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吉新旧文学观解析
2017-03-10黄林非
黄林非
(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 国际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
·文史经管哲·
吴芳吉新旧文学观解析
黄林非
(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 国际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
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吴芳吉对文学的历史进化观念进行了批判。他认为文学无新旧之分,因此“新文学”、“文学革命”等提法不能成立。他对当时影响甚大的“八不主义”逐条分析反驳,进而从八个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新旧文学观。吴芳吉有关新旧文学观的系列文章立论公允,文风厚朴,体现了平情立言、慎思明辨的学术精神,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从中亦可看出《学衡》诸君在新旧对立的文化语境中试图超越古今中西之争的博大襟怀。
吴芳吉;新旧文学观;八不主义;新文化运动
“五四”前后新文化运动使得以民主和科学为核心内容的启蒙精神广为流布。运动之初,“启蒙”与“救亡”并行不悖,相得益彰,这一局面“延续了一段不太长的时期”,[1]但启蒙与学术的关系,从新文化运动的起始,便显得特别的紧张。由于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并未将推进文化的改革与创新作为运动的真正目标,而是着眼于借此解决中国社会的现实问题,所以,在他们看来,对现实生活不能产生直接功用的学术,就只能是无关紧要的枝叶问题。五四以降,现代中国之学术,或学者,常常表现出两种不同的思路和旨趣:一种是为主流文化推波助澜、欢呼喝彩,跟历史战车牢牢捆绑在一起;另一种则承受着主流文化的强大压力,独立开辟和耕耘自己的园地。前者的历史功绩不可抹杀,后者的文化情怀和独立的学术活动却应当得到“同情之理解”和公允的评价。
新文化运动中,《学衡》杂志与《新青年》杂志,一南一北唱对台戏。与《新青年》同仁的关注社会变革、关心政治不同,《学衡》诸君的兴趣点不在现实问题,他们不爱写时评与政论,与政治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因而显示出一种冷静和独立的学术姿态。《学衡》的宗旨在于“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无偏无党,不激不随”。[2]4秉承这一宗旨,《学衡》虽与《新青年》倡导的新文化运动有着迥然相异的文化立场,但《学衡》对新文化运动的批判又并非情绪化的诅咒,而是保留了学问之尊严和学问家之人格的纯粹的学术探索。《学衡》诸君中,跟吴宓、梅光迪、胡先骕等人一样,吴芳吉对当时占据主流地位的新文学运动提出了质疑,对“新文学”、“文学革命”、“文学的历史进化观念”等概念进行了学理上的辨析。吴芳吉有关“新旧文学观”的系列文章,立论公允,文风厚朴,体现了平情立言、慎思明辨的学术精神,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吴芳吉与吴宓、梅光迪等人一样,认为文学无新旧之分,推而论之,用“新”和“旧”的标准去评判文学的优劣是错误的。他对“文学革命”这个概念作了分析,认为文学与政治是不同的两回事。政治是群众的组织,而文学是“个人之所表现”。政治依靠军队和国家机器确立自己的权威,依靠法律作为自己运作的规范;文学则是一种自由的写作,作者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干预。政治不良,应该归咎于执政者,所以应当“锄而去之”,这个手段就是“革命”;而文学的好与坏,责任只在于作者本人——作者写的东西不好,是作者本人的过错,而不是文学的罪责。因此,革作者的命是讲得通的,革文学的命是不可能的。
在《再论吾人眼中之新旧文学观》一文中,吴芳吉集中笔墨对胡适的“八不主义”进行了逐一的分析批判,指出了胡适观点中的偏颇之处,其中很多论断发人深思,现在看来,仍有借鉴意义。目前人们能见到的大多数的文学史著述(包括大学教材)都只介绍胡适的八不主义,而对吴芳吉的观点只字不提,这就使得吴芳吉的“新旧文学观”数十年来湮没无闻,文学史也因此而模糊了本来之面目。事实上,在新文化运动中,由文化激进主义和文化守成主义所共同构成的波澜壮阔的时代潮流,对后世中国文化的走向产生了深远影响,而长久以来处在历史暗角里的《学衡》诸君包括吴芳吉在内的一些超越新旧的文学观念,也终究不会因人们的遗忘和忽视而丧失其学术之价值。
针对胡适提出的“八不主义”的第一条“须言之有物”,吴芳吉认为用“言之有物”来反对“文以载道”是经不起推敲的。首先,文以载道一语固然笼统其词,但“言之有物”一说,同样是非常笼统的。如果说,言之有物的“物”指的是思想情感,吴芳吉为“文以载道”作了新的阐释并为之辩护。他认为“道”一方面可以理解为“生人共由之路”,[2]218孔孟之道是“道”,情感思想也是“道”;另一方面,也有人将“道”解释为“道德之简称”,[2]218“文以载道”之意,本来并不局限于道德二字,然而,即便把“道”理解为道德,又有何不可?吴芳吉将文学作品比作“园中之花”,[2]218而道德就是“花下之土”,[2]218认为没有道德作为土壤,瑰丽的文学之花就得不到滋养,所以,“道德虽于文学不必昭示于外,而作品所寄,仍道德也”。[2]218
对于胡适提出的“不摹仿古人”,吴芳吉以为大谬不然。他指陈“今人”无能力创造,于摹仿又不屑为之,于是大搞破坏,“而号其言曰新文学”。[2]221不过,新文学的范本出来之后,“举国风从”,又“无不以摹仿为事”。[2]221他认为由摹仿到创造,是文学创作的必由之路。模仿的范围越是狭隘,则摹仿者的成就越小,其流弊越大;相反,摹仿的范围越广,则摹仿者的成就越大,其流弊越小。所以,从事文学创作应当取法百家,包罗万卷。他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吾人以为摹仿不可不有,又不可不去”;“不摹仿,则无以资练习,不去摹仿,则无以自表现”。[2]221无论从理论上看,还是从作家的创作实践来看,吴芳吉关于“摹仿”的观点,是站得住的。
吴芳吉指出,胡适“八不主义”中的“须讲求文法”,亦是似是而非之言。他认为“须讲求文法”这个观点被倡导以来,很多赶时髦的学人写出了不少文法语法方面的著作;关于文法语法方面的要求越多,文学也就越发机械而毫无生气。吴芳吉以杜甫的“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为例,分析了“新派”所谓“修辞不通”之说的谬误,认为此二句之字,无不安排妥善。吴芳吉充分照顾汉语本身的特点,对当时“新派”所倡的“欧化”的文法进行质疑与批判,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先入为主地反对人们在语言文字规范化方面采取的种种举措(如当时教育部通令采用新式标点),不免稍稍显得有点勉强了。
在剖析“八不主义”之“不作无病之呻吟”时,吴芳吉从此中所包括的“悲观”和“虚幻”两种意义入手,一方面指出新派文章多写自杀、出世,亦不乏“恋爱之狂呼”“努力之虚叫”“死之赞美”“泪之祷告”,这些恰恰是“无病之呻吟”;另一方面,他认为无论文章属于“激刺”还是“安静”,都应当“本于感情”,而且“不可不纳于理性”。[2]226对于胡适的“务去滥调套语”之说,吴芳吉认为“文字辞语”,乃属“天下之公有”,其实无所谓“烂套”,“其运用之为腐朽,为神奇,全视运用者手段之高下,不必务求铲除......”。[2]229他进而指出,人们对于所有“文字辞语”,都可以自由地加以选择和组织,既可以遵循惯例,也可以进行独创。其中的要求便是:“因依”而必“有其特征”,“独造”而必“合乎习惯”。[2]229
胡适的“八不主义”中,“不用典”“不讲对仗”和“不避俗语俗字”三条,较之前面的五条,算是比较具体的要求。吴芳吉对此也不能认同。关于“不用典”,吴芳吉批评白话文学的倡导者所声称的“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要怎样说,就怎样说”。他指出,按照这个说法,凡有口舌能说话者,就都是文学家。因此,当时粗通文墨之辈,皆从事于作品之发表。他们这些人不懂修辞、反对用典,自在情理之中。吴芳吉旗帜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用典是修辞中的一法,人们应该学好用好,以实现修辞的功能,既不必勉强用典,也不必拒绝用典。关于“不讲对仗”,吴芳吉比较客观地分析了骈文律诗的优点和缺点,并强调不能因为其有“微细纤巧”之弊而抹杀之。他列举大量的古今佳句,认为要把文章写得优美畅达,就不能不利用对仗。关于“不避俗语俗字”,他认为在官言官,在市言市,在商言商,各有口吻,只要得体就好,无所谓避不避俗。他将“思想之训练”视为写文章的根本目的,因而用不用俗语俗字,还得服从文章思想表达的需要,“使思想而无条理,虽专用俗语俗字极无当也”。[2]239
在分析批判“八不主义”的基础上,吴芳吉从八个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新旧文学观”。第一,从事文学,是终身的事业,我们不仅要向古人学习,也要向今人学习。第二,文学之美,并不限于特定的一家一派。各家各派,都有不足之处,我们应该取其长而去其短,怀抱包容一切的态度。第三,文学的演进,是一个前人后人相续的过程,我们不能诟骂前人,而应当有崇本守先的态度。第四,文学不是政党,不可以排斥异己,因此我们应当抱人我并存的态度。第五,当今文学呈现出明显的败乱之象,只有创新才能挽回颓势。简单的复古和欧化都不是创新,所以创新是非常艰难的事情。第六,我们不排挤他人,而不能禁止他人不排挤我们;我们不谩骂他人,而不能禁止他人谩骂我们。在这个“谩骂成性之世”,[2]241我们的主张必归失败,我们要有不怕失败的态度。第七,我们要有因文以进德,因德以修文的态度。第八,我们坚持今天的观点,明天回顾时,也许又不以为然。我们永远要有改进向上的态度。
用吴芳吉自己的一句话来总结其“新旧文学观”,那就是“不嫉恶而泥古,惟择善以日新”。[2]241这种观念体现了《学衡》诸君在新旧对立的文化语境中试图超越古今中西之争的博大襟怀,其中包含着一种基于文化渐进观的新文化理想。他们所倡导的“推陈出新”既不同于守旧派的“泥古不化”,又迥异于激进派的“破旧立新”,也跟自由派的“弃旧图新”有着鲜明的区分。《学衡》诸君显然是以一种不合时宜、不甚和谐的呼喊参与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大合唱的。他们在学术研究中,注重“心性之体会”,提倡“同情之默应”,[3]为现代中国学术做出了巨大的历史贡献。由于人所共知的原因,《学衡》诸君曾长时期遭到缺席受审的不公平待遇,但他们的声音独特而悠长,是不能够一笔抹煞的。
[1] 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87:32.
[2] 孙尚扬,郭兰芳.国故新知论:学衡派文化论著辑要[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
[3]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8: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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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5454(2017)05-0070-03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7.05.019
2017-08-25
黄林非(1972-),男,湖南湘阴人,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国际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本文为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课题“现代中国作家的艺术功能观及相关问题研究”(编号:16YJ01)和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现代中国功利主义文学观的源流及影响研究”(编号:17C0327)的研究成果之一。
(责任编辑 远 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