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时代应凸显中国文化自觉与自信
2017-03-11王岳川
王岳川
21世纪以来,伴随着全球化浪潮的风起云涌,文化已成为民族、国家持久发展的新动力,也成为最引人瞩目的国际话题之一。人们更加趋同于这样的共識:越是世界化,越需要民族化;越是现代化,越需要多样化;越是科技化,越需要人文化;越是经济全球化,越需要文化本土化。文化是人类的生活方式,是民族个性的表征。一个人没有文化就会轻飘飘,一个国家没有文化则会危机四伏,一个民族如果文化沉沦、丧失灵魂深度,其处境将极其危险。
现在,我们面临的首先是一个增强民族文化凝聚力的问题。只有经济和文化同时振兴,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同时重视,才可不断输出中国有价值的新思想。中国文化历经冲击而不崩溃,就是因为中华文化的根本精神是吐纳吸收,自我创新,能容纳古今中西多元要素。 当代中国要真正实现“大国崛起”,不仅是以经济崛起作为支撑,更需要以文化崛起作为持续发展力,需要我们自身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重新发现有异于西方文化的中国文化,重新发现东方。
实现“大国崛起”要重新发现东方
当前中国经济日益崛起,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但是经济并不决定一切。富国要走向强国,前提是必须要创新,要有民族精神和文化自信。 在世界原教旨主义和霸权主义倾向日益抬头的时期,我们既不能走狭隘的民族主义道路,也不能走抄袭西化的道路,只能在宽容中庸、立己达人中走以中国自身为主,吸收世界优秀文化,守正创新的文化强国路。发现东方,意味着强国文化身份重建与中国文化复兴紧密相关,同时还意味着,中国文化守正创新是国家综合实力提升的重要标志,也是推动世界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和谐均衡发展的基本保证。
今天当务之急要做的是“发现东方”的工程,就是要考察中国文化哪些部分已经死亡了或永远的死亡了?哪些部分变成了博物馆的文化而只具有考古学的意义?哪些部分变成了文明的断片可以加以整合到今天的生活中?还有哪些文化可以发掘出来,变成对西方一言独霸的一种补充,一种对西方的质疑和对话?当然,“发现东方”是要发现经过现代化洗礼的东方,不是要怀旧,也不是要退守,更不是张扬狭隘的民族主义,而是要将中国当代新问题在整个世界范围内的新框架中重新提出,并重新去解读中国传统文化的诗性哲学和独特理论。
在国家软实力和硬实力同步发展的不久的将来,人类将反省一个世纪以来的“东方西方化过程”,而开始“西方东方化”的和平过程,即用中国的“三和文明”(家庭和睦、社会和谐、世界和平)对话或取代西方的“三争文明”(人人竞争、集团斗争、国际战争)。中国崛起将不是中国越来越像西方,而可能是西方世界开始吸收中国经验智慧。
作为东方大国应该深思,中国文化应该怎样创新并持之以恒地输出!中国应该站在人类思想的制高点上来思考人类未来走向,文化创新和超越应该成为新世纪的人类文化精神坐标!东方文化守正创新必然使西方文化单边主义和军事霸权主义遭到质疑并走向终结。
觉醒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有了文化自觉之后,如何将文化责任意识和历史使命意识落到实处,怎样才能实现我们的文化强国之梦,不仅需要国家进行文化战略的顶层设计,也需要社会各层面的鼎力支持,更需要民众个体的亲力亲为。觉醒之后的路该怎么走,答案就在行动的路上。
知行合一方为正途。所谓知行合一,要靠坚韧不拔的毅力往前推进,在行动中排万难而不断地坚持下去。我们的文化思想应该从空泛、空谈中超越出来,从纯粹知识考据中挣脱出来,去审视现实急需解决的问题,去关注生存所面临的危机。对我们这个民族而言,首先要强调的与其说是“理论思维能力”,毋宁说是“独立思想能力”。“理论思维”固然是我们缺乏的,但首先应该有一种思想自觉性。理论思维如果没有了这种自觉性和独立性,我们的思想就会人云亦云,不得要领,也就没有价值。理论思维如果没有了现实性,我们的思想就成为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就没有意义。理论思维如果失去了个人性,我们的思想就会成为没有身份、没有激情、没有血肉的学究式的思考,成了空中楼阁,空洞而苍白。因此,如何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如何用自己的耳朵去倾听,如何用自己的口去说话,如何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如何用自己的手脚去行动,就越发显得重要了。所以,既要锻炼理论思维,也要锻炼其他能力,切不可将思想的能力替换为能力本身。固然思想能力是重要的,但行动的能力、实践的能力、落实和贯彻的能力也同样重要。当代中国不应该再次迷失在纯粹理论思维的道路中,不应该再次丧失对现实的独立思考能力。中国当代的思想家,不缺乏喧嚣与热闹,缺乏的是冷静与凝思和积极的、富有成效的行动。今天,我们不得不反躬自省,究竟人们应该对思想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或者方法,对事情采取什么行动。要确定一种态度和一项行动,首先需要明白社会境况。
在当今,“全球化”与“现代化”是中国的重要现实语境。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的“经济资本”已经日益雄强,我们的“文化资本”却不容乐观。一个世纪以来过分的崇洋西化,使得中国自身的文化身份出现了辨识危机,在西方强大的话语压力下、在对传统的虚无的批判中,将传统变成一堆垃圾。一种文化没有了存在地基和精神之根,文化就失去了向心力和亲和力。
在新的语境下,东方文化必须重视呈现中国文化身份。“文化身份”意味着某种文化只有通过自己文化身份的重新书写,才能确认自己真正的文化品格和文化精神。这种与他种文化相区别的身份认同,成为一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和精神向心力,也是拒斥文化霸权主义的前提条件。身份危机表征出一个时代的文化精神的总体危机。东方文化身份表明了中国立场的正当性。当务之急在于文化身份的确立,即在重视经济发展的同时重视中国文化的整体性发展。因此,今天不仅需要全面振兴传统文化和创造新文化,为了减少东西方之间的“文化误读”,需要坚持文化的可持续“输出”,从而形成文化和经济均衡发展。在全球化中抵制一体化神话,彰显东方文化身份,重申中国文化立场,是实现中国梦的重要步骤!
文化的创新与可持续输出
中国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但中国文化从来不是高势位地征服别人。文化是一种对等交流的东西,近代中国科技和制度一度落后,并不意味着中国的文化精神和思想學术就一无是处。中国文化作为中国思想中精微的部分,能承载21世纪独特的中国本土精神,并可对人类未来发展尽一份文化重建之功。中国在努力学习西方科技现代化的同时,应该从一个世纪的“文化盲视主义”,进入当代中国“文化发现主义”的精神自觉层面,再到积极主动地行动起来的“文化输出”时代,所以,文化创新变得非常重要。
文化创新要培育一片生态世界,阳光与雨露,内部的协调和团结,外部的蒸蒸朝气是中国文化健康发展的必要保证。新的文明时代将是一个后传统的时代,传统文化中的精髓,比如和合文化等观念依然对这个世界产生重要的精神作用。中国的文化创新也必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随着太空文明时代的逐步发展,随着文化世界观的逐步拓展,中国文化艺术将走向健康的发展道路,从体系创新、范畴创新,到文化创新,时代给中国的最大的使命就是建构中国文化精神和重塑中国形象。
“文化输出”是一个文化战略问题。东方可以屏蔽西方的一元独霸、霸权主义、单边话语,使得对话温馨、多元。有人认为,西方没有文化输出而风行天下。这种说法是不负责任的。任何既定的结构和中心都是人类行为的后果,西方文化在全球的被接受也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西方人自觉地进行文化输出达到的结果。历史上许多大国兴起的同时必然借助一整套文化战略巩固并推广自身的意识形态,英国在成为日不落帝国的同时,也将英国文化、语言、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甚至文学艺术渗透到了帝国势力所能达到的每一个角落。在殖民地,英国用殖民教育培养了一批本土的英语精英阶层,时至今日英语也是许多国家的官方语言。文化扩张成了英国政治扩张的重要支柱。法国则从路易十三时代起,就将文化称霸与称霸等量齐观,法兰西优雅的礼仪与文质彬彬的气质,使其成为欧洲风尚的准则。1635年路易十三时期的首相黎塞留创立了法兰西学院,其目的就是保卫和弘扬法兰西语言和文化。法国对于自身文化控制和推广工作的高度重视,使法语在18世纪成为欧洲上层社会的通用语言,无形中又强化了法国作为“文明标准”的国家文化形象。
在实践层面上,我认为文化传播机制是一个大问题。美国文化借助全球化的契机传播到世界每一个角落,可口可乐、麦当劳、微软、美国大片几乎无孔不入,而亚非拉的原生态文化丧失了抵抗能力,只能逐渐边缘化或者被改造;非但如此,在WTO、世界卫生组织、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内部,奉行的法律依据和程序也几乎是美国国内法律的翻版,有意无意之间,美国文化的逻辑已经改造了人类的思维、情感、认同、审美、交往甚至家庭生活。
中国文化的重要使命:“再中国化”
韩国从2000年开始恢复使用汉字,并在中小学推行1800个汉字教育;日本也在“脱亚入欧”的喧嚣后让日本学生重新开始学习汉语,每年都有数万日本学生接受汉字水平考试;而越南与中国的边贸十分火热,汉语也成为与英语同样的热门外语;新加坡政府近些年来主导民众“讲华语运动”,新一代华人使用普通话的现象日益普遍。可以说,新一轮的汉语热,说明了中国周边国家对中国未来的信心,中国的发展将带动周边东亚国家的发展,乃至世界的发展。
这些仅仅是再中国化的表面现象而已,实际上,再中国化仍然需要做出深度的分析。最表面的再中国化很简单,无非是学习汉语,练习书法,记忆一些中国的历史、文化知识而已。这种再中国化是表层的,也是元素化的,不是整体性,但这一层次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因为这些元素虽然呈现断片化,但对一个人的影响却是潜移默化的。也许某个外国人看到一个汉字就萌发了对中国文化的由衷热爱,而不是一上来就强行灌输中国文化有多好有多美,那无疑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再往上是再中国化的中层模式,中国文化成为人的日常生活准则,比如礼仪文化,孝顺父母,尊老爱幼等等。其实,这些传统美德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有了孩子,却没人赡养。见义勇为,却被诬陷。施以爱心,却被欺骗。曾经有学者疾呼人文精神失落了,其实这恰恰是传统文化精神失落的表现。传统的道德、道义观念并没有深入人心,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贪污腐败,这些是传统中国道德精神所颂扬的吗?这世界还有谦谦君子吗?还有淡泊名利的老庄精神吗?还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士大夫精神吗?
最后是再中国化的高层模式,中国文化的理念与精神。其实,中层模式就已经触及这个问题了。秉有中国文化的理念与精神的人,就是传统的中国文人、君子乃至圣人。秉有中国文化的理念与精神的国家,就是和平的国家。
元素的再中国化、生活的再中国化与精神的再中国化是再中国化的三个层次,对文化中国的外围而言,他们多停留在元素的再中国化上,但有可能抵达中层和高层模式。但是,再中国化并非灵丹妙药、法力无边,仍然要对它有审慎的反思:再中国化的中国究竟是哪个中国?可以说,再中国化充满着巨大的文化空间和思想空间,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抽象的、完美的中国存在那里,让我们高枕无忧地随取随用。
中国作为一个大国是历史选择的,一个大国不是谁想成为大国就成为大国的,而是基于各类物质和文化的条件的。没有一定的国土、人口、经济、历史、文化作保证,成为大国是不可能的。而具备了相应的国土、人口、经济、历史、文化,你不想成为大国也不可能。作为被历史所赋予的大国,中国应该成为一个富有正大气象的道义大国。
未来世界中国文化何处去这一重大问题,不仅关涉中国的和平发展,也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和谐发展。当今,国际的经济、技术、军事竞争正显现为“文化竞争”,或者说那种可见的国力“硬实力”竞争,已逐渐被更隐蔽的文化“软实力”竞争所遮掩,这无疑是国际文化未来的大格局。对此,应该把国家战略的建构和文化外交方略的制定联系起来,在可持续的文化发展和精神生态平衡中,将东方文化的和谐精神不断播撒向整个世界,在中国文化的世界化进程中,使中国文化整体创新成果世界化,成为人类不可或缺的精神元素。
因此,中国需要重新认识自己在世界文化中的位置,意识到中国不应该满足于人类物质生产加工厂的地位,也不应该基于若干个人财富积累走一条非可持续发展道路,更不应以谋取国家利益的最大化而导致“中国威胁论”。我们应通过提升个体的文化修为,促使民族文化逐渐走向自觉自信从容高迈,不再渴望中国文化走向“西化”,而是渴望中国文化在“再中国化”之后获得新能量和普世性,在与西方优秀文化在差异性文化互补中,成为真正的大国文化,进而提升人类内在心灵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