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良对李白性格生成的影响
2017-03-11白丽艳
白丽艳
(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0)
李白是唐代伟大的诗人,他以其卓异不凡的诗歌创作点亮了盛唐诗坛。与他诗歌成就交相辉映的是他张扬不羁的性格特点,他的性格一方面得益于大唐文化,另一方面来自对历史人物的学习。本文拟通过分析张良与李白人格形成的关系,就这一问题作一些尝试性研究,抛砖引玉求教方家。
1 地缘与人生:张良与李白的渊源
李白一生追慕的历史偶像众多,清代赵翼在《瓯北诗话》中云:“青莲少好学仙,然又慕功名,所企羡者,鲁仲连、侯嬴、郦食其、张良、韩信、东方朔等。”现代学者对这个数目进行了进一步扩充,仅宋嗣廉在《李白与〈史记>人物情结之接受美学透视》统计李白吟咏赞叹的《史记》中人物就有一百多个,其中李白与张良的人生最为相近。
首先,相同的贵族出生。据《史记·留侯世家》,张良是位没落的贵族,他的家族五世相韩,后韩为秦所灭,国破族散,流落江湖。李白也是贵族之后,李冰阳《草堂集序》称“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九世孙。蝉联王圭组,世为显著。”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亦称:“凉武昭王九代孙也。隋末多难,一房被窜于碎叶,流离散落,隐姓易名。”可见唐人普遍认为李白生于王侯之家,是个没落的贵族。这种看法虽受到现代学者的挑战,但作为当事人李白对此是笃信不疑的,他曾在诗中自豪地宣称:“我固侯门士,谬登圣主筵。”李白没落的贵族身份定位与张良是一致的。
其次,相似的任侠经历。《史记》关于张良的任侠经历记录的很清晰。张良在韩国被秦灭之后,带着三百家僮,寻找刺客击杀秦始皇,后觅得力士沧海君,于博浪沙伏击秦始皇,失败后逃匿。张良这种不计后果,快意恩仇行为显然属于典型的侠客作为。李白青年时期曾有过一段游侠经历,《新唐书》本传说李白“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轻财重施。”他也曾自称:“十五好剑术”(《与韩荆州书》)。魏颢《李翰林集序》陈:“少任侠,曾手刃数人。”当然,李白与侠气不仅停留在这些血腥的杀戮,而是将侠的精神与自我家国情怀相融合,这些情怀在大量的他大量吟咏侠客的诗作中均有体现,如《侠客行》中歌颂了候嬴、朱亥两位侠士的义举:“将炙啖朱亥,持觞劝候嬴。”在《行行且游猎篇》《结客少年场行》《少年子》《出自蓟北门行》这些篇目中均歌颂了游侠以身许国的豪情,这和张良“椎秦报韩”的侠行在精神上是相通的。
2 参照之赞美:李白对张良的认同
相似的身份以及相仿的人生经历为李白对张良认同提供了理论上的可能,这种认同感是否成立还需在李白对张良的吟咏中进一步求证。上文说过,李白一生吟咏的历史人物众多,但并对他们的认同感却不能等量齐观。他对这些历史人物的情感可以可分成两类,第一类是超越个人角色的赞许和崇拜,第二类是包含个体人生参照的赞美,后者的认同感无疑要更强一些。
李白对张良的感情属于第二类。张良的形象多次出现在李白的诗歌中,其中《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是专咏张良的:“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报韩虽不成,天地皆震动。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我来祀桥上,怀古钦英风。惟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这首诗曾长期被不加区分的放到李白的咏史诗序列中被学界把玩,但比照李白对其它历史人物的感情,这首诗透露出李白对张良的别样情怀。首先,李白以专篇专咏的方式来咏颂张良显示出他对张良的重视。其次,此诗以写实的态度来咏叹体现出他对张良的深切认同之感。作为浪漫主义代表作家,李白在咏史诗中一般呈现出强烈的幻想色彩。他一般不严格按照史料来叙写,而是根据自己的情绪和想象重构出历史场景,而这些浪漫的夸张和想象透露出李白历史局外人的崇拜和景仰,在这些豪壮的情绪中,李白并未有太多个人境遇及人生体验的带入,如《胡无人》一诗。但《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一诗所叙之事却几乎都对应《史记·留侯世家》的记录,由想象跌落于史实,伴随着叙事方式转变的是情绪的变化。在对张良的吟咏中,李白显然带入了自我人生体验,换言之,他试图在自我人生参照中追溯张良的事迹,在确定无疑的史实中定位自己的人生,诗末云“惟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在无黄石公的感叹中,李白已经将自己比附为张良,显然他对张良并非一般的敬仰而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代入式认同。
3 帝师梦:张良与李白性情的生成
李白对张良的代入式认同在根本上影响了李白人生构想。由于将张良视作人生偶像,李白意图复制张良的人生轨迹。对比两者人生轨迹,其差异主要在功业和归宿。据《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张良在青年时的任侠经历后,辅佐刘邦击败项羽,成功走上了帝师的道路,之后功成身退,“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终得善终。在道教传说中,张良人生得到进一步升华至得道升仙,由于张良与蜀地的渊源,这种传说在蜀地尤其盛行,如现存陕南留坝县的张良庙就是据张良辟谷成仙的传说而建,历代香火不绝。概言之,李白希望成为“帝王师”之后,然后挂冠归隐,再修道成仙,为自己人生画上一个完满的结句号。由于求仙是帝师之后的人生阶段,所以李白将“帝师”作为现实的人生追求。李白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直言:“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使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帝王师”的人生愿景对李白的人格及情绪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3.1 “帝王师”的人生构想导致李白激切奋进的人生态度
高远的志向往往能够带来无穷的人生动力。由于“帝王师”人生理想的导引,李白表现出对功业的强烈追求。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他自述青年时代的人生规划:“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出山之后,他的仕途并不顺畅,长期滞留安陆,但他一直寻求功业的突围,后被吴筠所荐,进入翰林院,陪侍唐玄宗,但不久就因得罪权贵高力士,被赐金放还。仕途坎坷并没有浇灭自己的热情。他依然相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直到安史之乱暴发后,他已到天命之年,却依然奔走于功业之路。永王李璘出师东巡,李白慷慨入幕,意图助其平定中原,写下了“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的豪言。李白的一生就是行走在帝王师的人生追求中,这种追求赋予了他昂扬向上的人生品格。
3.2 “帝王师”的人生理想导致李白狂傲不羁的性格品质
李白自认为才学谋略不输张良,完全达到了帝师的水准,他自称“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怀经济之才,抗巢由之节。文可以变风俗,学可以究天人,一命不沾,四海称屈。”这种源自“帝师”人生预设所带来的文化自信造成他轻视权力的傲岸品质。唐代干谒之风盛行,士人应举之前需要拜谒公卿,取悦于权豪势要,求得赏识,打通自己的仕途。诗人杜甫也有“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悲辛”人生经历,但李白却对干谒求宠这种有伤尊严行为表现出极度的反感,因他认为王侯权贵与他是平等的,“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尽是平交人”。他甚至因此弃绝科举考试,并以高傲的姿态表达了对权贵的蔑视,“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手持一枝菊,调笑两千石”。甚至面对帝王,李白也并未褪去其狂傲的脾性,他曾于天宝元年接受唐玄宗征召供奉翰林,他平交王侯,傲视帝王,能够支撑他这种狂傲品质自然不是现实的成就,只能是“帝王师”这样高傲的理想。
3.3 “帝王师”的人生理想导致了李白强烈的批判现实的品质
李白一生喜好批判和抨击,且常将批判的矛头直指帝王,体现出他以帝师自任的人生定位,如在《古风》四十三首,李白借周穆王和汉武帝求仙的事迹讽刺了唐玄宗耽于长生的妄想;《古风》第四十六首直接批判了唐玄宗“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耽于逸乐的怠政作为;《古风》第十五首,李白讽刺了唐玄宗“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轻视人才的行为;《古风》第五十三、五十四首通过对权臣和骄将恶行的展示间接批判了帝王荒唐的宠信。当然,李白在这些诗中并非表明“予及女偕亡”的愤恨,而是都隐隐流露出对唐玄宗的规劝,即希望通过规劝让帝王走向正途,显然,这种批判显然带有浓重的“师”的气味,是他对帝师人生追求的践行。
总之,李白对自我才华的过高估计及他对玄宗朝政治环境的错误认识,他一生只能在张良的“帝师”幻梦中奔波,正是这种不切实际的人生定位一定程度上造就了李白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狂傲的性格特征以及强烈批判现实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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