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人道与革命
——浪漫主义是如何超越政治的
2017-03-10刘锋杰
刘锋杰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主持人的话] 本期刊发的三篇论文,一篇是关于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的,一篇是关于建国后文学形象理论的,一篇是关于形象思维的,所论及的问题,虽各有重点,但亦有相通之处。关于浪漫主义的,主要研究它在参与革命之际,如何不受革命实践的束缚,从而既与革命保持最密切的关联,也与革命保持一定程度距离,使其能够自由地表现革命题材,服从文学创作规律。作者的意思是,正是这种对于政治的超越性,才铸成了浪漫主义的成就。过去,在评价浪漫主义时,多强调它与革命相关联的一面,对其反思革命的一面却缺乏研究。关于建国后文学形象理论的,主要研究了“形象是人生的图画”命题中的“形象是什么”、“语言是什么”、“反映是什么”,看似只揭示了这三个义项的内涵,其实,它们都笼罩在意识形态之下——这才是本文的核心所在。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从这个核心点上是可以推论出“形象是人生的图画”这个命题的,“图画”说源自哲学反映论对于美学的征用,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个一般性哲学命题的美学反映。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人们在强调存在决定意识时往往小看人的意识的主体性,结果,世间最可宝贵的人,却在这存在决定意识的决定论中失去了活力。如果人都没有活力了,那整个的社会运行还有什么活力?“形象是人生的图画”作为形象的定义,虽然也有部分的合理性,却以牺牲文学的独立性、审美性作为代价。因此,如何通过研究与反思文学形象理论与意识形态的关系,达到解构并重建目的,也是当代文论史研究应当关注的地方之一。关于形象思维,论文主要分析了形象思维问题在五六十年代与七八十年代里的不同表述及发展,概括了不同阶段的不同讨论重点,这是符合事实的。但同时也应看到,在中国兴起形象思维讨论,其与意识形态的关系是相当暧昧的。从起因角度看,这是为了证明文艺创作有自身规律,这个规律就是形象思维,以此或多或少地摆脱一些抽象思维即理论观念的影响,让创作不再深陷什么世界观、政治观等抽象思考的纠缠之中,不再大面积地出现概念化、公式化。另一方面,即使是人们开始重视文艺创作的形象性,在形象思维的讨论中也保留了对于意识形态的深度迷恋,这个迷恋就是通过强调形象思维无法摆脱抽象思维与理论思想的影响来表现的。尤其是一些主张文学认识论的学者,更是借思维就是从现象到本质的抽象概括来夸大理论思想对于创作的决定性。所以,在形象思维的研究中,实际上潜藏着两种观点的对立,一种观点是从文学审美角度出发讨论形象思维,一种观点是从文学认识论角度出发讨论形象思维,二者目的各异,心态不同,只因苏联讨论了或上层提出来了,所以才临时形成文论上的这一统一战线。需要注意一个问题是,在研究形象思维时,应该涉及那些奉命翻译国外相关资料的学者(如钱钟书),他们是否也在无言之中参与了这场讨论?且资料上所展示的形象思维思考,是比当时中国学者所能提供的思考还要深入一些广大一些的,这有待于相关分析的出现。
近年来,我做了一些关于文学与政治关系的研究工作,首先研究二者关系的论争史,继而研究二者关系的不同形态,如提出了“教化论”、“载道论”、“诗史论”、“理念论”、“自由论”、“革命论”、“人本论”、“正义论”等。我以为,要将文学政治学作为一个课题深入研究下去,就应该较为全面地接触文学史,从不同角度讨论与深化这个问题。所以,这里讨论浪漫主义与革命的关系,讨论形象理论与意识形态的关系,讨论形象思维如何避免文学概念化等,都可以视为这一课题的拓展与深入。这也是将以上三篇文章集中起来的理由。
延展一点说,文学与政治二者之间,既是一种想象的关系,同时也是一种修辞的关系,所以,我拟提出“文学修辞政治”的命题,将其视为“文学想象政治”的自然延伸。如果这样的想法是可信的,“文学想象政治”的理论观点就可以转化为批评实践,并在文本研究中广泛细致地讨论文学是如何通过修辞来表现政治。这样,一则可将文学与政治关系文本化,二则可观察修辞的表现政治是如何改变了政治的现实面貌而成为文学政治。上述三文,虽然没有直接涉及这个修辞问题,但其内里也是相通的。如浪漫主义之所以能够超越政治,是因为它使用了“人道的视角”来修辞革命,使得革命成为人道主义的审视对象,从而使得革命显出了自己的局限性。如果仅仅从革命的角度看革命,那革命是完美无缺的。浪漫主义作家往往采取两条线索叙事,一条是人道的叙事,一条是革命的叙事,二者并置,产生张力,才促成了反思。而拒绝反思的,往往采用的都是一条线索叙事,即使是有两条线索的,也会让革命的线索特别强大而人道的线索特别的羸弱。如强调“形象是人生的图画”,落实到创作实践中,往往就是因为预设了一种特定的人生,再让作家去反映,结果,作家就在既定的理论框架中进行所谓的人生描写,所写出来的难免只是理论的影子,并不真实。这时候,作家也会产生两种修辞情况:一种是修辞被政治所笼罩,叫做“政治修辞”,一切修辞行为,全照政治的要求来做,政治要求什么样的人生,文学就创造什么样的人生;一种是修辞了政治,叫做“修辞政治”,作家的修辞行为具有独立自主性,因而也就不受政治限制并可以突破政治规限,修辞与政治之间形成张力关系,从而使得文学因政治的介入而扩容,又因修辞的创造而成为艺术。以此来看“形象是人生的图画”的执行者,既可以成为“政治修辞”的傀儡,也可以成为“修辞政治”的主人。前者是亦步亦趋地描摹所谓的人生,惟其不近似于理论的预设而担惊受怕;后者是大胆地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写真实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手段来表现真实的人生。按后者的情况看,形象或图画其实也就成了对于人生的挑战,因为写成形象或图画时不必尽受人生的束缚,更不必受理论的预设。
过去的文论界曾流传过高尔基的一句话,叫做“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形象大于思想”,这句话中就包含了极其丰富的修辞政治的意义。形象本身是修辞的产物,而思想只是思考的结果,修辞的丰富性、模糊性及形象本身的感性复杂性,是用任何理性、思想或意识形态来加以统一解说都是不可能的。只可惜,这句话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我认为,在建立修辞政治的论述框架时,是可以重重地利用一下这句话的。此外,形象思维也可以在“文学修辞政治”里发挥作用,当文学借助于形象思维来表现政治时,形象思维的构成与落实正赖修辞发挥巨大的作用。试想,没有修辞的形象思维是存在的吗?所以,当形象思维从思维的角度介入政治的,那就更有修辞价值了。在我看来,研究文学与政治的关系,谈论争,谈形态,不过都是前奏,只有研究的领域到达了修辞这一层面,才可免去在问题的外面打转,真正显水露山——显出修辞进入政治的具体创造过程,如水之百转千回;露出文学含融政治的高超技艺水平,如山之蕴藉丰饶。
我期待文论界共同研究这个复杂的修辞政治问题,这里权且抛砖引玉。
[主持人简介] 刘锋杰,男,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学基本理论、中国现当代文论史及张爱玲研究。
2016-07-1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文学政治学的历史形态与当代创新研究”(13BZW002)的阶段性成果
刘锋杰(1953-),男,安徽泾县人,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论史、文学基础理论与张爱玲专题等研究。
审美、人道与革命
——浪漫主义是如何超越政治的
刘锋杰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浪漫主义文学与人的自由、反抗暴政、民族独立、民众解放相表里,深深地卷进了政治冲突,提供了文学政治的一种样态。但浪漫主义坚守文学本位,视情感为文学的本质,用自己的想象去展开对于政治的最高追寻,在审美的状态下实现了文学与政治的结合。席勒通过对“审美法典”的分析达到了这一认识,而雨果则通过人道主义的创作表现了这一超越。
浪漫主义;席勒;雨果;审美;人道;超越
在人们眼中,浪漫主义文学往往与女人、醇酒、爱情、死亡、恐怖、自然、田园、个性相关,是一种典型的个人主义文学。其实,浪漫主义文学也有另一面,那就是追求自由、张扬强力、反抗现实。鲁迅以“别求新声于异邦”的理由而引进浪漫主义文学时就介绍了一批“摩罗诗人”如拜伦、雪莱、普希金、密茨凯维支、裴多菲等人,他的评判原则就是“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1]68。这揭示了浪漫主义文学与社会政治紧密相关的特性,它与人的自由、反抗暴政、民族独立、民众解放相表里。就此而言,浪漫主义文学不仅自身深深地卷进了政治冲突,同时也提供了文学政治的一种样态。分析与探讨浪漫主义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将提供文学关于人的自由与社会自由、人的内心世界与社会环境、人应当如何面对社会而存在等诸多问题的某些回答,帮助人们认识文学与政治之间具有什么样的关联才既是审美的又是政治的,从而有利于人类去追求与发展美好生活。
一
从诗学的角度看,人们在讨论到浪漫主义文学时,总是突出它的重视内心生活、抒写个人情感、突出艺术想象力、歌颂大自然、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等倾向。如华兹华斯认为“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2]6,柯勒律治说:“心灵里没有音乐,决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3]34雪莱认为:“诗可以界说为‘想象的表现’;并且自有人类以来就有诗的存在。”[4]51济慈强调:“对一位诗人来说,美感是压倒其他一切的考虑的,或进一步说,取消一切的考虑。”[5]60韦勒克曾经就“欧洲浪漫主义的统一性”这样总结:“就诗歌观来说是想象,就世界观来说是自然,就诗体风格来说是象征和神话。”[6]155艾布拉姆斯在比较“模仿说”与“表现说”的不同之际,用“镜与灯”加以类比,说明了属于“表现说”的浪漫主义诗学不再是如实的反映生活,而是转向了内在地表现自己的心灵世界,并让心灵成诗以照亮现实生活。艾布拉姆斯分析了从“镜”到“灯”的诗学转变,涉及到了表现、心灵、音乐、情感、想象、自然、主观等观念与实践在浪漫主义文学中所占据的支配性地位,揭示了浪漫主义是一种不同于古典主义也不同于现实主义的艺术把握世界的方式。[7]后来,学界常从创作方法的角度解释浪漫主义,如罗钢归纳了它的主要艺术特征:第一,“强烈的主观性,无论是直抒胸臆,淋漓尽致地宣泄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和理想,还是曲写心境,低回婉转地表达诗人的细腻感受,都以主观抒情见长”[8]143;第二,“扬情而抑理,则是东西方浪漫主义共同的理论主张”[8]146;第三,批判伪古典主义文艺观,肯定文艺的发展和进步,大力推崇民间文学[8]157;第四,具有独特的表现手法,“如大胆超奇的虚构、奔放不羁的幻想、出人意表的情节、五彩缤纷的画面,以及热情的夸张等”[8]165。
任何一种文学思潮都无法脱离自己的时代。浪漫主义发生在欧洲及世界范围内的一个转折时代——确切一点说是一个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其时的思想革命是指启蒙主义流行,进步观念冲击了宗教权威;政治革命是指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向全世界传播了自由、民主、平等的观念;民族革命是指殖民统治下兴起了各小国的寻求独立,进一步传播了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与政治成果。其统一的背景则是资产阶级的全面崛起与资产阶级价值观的全面传播。因而,浪漫主义与时代变迁、社会政治结下了非同寻常的关系。
被称着“浪漫诗派宗主”的拜伦,一生孤傲,执意追求自由,他是诗人中的战士,也是战士中的诗人。他曾发表《反对通过以死刑惩处机器破坏者的法令的辩论演说》,反对政府通过不恰当的法律来压制工人。后来流亡国外,参加了意大利“烧炭党人”的民族解放运动,后又转赴希腊,参加那里的民族独立战争,并成为军中统帅,临死之际,还连连呓语:“前进——前进——要勇敢!”希腊独立政府为拜伦进行了国葬,他是一位诗人政治家。雪莱最爱的读一部书叫《政治正义论》,该书概述了法国思想家狄德罗、伏尔泰与霍尔巴哈的思想,宣扬了理智、公正和自由。雪莱誓言:“要把我的一生献给美……”[9]8这里的美是与理智、公正、自由相伴随的。雪莱曾热烈地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写下了《告爱尔兰人民书》。在创作中也大量地表现政治主题,如《伊斯兰的起义》、《西风颂》、《自由颂》等。马克思称雪莱是“真正的革命家”[10]36。雨果是另一位浪漫主义的“新宗主”,虽然早期有保皇思想,但后来转向共和主义立场,反对拿破仑三世的专制统治,写过不少政论文章,并创造政治讽刺诗《惩罚集》,指责独裁的暴君镇压人民的恶行。普希金曾接近“十月党人”,反对沙皇暴政,遭遇流放,写有不少政治抒情诗。这位“俄罗斯文学之父”,也是一位投身政治活动的斗士,始终不屈服于专制统治。
从这些浪漫主义代表者的身上可知,浪漫主义集中了一些看似相反的矛盾,他们往往把艺术推向极致,强调为艺术而艺术,好像艺术只是个人的事;却也将自身投入到激烈的政治运动中,试图发挥诗人与诗歌的重要社会作用。连接点在哪里?在于两点:一是他们个人追求自由与完美,故无法忍受现实生活的不自由与不完美,所以,在他们身上,那些看似个人化的东西,却又直接演变成社会化的东西。一是他们所理解的艺术,不仅是一种审美活动,也应当就是现实生活,当他们将生活当成艺术时,关于艺术的观念也就变成了关于生活的观念,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人生艺术化”。因而我们不能一见到特别重视论述个人的东西、艺术的东西,就简单地将它们视为消极的东西。就此而言,关于浪漫主义的积极与消极划分,应当十分小心,以免错判了它的社会性。浪漫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曾造就了“创造社”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呼喊,可他们也同样再次证明了浪漫主义的政治性,昨日还在“象牙塔里”的诗人们,今日一转身就到了“十字街头”成为革命家。艺术与革命之间的距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近得多,有时候,它们倒能合二为一,浪漫主义文学就为此提供了这样一个标本。鉴于我在《诗人如何立法与裁判》中讨论了雪莱与惠特曼的创作,我在本文讨论席勒与雨果从美学上认证或从创作上表现文学如何关联政治与超越政治。
二
浪漫主义虽然获得了大革命的营养,却也体现了它的独特思考,而这些思考推动了文学的自由表达与发展,更深刻地体现了文学与政治相结合时所可能具有的独特性质,那就是文学不应在政治面前俯首称臣,相反,它应昂首挺胸,与政治平等关联,甚至为政治提供文学的超越性。
席勒体现了深刻的反思意识,提倡审美自由,强调在一个更为深广的层面上推进人类精神的发育,而非仅仅注目一般所谓的政治自由与经济自由。席勒高瞻远瞩,在面对时代所提出的如何“建立真正的政治自由”问题时,他的回答却是要去寻找一部“审美法典”,即强调解决“政治问题必须假道美学问题,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由。”[11]12-14换句话说,他是要为“政治自由”找到一根审美“支柱”,当这根审美“支柱”真正创造了崭新人格之际,“政治自由”也就得以实现了。这表明审美在创造人类的自由方面是从根本上着手的,它超越现实自由的具体诉求,为这个具体诉求建立牢固的基础。席勒的一段说明揭示了这一设想的可能性,他说:
这根支柱不在人的自然性格之中,这种性格自私而暴虐,它的锋芒所向不是维护而是破坏社会;这根支柱同样也不在人的伦理性格之中,这种性格是根据假设而形成的,而且因为它是自由的,它从未显现过,所以立法者就无法支配它,也无法有把握地指望它。所以,重要的是,要从物质性格中区分出任意性,要从道德性格中区分出自由,重要的是,使前者同法则相一致,使后者同印象相联系,重要的是,使前者离物质再远一些,使后者离物质再近一些,从而造出第三种性格。这种性格和那两种都有连带关系,它开辟了从纯粹是力的支配过渡到法则支配的道路,它不会妨碍道德性格的发展,反倒会为目所不能见的伦理性提供一种感性的保证。[11]18
在席勒这里,第一种性格是自然的、力的物质性格,也是人在现实生活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它要求多样性,这也包括了人在革命中体现出来的性格特征,如征服、夺取、暴虐等。第二种性格是指完全自由的性格,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纯粹理性的性格,它要求一致性,可是,它不是现实的而是假设出来的,因而也就无法为人们所把握与运用,这是一种高于革命的性格。如此一来,现实的性格与自由的性格就处于一种对立状态之中而无法实现二者的结合,因而,这个社会也就处于对立之中而无法完成从“自然国家”到“伦理国家”的过渡。第三种性格指的是“美的性格”,它将谋求“客观的人”所体现出来的多样性与“理想的人”所体现出来的一致性之间的统一,或者说,将人的感性一面与人的理性一面相结合,从而创造出完整的人。这时候,席勒确认了“美必须表现出它是人的一个必要的条件”[11]54,也确认了“游戏冲动”是代表这种美的唯一形式,是实现这个美的目的的唯一途径。结果,席勒赞扬的第三种“美的性格”成为实现从第一种“物质性格”到第二种“伦理性格”的过渡形态,并且正是有了这种过渡,才能将“物质性格”改造成为“伦理性格”。
基于此,席勒既批判了现实的革命运动,也批判了统治者的腐败无能。他说:“在为数众多的下层阶级,我们看到的是粗野的,无法无天的冲动,在市民秩序的约束解除之后这些冲动摆脱了羁绊,以无法控制的狂暴急于得到兽性的满足。”[11]25这表明民众与国家决裂了,可国家却担负了“必须维护人的生存”的任务,因而造成了二者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冲突。就国家而言,它也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文明阶级则显出一幅懒散和性格败坏的令人作呕的景象”,“文雅的阶级称赞理智的启蒙,不是毫无道理;可是,整个看来,这种启蒙对人的意向并没有产生多少净化的影响,反倒通过准则把腐败给固定下来了。”于是席勒的观察结论是:时代的精神病了,“徘徊于乖戾与粗野,不自然与纯自然,迷信与道德的无信仰之间”[11]25-26。
席勒开出的审美“药方”,是为社会与人群提供艺术家的“美的理想”。他认为,“政治方面的一切改进都应从性格的高尚化出发”,要在政治与国家之外寻找到“保持纯洁的泉源”。席勒高度评价了艺术的重要性:“有史以来,哲学家和艺术家就表明他们是致力于把真和美注入芸芸众生的心灵深处,哲学家与艺术家在世间消亡,但真与美却以自己的不可摧毁的生命力在斗争中胜利地向上发展。”这削弱了“政治立法者”的权威,虽然他们能够决定科学与艺术的命运,放逐热爱真理的人,凌辱艺术家,却不能抹杀真理,也不能伪造艺术。所以,艺术成为可以超越政治的存在,并给予社会以长久的影响力。
那么,艺术可以超越政治的特性在哪里呢?席勒认为,在于艺术家所宣扬的那个理想。他指出:“他蔑视时代的判断。他是向上仰望他的尊严和法则,而不是向下瞧着幸福和需要。他既摆脱了那种乐于在转瞬即逝的瞬间留下自己痕迹的虚夸的‘经营’,也摆脱了那种急不可待地要把绝对的尺度运用到贫乏的时代产物上面的热狂,他把现实的领域交给以此为家的知性,但是,他也努力从可能与必然的联系中创造理想。他的这种理想,是用‘幻觉’和真理塑造的,是用他想象力的游戏和他事业的严肃铸造的,是用一切感官的和精神的形式刻划出来的,并且不声不响地把它投入到无限的时间之中。”[11]44-46席勒的意思是,人只有通过审美游戏,才能最终摆脱人对功利的各种物质追求与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即作为一个多样性与一致性相统一的人,作为一个在自己的身上消灭了“强制暴力”的人。[11]156如其描述,在这一状态中,“在那里,指导行为的,不是对外来习俗的愚蠢的摹仿,而是自己的美的天性;在那里,人以勇敢的天真质朴和宁静的纯洁无邪来对付极其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既不必为了维护自己的自由就得伤害别人的自由,也不必为了显示优美就得抛弃自己的尊严”[11]154。总的看来,艺术就是用这种自主的、独立的、自由的方式来面对自我与世界,从而帮助与指导世界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席勒在这里特别强调了不能用自己的自由来伤害别人的自由,针对的显然是法国大革命中所表现出来的专制。这是不是“政治上妥协主义与改良主义”[12]437或者是“庸俗市民意识”呢?[12]446我们认为不是的。原因在于,马克思主义是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看问题,这是对于问题的政治解决方案。但政治解决方案不是唯一方案,所以,席勒是在提供另一个解决方案,即从思想意识上解决某个社会问题,尤其是涉及精神问题之际,更要考虑从思想意识的根源上、发展上与方法上加以解决。席勒超越政治革命的视域,在审美的视域里解决政治问题,不失为一种创新,也非一种无效方式。政治本身除了具有社会结构之外,它还受人的心理、情感、习俗等影响,改变人的心理、情感与习俗,就能改变政治构成,优化政治内涵,推动政治向着正确方向发展。席勒通过关于审美自由的论述,为文学与政治关系提供了一种中介途径,并且是一个切实可行的途径。
此外,斯达尔夫人也论述了自由的重要性,反思政治革命的局限性,这也为文学的创造提供了重要力量。她批评了革命的非理性:“那么多事件取决于暴力,那么多罪恶为成功所掩盖,那么多德行蒙上不白之冤,那么多不幸者遭到当权者的侮辱,那么多高尚的情操成了嘲弄的对象,那么多卑劣的计谋被巧加粉饰——一切都使最忠实地崇拜理性的人们失去希望。”[13]13所以她指出:“摧毁人的意志,却不能在人们中间建立起任何东西。在法国革命中,人们常说,为了确立自由就得建立专制政体。这是用几个字把意思相反的东西生拉硬拽地凑成一个句子,这样一个句子丝毫不能改变事实的真相。用武力建立起来的制度尽可以模仿自由政体中的一切,但学不了自由在自由政体中那种自然而然的运行。在那样一些制度中,各种形式可能与在自由政体中的形式惊人的相似:你什么都能找着,可就是找不到生机勃勃的气息。”[13]27尽管斯达尔夫人没有席勒那样的深入论述,可她也提供了一些具体意见,就是强调文学与德行、荣誉、自由、知识、幸福的关系,认为只有提高人的修养,通过人们的意愿而非强迫去让人们服从,才能改变人,从而改变政治内涵。在她看来,当文学提供情感以供人欣赏领略之时,当文学把知识与德行给予人们之时,它就“指导并改造某些民族习惯”,“通过文学的发展才卓有成效地克服陈腐偏见”[13]23-24。斯达尔夫人看到了文学在与政治的结合中是通过自身对于人的心理、情感、意志等描写而发生关联的,这样一来,在文学与政治的中介问题上,她的观点与席勒一致。我们在当代文学政治学创新活动中看到了他们的影响,如文化中介说、人性中介说与伦理中介说都吸收了这种心理说或情感说。
三
雨果是一个文学上的自由主义者,像要求政治上的自由一样。他说:“文学的自由正是政治自由的新生女儿。这个原则是本世纪的原则,它将所向无敌。”[14]93他主张文学体裁、思想内容与艺术技巧上的全面解放,这是他提倡浪漫主义戏剧的理由所在。在涉及到文学与政治关系时,他毫不犹豫地主张二者的结合,认为:“对于一个文学家来说,自以为超越共同利益和民族需要之上、避免使自己的精神对当代人有所影响、把个人的利己生活和全社会伟大的生活隔绝起来,这是一种错误,而且是犯罪性的错误。如果诗人不献身,那末谁献身呢?如果竖琴的声音不去平息风暴,那末什么声音会在风暴之上升起?如果既具有古代智慧所赋予的调和人民与国王的能力、又具有近代智慧所赋予的分化人民与国王的能力的那种人,不去触犯无政府主义的仇恨和专制主义的轻蔑,那末又有谁去呢?”[14]2他又认为:“诗歌在政治风暴中冒险,正因为如此,它才更美、更强有力。”[14]100他甚至称“文学问题之中有着许多社会问题,而每部作品本身就是一个行动。”正是将文学问题与政治问题更加紧密地关联起来了,所以他宣称:“剧院就是宣教台,剧院就是讲坛。”[14]107但同时,雨果也是一位坚定的文学独立论者,他要表现的绝对是他自己的思想,而非鹦鹉学舌,他强调自己:“在他所一直情愿坚持的独立、公正、勤劳的立场上,像摆脱一切政治性的感恩一样摆脱了一切仇视,他不受惠于任何一个今天有权势的人物,只准备拾起别人由于不关痛痒或由于遗忘而留给他的东西,他相信他有权利预先这样说,他的诗是一个诚实、单纯而严肃的人的诗,他要求自由、改良和进步,同时也要求谨慎、慎重和节制……当他的信念发生变化的时候,他总是听从自己的良心,而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利害得失。”[14]102雨果还指出,作家要把政治事件提升到历史事件的高度,并且放在“将来的背景上”加以考虑。“他不应该投入到事件的漩涡中去。他应该超乎于骚动混乱之上,屹立不动、谨慎严肃而又充满善意;他有时应该宽宏大量,这是件难事;但更应时时刻刻公正,这就更难了;他心中对革命应该有明智的同情而对骚乱则应唾弃,对人民应有深深的尊敬而对群氓则应轻视;他的心灵不为渺小的恼怒或虚荣所左右;他的赞颂和他的斥责一样应该带有反复,有时具有宫廷的精神,有时充满乱党的思想。……他对一切事物都应该关切注意,真挚诚实、公正不阿,此外,我们在其他地方也讲过,他应该不受任何东西的影响,甚至是他自己的怨恨和私人的痛苦;他应该知道在一定的场合同时保持男儿的激动和诗人的平静。最后,他还应该在这各种意见热烈争辩的时刻,在他的理智所要经历而又不为所动的各种强烈的吸收力之中,在思想里始终保持着这个严肃的目标:属于一切党派的好的方面,而不属于它们的坏的方面。诗人的力量在于他的独立。”[14]115-116雨果的这些论述表现了几点:其一,诗人应该是独立性,惟有如此,他才能发挥自己的独特作用,否则,人云亦云,他的意见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其二,诗人应具有独特的心理特征,那就是“平静”,通过“平静”,他才可以在面对纷争甚至面对自己的内在矛盾时,能够公正地判断而不失去客观性。其三,诗人在表现政治活动时,应当与历史与将来关联起来,以此确定价值。雨果说过:“比一切小集团更伟大的东西,那就是党派,比一切党派更伟大的东西,那就是人民,比人民更伟大的东西,那就是人类。”[14]113结果,对外,雨果超越了时代、党派与现实;对内,雨果超越了自我。雨果认为,这样一来,诗人才有可能在一个更加宽广的历史范围与人类价值的坐标上来观察、描写与评价政治活动,保证写作在涉及政治时不会受累于政治的局限性。
所以,在思考法国大革命时,雨果虽然赞扬这场革命,却也反思这场革命,他不仅描写了这场革命的伟大与光明之处,同时,也思考这场革命的局限性。我们认为,雨果实际上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审视这场革命,在《九三年》这部小说中,以其精彩的描写与出色的议论,揭示了文学与政治结合时,难以逾越人道主义这一价值标准,如此才能更深入地理解革命的性质与历史的复杂性。
《九三年》选择法国大革命最为激烈的1793年作为时代背景,描写革命在生死存亡之际的坚忍不拔。雅各宾派登上历史舞台,取代吉伦特党而拥有政权,面对国内外敌人的反扑,实现革命专政与恐怖统治,彻底而毫不留情地消灭一切敌对分子,平定了叛乱,巩固了革命成果,使统治转危为安。毫无疑问,雨果赞扬了革命派的战斗精神,认为这场革命比本世纪的其余时刻更伟大。但也产生疑虑,即恐怖与报复的统治是否合理,因而在道德层面上反思革命。小说的结尾是故事的逆转与高潮,雨果也在此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思考。此时,作品中三个主要人物,汇集一处,叛军首领朗特纳克是个滥杀无辜的刽子手,被围困而不能脱身,他以所劫持的三个小孩作为交换条件,要求蓝军司令郭万放了他,被拒绝。但朗特纳克得到帮助,可以从地道逃出去,但此刻他听到孩子母亲的喊声,孩子们被大火包围,命在旦夕,朗特纳克毅然返回,救出孩子,却落入郭万之手。郭万被朗特纳克的人道精神所感动,放走了朗特纳克。特派员西穆尔丹曾是郭万小时的老师,拒绝了共和军战士的求情,坚持法令,将郭万送上了断送台,自己也随后开枪自杀。至此,故事性质发生变化,原来叙述的是敌对双方的交战与杀戮,现在却演变成了道德问题,即在杀戮中如何体现人的道德感。雨果相信,慈悲心是人类共同生活的残余,一切人的心里都有,连心肠最硬的人也有。朗特纳克的转变印证了这点,那个母亲的喊声唤醒了他内心沉睡的慈悲心,虽然他进入黑暗已久,却在突然之间醒悟而返回到光明中来了。郭万的沉思使其发现,英雄也可从恶魔的身体中跳出来,杀人者可以变成救人的光明天使,成为无罪的人。但西穆尔丹在理智上完全否定这一套,不过,他在杀死郭万以后以自杀来表达无奈,其实也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自己所坚持的革命原则。所以,小说最后表现的是:不能以暴力来对付暴力,而应如郭万的内心独白:“你想以国王的名义杀死我,而我以共和国的名义宽恕你。”[15]192又如:“打掉王冠,放过脑袋。革命是和谐,不是恐怖……‘赦免’是人类语言中最美好的字眼……让我们在战斗中是敌人的敌人,胜利后就成为他们的兄弟。”[15]202这使所探讨的问题最后聚焦于作品中的这句话上:“在革命的绝对真理之上,存在着人道的绝对真理。”[15]298这样的描写引发了关于《九三年》中革命与人道主义谁更为重要的争论。认为雨果有错的,有两个理由,一个是从人物塑造的合理性上看,指斥雨果描写朗特纳克的思想转变缺乏逻辑依据,曾经的刽子手怎么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孩子呢。一个是从敌对思维看,强调对敌人实行宽大无边的人道主义,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其实,如果我们从想象政治的角度看雨果,他倡导的人道主义至高无上的观点,并非否定了革命的一切方面,只是强调革命也应遵循人道主义的原则行事,革命应当指向更加人道的政治建构,而非相反。承袭过去时代的非人道的做法,即使承袭着,也要充分认识它的局限性,才能提升人类社会的人道主义水准。雨果想象的是一个和谐、平等、博爱的人类社会的出现,他在作品中表现了这样的理想,这并没有错。如果雨果放下这个理想,只是一味着站在雅各宾派的专政思想立场上观察1793年的革命,那么,雨果难道不会重犯雅各宾派的恐怖政治之错吗?所以,雨果的“在革命的绝对真理之上,存在着人道的绝对真理。”是对人类美好生活理想的坚守与追求,而一切实际的革命的过程,只能是指向这个目标的充满了矛盾、痛苦与缺限的过程而已,我们怎么能够用这样的不理想的甚至是充满丑恶的过程来衡量人类的终极理想目标呢?
说雨果犯了人物描写的逻辑错误,是没有认识到人物的任何逆转可能性都是确实存在的,只要逆转了,就是可描写的事实。况且朗特纳克曾是一位有教养的贵族,他的杀戮成性是在加入斗争之后,所以他的天性中存在同情、慈悲的一面不足为奇。说雨果犯了将人道主义凌驾于革命之上的错误,是没有认识到革命与人道主义相比,本来就处于较低层级,革命应当是实现人道主义的手段,而非人道主义是实现革命的手段,只有这样地本末不倒置,革命才能为人类带来更加美好的生活。雨果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观照革命,不是窒息革命,而是升华革命,希望革命以人的自由与对人的尊重作为其核心内涵而提升人类生活质量,这有何错误而言?
阿伦特关于革命的研究,可为雨果作证。她指出:“对革命现象的描述,暴力不如变迁来得充分;只有发生了新开端意义上的变迁,并且暴力被用来构建全然不同的政治形式,缔造一个全新的政治体,从压迫中解放以构建自由为起码目标,那才称得上是革命。”[16]23虽然雨果没有直接表达这样的观念,但其对于暴力专政、革命与宽容关系的反思,却是与阿伦特的现代定义一致的。如果只是将革命降低为暴力,并且将这种暴力永久化,将革命描述成完成解放而非赋予自由,虽然也打着自由的口号,却没有建构保障自由的制度,那革命只是处于低级形式上,不能指向人类的真正美好与幸福。
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来自哪里呢?来自于他所坚持的基督精神,他没有离开他的“上帝”——那个人道的、仁慈的“上帝”。他曾说:“《圣经》就是他的课本”,“他还要处处指出人类的尊严,让大家看到不论人是如何绝望和堕落,上帝还是在他的深处埋下了火种,从天上吹来的一口灵气总能使它复燃,灰烬总不能把它埋葬,污泥总不能使它窒息——这就是灵魂。”要“让上帝创造力的光辉大放异彩”。[14]121-123雨果笔下的朗特纳克,正是这样一位在“上帝之光”下复活的人,对于这样的复活的人,又怎么能够再用革命的逻辑来加以认识与审判呢?所以,在雨果这里,文学可以表现政治,介入政治,但文学在表现与介入政治时,并非依据政治的标准来评价世俗之事,尤其不应忘记了“上帝之光”的存在,不应忘记了人的复活的可能性。雨果说过:“革命是人类时代的光荣变革,它改造一切,但不能改造人类的心。人类的心好像大地;可以在它上面播种、栽树、建造起人们愿意建造的东西;但它却并不因此而少生长出青草、花朵和天然果实;也不论是鹤嘴锄还是钻孔机都只能挖掘到一定的深度;大地仍然是大地,同样,人心终究是人心;人心是艺术的基础,就好像大地是自然的基础一样。”[14]99在这里,雨果明确了革命与文学的区别,前者只关涉到社会的结构或表层的变动,后者才关涉到人心的改变。所以,文学所写的就不仅仅是革命的光荣,更要写出人心的深度,在这个深度上探索人类的精神世界如何保持、建设更为美好的东西。因而可以说,他的《九三年》要提倡人道主义,要挖掘革命者与反革命者的内心世界,均是为了探索人心问题,而非仅仅在于认同社会表层的问题。这样说,不是削弱了文学与政治的关联性,而是加强了文学与政治的关联性,因为通过活生生的人的心灵深度的描写,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更加具有深刻性,更加具有活力,也更加具有说服力,更能开辟新的文学视野,从而能够在一个根本的层面上与人心关联,而非仅仅与政治关联。
四
雪莱说得好:“诗确是神圣之物。……倘若诗没有高飞到那工于盘算的鸱枭所从来不敢飞翔的一些永恒领域,从那里带来光与火,那么美德、爱情、爱国、友谊又算得什么呢,我们生息其间的宇宙的美景又算得什么呢,我们对此岸的安慰和对彼岸的期求又算得什么呢?”[4]56在浪漫主义文学中,没有哪一位作家或诗人是政治的应声虫而成就了自己的文学荣誉与政治荣誉,他们愿意与政治一道成长,由此掌握了政治的特性;但他们却能超越于政治,认清了政治的面目与肌理,从而明了政治的作用范围,更明了文学的作用深度,然后再将它们合而为一,也就能够更加有效地推动人类生活。
就浪漫主义与政治的关系而言,这个中介就是情感。当浪漫主义作家内心燃烧着激情,并且把自身参与政治活动视为一种艺术实践时,这就使文学与政治之间没有罅隙而自动地连接起来了。所以,我们感受到了,在浪漫主义这里,是文学的激情导致了他们参与政治活动,也是投入政治的激情导致了他们创造浪漫主义作品。通过情感走向政治,又通过情感返回文学,是一代代浪漫主义者的共同特性。在雪莱身上是如此,在拜伦身上是如此,在普希金身上是如此,在惠特曼身上也是如此。即使浪漫主义流传到中国来了,在鲁迅身上是如此,在郭沫若身上也是如此。因为没有比革命更能激发浪漫主义诗情的,也没有比浪漫主义更能切合革命特性的。
诚如英国宪章派运动所认识的那样:“为什么感情敏锐的诗人对于那些与人类最有深切关系的事物,就应该比其他的人发生较少的兴趣呢?事情恰巧相反,真实的情况也正是如此。除了热情充沛的真理——最为精粹的哲学——除了植根在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光辉无比的花朵所表现的那种精神气概,诗还能是什么呢?难道《汉姆雷特》里面就不存在政治吗?《麦克佩斯》——《华伦斯坦》的剧情以及伟大作家们的其他上百部的作品,不都是崇高的政治论文吗?一切真正的和不朽的诗,都生根在生活的事务中……”[17]69但是,一切真正的诗人在成为热烈的政治家之际,并非没有一些限制与要求。即诗人可以政治化,却不能像现实政治那样政治化;文学可以表现政治,但不是围绕政治家的指挥棒在伴舞;创作时的政治倾向,不是像写政治论文那样地摆放出来。所以,回到浪漫主义作家这里来,他们较好地坚守了自己的本位,从而使得文学与政治的结合是在审美的状态下实现的。浪漫主义坚持了自身的主体性,坚持了文学是一种艺术,坚持用自己的想象去展开对于政治的最高追寻,坚持将情感视为文学的本质而不做丝毫的妥协,坚持在作品中表现人性,坚持自由民主等基本的政治理念。
浪漫主义文学所寻求到的与政治的关联,为我们建构文学政治学提供了重要启示:在保持文学的最大独立性的同时,又全面地走向政治生活。这不是踩高跷,一脚重,一脚轻,这脚下去是重视文学却轻视政治,那脚下去是重视政治却轻视文学;而是比翼齐飞,平衡地翱翔,既展开文学的想象也展开政治的想象,将两个想象结合成为一个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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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esthetics,HumanityandRevolution——Howdoesromanticismtranscendpolitics?
LIU Fengjie
(SchoolofHumanities,SoochowUniversity,Soochow215123,China)
Romanticism and human freedom, rebellion, national independence, and popular liberation are deeply involved in political conflict, providing a pattern of literary politics. But romanticism adheres to the literary standard, as the emotional nature of literature, with their own imagination to start the highest pursuit of politics, in the aesthetic state to achieve a combination of literature and politics. Schiller achieved this understanding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Aesthetic Code, and Hugo showed this transcendence through humanitarian creation.
romanticism; Schiller; Hugo; aesthetics; humanity; transcendence
I109.9
A
1674-2273(2017)05-0001-09
(责任编辑何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