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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光山色》的叙事模式研究

2017-03-10张伟巍

关键词:周大新楚王诗意

张伟巍

(河南工程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湖光山色》的叙事模式研究

张伟巍

(河南工程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周大新的乡土小说《湖光山色》在叙事模式上沿袭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乡土小说“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模式,同时通过对豫西南这片土地上淳朴的人们在现代文明的物质诱惑下逃离土地,而在精神迷失后又再次回归家园的描绘,赋予“离去—归来—再离去”这一叙事模式更为丰富的时代内涵。

《湖光山色》;“离去—归来—再离去”;叙事模式

鲁迅的作品《故乡》中有一个内在的情节叙事模式,即“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模式[1],这一模式被许多中国现当代乡土作家沿袭。周大新的盆地小说系列也继承了这一模式,由于社会转型和城市现代化进程的发展,商业资本侵入农村,农村发生现代化、城市化的改变,这种“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模式被赋予更为丰富复杂的时代内涵。

在周大新的小说《湖光山色》中,主人公暖暖的生命轨迹体现了“离去—归来—再离去”这一模式。虽然小说主线仅仅写了“归来”,但在文本中却隐含着“离去”和“再离去”。

暖暖高考落榜,跟着父亲打了一年渔,就离开家乡去北京当了保洁工。暖暖最大的愿望是挣到一万元钱。就在梦想快要实现的时候,她接到母亲生病的电话,于是踏上回家之路。回去之后,由于母亲生病,妹妹上学,奶奶老弱,她只得“收起再去北京打工的心,扑下身子一边做家务一边负责种家里的那块责任地”[2]14。但是,“在忙家务忙种地的间隙,暖暖常会想起在北京打工时和女伴们在一起玩乐的情景,每当这时,她会不由得叹口气自语道:我算是被缠在楚王庄了”[2]15。由此可以看出,回到家乡并不是暖暖的初衷,她“厌烦种地”,“城里的生活实在太精彩,那儿对她的吸引是太大了,一想到要成年累月地就在这楚王庄和开田在一起过日子,她的心里就有些不甘”[2]16。在这里,周大新通过对暖暖心理变化的描写,后置了一个“再离去”的悬念。见识了都市繁华的暖暖不可能再像父辈那样踏踏实实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楚王庄生活一辈子,她的内心已经种下了关于远方的诗意的想象。这一想象持续到暖暖和旷开田结婚后。婚姻给暖暖带来了相对安稳的生活,但并没有磨灭她对于远方的向往,她对开田说:“咱俩这辈子就说在这楚王庄过了,可咱们的孩子不能再像咱们,让他们就在这丹湖边上种庄稼,既不懂得啥叫美发、美容、美体,也不知道啥叫咖啡、剧院、公园,我不甘心。”[2]48“再离开”的梦想延续到了下一代的身上。虽然后来暖暖通过发展旅游发家致富,但是当中途遇到挫折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带着全家人外出打工,仍然是选择离开。小说结尾,暖暖虽然实现了梦想,建立了楚文化一条街,但是这明显是周大新的一种诗意的乌托邦想象。“楚王庄的‘湖光山色’终将在‘招商引资’、在赏心苑按摩小姐以及薛传薪‘现代’管理和拜金主义的冲击下褪尽它最后的诗意。就它的社会形态而言,楚王庄既不是过去的也不是现代的,它正处在一个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或者说,楚王庄就是今日中国广大乡村的缩影,艰难的蜕变是它走进现代必须经历的。暖暖的愿望在乡村中国还很难实现。”[3]所以,在乡村的蜕变未完成之前,暖暖的梦想终归是泡影,而她还会选择再次离开。

虽然外在叙事模式没有明显变化,但是这一模式和第一代乡土小说的还乡模式已经有了内涵上的差异。

(一)离去的不同

在《湖光山色》中,暖暖高考落榜后便离开家乡到北京打工。作者没有明确说明故事所处的年代,但是根据故事情节,暖暖所在的楚王庄当时已经有四十多个年轻人外出打工了,所以推测背景应该是20世纪90年代出现“打工潮”以后。当时中国的大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于市场的流动、信息的畅通,城乡之间的沟通逐渐增多,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开始出门看世界。正如小说开头暖暖和黑豆叔对话中所说:“出去多少能挣个活钱,比在家种地好,种地只能挣个肚子圆。”[2]4黑豆叔的女儿才14岁,正是上学的年纪,就为了生计放弃学业。由此可以看出,“暖暖们”的离开,更多的是基于物质上的需求而不是精神觉醒。虽然在离开之后他们也发生了精神上的改变,但是这种改变是建立在物质需求基础之上的,是被动而不是主动有意识的改变。这和第一代乡土小说有着极为明显的差别。第一代乡土小说中,知识分子离开家乡不同于农民由于对物质的需求而主动逃离,他们更多的由于精神的需求而被动逃离,他们意识到家乡的闭塞和愚昧,想要“离开落后的传统乡村世界,到一个更文明的城邦,去找寻新的拯救之道”[4]88-90。他们自觉担负着改造社会的重任,想要建构一个理想的家园,也想要在这过程中寻找自我、确认自我。

(二)归来的不同

小说开头写了在北京打工的暖暖接到母亲生病的紧急电话后,没有多加思考,怀揣着仅有的积蓄和没有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匆匆离开了她正在奋斗着的北京城。从暖暖回乡后的各种心理状态看,她的归来不是主动的,而是被动的。这种归来带有明显的乡土社会性质。费孝通曾说:“在中国的家庭里有家法,在夫妇间得相敬,女子有着三从四德的标准,亲子间讲究负责和服从。”[5]虽然在小说中反映的那个时代农村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传统文化仍有其稳固的深层结构,一些伦理、道德观念仍然存在着。离开家乡的暖暖并没有因为地理上的离开而造成文化上的割裂,乡土社会的文化仍然盘踞于她的内心深处,时时影响着她的选择。因此,当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时,她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梦想返回家乡。这和第一代知识分子的归来有很大不同。第一代知识分子归来是因为“社会还没有给他们提供这样一个新世界,因此,当面对生活的艰辛和理想的失落时,怀乡梦便成为慰藉他们精神的良药,家乡的一切变得美好起来,以至于他们再次鼓足勇气离开污浊的城市,回到故乡寻找温暖”[4]88-90。这种归来是主动性的,是由于理想的失落而带来的。

(三)再离去的不同

第一代知识分子的再离去,是在发现故乡不是梦里的故乡后的无奈的逃离;而暖暖的再离去,是经历了现代文明后难以抵抗其诱惑。一方面,暖暖在发生着变化:暖暖离开家乡到北京打工,虽然是基于物质上的需求,但是到了城市之后,她的精神生活也随之发生了悄然的改变。打工回来的暖暖再也不是当年楚王庄里那个暖暖了。她刚回到家时,突然觉得,“往日感到很大很威风的村子,变小变旧了;记忆里很高很漂亮的屋子,变低变破了;印象里很宽很平的村路,变窄变难看了”[2]5。而当她看到奶奶习惯性地赤着上身在做饭时,也已经有些不习惯,掏出自己给奶奶买的短袖衬衫非让奶奶穿上。另一方面,故乡也在发生着变化:随着商品经济的侵入,故乡不再是心灵的净土和精神的家园,故乡的面貌、人的精神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人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也丢掉了淳朴简单的精神传统,所以会有旷开田的迷失、小姑娘们的堕落。“在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的极大落差比较中,作为一个摆脱物质和精神贫困的人的生存本能来说,农民的逃离乡村意识成为一种幸福和荣誉的象征,尤其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城乡交流的日益频繁,当农民们意识到了这种差别的不合理后,就再也不能使他们‘安贫乐道’了。于是那种追求物质和精神文化的渴望成为农民的第一需要时,改变境遇的愿望使大批的农民倒流城市。”[6]因此,他们要再次逃离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故乡。

从以上的对比中不难发现,第一代乡土小说处在精神觉醒时代,是以精神为主导,力求改变现实;《湖光山色》则开启了建设物质的时代,是以现实为主导,进而影响精神。对这一叙事模式的承续和突破构成了一对悖谬,这种悖谬成了困扰周大新及其笔下盆地人物命运的永恒命题。

周大新在《湖光山色》中通过对暖暖“离去—归来—再离去”生命轨迹的刻画,构建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他对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有着深厚的、复杂的感情。他曾说:“我的作品大多数是写普通人的,做银饰的、卖绸缎的、打造铁锅的,等等,都是普通的下层平民,这与作家二月河不同,他写的是皇帝,而我主要以平民生活为表现对象。”[7]由于这种感情,周大新的小说在叙事视角上采用了一种“父亲”的视角,他笔触之下是祖祖辈辈生活在盆地里的乡村底层人,他们默默地生,默默地死。他们身上有着正能量的乡村精神,也有固守落后的乡村伦理道德。周大新并没有回避现实,而是像父亲一样,包容着乡村的好和坏。

(一)乡村精神生态的忧思和拷问

周大新在小说中传递着这样一种现实: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入,故乡虽然在物质层面接受现代文明,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在精神层面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原来单纯的价值观和传统的道德伦理开始渐趋瓦解。

一方面,虽然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开始瓦解,但是因循多年的痼疾不是能够一下子被隔绝的,还与旧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家族制度”的阻碍、“官本位”政治观念的阻碍,都成为乡村精神发展中的绊脚石。在《湖光山色》中,暖暖奶奶这一人物形象在文中虽然着墨不多,但在几次大事件中都有出现,并且在隐形中左右着暖暖的思想和选择,奶奶俨然是这个家庭的一家之主,而奶奶的思想则来自于代代传承下来的家族观念。小说中体现更为明显的是“官本位”的政治观念,小说中的村主任詹石蹬,不但没有带领村民走向富裕,反而凭借手中小小的权力在村中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由于对政治权力的盲信和盲从,村民们敢怒不敢言,任由他胡作非为;而暖暖想要改变这一现状,但又势单力薄,而且她本身还存在着思想上的局限,因此,只能通过让旷开田去竞争村主任的方法来改变现状。旷开田本是一个善良朴实的农民,但是和暖暖一样,他没能在精神境界上适应这变化了的世界,最终在权力面前利欲熏心,导致精神扭曲,成了第二个詹石蹬。另一方面,当市场经济侵入乡村时,维系乡村社会的伦理道德、价值取向和文化体系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渐趋瓦解,然而新的精神秩序和文化体系却没能及时建立。因此,传统价值观念被击毁后的农民在面对物质的诱惑时,无法用固有的传统观念来保持内心的纯洁质朴,也没有新的观念和认知来抵御被物化和异化的现实。可以说,乡村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没有给农民提供一种更高贵的可以抵御世俗黑暗的超越性的精神资源。同样,在《湖光山色》中,“暖暖们”处于被启蒙的地位,他们精神的觉醒需要外来的启蒙者来唤起。比如暖暖在创业过程中主要依靠来自北京的历史专家谭文博及后来不断涌来的研究生。周大新作品评论家张志忠曾说过:“周大新所着力刻画的,是农村中逃离土地的一代人,他们为逃离土地所进行的奋斗和挣扎,他们欲逃离土地而又最终无法逃离的悲剧和喜剧;他们应和着时代的躁动,却仍然没有足够的力量把握时代,把握自己的命运。”[8]

(二)乡村生活空间的诗意建构

如果说农民、底层人民是周大新心中温暖的所在和他一直关注的对象,那么乡村就是民族生活的最后净土。因此,周大新虽然对改变了的乡土产生失望的心理,却没有绝望。他对这片盆地爱得深沉,也在努力寻求改变这种失衡的办法。由于内心的这种无可撼动的情感,周大新并没有从外部世界来寻找,而是寄希望于乡土自身。他希望通过构建一个理想的、诗意的盆地世界来抵御物质的冲击。

《湖光山色》中的楚王庄,正是周大新构建的一个诗意的世界。这里自然风光美好,山清水秀,文化底蕴丰厚,民风淳朴,像是豫西南的世外桃源。后来虽然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经历了短暂的向下发展的困境,但是周大新用他的理想之心、诗意之心,将楚王庄甚至是豫西南农村的发展寄托在乡村的觉醒和时代的改变之上。所以,在小说的结尾,村民们最后在暖暖的带动下,在楚王庄建成了楚文化一条街。这样的结尾,本身就是一个诗意的乌托邦的存在,寄托着周大新对于农村改变的希望。周大新对故乡文化的劣根性进行了反思和批判,这种批判精神和鲁迅的国民性忧思一脉相承,既有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哀叹,又有着深深的热爱和眷恋。周大新相信,这个时代是个伟大的时代,乡村自然的诗意世界在经历风雨之后,终究会蜕变为精神的诗意世界,而“离去—归来—再离去”的人生轨迹,也将会随着这种改变而烟消云散。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40.

[2]周大新.湖光山色[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3]孟繁华.乡村中国的艰难蜕变——评周大新长篇小说《湖光山色》[J].名作欣赏,2009(3):97-99.

[4]张伟巍.蓦然回首梦已不再——试析老舍《离婚》与鲁迅《故乡》的情节结构模式[J].河南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88-90.

[5]费孝通.乡土中国[J].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45.

[6]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31.

[7]李丹宇.让世界充满温情和美好——作家周大新访谈[J].黄河,2007(1):106-110.

[8]张志忠.逃离土地的一代人——周大新小说创作漫评[J].文学评论,1989(5):135-140.

2017-02-22

河南省科技发展计划项目(142400410153)

张伟巍(1980-),女,河南南阳人,河南工程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7.425

A

1674-3318(2017)03-007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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