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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元好问对郝经的影响

2017-03-11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元好问

王 燕

(黑龙江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论元好问对郝经的影响

王 燕

(黑龙江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元好问与郝氏世代交好,奠定了他对郝经产生影响的基础。在思想引领上,元氏的“学以致用”“复兴风雅”“宗唐得古”给予了郝经莫大的启迪;在创作文风上,郝经又承继了师长元好问的“慷慨健劲”“沉郁悲凉”“宏肆跌宕”之风。

元好问;郝经;文学思想;创作风格;影响

金末元初“一代文宗”元好问于金元文坛作出了巨大贡献,不但在文学领域取得了突出成就,而且“力以斯文为己任”“以文存史”,[1]极力培植后进,承继文统。元初文坛多数名家都直接或间接受到元好问的影响,其中入驻忽必烈金莲藩府并多次进献有功之计的郝经就是佼佼者。本文通过考察元好问与郝经的交往,对比其诗文集,以期论述元好问对郝经的影响。

一、元、郝交往始末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生于金章宗明昌一年,十四岁跟随父亲元格,到泽州县拜宿儒郝天挺为师,从其学六年,博通经史、淹贯百家。这在郝天挺死后二十年,元好问为其所作墓志铭中有所记载:“泰和初,先人调官中都,某甫成童,学举业。先人思所以引而致之者,谋诸亲旧间,皆曰:濩泽风土完厚,人质直而尚义,在宋有国时,俊造辈出,见于黄鲁直季父廉行县之诗,风俗既成,益久益盛,迄今带经而钼者四野相望,虽闾巷细民亦能道古今、晓文理。为子求师莫此州为宜。于是先人乃就陵川令之选。”[2](P517)郝天挺是元初知名儒士郝经的祖父。

郝经(1223-1274)字伯常,泽州陵川(今山西陵川)人。泽州、潞州在有金百余年,以多出读书人而闻名,“土风敦质,气禀浑厚”,[3](P498)而陵川学者又以郝氏为首。郝氏世代业儒,郝经的八世祖祚自北宋咸平年间迁到陵川,从此到郝经辈世代衍续下来。郝经的曾伯祖父昺,以嫡长子监管家族,已有家法,并使子孙世代相守。其曾祖父升,曾为“县功曹”,[2](P518)是协助县令管理人事、政务的官员。其曾叔祖父震,学识渊博,长于理学,赋诗多警句,以经旨授学者,从其学者甚众。他善弹琴,曾令“睡鹤十余惊起鸣舞,珊珊嘎嘎,曲终乃去”。[3](P498)郝氏几代人熟读经史,精通儒业也肇始于他,郝经在《先曾叔大夫东轩老人墓铭》中讲:“郝氏之学,浚源起本而托大者,自东轩君始。”[3](P499)其伯祖父源,亦齐家有道,曾告诫诸宗亲子弟要“治生、为学二者兼进,始则仰事俯畜,终焉立身行道”,[3](P499)其门下学者也日盛,甚至“县令、丞每至县,辄就门礼谒”,[3](P499)无不推重其门第家法。

自郝经曾叔祖父辈起,就已有祖孙三代六位先生授业于乡里,郝氏家族成为誉满上党的教育世家,声名远播于河朔、许洛、燕保间。这也是郝经的祖父郝天挺能育出金元“一代文宗”元好问的家学渊源,更为郝经成为元初儒士积淀下深厚的家世涵养。

元好问与恩师感情甚笃,在离开恩师及其家人时,曾深情地写下《初发潞州》:潞州住久似并州,身去心留不自由。白塔亭亭三十里,漳河东畔几回头。[2](P310)

元好问与郝经之父郝思温年龄相差一岁,两人共同受业于郝天挺,同窗共读的关系增进了两家今后交往的可能性,成年后又有书信往来,郝思温曾到山东冠氏(今山东冠县)看望元好问。《临江仙·留别郝和之》就是元氏为这位老同学写的惜别之词。[2]

少年的同舍之乐,老来的相依之情,使得元好问格外看重两家的世代交好关系。有了这样一层渊源关系,元好问对晚辈郝经的勉励与器重自是无可厚非。贞佑年间,金室衰微,成吉思汗率领蒙古族趁势而下横扫中原,中原百姓携老幼流亡,迁河南下。元光元年(1222),郝经父母避难于许州的临颖县城西的城皋镇,郝经在此降生。恰逢此时元好问也“往来于箕、颍者数年”,[3](P479)箕为箕山,靠近登封,颖即临颍,成皋城隶属于临颍。也就是说元好问有可能见证了郝经的幼年成长,直到金哀宗壬辰(1232)春,金兵失利,郝经一家不得不北渡黄河来到保州。第二年,即天兴二年(1233)元好问被蒙古兵押往山东聊城羁管,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因此中断。由于郝经正值孩童时代,这段事实很难见之于史料,但依据前面所述两家的世代交好,可以想见他们的交往与接触。

郝经对元好问的仰慕与崇敬之情不言而喻。天兴年间,元好问因历史原因被卷入“崔立碑事件”,[4]当时人们对其多有诟病,元好问有口难辩,仅有少数人能够站在客观的角度看待这件事,郝经就是其一。他作《辨磨甘露碑》一诗为元氏洗刷罪名,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元氏维护。此时郝经不过十几岁,对元氏及此件事情的始末能够认识辨明到如此地步,显示了他的聪明才智,更佐证了他与元氏的深厚感情。蒙古海迷失后元年(1249),元好问与郝经再次见面,时年元好问六十岁,元郝两家再次相交,郝经拜元好问为师,并敬献古诗《寿元内翰》,表达了他对元好问的仰慕与祝福。酒兴之余,元好问也一气呵成《赠答郝伯常》,既有对郝经学问的叮嘱,也有对他的期许与鼓舞。随后,郝经又向元氏倾吐了“读书为用,论尚时事”的看法,这正是郝经期盼已久的交流,能问津元好问并认其为师,对郝经来说是莫大的激励。“遂相与论诗作文”,元好问也十分赏识与器重恩师的嫡亲长孙,《元史·郝经传》中记载了元氏这样的话语:“子貌类汝祖,才气非常,勉之。”这一年后郝经的学问长进迅速,陆续写下了《与橄彦举论诗书》《皇极道远记》《上紫阳先生论学书》等重要论作。

公元1250年,郝、元二人在顺天府相遇,郝经就“枢衣之问”向元好问请教,并随其南下获鹿,于元氏新居,两人畅谈学术两个月,“诗”“书”典籍无不洞究,郝经受益匪浅,写下了《原古上元学士》,表达了自己对老师的敬仰。《续夷坚志》载:“辛丑(蒙古宪宗元年,1251年)秋,元好问与毛正卿、毛得义兄弟、郝经、刘敬之同游了顺天抱阳寺的宝教院。”[5]元好问作了《乔夫人墨竹二首》,郝经也有应和之作《静华君墨竹赋》,这是最后一次文献记载有关元、郝交游的记录。

蒙古宪宗七年(1257年)九月四日,获鹿传来元好问去世的噩耗,郝经作《获鹿新居哭元遗山》哭吊,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元好问过世后,郝经亲自用马车把元氏的灵柩从获鹿舁回他的家乡忻州韩岩村,多年后,郝经为其写墓志铭:《遗山先生墓铭》。后来,郝经还写了《祭遗山先生文》《元遗山真赞》,系统地总结了元好问的生平、家世,并高度评价了元好问的成就。后来《金史》本传、《四库全书总目》评价元好问时,沿袭了郝经的评论。

二、文学思想影响

作为师长的元好问对郝经更大的影响则是学术思想的传承。“文阵自怜吾已老,名场谁与子争先。撑肠正有五千卷,下笔须论二百年。莫把青春等闲了,蔡邕书籍待渠传。”[2](P216)从诗意可知,元好问把郝经视作接班人。金元交替之际,蒙古欲以武力统治天下,中原文化很可能就此沦丧,急需有志之士拯救与保护。元好问很重视实用思想,提倡经世致用。他在《东平府新学记》中强调“学政”的重要性,学以致用,学成“以佐王经邦国”,激烈抨击理学的空谈性理,无补于世:“居山林,木食涧饮,以德言之,则虽为人天师可也,以之治世则乱。……今夫缓步阔视,以儒自名,至于徐行后长者,亦易为耳,乃羞之而不为。窃无根源之言,为不近人情之事,索隐行怪,欺世盗名,曰:‘此曾、颜、子思子之学也。’不识曾、颜、子思子之学固如是乎?夫动静交相养,是为弛张之道,一张一弛,游息存焉。而乃强自娇揉,以静自囚。未尝学而曰‘绝学’,不知所以言而曰‘忘言’。静生忍,思生敢,敢生狂,缚虎之急,一怒故在,宜其流入于申、韩而不自知也……道统开矣,文治兴矣,若人者必当戒覆车之辙,以适改新之路。”[2](P667)

又在《恒州刺史马君神道碑》中赞扬了管仲深明大义,不囿于忠“主”之忠,辅助齐桓公九合诸侯、成就霸业,贬斥召忽为“猝然就一死以取千载之名者”。[2](P570)元好问这种经世致用的思想,在那样一个文化思想亟待重整的时代,很自然被郝经这样的儒士接受。

郝经接续元氏的中州士大夫形象而来,将兴复斯文作为己任,秉承“不学无用学,不读非圣书。不为忧患移,不为利欲拘。不务边幅事,不做章句儒。”[3](P316)他的文学思想除了有很浓的理学成分外,也受到元氏实用精神的影响。他认为诗应该“述王道”有补于世事,强调“有用于世”,并批评了当时文人“记诵辞章之末,卒无用世”,又说“天人之道,以实为用,有实则有文,未有文而无其实者也”。[3](P301)在他被拘留仪真期间,仍以“抑扬刺美,反复讽咏,期于大一统,明王道,补辑前贤之所未及者”为标杆,编选了汉至五代的两百多位诗人的作品《一王雅》。在《与宋国两淮制置使书》中就阐明了自己的学务有用观点:

道以用而见,天地万物皆是也。其或无用,则天地万物息。人所以裁成辅相,使天地万物各尽其用,而不使之息者也……为有用之学,待有用之几,行有用之事。或遇,或不遇,或成焉,或否焉,命与时不可期。故有一时之用,有一世之用,有万世之用。不虚生,不妄为,则建一时之事业,建一世之事业,建万世之事业。事业虽殊,而期于有用,一也。学而有用而终不遇,则亦命焉耳矣。学而无用,与遇而不能以自用,事几去而功业堕,失道左见,安视天民之毙而莫之顾,使天地万物坏,而俱不能以用,可以为士乎哉?仆始知为学,则以是自淬厉,愤悱以崛起。[3](P514)

这里有明显的元氏痕迹。郝经在《文弊解》中也强调“唯实是务”,而且总结出:“《易》之文实理也,《书》之文实辞也,《诗》之文实情也,《春秋》之文实政也,《礼》之文实法而,《乐》之文实音也,故六经无虚文,三代无文人。”[3](P301)用一个“实”字概括出六经的深层内涵,并主张有实才有文,提出“弃虚文,贵实质”的创作原则,将“实”作为文的写作规范和根本准则。

元好问是现实主义诗人和诗论家,他坚持儒家传统对待文学的标准,倡导复兴风雅,诗论主张“以诚为本”“发乎性情,止乎礼义”,看重诗歌对真性情的抒发,崇尚自然、雄放、简静高古的文风。他论诗主张天然真淳,反对堆砌雕琢,重视独创精神。在元好问看来,所谓“性情”“诚”就是人的真感情,只有抒发人的真挚感情的作品才能产生巨大的感染力,感动人心,达到感天地、泣鬼神的效果。这是元好问的诗论基础,也是他诗歌主张的最大特点。

《诗论绝句三十首》是他年轻时的作品,是他的诗论代表,并得到文坛的肯定,如:“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谁是诗中疏凿手?暂教泾渭各清浑。”[2](P268)以汉乐府、建安诗歌作为承继《诗经》风雅的传统,认为只有风雅之作才是正体。他欣赏陶渊明诗歌自然天成、清新真淳而无人工雕琢之痕;欣赏阮籍诗笔纵横,如长江奔流、神于俱远的高尚情怀;贬斥孟郊、李贺“鬼窟中觅活计”的苦吟作为,这正是元好问对雅正观念的追求。

郝经在最初读书时,应该拜读过《论诗绝句三十首》。作为元好问的弟子,他也很重视性情的抒发,认为诗歌是吟咏性情之作,只有《诗经》三百篇、汉苏李及建安诗称得上性情之作,批评当时学李贺之奇、卢仝之怪、杜牧之警、元稹之艳的不良诗风。这样一种尚壮美、崇豪放,喜欢朴素自然直风,也体现了他“中州千古英雄气”的风格。他在《与橄彦举论诗书》中提到,“诗,文之至精者也,所以歌咏性情,以为风雅,故摅写襟素,托物于怀,有言外之意,意外之味,味外之韵。”[3](P344)强调诗歌就要吟咏性情、抒写怀抱,赞赏苏、李赠答之诗与建安诗歌为后世确立了“简静高古”的根柢。接着又具体阐释了何为“风雅”:

盖后世辞胜,尽有作为之工,而无复性情,不知风雅有沉郁顿挫之体,有清新警策之神,有振撼纵恣之力,有喷薄雄猛之气,有高壮广厚之格,有叶比调适之律,有雕锼织组之才,有纵入横出之变,有幽丽静深之姿,有纡馀曲折之态,有悲忧愉怢之情,有微婉郁抑之思,有骇愕触忤之奇,有鼓舞豪宕之节。[3](P345)

郝经可谓是元好问的第一读者,在《遗山先生墓铭》对元氏评价:“上薄《风》《雅》,中规李杜,粹然一出于正,直配苏黄氏。天才清瞻,邃婉高古,沈郁太和,力出意外,巧缛而不见斧凿,新丽而绝去浮靡,造微而神采粲发,杂弄金碧,糅饰丹素,奇芬异秀,洞荡心魄,看花把酒,歌谣跌宕,挟幽并之气,高视一世。”[3](P478)

追求风雅,吟咏性情反映在形式与方法上则是元初文坛形成的“宗唐得古”,这一诗风早在金代就有人提倡,元好问是金元之际“宗唐诗风”的总结者。他推崇唐诗风格和精神,提出诗“以唐人为指归”的宗旨,在《杜诗学引》中赞赏杜甫诗“窃尝谓子美之妙,释氏所谓学至于无学者耳”、“故谓杜诗为无一字无来处亦可也,谓不从古人中来亦可也”,并对杜诗作出了如下总结:

今观其诗,如元气淋漓,随物赋形:如三江五湖,合而为海,浩浩瀚瀚,无有涯涘;如祥光庆云,千变万化,不可名状;固学者之所以动心而骇目。及读之熟,求之深,含咀之久,则九经百氏古人之精华,所以膏润其笔端者,犹可仿佛其余韵也。夫金屑丹砂、芝术参桂,识者例能指明之;至于今而为剂,其君臣佐使之互用,甘苦酸咸之相入,有不可复以金屑丹砂、芝参术桂而名者矣。……前人论子美用故事,有著盐水中之喻,固善矣,但未知九方皋之相马,得天机于灭没存亡之间,物色牝牡,人所共知为可略耳。[2](P750)

他指出杜诗这种博大精深、融会贯通的诗歌境界,一方面因为众法兼备,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将诗法融会在诗境中,达到无法而皆法的程度。正可谓字字有出处,而又字字自由运用到妙处,亦可谓“不从古人中来”。在《陶然集诗引》中,元好问又肯定了杜甫、白居易、苏轼等人的晚年诗作所表现的自由创作境界,都是对这种转益多师、博采众长诗法的褒扬。

除此之外,元好问在《论诗绝句三十首》中评论了众多唐代诗人,如沈宋、陈子昂、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李贺、孟郊、卢仝、刘禹锡、元稹、温庭筠、李商隐等。统观这三十首绝句可以看出,遗山虽然提倡宗唐,但他对于唐代诗人也不是全面肯定的,而是有选择性的:对李白、杜甫、韩愈、陈子昂、柳宗元是持赞扬态度的,而对于李贺、孟郊、卢仝则有所批评指责,此外,他对温李的态度则站在历史和辩证的高度,根据具体的实例有褒有贬,没有将之简单化。

可以说,宗唐诗风在金元之际是一种大的潮流,但是如何“宗”以及“宗”的方式与内容又因人而异,郝经作为元朝的开国文臣,其宗唐风范是承袭金代大家元好问的。元好问编选了《唐诗鼓吹》《杜诗引》作为学习唐诗的模范标杆,郝经也学习元氏编选了《一王雅》,以唐诗作为“可法”的典范,郝经与元好问一致的地方是,重唐诗的情韵、感兴,也即唐诗的性情之美与法度之美。郝经在《答友人论文法书》中这样讲:

为文则固自有法,故先儒谓作文“体制立而后文势成”。虽然,理者法之源,法者理之具,理致夫道,法工夫技,明理,法之本也。吾子所谓法度、利病,近世以文为技,与求夫法,资于人而作之者也。非古之以理为文,自为之意也。古之为文也,理明义熟,辞以达志尔。若源泉奋地而出,悠然而行,奔注曲折,自成态度,汇于江而注之海。不期于工而自工,无意于法而皆自为法。故古之为文,法在文成之后,辞由理出,文自辞生,法以文著,相因而成也,非与求法而作之也。后世之为文也,则不然。先求法度,然后措辞以求理,若抱杼轴,求人之丝枲而织之,经营比次,络绎接续,以求端绪,未措一辞,钤制夭阏于胸中,惟恐其不工而无法。故后之为文,法在文成之前,以理从辞,以辞从文,以文从法,一资于人而无我,是以愈工而愈不工,愈有法而愈无法,只为近世之文,弗逮乎古矣。[3](P334)

在这里,郝经和其老师一样强调“无法而皆法”,即“转益多师”、融会贯通的本领。不过郝经作为一位理学者,有着理学层面的理解。

郝经承元好问之续的地方还在于,他称道唐诗以李杜并尊,其《唐十臣像歌》中称赞李白、韩愈、白居易等诗人的开阔、壮美的诗歌境界。而对晚唐诗,他在《与橄彦举论诗书》中明确指出,不喜晚唐诗人的奇、怪、警、艳诗风,因为他们不合中和之美、温柔敦厚之旨。体现了他与元好问相像的唐诗审美趣味。

三、创作风格影响

清代学者纪昀在编撰《四库全书总目》时概括郝经“其文雅健雄深,无宋末肤廓之习;其诗亦神思深秀,天骨秀拔。与其师元好问可以雁行,不但以忠义著也”。[3](P1)清顾奎光等《元诗选》评其诗曰:“元诗颇病纤稼,伯常得法于遗山,苍浑奇崛,气骨特高。”当代钱基博先生在他的《中国文学史》中也称:郝经“笔力健举,沛然出之若有余,几欲追元好问而肩之”,[6](P611)道出了郝经的文学成就不能与其师并肩,但在创作风格上有相类之处。

郝经著述颇丰,诗文俱佳。留存在世的《陵川集》三十九卷中,文体多样,有赋、五七言古诗、和陶诗、歌诗、五七言律诗、五七言绝句、论说、书、记、碑铭、政论文等,可谓各体兼备。他继承了元好问众体兼备、正大明达、有例有法的创作风范,“奇崛宏肆,笔力健劲”[7](P290)正是他的诗文特征。 他的诗歌文章,笔墨新奇刚健,结构宏大舒展,艺术风格雄健有力,正可谓“得遗山之真传”。

在创作上,郝经首先得元好问真传的是其雄健的诗风。元好问早年的诗作由于不满金末浮艳诗风,力主雄健慷慨之风,所以表现出刚健质朴的诗风。如七律《张主簿草堂赋大雨》[2](P176)意象雄奇瑰伟,豪壮而不粗疏,显示出元好问七律的慷慨豪迈。郝经的七律也有元氏七律之精神,如《己巳三月二十六日》,[3](P202)情感沉挚,意境雄浑。虽然不及元好问诗作的大气包举,但也做到了融悲慨、雄浑与一体,彰显了元初北方文坛诗风。

郝经的这种雄健奇崛的诗风,在前期的诗作中比较明显,这一时期他积极奋进、昂扬进取,关注天下兴亡,同时又突破了华夷观念,希望元军能够一统南北,实现天下太平。因此,他的诗中出现了总结宋金灭亡历史原因的咏史诗,如《青城行》,[3](P153)诗歌语言气势宏大,刚劲有力。

另一类能体现其这种奇崛宏肆诗风的题材则是:他既持褒扬态度,又持谴责态度的战争诗。他对战争的这种态度看起来似乎矛盾,但却是郝经身份所不能避免的。一方面他是汉人,受过严密的儒家诗教,亲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痛,不得不谴责;另一方面,他又站在蒙元的立场上,蒙元君主能够“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3](P515)如《居庸行》中描写蒙古军的诗句:“阴山火起飞蛰龙,背负斗极开洪荒。直将尺箠定天下,匹马到处皆吾疆。”[3](P129)使用宏大的意象,用词大胆,肯定元军的同时,也显示了那种磅礴的气势与自信。谴责类诗歌则如《巴陵女子行》。[3](P142)一个遭遇战争的女子,本来凄惨可怜,但在郝经笔下却表现的那么刚强自如,临危不惧,不肯被人再次侮辱,宁肯选择投江,死前的临终诗,犹言社稷安危。诗篇结构按照时间依次娓娓道来,结尾处用“娥眉”“芙蓉”“玉骨”等形象来刻写巴陵女子的气节,悲惋凄切,辞意壮烈,显示出奇崛宏肆之气。

郝经后期的诗作,因为长期被拘留仪真,北归无望,无奈故园之思,家国之感只能借助于笔端,喷薄而出,形成了与元好问酷似的沉郁苍凉诗风。沉郁顿挫之风源于杜甫,杜甫系念国家安危与生民疾苦,动乱的年代、坎坷的遭际,再加之满含爱国之情的诗人之心,一有感触则悲慨万分。但杜甫又有着仁者之心与儒家涵养,因此每欲倾泻而出时,又得到了自我感情的抑制,从而形成了这种题材严肃、感情深沉、沉着蕴藉、变现手法多端而又波澜壮阔的诗风。元好问的遭际与杜甫相似,适逢战乱年代,身为鲜卑族后裔,亲身经历了家国灭亡之痛,他的诗歌生动地展现了金、元易代之际的画面。无疑他的“纪乱”诗是最上乘的,沉郁顿挫、慷慨悲壮。如《岐阳》三首之二,“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野蔓有情萦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从谁细向苍苍问,争遣蚩尤作五兵。”[2](P179)气势宏大、笔力沉雄。

仪真馆“囚禁”般的生活,使得郝经有意模仿杜甫与元好问的这种诗风。十六年的幽闭监禁,痛苦与折磨,郝经如何度过,又是如何打磨自己的意志,我们只能通过他的诗文来理解。我们难以想象这时期的郝经依然忧国忧民、不忘社稷,如《冬至后在仪真馆赋诗以赠三伴使》,多达五百字的长诗,从息兵请愿“见天子”到赤心“徒增鲁连耻”,再到壮志的再次昂扬,“苍生苟能活,志士岂惜死”,沉郁低回的感情得到升华,接着郝经重申南宋利弊,希望息兵,最后又落回到自身的感慨上,“不能鹰脱韝,还成肉在几。盘飧宁忍食,欲断南八指”。[3](P45)沉郁悲凉中又有激烈,透着忧国忧民的情怀。

然而感情深沉真挚,诗风苍凉悲苦之下,郝经的诗歌又保有自己的特色,沉郁苦闷之后的平和与畅达。这是他接受现实,不畏现实所变现出来的自我调适与慰藉。如其《甲子怀秋》《月夜感怀》中表达了自己的抱负还未实现,却要先身老天涯,可怜自己无能为力,蹉跎中只能借外物消磨时光,也许太长的寂寞孤苦之后就是顺应天命的淡泊与平和。郝经后期诗作,于沉郁痛彻、哀婉动人之中又有了这种平和与畅达。这也是他后期心境与元好问相通之处。

正如以上所论,郝经在文学理论上有许多是承袭元好问的主张,因此在散文的创作上,郝经也有许多特点可以看出是与元好问一致的地方。清代泽州知州陶自悦,在为《陵川集》作序文时也说郝经“理性得之江汉赵复,法度得之遗山元好问”,[3](P3)这里的“法度”也即作文之法。元好问在《诗文自警》中非常详尽地论说了他的作文之法,“作文之法:一篇之中,有数行整齐处,数行不整齐处,或缓或急,或显或晦,间用之,使人不知其缓急显晦。虽然,常使经纬相通,有一脉过接乎其间,然后可。盖有缓急形者纲目,无形者血脉也。文字壮者近乎粗。仔细看所谓眼者,一篇之中自有篇中眼,一段之中自有段中眼,寻常警句是也。如何是主意首尾相接,如何是一篇铺叙次第,如何是抑扬开阖,如何是警策,如何是下句下字有力处,如何是起头换头佳处,如何是缴结有力处,如何是实体贴题目处,如何是融化曲折剪裁有力处”。[8](P1244)元好问是在强调作文要有“缓急”,要有张有弛,不要平铺直叙;要有“主意”贯穿全篇,关键之处还要有警句提携,以显示出首尾照应、次第安排。

郝经的散文类型颇多,题材广泛,受到诸多评论家注视。陈凤梧评价郝经为文“汪洋滂沛,如大河东注,一泻千里;抑扬起伏,如太行诸峰,层见叠出。”[3](P4)苟宗道评价其文“涵养蕴蓄之久,理足而气有馀,盖有激之中,则吐而为之辞,如长江大河,有源有委,下笔有数千百言,不求奇而自奇,无意于法而皆法。”[3](P22)现代学者郭预衡在《中国散文史》中也讲郝经的散文“长于议论,行文跌宕起伏,颇有气势。”[9](P716)这些评论都集中指向了郝经为文有气势,跌宕起伏,而郝经正是因为做到了元好问的文章法则:以“意”贯穿全篇,以警句提携“主意”,才成就了这种雄浑、宏肆之气的为文风格。

书序类文章,如《一王雅序》以明王道、复风雅为宗旨,依次论说各个时代的集大成者,并时而警句衔接,做到边叙边议,有首有尾。再如《原古录序》从三皇五帝写起,涉及儒学、理学、信使、文学等诸多方面,内容浩瀚,却能娓娓道来。记体类文章,也是郝经的佳作,《临野堂记》开篇点题“野之处有二焉,有穷于野而道于心者,有野于名而市于心者”,结尾处照应“既不在野,亦不在市,既得其道,而有得其趣也”,[3](P354)笔法简约,清晰可见。在奏议、拟诉及使宋文移中,《上宋主陈请归国万言书》从天下之常理谈至当今时局,从上古讲至今时,以宋朝对比当今之事,论南北之局势,战争与和平,其中有赞扬有批判,也有请求有痛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篇文移是使宋文移的代表作,内容深刻,文辞简约,议论为主,气势磅礴,很见元好问散文之法。

四、结语

郝经作为元初的儒士,忽必烈的幕僚,在元初的文坛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是一位很值得研究与挖掘的文人。本文从“一代文宗”元好问与郝经的交往入手,着重论述了元好问在文学思想上,对郝经在提倡实用思想、复归风雅传统、崇尚唐诗方面的影响,及在诗文创作风格上,对郝经的引导与指点。总结得出元好问在郝经的成才之路上,发挥了极为重要的前引作用。

[1]王恽.秋涧集[A].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卷41[C].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2]姚奠中.元好问全集[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3.

[3]秦雪清.郝文忠公陵川文集[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6.

[4]刘祁.归潜志:卷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元好问.续夷坚志(卷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6]钱基博.中国文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3.

[7]张晶.辽金元诗歌史论[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4.

[8]姚奠中.元好问全集(增订本)[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

[9]郭预衡.中国散文史(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责任编辑:魏乐娇

Yuan Haowen’s Influence on Hao Jing

WANG Ya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Yuan Haowen and Haos had been friends,which is the foundation for his influence on Hao Jing. In terms of philosophy guidance,Yuan’s ideas of “learning for using”,“reviving literature”,“learning from Tang to gain ancient traditions” enlightened Hao Jing greatly. In terms of styles,Hao Jing followed his “generous and strong”,“dark and depressed”,and “eventful” styles.

Yuan Haowen;Hao Jing;literary theory;writing style;influence

2016-02-26

王 燕(1989-),女,山西长治人,硕士,主要从事宋金元文化研究。

1004—5856(2017)01—0058—06

I206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7.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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