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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系士绅与晚清庐州社会秩序重建

2017-03-09

合肥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士绅合肥

潇 潇

(合肥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合肥 230601)

淮系士绅与晚清庐州社会秩序重建

潇 潇

(合肥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合肥 230601)

晚清以来,庐州社会经过长时间的灾害与战争摧残,民生重困,乱象已成,传统社会秩序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伴随着晚清淮军士绅的发展壮大,他们在基层社会保障、教化乡里、儒学传承等领域的理念传播与社会实践为晚清安徽社会带来一股劲风。他们的言论和具体实践推动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与发展,对近代中国基层社会格局的演进与形成产生了不可忽略的影响。

晚清;淮军;士绅;社会秩序

晚清中国社会陷入了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的多重危机,国内政局动荡不安,上层政权力量逐渐衰弱,统治秩序迅速瓦解,与之相反,基层社会力量日趋强盛,地方主义开始萌芽。随着天平天国战争的结束,淮军士绅集团迅速发展起来。这一带有强烈乡土色彩与地域意识的地方精英组织通过非常规途径进入上层政权的同时,凭借着经济实力、道德乡望占有了庞大的基层社会资源,形成了强大的区域影响力,一度成为安徽基层社会稳定和社会秩序重建的主力军。他们倡导以传统礼教为核心的家风、民风培育,热心社会公益保障事业,关心家族和地区教育与发展,积极保存和传播传统文化典籍,试图以传统社会自身发展的精神逻辑驾驭外来冲击与内部紊乱,将满目疮痍的社会秩序恢复到古代的理想状态。

1 道咸以来庐州社会的多元失序

秩序重建的前提往往是原有秩序的崩坏,19世纪下半叶的中国社会遭遇了“三千年一大变局”,社会运行长期处于非常态,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各种社会矛盾错综复杂。清代中叶以来,“民贫地瘠,向非繁富之区”[1]的安徽同时承载着人口过剩、天灾频发、残酷战争和道德秩序危机的多重摧残,基层社会秩序处于崩溃边缘。

传统生产方式下土地是最基本的生产资料,而“清代安徽不仅是清代人口增长速度最快的省份之一,还是人口数量最多的省份之一”[2]。咸丰二年(1852年),人均耕地面积由顺治(1644—1661年)年间的5.5亩下降到0.9亩[3]。对庐州地区而言,人口相对过剩严重制约了原本“勤于稼穑,不喜商旅”[4]卷8:风土志社会的稳定与发展。百姓无法通过经商产生流动,人口压力自然造成了社会贫困普遍化。自咸丰三年(1853年)始,庐州“被灾被扰”[4]卷首不断,捐输、减征已不能缓解困境,大量灾民生活失保,流徙、勒索、偷盗和劫夺钱粮现象频生。

贫困现象的蔓延、自然灾害的频发导致庐州基层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呈现出停滞甚至倒退的现象,其诸多负面影响一直延续到战后。同治四年(1865年),曾国藩、乔松年奏:“安徽省城用兵十余年,各属被害甚重,现虽全境次第克复,而户口流亡,田地荒芜,耕种失时。”[4]卷首战争的摧残进一步加剧了种种社会危机逐层蔓延。一方面,官习弥颓,官员巧取豪夺、官场推诿腐败已成常态。诗歌《饭树谣》曾如此描写当地百姓生活:“大妇作人婢,大男作人仆。提携二龄孙,日仰粥厂粥。粥冷冷于冰,粥稀不见粟。官吏扬鞭箠,威严那敢触。”[5]379另一方面,民俗浸敝,民众道德失序、不敬纲常,鸦片成风、腐化堕落,种种社会恶习屡禁不绝,百姓“不工商,而贩妇女,鬻盐硝;不百艺,而开场聚赌,甚乃习教鸠集为不轨”[6]。当是时,太平军起事,清营兵败如山,庐州两度被陷,但鸦片供应依旧供需两旺,大量鸦片由“长安艓子捆载来”,甚至造成“马载骡驮泥折轴”。烟片买卖从姑苏、黄河、洛河,由洋船载入安徽,各地商铺争先购入卖出。好一个富贵营生,让黑心商人们赚得个“百般富贵随时势”,由于“黑银能化黄金抵白玉”,当时社会渐成“男儿何必入山寻五加,但得黑银堆满车。黑银一车金万斛,养儿何必耕与读”的恶习,哪怕“连江火速兵符下,县官厉禁当街挂”,仍然是“连日黑银占高价”[5]385。贫困不堪的底层民众和浮薄喧嚣的世俗风尚形成鲜明对比,造成了社会阶层矛盾锐化,阶级对立及仇富心理泛滥,基层社会治安环境日趋恶化。

长时间的战乱使本就积弊丛生的基层社会进一步震荡和裂变。从咸丰三年(1853年)庐州失陷到咸丰八年(1858年)秋庐州再陷,江淮间屡次构兵,庐州境内城镇乡村饱经战火屠虐,城乡凋敝,一如士绅徐子苓在《庐阳夜捷行赠江使君达川》诗中写道:“君不见,荒城荡荡迹如扫,纵横瓦砾居民少,髑髅满地生青草。”[7]495战乱留下的不仅是满目苍夷与地方凋敝,从战时延续到战后的流民、流寇问题也一直困扰庐州基层社会安定,进一步加剧了基层社会的紊乱与失序。“合肥西乡一带,土寇未靖,迤北尤多伏莽。杀之不得遽尽,招之不可深保。”[8]273太平军、捻军兵起,一时间“遍地皆贼,遍地皆抢,蹂躏至于通省,蔓延祸及天下”[9]。由于连年战乱,庐州地区物品匮乏、物价飞腾,人心浮动,不少穷困百姓因战乱难捱而沦为盗贼,“盖昔者山中常苦贼,今者苦贼更苦盗。去年春,定远盗饥而逸于柘皋,穷无归。比夏,蔓于山。中秋大旱,诸曾被盗之民群聚而为盗,或百人或数百人或千百人,转相焚戮”[7]388。此外,溃兵散勇也是加深基层动荡的一个突出问题。孟传铸曾在《禁兵掠食论》对“兵勇劫掠”[8]299这一现象进行深刻反思,”朱景昭亦论“多兵多扰,无损于贼”且“殴民为贼”,累至“民视官如赘”、“民视兵如仇”的极端社会现象[10]。

2 晚清庐州社会秩序重建的主要内容

地域色彩极为浓厚的淮军士绅集团是在一种特定历史和文化催生下出现的利益共同体和地域性实体,它超越了以血缘为依托的传统宗族网络,凭借着经济实力、显赫军功和道德乡望拥有更丰富的社会资源和更强大的地区影响力,不仅是晚清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秩序的积极支持者,更成为了战后庐州乃至安徽基层社会稳定和发展的重要基石和主要力量,在中华帝国晚期社会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组织化角色。从晚清淮军士绅的言论和具体实践来看,他们在重建社会秩序方面所作的举措主要集中在社会保障、教化乡里、儒学传承等领域的理念传播与社会实践。

2.1 社会保障与战后重建

经历了太平天国持续十余年的战火后,基层社会迎来了久乱思静的特殊时期。民众最迫切的希望是恢复先前的社会秩序,使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以缓解战乱和灾害带来的诸多社会不稳定因素。这一时期,淮系士绅作为传统社会的卫道者,积极斥资、倡导构建育婴、养老、恤嫠、疾病救助等基层社会保障机构。在他们的积极运作下,各类善会善堂和宗族义庄如雨后林立,为地域性社会保障提供了广泛的物质基础。

清代中期以来,伴随着国家救助能力的逐渐下降,官办、官民合办的慈善体系已经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社会救济需求,慈善活动的主体开始向民间转变,乡邑绅士逐渐成为慈善事业的主导力量。随着淮系集团势力的扩大,加之“中国的士绅因历史环境的限制选择宗族关系而非政治联盟来保护自身的利益”[11],淮系士绅及其家族也很自然地成为解决宗族乃至地域性事务的重要依靠力量。淮军的发源地庐州本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宗法社会,四乡之民多聚族而居,淮军士绅集团主要由“亲族、部属、门生、故旧、乡邻、世友”[12]40等人际关系网组成,所率之部多起自乡间,尤以姻戚、族党相从者尤多,不但乡土色彩浓厚,其亲缘、地缘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因此,淮军士绅在实施社会保障过程中一如既往地关切血缘和宗族纽带,他们在庐州各地广设养老、敬节、孤幼读书之所,对同族乃至同区域的贫困者进行救济、扶助,社会保障与救济实践逐渐由同族覆盖到同乡弱势群体。

兵燹后,庐江县养济院、育婴堂,舒城县养济院,无为州养济院,巢县养济院等原先由官府倡建的善会善堂纷纷遭到咸同兵火摧毁,社会救济事业迫切需要得到经费和人力补充。这一时期,淮系士绅周盛传带领其家族相继捐建义塾、育婴堂、敬节堂、牛痘局等地方公益设施,“在舒城三沟驿买田千余亩建仓桃城,又择家祠左侧永济铺前庄房首建敬节堂房屋四十四间,以处死事之妇并族邻孀居不能自存者,按月给费,计口授食。章程限制略仿江苏省城及湖北武汉之法稍加增损。又于其旁建造义塾以教本族子弟及节妇之子。死事之家另辟庄基一所,置六十余间为育婴堂。凡生女无力赡养者报明本堂,按月支给钱文,三岁后截止。约以二百人为率,并立义塾于堂侧,专课邻里子弟,贫不能受学者与本族不相攙越,傍置牛痘局,延请医生善种痘以济疾厄”[13]卷九。在当时,“善会善堂举办的事业中,投入最大精力最多资金的大概是育婴事业。”[14]由于耕地大面积荒芜、劳动力锐减,百姓生活困顿,安徽地区的溺女问题进一步激化,严重制约着战后社会的长治久安。周盛传在从事慈善事业的过程中敏锐地感受到溺女恶习产生的原因以及引发的系列社会问题,“念兵燹以后,族人多以贫废学,婚嫁丧葬时举尤稀,又以旧习相沿,往往生女溺弃沟壑,以故生众益寡,婴儿患痘益多,无法解救,猝至阽危”[13]卷九。

同光间,由淮系士绅办理的宗族义庄、义田在安徽发展迅速。据光绪《续修庐州府志》记载,淮系士绅家族仅新建大型义庄就有5所,包括合肥李氏义庄,“同治年间湖广总督李翰章、大学士肃毅伯直隶总督李鸿章、候选道李蕴章兄弟共捐田亩一千三百石为族人义庄”;合肥刘氏义庄“同治间湖北候补道刘东堂议建”;合肥周氏义庄,“光绪间湖南提督周盛传捐置并设义塾,其田亩房产之数立有奏案。”庐江章氏义庄,“道光年间湖北盐法武昌道章廷樑及弟刑部郎中廷榜仿范氏旧规置义田三千三百亩,建义庄数十楹,其规画并义门义仓义学兼之,由县府道司转,详安徽巡抚陶澍入奏。”庐江吴氏义庄,“光绪年间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捐置义庄并设义塾其田亩之数未详”[4]卷16:食货志。其中,周盛传还在《变通新城田亩为义学经费稟》《筹办怀新义塾经费并拟定章程稟》等文中就当时义学、义塾等民办机构经费来源、管理方式进行了不少有益探索,体现出崇实致用的实学思想。

此外,淮系士绅还积极投身战后的地方公共设施重建和赈灾备荒事务。战后,庐州各地继续实行保甲旧制、联户法,李文安称赞此乃“古制之尽善而吾乡人之可与为善也”[15]卷8:杂著。淮军士绅李翰章、李鹤章、李鸿章、刘铭传、张树声、唐定奎、刘盛藻、蒯德标、蒯德模、董凤高、吴宏洛等相继联合本地官绅集资重建了关帝庙、文昌宫、文昌阁、城隍庙、包孝肃公祠、昭忠祠等兵燹中被毁的公共建筑设施,所筹金额高达数万两。[4]卷18:祠祀志而在战后复建的过程中,淮军士绅以重礼遵道、卫道护圣自居,获取了更多的地方事务话语权,进一步巩固和提升了他们在基层社会中地位与影响力。光绪五年(1879年),李鹤章在《重建庐郡武庙城隍庙碑记》中称:“自咸丰癸丑戌午粤逆一再陷距,城中祠庙衙署荡然无存,克复后地方官绅筹商及此,司库支拙,既无款之可颁,孑遗困穷,又无捐之可劝。幸淮军继起,戡定南北,功勋仕宦称中兴一时之盛,文武将帅慷慨好义,争输巨资。数年之间先将府县文庙、书院、学署、考棚、文昌宫、奎星阁及忠节各专祠次第创建完工,郡城气象为之一新。”[4]卷18:祠祀志

在赈灾备荒方面,淮系士绅也积极响应官府号召,不遗余力地提供财力与人力保障。例如,光绪八年(1882年)全皖大水,府境内险情频发,庐州知府黄云向上级筹款仅得4 000两,于是“郡守黄云再禀筹款,经前湖督李瀚章、今大学士李鸿章倡捐万金,仍以无和交界应建横堤,工程浩大,复函致同省绅宦,广为集资,计十五万,时署直督张树声闻警亦率属捐助巨款,并委直隶候补道周金章解赴灾区筹放,皖抚裕复委安徽候补道孙振铨与郡守黄云会办其事”[4]卷末:续补遗。除了积极配合官府联络筹款,不少淮系士绅还积极联络同乡,利用民间组织进行赈灾备荒活动。如李文安就曾撰定《社仓条规》,借鉴古隋代义仓、明代社仓等积储之法,并试图避开官府经营之弊端,对本地社仓存储、管事、稻米出量、歉岁赈灾等事务进行了约定,如选择同社中老成殷实之家为仓主,成立由若干董事组成的管事组织,各存底账,每年春秋择期于公所会稽校对等。[15]卷8:杂著

因此可见,在太平天国战乱之后的社会重建时期,庐州地区相继出现了一批以淮系精英为主导的社会救济、慈善公益和社会保障机构与组织,士绅集团的积极介入直接推动了安徽战后乡村社会秩序的稳步恢复,弥补了官方的社会控制力不足和职能萎缩,这也与晚清各地公共事业发展的脉络保持一致。

2.2 礼教观念与教化实践

咸同以来,淮军无疑是影响安徽乃至晚清政治的一股举足轻重的军事势力,同时也是继湘军之后另一批传统道德观念的忠实拥护者。据统计,庐州府淮军系统道府以上文职人员以道员、知府(含直隶州知州)以上为主,共计126人,他们的出身涵盖了进士、举人、贡生、国学生、太学生、监生、塾师等多种形式。[12]184-192这批传统知识阶层本是受儒家文化熏陶最深的,自然成为了自觉践行忠德的模范群体,他们通过家训、族规、乡规、民约,广泛宣传儒家思想和礼教观念,在兴起、转战和管辖等地通过旌表、立祠、建坊等方式奖励个人、团体的道德行为,竭力宣扬忠孝节义等道德观念。

礼教观念对于中国传统农耕社会的稳定起着独特的作用。受到理学忠君思想熏染和朝廷的大力宣扬,明清两代忠孝节义等思想深入人心,已经泛化为全民性的道德约束,为数众多名宦祠、乡贤祠、忠义祠、节孝祠、贞节祠、忠烈祠成为了那个时代符合儒家道德典范的物化象征,而昭忠祠无疑是淮军教化实践中最具典型性的形式之一。

咸丰以来,淮军士绅成为了推动各类专祠建设的主力军。一方面,以李鸿章为首的淮军在转战和收复过程中广修昭忠祠、义阡享堂、公所、会馆,并编修《昭忠录》。根据傅德元先生的研究,淮军先后在无锡、武昌、苏州、台北、保定、巢湖、天津修建7处昭忠祠,“还应在庐州、济南各建昭忠祠一座”[16]。另一方面,淮系士绅也纷纷撰文强调昭忠祠建设之意义,如张树声撰有《请建淮军昭忠祠摺》、李鸿章撰有《安徽义阡享堂记》,冯桂芬撰有《移建昭忠祠碑记》,吴汝纶撰有《合肥淮军昭忠祠记》,周盛传撰有《盛军建祠请奏禀》等。昭忠祠制度本是清雍正二年(1724年)首创的“群祀”制度,修建淮军昭忠祠的目是褒崇大节,“以彰恤典而慰忠魂”[17],通过祭祀忠烈宣扬忠孝节义的政治道德。在编撰昭忠录、修建昭忠祠的过程中,战死于沙场或积劳病故淮军将领兵丁成为了国家忠烈教化的范例,而宗族观念及乡梓情结也在这种形式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凝聚与升华。此外,为凸显典范意义,淮军士绅主导编撰的光绪《续修庐州府志》则用全志近三分之一的篇幅记载人物,集中体现在对忠、孝、节、义传记的记载上,希望通过地方志书的传播使人人知伦常之重、名教之义。

明清以来,家族逐渐成为了中国基层社会推行道德教育和维护传统价值观念的重要力量,淮军士绅的道德教化也力求通过家学传承、家规家训、家庭教育等方式实现传统家风的传承与推广,进而使儒家普世价值融入地方文化习俗,从而构建儒学化的礼教秩序。

从家族建设模式来看,淮军士绅一方面通过家规、家训、家法的制定进一步强化家风的熏陶和教化功能,在家训、族规的修订时多将“德”与“伦理”“礼节”置于首位大书特书。如李文安在《重订家规》对祠长的要求是“先德后才,务取齿德并尊、公正有声、素餍人望者。”又指出:“伦理宜笃也。父慈子孝,兄良弟恭,夫义妇听,长惠幼顺,人之大义。”“我族人居官当勉为良臣,致身敬事,居家当勉为良民,安分急公。”“礼节宜循也。……士为四民之首,尤当恪守礼法,乌可荒经悖古,我兄弟子孙读书者,务祈口诵心,惟身体力行,谨遵古训,并时时为族人讲解仪则。”[15]卷8:杂著即便在《劝学琐言》中,李文安也不忘以家族荣誉与个人德性进行规劝,“尔等读书除本业外并无别事,倘读书不成,则内负父兄期望之心,外负师友箴规之意,未免贻笑于外人。”[15]卷8:杂著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种从外部对道德规范的强化手段使家风逐渐仪式化。这种仪式化不仅使家庭文化显得更加庄重,而且有助于传统道德的传递,家风也更容易训导成习。”[18]

此外,庐州是一个“以农为本”的典型传统社会,教育和农业生产是家族发展之基,并由此而形成了勤俭刻苦、耕读传家的家风类型。这一时期相继修订的《社仓条规》《淮南乡约》和《道光肥东葛氏宗谱》《合肥义门王氏续修宗谱稿》亦皆极力倡导沿袭传统、敦厚节俭的家风,如“职业勤矣,但勤而不俭,十人之力,不足供一夫之用;积岁所藏,不足供一时之费。拿用无度,而物力匮矣;囊内不给,又称贷以遂其欲,子母相权,债深累重,不免饥寒,甚至非分妄为,取非其有,不廉之故,由于不俭。古人谓俭以养廉,旨哉斯言。况俭为美德,夫人知之。今愿量入为出,应用之件,固不容吝啬,但衣以蔽体,不必鲜丽,食以充饥,无取甘美,丧祭冠婚,各安本分,房屋器具,务取朴素,即岁时伏腊,斗酒娱宾,从俗从宜,务归省约。常念先辈辛勤,并为后人惜福,庶不致奢荡破家,为里党笑也。”[15]卷8:杂著

可见,当时淮系士绅群体倡导礼教秩序与道德规范的途径主要包括修建祭祀宗祠、制定家法家规和编撰家谱族谱等,这既是庐州基层社会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的直接反映,也是身为传统知识分子的淮系士绅的历史使命。咸同以来,除了芜湖等少数沿江城市已孕育着近代化的萌芽外,安徽大部分基层社会还停留在自然经济阶段,保守的生产方式尚未对传统道德造成强烈冲击,相反依附于宗法社会结构基础上的忠孝传家等传统道德观念随着淮军战事的捷报频频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太平天国战争以武力瓦解了中央政府在基层社会的统治,更沉重打击了被主流社会视为精神支柱的儒家思想,自然会与“居于领袖地位和享有各种特权社会集团”[19]的士绅产生不可调和的理念冲突,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淮军士绅重建基层秩序的实质即是维护、恢复和巩固传统教化,践履救道使命。

2.3 儒学传承与文化传播

由于儒家知识结构超稳定性符合中国文化自身的逻辑和演进路径,19世纪中期以来,相较于政治、经济的变迁,中国基层社会文化变迁的步调较为缓慢,以儒家文化主体的旧文化圈依旧占据着文化意识形态的支配地位,成为晚清文化民族性的主体特征。读着旧式经世书籍成长起来的淮系士绅又因同乡间相同的方言、观念和利害关系,使得这种以儒家文化核心的文化认同更为牢固。这一时期,儒学的地方化和庶民化成为了淮系士绅传承儒家经典,实现文化控制的新方向。儒学的地方化和庶民化的主要途径是复建家乡文教机构和编辑、出版地方文史资料。

同治年间,太平天国战火导致各地府学和多数县学机构遭到焚毁,淮系士绅积极投身复建事业。他们通过亲自倡导、慷慨捐输或董事监理等方式积极筹办教育机构,为地方教育的复建提供了资本保障,为传统教育的承续提供了人才保证。

随着淮军集团的崛起,无论是捐修府学、县学、书院,修文庙、忠义祠等祭祀场所,还是捐学田、建考棚、试馆,倡修人和捐修人也多由淮系士绅担当,促进了儒学在安徽的发展与传承。同治二年(1863年),李鹤章率先倡议修复府学,并在淮军文武百官中募得18 000两白银。李鸿章随即致书淮军旧属、时任庐州知府唐景皋,候选道李蕴章,合肥知县戴昌言,试用教谕徐桂森,候选教育许宜世等督修。同治四年(1865年),李鹤章倡议淮军文武捐银一万八千两修官学等。[4]卷17:学校志同治六年(1867年),李鸿章致书唐景皋、李蕴章、李鹤章等,令其用重建庐州府学余资修复被毁的合肥县学。[4]卷17:学校志李鹤章择精通堪舆者,重新选址前街南首龙门巷内,重建了合肥县学。光绪四年(1876年),李蕴章以亩捐余资续建,又以修东西学署及宫墙、照壁、云路街等。此外,光绪三年(1877年),唐定奎“独立捐办祭器、乐器,照额设原数备齐,共需银二千六百两。四年,复行捐资延请素谙音律教师设局教习,由府考取乐舞生童送往就学,以次告成,共用银三千七百八十两。六年,续捐善后银五千两,置产生息,以充每年春秋丁祭招集乐舞演习执事之费,计前后共捐湘平银一万一千三百八十两,折实库平银一万九百二十余两,为数甚巨”。[4]卷17:学校志重建后的学校规模比之前有所扩大,文武学额也因淮军士绅的积极运作而有显著增加。此外,淮系士绅还相继创办或捐助义学,淮系宗族和世家也纷纷开设族学,家塾,不同层次教育的普及推广进一步推动了晚清儒学的庶民化,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官学之所不及。

淮系绅士积极投身地方文史资料的编辑、出版工作,力图通过地域性知识的物化形式推动儒学的地方化。光绪三年(1876年),淮系士绅倡议续修庐州府志,其中总裁李翰章、李鸿章,协裁刘秉璋、蒯德标,倡修李鹤章皆为淮系士绅精英。此后,李鹤章又亲自撰文增补《庐州府志》《合肥县志》,李氏家族后人李经羲、李经畲、李经世、李经邦、李经璜、李经常等亦协助分修《庐州府志》。[4]卷首:职名士绅的加盟使得地方志在编撰内容上呈现出了明显的教化之旨。

除了地方志的编撰,刻书、藏书也是保存古代典籍,传承儒家经典,营造地域文化自豪感的主要途径之一。以合肥李氏家族为例,李鸿章在地方官任上就注意扶持和开创官方出版机构,其后人刻书数量更多、类型更广,逐渐成为安徽文化世家。又因藏书与刻书往往相辅相成,李氏后人中李经迈、李国松叔侄皆藏刻闻名,同称“合肥李氏”。关于李经迈望云草堂藏书确切情况,今学者以上海图书馆所存《合肥李氏书籍清账》与《合肥李氏书目备查》为本考察,共著录1 247种,计34 624册。[20]光绪三十年至三十二年(1904—1906年),李国松刊自辑《集虚草堂丛书》甲集9种70卷,宣统三年(1911年),续刊马其昶撰《桐城耆旧传》12卷。这些书籍在当时流传较广,今天我们看到的嘉庆《合肥县志》36卷本也是由李国松集虚草堂所藏,并由民国初年由王揖唐影印了数百本,以广其传。

在乡邦文献传承领域,淮系士绅刊刻了大量家族先人著述,极力营造地域文化自豪感。如,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李经畲曾于以石印印行其父李翰章撰《李勤烙公政书》10卷;光绪间,李氏还曾编刊李文安、李鸿章、李经方撰《合肥李氏三世遗集》。光绪三十年(1904年),张氏味古斋刻刊张士珩自撰《竹居小牍》12卷。民国十八年(1929年),合肥蒯氏江宁刊蒯寿枢辑《蒯氏家集》4种18卷。不少刻书家还搜罗、整理了一批地方名人作品,对一批地方文人别集进行了重新审定与编撰,如张氏(张树声)毓秀堂刊行的《庐阳三贤集》等。其中不少刊刻对安徽地域文献的传播起到了推动作用。如光绪十二年(1886年),皖人徐子苓的诗文合集曾由其长子源伯首印,但流传不广,收录也不精,后经马其昶重新审定、李国松重编《敦艮吉斋文鈔》才使徐的诗名广为流传。据李家孚《合肥诗话》记载,合肥诗人史台懋的《浮槎山馆诗集》一直难见全本,后李国模于光绪末年在皖城荒摊购得此书,经李国瓌重印行世,方得再传。[21]此外,在自著、自编大型丛书方面,庐江刘氏家刻最为有名。刘秉璋次子体乾、四子体信、五子体智三兄弟先后出版了若干自著、自编大型丛书。其中刘体信《桐城文学渊源撰述考》为我们认识了解乃至研究桐城文派,提供了翔实可信的宝贵资料。

综上,晚清淮系士绅着眼于地域或基层的社会稳定,试图在社会保障、道德整饬和文化传承等方面采取积极举措,恢复或重建旧有社会秩序。这种以复古为旨归的秩序重建实质上即是所谓“文化堕距”[22]的生动反映,是当时传统士绅与下层民众需求互动的历史产物,虽然未能与近代化的步伐深度共振,但无疑带有新旧秩序嬗变之际的历史必然性和中国文化的精神逻辑合理性。伴随着近代化步伐的加快,这种文化心理的滞后性必将逐渐接纳新制度的改革能量,最终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社会转型。长期以来,以清末民初的小时段为视角,淮系士绅传统秩序重建的价值曾被掩盖乃至抹杀,但如将他们推动乡土文化建设、优化社会风气、保存乡邦文献等方面的努力置于历史发展的长时段中,特别是当下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实现文化自学的时代语境下考察,无疑具有鲜明的历史价值与意义。

[1] 德宗景皇帝实录(八)·清实录(五九)[M].2版.北京:中华书局,2008(2):62428.

[2] 冀满红.近代皖北乡村社会统治危机与淮军的产生[C].乡村社会化与权力结构的变迁:华北乡村史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68-73.

[3] 张珊.捻军史研究[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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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跃平]

On the Huai Gentries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Anhui Social Order in Late Qing Dynasty

XIAO xiao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fe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China)

Since the late Qing Dynasty, Luzhou had been badly bombed with a long time of disaster and war. People’s livelihood had become trapped with chaos, and the traditional social order had been severely impact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Huai gentries, Anhui society, the social order at the basic level, education and Confucianism development all had been promoted.Their speech and practice promoted the continu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which has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evolution and formation of the basic social structure in modern China.

late Qing Dynasty; the Huai army; gentry; social order

2016-11-14

2016-12-26

安徽省哲社规划项目青年项目“晚清安徽士绅与文化秩序重建”(AHSKQ2015D31)基金资助。

潇 潇(1982— ),女,安徽合肥人,合肥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地域文化。

G127

A

2096-2371(2017)01-00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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