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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勰对《楚辞》之探析

2017-03-11

关键词:刘勰楚辞诗经

乔 晓 慧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论刘勰对《楚辞》之探析

乔 晓 慧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多次论及《楚辞》,不仅列《辨骚》于总论,而且对其“取熔经意”的传承、“自铸伟词”的创新特点加以分析,呈现出主客观相统一的文学批评意识。刘勰认为,《楚辞》的创作固然与经典有异,但在朗丽耀艳的辞力之下,不掩其哀志伤情的雅正之理。刘勰在充分肯定《楚辞》文学源头地位的同时,针对齐梁时期讹滥的文风,提出要顺美匡恶、拯救流弊的创作本意。

刘勰;楚辞观;取熔经意;卓烁异采;博徒英杰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以穷源溯流的方法考镜历代文学的发展,在表述其文学思想的同时,对齐梁文风有所批评,以期达到顺美匡恶、拯救流弊的创作目的。刘勰对《楚辞》“取熔经意”的传承与“自铸伟词”的创新加以分析,其核心观点主要集中在《辨骚》篇。刘勰认为,《楚辞》既有规讽之旨,又有比兴之义,在朗丽耀艳的艺术形式之下,呈现出哀志伤情的雅正之理。笔者结合刘勰所论,沿循《楚辞》对经典的继承与发展等脉络,探寻刘勰的楚辞观及其所揭示的文学发展规律。

一、《楚辞》对经典的继承和发展

《辨骚》篇是刘勰评论《楚辞》并集中体现其“楚辞观”的一篇重要文论。刘勰列《辨骚》于《文心雕龙》总体论中,可见,在其心中,《楚辞》与《诗经》等经典同等重要,具有文学“源头”的地位和作用。在《辨骚》篇中,刘勰打破了汉代依经立义的文学标准,立足于文学本身去客观评价《楚辞》,表现出与时俱进的文学思想。正如鲁迅所言:“刘勰取其言辞,校之经典,谓有同有异,固雅颂之博徒,实战国之风雅,‘虽取熔经义,亦自铸伟辞…… 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可谓知言者已。”[1]56

《楚辞》虽与《诗经》一样处于“源头”地位,但作为后来者,《楚辞》对传统经典的继承与发展尤为明显。对此,刘勰有详尽分析,并持赞赏态度。刘勰认为,《楚辞》“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2]45,意谓《楚辞》一方面熔化经书的含义,依经立义;而另一方面,也创出卓越的辞采。

在对经典的继承方面,《文心雕龙·辨骚》开篇即言:“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2]40-41可见,《离骚》是《诗经》与“汉赋”之间的过渡,承继风雅,前瞻于辞家。作为南朝时期的文学评论者,刘勰对《楚辞》的兴起及评述是从追溯源流的角度进行客观评价的。刘勰立足于文本本身,详细分析了《楚辞》与经典的相同之处,其曰:

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2]43

刘勰指出,《楚辞》对传统经意的继承主要表现在内容上具有规讽之旨,感事而发等特点。正如班固评析:“赋者,古诗之流也……然屈子之作,其意等于《风》《雅》而其体沿自讴谣,自承宣尼删定之绪余,而下作宋贾马扬之矩矱。论其大名,则并之于诗,察其分流,则别称于赋。”[3]22以屈原为代表的《楚辞》作家,其创作沿袭《诗经》之“风雅”,或直抒情怀,或指刺当政,是为忠怨之辞,多有比兴之义。就其体制而言,《楚辞》遵循雅正的原则,典正质实。就其艺术表现来看,《楚辞》作品以虬龙比喻君子,以云蜺比喻谗邪,这些手法不仅有利于作者主观情感的宣泄,而且是对《诗经》比兴手法的继承和运用。总之,刘勰认为,《楚辞》在内容、体制以及艺术表现手法等方面对经典均有所吸收和继承,可见《楚辞》之效法古代圣贤,去圣之未远。

刘勰在《辨骚》篇中从另一角度论述了《楚辞》与传统经义相异的特点,其曰: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2]43

刘勰对“四异”的描述与总结,正是《楚辞》异于经典之处,也即《楚辞》的发展与创新之处。正如鲁迅所说:“形式文采之所以异者,由二因缘……曰时与地……游说之风寝盛,纵横之士,欲以唇舌奏功,遂竞为美词,以动人主。……余波流衍,渐及文苑,繁词华句,固已非质朴之体制所能载,况《离骚》产地与《诗》不同。”[1]56-57所以,《楚辞》是文学自身发展和外在环境相结合的产物。就外在环境的影响而言,《楚辞》吸收楚地多巫鬼的习俗,将具有楚国地方特色的民间文化和精神意象与现实相结合,用以抒发情感,使其内容表现更为丰富、更具特色;而从文学自身发展脉络来看,《楚辞》在继承了《诗经》的比兴手法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如在《比兴》篇中刘勰言:“楚襄信谗,而三闾忠烈,依《诗》制《骚》,讽兼比兴。”[2]326此处的“兴”与《诗经》中的“兴”有所不同,《诗经》中“兴”与所兴的事物都要明言,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楚辞》是用借喻来代替被比的事物,如“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可谓是比兴手法的一大发展。《楚辞》在题材内容和表现手法方面的进一步拓展,符合刘勰《时序》篇所说的“文变染乎世情,兴废合乎时序”[2]408的发展观。

纵观《辨骚》全文,刘勰均以文学的发展观来评论《楚辞》的存在及兴起,紧紧围绕《楚辞》“去圣之未远”的经意传承和“奇文郁起”的创新特点展开论述。“奇文郁起”之“奇”,《说文解字》释曰“异也”。那么,刘勰在《辨骚》篇中明确指出《楚辞》与“五经”的异同性,是随着文学本身的发展变化而变化。刘勰不仅认同《楚辞》的文学地位,而且从一个“通变者”的眼光来看,《楚辞》所具有的“新变”特征正是文学发展的创新结果。刘勰对《楚辞》的分析是褒扬而非贬斥,与其在《序志》篇中批评南朝文风有所不同,其言:“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2]453刘勰指出,南朝文风尊崇形式,浮诡言辞,离开根本,愈久愈滥。与刘勰对《楚辞》的批评两相对比,褒贬自现。

二、《楚辞》文采的发展

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言:“若总归途,则数穷八体。”[2]257刘勰认为文学创作风格可以以“八体”来论,即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轻靡。据此而言,《楚辞》的风格当属“壮丽”。所谓“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2]258。议论卓越,体制宏伟,辞藻华美,文采突出,正是《楚辞》作品艺术风格的体现。

刘勰在《文心雕龙·辨骚》篇中充分肯定了《楚辞》在情文、形文等方面具有的审美特征。刘勰提出:“(楚辞)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2]46《楚辞》既丽又奇,华实兼具,是内容与形式的完整统一。《楚辞》作者注重抒发真情,其情其志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楚辞》作者注重描摹景物,这些物色可以借助读者的想象力,使之依循声貌捕去捉作者的抒情主体,做到融情于景,借景抒情。可见,《楚辞》是作者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创作结果,作者并非刻意为文,为文造情,而是抒发哀志伤情,为情而造文。所以,在朗丽惠巧的形式之下,《楚辞》虽“酌奇而不失其真”[2]46。刘勰在《宗经》篇中曾经强调,文宗经者,体有六义,首要的条件就是要做到“情至深而不诡”[2]31,感情深厚而不偏邪,创作者的情感表达应是真实而深刻的,《楚辞》充实的内容、真挚的情感正是学习与继承经意的结果。

刘勰褒赞《楚辞》“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2]45。所谓“惊采绝艳”是指《楚辞》在形式审美方面的呈现和追求。《楚辞》语言趋于艳丽,用词更加形象鲜明,不仅继承了《诗经》的比兴手法,而且在语言运用上更进一步,丽采纷呈,耀艳深华,故而后人多有效仿和学习,如“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2]46。但是,刘勰也指出,如果没有充实的情感内容作为支撑而只是片面学习《楚辞》的表现形式,刻意追求新奇华丽,其结果将是略神取形,华而无用。如其《体性》篇所论:

新奇者,摈古竟今,危侧趣诡者也。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 故雅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壮与轻乖,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2]258

刘勰欲以“雅正”纠正“新奇”之偏颇,试以“壮丽”矫正“缥渺附俗者”,再次重申了文学作品的创作根本在于切理义畅、实志定言的重要性,强调理正为先,辞华为后,辞为肌肤,志实骨髓的文学观念。黄侃先生曾言:“其实屈宋之辞,辞华者其表仪,真实者其骨干,学之者遗神取貌,所以有伪体之讥。”[3]24这句话与刘勰所言相似。

诚然,刘勰并不反对华丽的辞藻,而是强调文章应该述志为本,言与志合,吟咏情性,为情而造文。如其《情采》篇曰: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夫能设谟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2]288

刘勰追根溯源,提出立文之本在于宗经,质实理正,然后摛藻。在文与质之间,要使文不灭质,只有做到文质彬彬,才能得君子之道。其实,刘勰所论乃是有的而发,南朝文风刻意追求新奇,为文而造情,已经脱离了文学真实的发展轨道,刘勰认为,在文学创作中,所谓“酌奇”“玩华”等形式审美的追求应当笼罩于作品思想丰满、感情真挚的质实要求之下。相较而言,《楚辞》虽然有“奇崛”的特色,但虽奇却真,既华又实,与南朝片面地追求艺术表现、一味雕琢的文风有很大区别。刘勰赞赏《楚辞》“金相玉式,艳溢锱毫”[2]47,指斥近世文风“繁采寡情,味之必厌”[2]291。刘勰对《楚辞》的“奇崛”并无贬义。相反,刘勰不仅充分肯定了《楚辞》作为文学源头的地位和作用,而且以客观辩证的态度阐明了楚辞在朗丽绮靡的外在形式之下所呈现出的哀志伤情的文致之理。“惊才风逸,壮志烟高”[2]47,刘勰的赞语所蕴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三、“博徒”“英杰”词意辨析

《文心雕龙》记录了刘勰对齐梁以前文学特点的概括和总结,其遵从文学发展的客观规律立论,达到主观与客观的有机统一。而《楚辞》前承《诗经》,后启“汉赋”,“辞来切今,气往轹古”[2]45,是典诰与夸诞的集合体。因此,刘勰在追溯《楚辞》源起的时候,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2]45《楚辞》的内容效法三代的《书》《诗》,但在发展过程中,又夹杂了战国时期的文风习气,因此,《楚辞》地位较之《雅》《颂》要显得低微,但其宏裁艳采却是辞赋杰作的专有特色。

《文心雕龙·辨骚》篇中,“博徒”一词的含义学界存有争议,历代学者的解释各有不同。如范文澜注引《史记·信陵君列传》谓:“博徒,人之贱者”。注释家皆从之,或认为是赌博之徒,或引申为“浪子”“卑贱”“稍差”之意。与其相反的一种观点则认为“博徒”应指博通诸艺之士,认为刘勰此语是赞赏《楚辞》创作延续了《诗经》经义,是广博、通达之意。事实上,对“博徒”一词的理解,应该遵从刘勰立论的语境,结合《辨骚》中的其他评语进行把握。在《辨骚》篇中,刘勰言《楚辞》:“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2]45刘勰既肯定了《楚辞》内容宗经,又指出了它受战国习气影响而略显驳杂的创作风格。又说,“《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2]45,相较于上句的语气转折,后句言词赋之英杰,褒扬的态度非常明显,前有一个“而”字表示转折,那么,前句的“博徒”与“英杰”相较,不应是赞扬,而是稍抑。如果认同“博徒”是博达之意,那么其义与“英杰”相似,在语言上就没有使用“而”来表示转折的必要了。因此,“博徒”之意当取“逊色”“不及”“稍差”之意,这样才能理解《辨骚》篇中刘勰对《楚辞》所持的辩证态度:一方面肯定了《楚辞》的“四同”,取熔经意;另一方面,指出了《楚辞》的“四异”,剖析绮靡。《楚辞》异乎经典者,主要表现在“四异”,即“诡异之辞”“谲怪之谈”“狷狭之志”和“荒淫之意”。客观而言,这些词语是刘勰对《楚辞》“语其夸诞”文风的概括。楚辞中充斥着怪异的物象,神奇而荒诞,用语耀艳而有放言之致,这些特点与楚地多巫、楚人习俗、楚地方物等有很大关系。

在刘勰的理论体系中,《诗经》的经典地位无可匹敌。《楚辞》虽有所承继,但优缺同在。刘勰在《辨骚》篇中明确表达了对《楚辞》的批评,既强调了《楚辞》宗经的本义,又注意到其惊采绝艳的辞藻表达。故“英杰”一词正是对楚辞“奇文郁起”“自铸伟辞”“金相玉质”和“耀艳而深华”等特点的总结和评价。

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作品依经立义,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王国维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4]2《楚辞》作为中国文学创作的源头,其“奇崛”“艳丽”的创新特点对后世文学深有影响。刘勰在《文心雕龙》当中以辩证的态度分析、概括了《楚辞》的创作特点及其文学地位,这些评语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学习《文心雕龙》,也有助于我们摆脱传统的、固定的思维模式,以整体、客观、辩证的态度来把握中国文学的发展脉络。

[1] 鲁迅.汉文学史纲要[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2] 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 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4]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 闫丽环)

An Analysis of LIU Xie′s View onChuCi

QIAO Xiaohu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For many times,LIU Xie referredChuCiin his worksTheLiteraryMindandTheCarvingofDragons. Not only did he listBianSaoin the pandects, but also he analyzed its heritage of "absorbing the molten classic significance" and the innovative characteristics of "creating the most beautiful language" to show the unity of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consciousness of literary criticism. LIU Xie believed that the creation ofChuCiwas admittedly different with the classic. However, his elegant doctrine under the sad ambition and sorrowful sentiment can not be covered by gorgeous and brilliant language. With regard to the abusive style of writings in the Qi and Liang period and, while fully conforming the literature source status ofChuCi, LIU Xie proposed the creative intention of advocating the beauty, eradicating the evils and critically saving the faults.

LIU Xie; viewpoint ofChuCi; absorbing the significance of molten classic; brilliance and exotic style; genius apprentices and outstanding figures

2016-12-25

乔晓慧(1992-),女,河南濮阳人,硕士,主要从事汉魏六朝文学研究.

2015年度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南朝文人生活习尚与文学发展关系研究”(编号:2015BWX036)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10.3969/j.issn.1674-5035.2017.03.012

I222.3

A

1674-5035(2017)03-005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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