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穆时英都市小说中的舞场意象
2017-03-11赵雪君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110136
⊙赵雪君[辽宁大学文学院, 沈阳 110136]
论穆时英都市小说中的舞场意象
⊙赵雪君[辽宁大学文学院, 沈阳 110136]
穆时英被称为“新感觉派的圣手”“鬼才”,是新感觉派的代表作家。也正是穆时英等人的新感觉派小说使“都市”在现代文学上第一次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而“舞场”作为大都市中最具代表性的产物,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是精神病态的发酵场,是错杂混乱的男女关系的展览地。穆时英的舞场意象充分体现出个体在人群中的孤独寂寞、挣扎也无用的颓废与都市人的异化感。
穆时英 都市小说 舞场 意象
穆时英等人的新感觉派小说使“都市”在现代文学上第一次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19世纪30年代的上海已经成为“东方巴黎”和“远东第一大都市”,这样急剧发展的物质文明使都市充满着腐朽的金钱气息和人们膨胀的内心欲望。“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是对上海恰如其分的概括,金钱像是铁面无情的判官,将生死予夺的权力牢牢攥在手中,人们对自己的命运难以掌控。“舞场”作为大都市中最具代表性的产物,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是精神病态的发酵场,是错杂混乱的男女关系的展览地。在舞场里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故事,既展示出舞女的光芒璀璨与黯然失色,也有金钱化社会下人的原始罪恶性、麻木和无边无际的孤寂感。
一、个体在人群中的孤独寂寞
“波德莱尔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一文中提出了‘在人群中人才感到孤独’这一最敏锐的现代命题,以及工业制造和都市化生活的瞬息万变给现代人所带来的决定性方面。”人们身处繁华的大都市中,表面上热闹非凡,实则寂寞无比,正是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寂寞驱使男男女女走进舞场,进行无节制的狂欢。穆时英的都市小说塑造了众多彻夜欢跳,好似丢失了灵魂的男男女女。他们对整个人生都失去了应有的耐心,像原始动物一般呼吸存在着。当自己所认为的一切合理价值被无情摔碎时,人们极易失去理性,又由于个人的力量确实太过渺小,不堪一击,只能以漠然的方式向这个都市作出无声的反抗。他们用零度情感打碎道德标准,对身边的人或事都采取满不在乎的态度,甚至连伦理制度都可以踩在脚下。
外表光鲜亮丽实则痛苦心酸的舞女是孤独寂寞的代名词。舞女为了寻求生活的保障,常常被侮辱、谩骂、践踏尊严,难以反抗。年轻有活力的舞女可以凭借自己的青春与男伴一夜狂欢,无所顾忌地把黑夜当成白天挥霍,疯狂地舞动着全身每一处的细胞。如《黑牡丹》中“舞场的每一个角上,都有人抢着向她走来”,过了很久“我”才抢到和她共舞的机会。凭着那些蜂拥而至相约的舞客,舞女们能赚取丰厚的回报,看似十分欢愉。可实际上舞娘是带着“疲倦的眼光”,被“卷在生活的激流里”,她们的内心满目疮痍,如同流着血的空洞。《Craven“A”》里的余慧娴“在爵士乐中消费着青春”,虽然外表很年轻还带着孩子气,可是她的内心已然是个半老妇人,充满疲倦与切骨的寂寞。她所熟唱的《初夏最后一朵玫瑰》恰恰在比喻她自己的人生,在二十岁最好的时光绽放着自己的光芒,可偏偏是“最后一朵”,预示着花期将尽、旖旎风光随风而逝。虽然《黑牡丹》中的舞娘偶然地成为了圣五的妻子,然而大多数舞女孑然一身,难以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只得孤独一生。
这种孤独寂寞感使舞场内的男女关系变得混乱、丝毫没有章法,人们将男女之间的情感流动当作一场无规则无目的的游戏。游戏是不用负任何责任与义务的,人只要沉浸其中享受即可,没有负担也无需认真。《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写星期六的晚上“是没有理性的日子”“是法官也想犯罪的日子”“是上帝也想进地狱的日子”,在这种迷乱的气氛下,男女之间的道德防线几乎形同虚设。《上海的狐步舞》中后母偎在她法律上的儿子的怀里,肆无忌惮地跳舞、亲吻。小德和珠宝掮客把一模一样的动人情话说给不同的女子,似乎每个女子都是他们的最爱。“及时行乐”成了男女相处的默认方式,《夜》里舞女认为“可以快乐的时候,就乐一会儿吧。”“明天是明天”,可能很多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对未来也自然不抱什么希望。他们能掌握的只是那种掩盖在寂寞情绪之下,孤注一掷的欢乐感、片刻的满足感。
二、挣扎也无用的颓废
在急速发展的大都市中,人们原有的狭窄生存空间被无限压榨,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所谓的抵抗在面对庞大的都市异物时不堪一击。舞场里的男男女女每天如赶场般游走于各式夜总会、娱乐场所,在混杂的音乐与迷幻灯光的伴随下消耗着残喘的生命。来到舞场的人都是相似的,拥有“化石似的心境和情绪的真空”,因而都觉得彼此在哪见过似的。《黑牡丹》中黑牡丹被“卷在生活的激流里”,“叫生活压扁了”,喘过一口气来的时候,已经沉到水底,再也浮不起来了。再如《夜》中“舞着的人像没了灵魂似的在音乐里溶化了”,他们放逐了全部的自我,偏离了内心的轨迹,茫茫然地跳着,辨不清人生的方向,深知挣扎也无用。
人的“挣扎却无用”在《本埠新闻栏编辑室里一扎废稿上的故事》中的林八妹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她生性高傲,不善逢迎,有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比化石还麻木点儿似的”。明显属于弱势群体的林八妹无端被无赖“象牙筷”调戏侮辱,她找来巡长盼望伸张正义,反而以妨碍舞场活动为名被关进监狱。林八妹的奋力挣扎被完全淹没在冰冷的社会中,没有任何回应。《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中的胡均益顶着“金子大王”的称号在物化的都市中不断挣扎,最终还是被金钱、社会所玩弄,一夜破产,挣扎无果。他在舞厅散场后了却了自己的生命,正是因为在舞场里能够避离真实,能用“金子大王”的称号包装自己。然而当最后一曲跳完,舞场里的白灯如同审讯室内拷问犯人的利器一样深深刺入灵魂,将每个人都照得异常清醒时,残酷的现实问题马上涌进脑海:“法庭,拍卖行,牢狱。”他不想承认既往生活中光鲜的一切将立刻被摧毁,随即举枪自尽。然而为他送殡的四个人却羡慕他,奢望“能像他那么憩一下”,死亡俨然成了都市人自认的最好归宿。季洁大声呼喊出都市人的共同疑问:“什么是你!什么是我!我是什么!你是什么!”人们不清楚个体的价值、存在的意义,找不到支撑点,只能眼睁睁地等待自然落地之时的生命终结。约翰生的“no one can help”喻示着一种进退不得的困境,人们的目标抱负难以在都市中轻易实现。人们心中弥漫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游离感,每天只是看似忙碌地行尸走肉般活着,在偌大的都市里没有归属感,充满着对自我身份的怀疑,这种惨淡僵化的心态与舞场的华美、灯光绚丽璀璨形成了强烈反差。
三、都市人的异化感
丹尼尔·贝尔认为:“一个城市不仅是一块地方,而且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独特生活方式的象征。”在上海这座大都市里,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人们的自我生存空间日益被压榨殆尽,金钱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人本身的价值。“穆时英的小说揭示了现代高度的物质文明与人的精神困惑日益对立的矛盾,揭示了都市中的人已被完全物化的形态。”都市人被金钱奴役,自我身份难以追寻,人与人之间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酷与虚伪,而身处舞场中的人们的异化感表现得更为典型。《上海的狐步舞》中众人“全像没了脑袋的苍蝇似的”,“道德给践在脚下,罪恶给高高地捧在脑袋上面”——是非标准已然混乱,颠倒黑白已成自然,人们也诚然难以找到内心向往的那一方净土。电梯已经成了可以把人吃进去再吐出来的异物,都会的眼珠子处处露出五颜六色的诡光。《黑牡丹》里大家“都是叫生活压扁了的人”,成为“肢体的奴隶”,舞场内的舞客、舞女都成为被都市疾病异化的变异者。
“异化的人决不只是一个衰竭了,贫乏了但在本质上仍完整如故的人——而是一个颠倒了的人,变成了恶,变成了自己敌人的人。”都市里的饭店、舞场、旅馆建立在无名工人的尸血上,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他们脚下堆积了多少人的尸骨,只会在霓虹灯下继续狂欢。舞场中的人们在寻求欢乐的同时也泯灭了人性的善良,以乏味漠然的态度对待生活。《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中音乐师约翰生的妻子正在生孩子,经理却不让他回去,结果生下来的男孩子、妻子都死了,约翰生连母子俩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对于约翰生的不幸遭遇,没有人施以援手,大家都仅仅敷衍地表示抱歉,整个大都市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性的温暖。由此可见,想要生存就必然要和别人变得同样冰冷,这样才不会冻伤自己。当约翰生得知妻子孩子的不幸消息,他变得疯疯癫癫:“我生了翅膀,我会飞!我会飞!”显然都市压得人们喘不过气,他迫切地想飞出都市这座巨大的黑色牢笼,挣脱束缚在肉体与心灵上的枷锁,可现实是即使有翅膀也飞不出去,即使起飞也会摔得更惨。众人看见约翰生的醉酒都笑得前仰后合,把他当成消遣娱乐的对象,却不曾为他心疼担心。而后他们恍然意识到“多怪的笑声”“嘴不像嘴”“是人的声音吗”而止住了笑,其实他们在潜意识里也发现了自己的人性缺失,却不敢去深究。
① 牛宏宝:《西方现代美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② 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
③ 杨斌:《穆时英小说物化都市的意象解读》,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8卷第6期。
④ 让波德里亚著,刘成富、全志钢译:《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作 者:赵雪君,辽宁大学文学院2015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