维尔所言,宗教内在于人性之中,但真正的信徒毕竟是少数。而民主本身并不能把人们从不信教转变为信教,民主似乎可以把人们转变为虚伪的信教者[8]。在美国,不信宗教或反宗教的人隐藏了起来,他们要想前进也只得披上宗教的外衣。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虚伪能够与民主和谐共处。人们看到了宗教“是有用的”并利用它来限制自身自由的过度发展;宗教自身也顺应时势,通过与民主大众的“非暴力合作”来维持其影响力,并在实际上也获得了成功。所以,人们在宗教方面的这种虚伪和宗教对自身的调适竟对民主有利,而且这种状态是民主时代的自然状态!

但正如前文提及的,托克维尔注意到了法国在宗教方面的非自然状态。而此种状态又是由政教的密切结合所致,它“阻止人们的精神按其天性发展,驱使它越过自己应当自动停止的界线”[2]349。显然,这种后果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么,既然美国的宗教与政治秩序之间在事实上是相互调和的,但为什么托克维尔的祖国一方面是政教结合的,同时另一方面“人们用来取得独立的第一个方法就是攻击宗教”[2]348?为什么“法国革命的最初措施之一是攻击教会,在大革命所产生的激情中,首先燃起而最后熄灭的是反宗教的激情”[6]46?如果考虑到法国的这一奇怪现象,对美国人在宗教方面的虚伪问题的回答是否可以有另外的解释?这是否恰好证明了马克思的观点:人之宗教性是人的虚假人性的表征,要想复归真实人性,就必须摆脱宗教[1]444。

四、公民宗教是保障自由的一个新基础

必须对上述问题做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在托克维尔看来,法国乃至欧洲政教结合的后果恰如贡斯当所说:“宗教遭到了歪曲 宗教一直在权力手中变来变去,变成一种恐吓性的制度。”[9]所以,“欧洲的不信教人士,主要是把基督徒当做政治敌人,而不是把他们当作宗教敌人加以攻击的。他们之仇恨宗教信仰,多半是把它视为一个政党的意见,而很少把它视为一种错误信仰。他们之排斥教士,主要是因为教士是政府的朋友,而不是因为教士是上帝的代表”[2]349。托克维尔还说:“基督教之所以激起这样强烈的仇恨,并非因为它是一种宗教教义,而是因为它是一种政治制度;并非因为教士们自命要治理来世的事务,而是因为他们是尘世的地主、领主、十一税征收者、行政官吏;并非因为教会不能在行将建立的新社会占有位置,而是因为在正被粉碎的旧社会中,它占据了最享有特权、最有势力的地位。”[6]47

正因为法国大革命针对的是宗教所具有的这种实际政治的控制功能,因此它的“反宗教之战只是这场伟大革命中的一个事件,是大革命面貌的一个突出的却转瞬即逝的特征,是酝酿大革命并为其先奏的那些思想、激情、个别事件的暂时产物,而不是大革命的本身特性”[6]46。在宗教与自由的关系上,二者之间存在必然的对立,甚至在大革命催生出来的人造宗教与虚假自由之间,情况亦是如此[10]。然而,在政教混淆的旧制度背景下,由于某些特殊的和偶然的因素,大革命错误地发起了对宗教的战争。并且,这场战争还不仅限于此。

按照托克维尔的观点,信仰或宗教是人性的常态,即便是在人们攻击现存宗教时,因为其显示出来的热忱总是产生于新宗教唤起的虔诚[6]190。也就是说,当发生宗教战争时,其狂热总是来自一种新宗教对现有宗教的取代。宗教的类别或派别更换了,但宗教或信仰这个社会的“基点”仍在。这样,宗教所带来的精神气质就会对政治体制发生影响。比如在美国,基督教“为思想观念提供了某种道德化和规范化的形式;它抑制了创新精神导致的偏差,特别是,它使那种在法国十分普遍的灵魂气质变得十分罕见——这种气质驱使人们为了达到自己选择的目标而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克服各种阻碍”[5]23,但“在法国,人们怀着一股怒火攻击基督教,而未试图以另一种宗教取而代之。人们热情而不懈地力图把曾充斥灵魂的信仰扫除掉,却使灵魂空空荡荡”[6]190。由于宗教问题上的绝对无信仰是违反人类天性的,所以此时必然会出现新的宗教取而代之。

“法国革命在社会和政府问题上始终追溯到更具普遍性的,也可以说更自然的东西,正因如此,法国革命既能为一切人所理解,又能到处为人仿效。法国革命仿佛致力于人类的新生,而不仅仅是法国的改革,所以它燃起一股热情,在这以前,即使最激烈的政治革命也不能产生这样的热情。大革命激发了传播信仰的热望,掀起一场宣传运动。由此,它终于带上了宗教革命的色彩,使时人为之震恐;或者不如说,大革命本身已成为一种新宗教。”[6]53

这样一场以宗教革命形式展开的政治革命是绝无仅有的。“翻遍全部史册,也找不到任何一次与法国革命特点相同的政治革命:只有在某些宗教革命中才能找到这种革命。”[6]51这种革命“不管人们的法律、传统、性格、语言如何,它都使人们彼此接近或者分裂,它常使同胞成为仇敌,使兄弟成为路人;不如说,它超越一切国籍,组成了一个理念上的共同祖国,各国的人都能成为它的公民”[6]51。尽管这场空前的革命曾一度展示了人的骄傲与伟大[6]196,但其最终和最根本的结果——消灭传统宗教,催生新的人为的宗教——正是托克维尔所担心的。

这种“既无上帝,又无礼拜,更无来世生活”的“不完善的宗教”[6]53,其事业必然侵犯那时尚属于基督教的领土[4]150。并且,宗教的这个版本还导致了一个结构性的翻转:精神世界的权威之源从神变成了人。但是,“人”真的可以代替神成为政治秩序,特别是民主制度的终极基础吗?托克维尔认为,“无限权威是一个坏而危险的东西。在我看来,不管任何人,都无力行使无限权威。我只承认上帝可以拥有无限权威而不致造成危险,因为上帝的智慧和公正始终是与它的权力相等的。人世间没有一个权威因其本身值得尊重或因其拥有的权利不可侵犯,而使我愿意承认它可以任意行动而不受监督,和随便发号施令而无人抵制。当我看到任何一个权威被授以决定一切的权利和能力时,不管人们把这个权威称作人民还是国王,或者称作民主政府还是贵族政府,或者这个权威是在君主国行使还是在共和国行使,我都要说:这是给暴政播下了种子,而且我将设法离开那里,到别的法制下生活”[2]289。

但无论如何,法国大革命已经塑造了一个“宗教式革命”的样板。那么美国有出现类似于法国的这种代替性宗教的可能性吗?尽管“生活在民主制度下的人,不仅不从心里希望革命,而且从心里害怕革命”[3]800,但托克维尔并没有忽略这一问题,而是看到了另外一种危险:平等使人们容易产生关于单一神的概念。相反,彼此隔绝和不平等的社会与政治状况则更容易出现多神论的情形[3]541。但无论如何,“泛神论在我们这个时代得到很大发展”[3]548,其后果则是使人的真正伟大处于危险当中。由于身份的日益平等,人与人之间越发相似,个人变得渺小无力,人们便习惯于只重视全体或整体。“在这样的时代,人的精神喜欢同时包罗万象,希望把无数的不同结果归结于一个单一的原因。统一的观念纠缠着人的精神,人的精神到处去寻找统一的观念。当人们找到这一观念的时候,就自愿地把它存于内心,高枕无忧地躺在它的身上 这个哲学体系,虽然它破坏了人的个性,但对生活在民主制度下的人具有神秘的魅力,而这种魅力的产生也许正是由于它破坏了人的个性 在帮助哲学寻找方法解释世界的各种体系当中,我认为泛神论是适于笼络民主时代人心的体系之一。凡是坚信人类真正伟大的人,应当团结起来反对泛神论。”[3]548-549

不过,美国是一个基督教影响深重的国家(尽管不一定通过上教堂的行为来表现)[11]。并且,自开发之初,随殖民者而来的基督教就已经吸收和消化了法国革命中的民主和共和的基督教。“在美国,宗教从来不直接参加社会的管理,但却被视为政治设施中的最主要设施。”[2]339托克维尔指出:“在每一种宗教之旁,都有一种因意见一致而与它结合的政治见解。如果任人类的理性随其所好,则它将以统一的办法统治政治社会和天国;我甚至敢说,它将设法使人世和天堂和谐一致。英属美洲的大部分地区,是由一些先是反对教皇的权威而后又不承认宗教的至高无上的人开发的。因此,他们把一种我除了把它称为民主的和共和的基督教之外,再无法用其他词汇称呼的基督教,带到了新大陆。这一点,当然要大大有助于在政治活动中确立共和和民主制度。”[2]333因此,在法国以剧烈冲突形式出现的宗教与民主在美国却共生共荣。

虽然“不论一种‘既有用又天然的’宗教是否具有两面性,我们应该更加仔细地思考它在哪些方面首先促使托克维尔认为‘一个全新的社会,要有一门新的政治科学’”[12]。但对宗教本身的这种衰落,托克维尔不无担忧。他说,在美国,“宗教活动在实践中被严格遵守 但是,除非我完全弄错了,我觉得在这些外表形式下面,或许掩藏着深刻的怀疑和冷漠。跟我们的国家完全不同的是,没有什么政治激情混入了对宗教的排斥,但宗教并没有因此而获得更大的力量。这是一种在过去获得的强大力量,但现在正日渐消亡。信仰已明显不再有活力,如果走进教堂(我说的是新教教堂),你会听到有人谈论道德;但根本不会涉及教理,这方面的问题不会在邻人中引起任何反应,不会引起丝毫的意见分歧。教理之抽象、关于某种宗教教义的专门讨论,当一种信仰强烈控制了人类思想时,这些东西就是人们喜欢深入探究的,从前的美国人也是这样。这种所谓的宽容在我看来不外是一种善意而广泛的宗教冷淡 另外,很显然,在这里以及总的来说,谈论宗教不会深刻地扰动人们的灵魂 人们信仰一种宗教,就好像我们的父辈在五月份吃某种药,如果没有给身体带来什么好处,他们也许会说,至少没有让身体变坏,并且遵守常规也合乎时宜”[5]19-20。

在人身上存在着宗教和反宗教本能交织的情况下,如果托克维尔仍然坚信“一个民主国家之能够有信仰,主要应当归功于宗教,而且,民主国家比其他任何国家更需要有信仰”[3]678,那么,宗教(主要指基督教)该如何保持?托克维尔的回答是:“我主张,现代的民主国家应当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基督教。”[3]679为此,“民主国家的立法者和一切有德有识之士,应当毫不松懈地致力于提高人们的灵魂,把人们的灵魂引向天堂。凡是关心民主社会未来的人,都应团结起来,同心协力,不断努力,使永恒的爱好、崇高的情感和对非物质享乐的热爱洋溢于民主社会”[3]677。在说明民主国家的统治者应当如何使唯心主义观点占居统治地位方面,托克维尔提出的“唯一有效办法,就是政府在行动上每天发表它也相信灵魂不灭论;我还认为,政府只有在大事情上认真遵守宗教道德,才能以身作则教导公民在小事情上承认、热爱和尊重宗教道德”[3]680。如此一来,政府就可以使人们相信唯心主义观点或皈依宣传唯心主义观点的宗教。但问题在于,事实果真如此吗?托克维尔的这些方法会成功吗?

后来的历史证明,托克维尔所提出的保持宗教影响力的上述方法流于简单,其有效性值得质疑。而且,在法律上确认政教分离后,正是前述那种退化的宗教通过某种形式的转换,成为了美国社会乃至西方社会政治共识与社会共识的一个源泉。毕竟,宗教与政治的分离并不意味着二者无关,相反,宗教维度内在于西方的政治生活与社会生活中。对此,托克维尔其实也有所暗示。他对美国的宗教生活加以赞赏,但这并不是因为宗教本身在美国保持了某种神秘感或超验感,而是因为宗教有助于确立道德信念和规范人们的行为。

无论如何,宗教的那种对永恒的体验感已在民主人的想象中淡出。一种市民信仰正在降生,而其载体已不再是具体的宗教及其仪式,而是功能主义的宗教观和理性主义的现代性理论。由此,公民宗教就既具有了可能,也与前现代社会的传统宗教区别开来。在新的世俗社会中,公民宗教成为了保障自由的一个新的基础。

[1]刘小枫.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现代性与现代中国[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

[2]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卷[M].董果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3]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下卷[M],董果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马南.民主的本性——托克维尔的政治哲学[M].崇明,倪玉珍,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

[5]致路易·德·凯戈莱(1831年6月29日)[M]//托克维尔.政治与友谊:托克维尔书信集.黄艳红,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

[6]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M].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7]托克维尔.美国游记[M].倪玉珍,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131.

[8]乔恩·埃尔斯特.政治心理学[M].陈秀峰,胡勇,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97.

[9]邦雅曼·贡斯当.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贡斯当政治论文选[M].阎克文,刘满贯,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218.

[10]Harvey C.Mansfield,Tocqueville: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90.

[11]里克·方纳.给我自由!一部美国的历史[M].王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281.

[12]阿涅丝·安托万.托克维尔论政治与宗教[M]//雷蒙·阿隆,丹尼尔·贝尔,等.托克维尔与民主精神.陆象淦,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179.

(责任编辑:张群喜)

Tocqueville's Reflection on Democracy and Religion

LIU Yiping
(Zhuhai Campus of Zunyi Medical University,Zhuhai 519041,China)

In Tocqueville's view,it is extremely important to understand correctl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emocracy and religion.No matter considering the establishment of democratic societies or taking into account the dangers of theirs,Tocqueville always links them with religion.He argues that religion is conformed to human nature.And in the United States,by recognizing the practical utilities of religion,it is thus as a guarantee of freedom and become one of the boundaries of democratic equality.In France,however,the French Revolution broke out in the form of a religious revolution.It is religion that exists inherently in the political and social life of the West.But,to maintain the influence of religion,the tendency of declining power of religion should be responded effectively.

democracy;religion;the French Revolution;Tocqueville

D0-02

A

1674-9014(2017)04-0033-07

2017-04-26

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平等之后:托克维尔政治哲学研究”(14GZYB20);遵义医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博士启动基金项目(FB-2013-2)。

刘依平,女,湖南邵阳人,遵义医学院珠海校区人文社科部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西方政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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