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之境的自然物语
——评阿来自然文学三部曲之《三只虫草》
2017-03-10张鹏
◎张鹏
绿叶书评
澄明之境的自然物语
——评阿来自然文学三部曲之《三只虫草》
◎张鹏
当代著名作家阿来发表在《人民文学》2015年第二期上的自然文学中篇佳作《三只虫草》,《小说月报》和《小说选刊》2015年第3期都及时作了选载。读完小说,笔者不仅被小说展现的神奇见闻知识和新奇故事情节所深深吸引,更被小说蕴含着的自然世界里的优美意境和哲学意味所折服。
《三只虫草》讲述的是桑吉一家人,一村人,在虫草季上山辛苦挖虫草的故事。小说有两条线索:一是桑吉成长的心路历程,桑吉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为了给家里增加收入,逃学回家挖虫草,对生活充满单纯而善良的情感;二是虫草的旅行世界图谱,虫草的生长,采挖,收购,送礼,吃掉,或者收藏,串起了民生百态。
桑吉用三只虫草换回来白铁皮箱子,三只虫草本来寄托了他很多温暖的希望。小说以此为题,让我们看到了现实生活、理想追求和精神信仰,三个层面的彼此映照相辅相成。小说语言清澈而丰饶,内蕴空灵而富哲思,充满了人性的温暖和深厚的情感,以及生机勃勃的高原气息。小说营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会,依旧秉承淳朴的藏民定居点,和世风日下的外部世界。在藏区,朴实忠厚的藏族人民坚守着世代留存的风俗习惯,心存对神明、对自然的敬畏之情,但又不得不提到,落后、愚昧、缺失文化知识始终围绕着藏族同胞。而定居点外的花花世界,随着全景式开放的深入,形形色色的事物缤纷呈现,泥沙俱下,同时人心也在悄悄地发生嬗变,让人们思考在现代化、城市化的进程中,如何坚守、如何革新、如何保持两者的平衡,这是一个大问题。
“五月初始的日子,空气湿润起来。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鼻子里只有冰冻的味道、风中尘土的味道,现在充满了他鼻腔的则是融雪散布到空气中的水汽的味道,这就是高海拔地区迟来的春天的味道。”阿来的语言地气充沛,清新朗润,钟灵毓秀,富有诗歌般的韵致和散文般的开阔。整篇文章写了小桑吉从寻觅虫草到大百科全书的变化,其实是地域文化和时代关系的思考,从每句对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读到那些生活在高原上的人和物。“肥胖的白色身子上面,有虫子移动需要拱起身子一点点挪动时用以助力的一圈圈的节环。”一个美丽的生命正仰躺在少年桑吉的手里。冬虫夏草是我国民间惯用的一种名贵滋补药材,其营养成分高于人参,可入药,也可食用,是上乘的佳肴,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以虫体色泽黄亮、丰满肥大、断面黄白色、菌座短小者为佳。阿来的感性写作,为我们带来了自然的气息和人性的温暖,虽然也揭示了社会中黑暗的一面,但他还是愿意对人性保持温暖的向往。书中的字里行间,每每流露出脱俗的气息,值得让人细细品味。《三只虫草》是一本散发着清新气味的优秀的中篇小说。
在主人公桑吉身上,可以看到不同文化的相互作用。他放弃了世俗眼光中的神秘光环,选择在尘土中修行。最后以小小年纪获得了极可贵的包容之心,让精神的雪莲得以在尘土中生根生长。以小见大,作者以此寄托了他深沉的思考。
在《三只虫草》中,少年桑吉是小说中的亮点,也是作家多向度倾力刻画的人物。纠结和小聪明是作家把握人物身上的两个特点。桑吉之所以逃学挖虫草是想给姐姐买衣服,给表哥买手套,给多布杰老师买一罐剃须泡,给娜姆老师买一罐洗发水,而文具盒里藏下了3只白胖的虫草只能卖90块钱。这成了他的纠结,之前他也曾有点纠结:“是该把这株虫草看成一个美丽的生命,还是看成30元人民币?”喇嘛的话让这个纠结很快就解开了:“如今世风日下,人们也就是小小纠结一下,然后依然会把一个个小生命换成钱。”然而,调研员的出现带来了新的纠结,桑吉用他的3只虫草换回了装虫草的箱子,调研员许诺下次来送他一套百科全书。这套百科全书成为了桑吉最大的纠结和梦想的出发地。一直到小说结尾,百科全书都未被主人公桑吉所有,而梦想却在发芽生枝。
在为桑吉塑形的过程中,作家用了两个词。一是“低调”,小说中曾两次出现。第一次是在桑吉最初发现透明、娇嫩的虫草时。第二次是阿爸叫桑吉回学校去,桑吉给校长、实际上是给多布杰老师写信,讲:“逃课多少天,我就站多少天。我知道这样做太不低调了。”桑吉每次逃学回校后考试,别的学生都超不过他。这也是他敢逃学去挖虫草的自信。另一个词是“概率”。在村长家抽签封堵路口防止外来人员进山采挖虫草时,桑吉想起多布杰老师在数学课堂上说过的一个词:概率。他出手,抽到了一根短棍。桑吉胜利了。原来,抽到长棍的人明天要去封堵路口,会耽误采挖虫草而遭受一定的经济损失。
桑吉的纠结和烦恼,也是众多藏族孩子的纠结和烦恼。在刻画桑吉这个心地善良、“有点儿天才”的少年形象时,作者用了两个人物来反衬:为了去网吧,而偷钟卖给收荒匠的同学,和桑吉偷过牛的表哥。对于这两个人物,作家给予了佛性的悲悯和宽恕。多布杰老师威慑表哥后对桑吉说:“你现在帮不了他,只有好好读书,或许将来你可以帮他。”从此,表哥不再偷东西了。他当背夫,帮人背东西。但表哥最终还是因为帮盗猎者背藏羚羊皮而进了监狱。虫草季结束后,桑吉想去城里看表哥,他想给表哥买一双皮手套,还有棒球帽和项链,这些都体现出孩子的纯真和善良。
喇嘛是藏地必不可少的社会构成,也是阿来小说元素的必要构成。小说中的喇嘛说了很多夸奖桑吉天资聪慧的话,两人的精彩对话极富禅意机趣。喇嘛说:“河去了海里又变成了云雨,重回清静纯洁的启源之地。所以,我们不必随河流去往大海。”桑吉说:“我就想随着河流一路去往大海。”人各有志,桑吉坚持“不当喇嘛,我要上学!”或许,这就是解开桑吉这个人物的密码,也是作家将一个世俗少年一点一点雕琢而成的匠心所在。
调研员许诺的百科全书是桑吉最大的纠结,也使小说后半部峰回路转。虫草季结束,桑吉回到学校向校长索要百科全书,校长却说调研员是送书给学校,而不是送给桑吉。桑吉对此耿耿于怀,特意去了一趟县城。他看着校长哮喘的老婆打着瞌睡,孙子撕下百科全书中的书页高兴地摇晃。
小说结尾,桑吉给多布杰老师发了封电子邮件:“我想念你。我原谅校长了。”小说到此戛然而止。桑吉的成长体现在他从纠结到释然的过程,以及对世界有了自己的认识。《格萨尔王》中的格萨尔王托梦告诉说书人,那寻找已久的宝藏叫做慈悲。在《三只虫草》中,慈悲延续到了桑吉这个青春期孩子的身上。
小说最后一节中的这段话最耐人寻味:有一天,他突然要父亲带他上山去。他想看看真正长成了一株草的虫草是什么样子。父亲笑了:“我只知道挖虫草是虫草的样子,我想没有人知道长成草的虫草是什么样子!”桑吉不相信,但他问遍了全村的人,真的没有人认得出长成草的虫草是什么样子。桑吉想,明年虫草季,他要留下一株虫草,做一个鲜明的记号,隔一段时间就去看一眼,这样,自然就知道虫草后来长成什么样了。
是啊,虫草长什么样,大家应该都不会陌生。即使没有买了吃过,也会在中药房或者电视上见过。但是,长成草的虫草什么样呢?六年级学生桑吉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居然问倒了父亲,也问倒了全村人!
整篇小说虽然以桑吉的童真童趣作为视角切入,但与此同时,我也分明感觉到处处暴露着世风日下的社会和惊心动魄的腐败。我们可以先来看看原本属于桑吉的三只虫草的去向:书记吃掉的,代表着官员受贿;卖给普通人家的,代表着鱼肉百姓;尚未脱手的,与其说它代表苍蝇巨贪,不如说对某种命运走向的担心。而这一切,从桑吉父母、村长、校长、老师、调研员、书记、部长,到摩托车驾驶员、虫草商人、小饭馆的老板夫妇及小服务员,大家早已觉得司空见惯,只有桑吉像《皇帝的新装》中的孩子一样纯洁无邪,充满了对知识、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和向往。
小说最后安排桑吉考取了重点中学,而且原谅了校长,给读者沉重的心情带来一抹亮色,看到了某种曙光。
小说在清朗的笔调下,用儿童的思维审视世事,隐藏着较为沉重的意味。三只虫草的来去是小说的主线。它是桥梁,将大自然的神奇馈赠与孩子的纯良天性融合在一起,又将成人视角、村落之外更大的世界牵引过来,可最终这自然美好之物还是流入由成人掌控的社会,本该天人合一的宝贝免不了物欲俗世的糟蹋。它也是天平,一边承载的是孩子的命运,一边是成人世界的复杂,小孩子未能把握住曾尽心保管的虫草,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但作家阿来还是深知天地广大、善意无边,在小说末了给予新的希望:在喇嘛劝桑吉随他离垢修行之时,小桑吉还是选择了百科全书,选择了学校,选择了对未知世界扎扎实实的探索与渴望,而虫草不过是百科全书中的一颗米粒罢了。
掩卷深思,让人感慨的是,同样是生命,无论是被小孩子单纯喜爱,还是被大人们神化,在人类世界这么“重要”的虫草们如果在万物苏醒的春天睁开眼睛,看到人类如此举动,该当如何面对自然与人性的双重异化呢?
当读完中篇小说《三只虫草》后,我有了隐隐的揪心和忧虑,为桑吉的三只虫草的命运,更为草原的生存环境现状。为了保护草原的生态环境,国家推行退牧还草,牧民都搬到定居点去居住,这本是个可持续发展的好政策。中篇小说《三只虫草》以小学生桑吉的独特视角,通过一个虫草季的亲身体验,来观察草原牧民的生存状态,来思索草原环境的细微变化,来体会他的读书梦,写出了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
阿来作为一位著名的曾获茅盾文学奖的成人文学作家,这次为小读者们创作了一部自然儿童文学佳作,给儿童文学出版领域带来了一种特有的清新气息。作品的讲述方式大气自如,语言运用自由灵动,让读者体会到一位成熟作家的文学功力,同时作者对儿童心理的把握准确到位,整部小说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对少年读者来说,在审美享受的过程中,能同时看到社会生活的阴暗面和光明面——这其实是有责任感的作家,赠送给孩子们前进道路上的一面饶有意味的镜子。
书名:《三只虫草》;作者: 阿来;出版社: 明天出版社;书号:ISBN 9787533287382;语种:中文;所属分类:儿童自然文学 中篇小说;装帧:平装;开本:大32开本;页数:144页;定价:18.00元;出版时间: 2016年1月。
(责任编辑 冷杉)
●张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生态文明研究会常务理事,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厦门大学生态文学研究团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