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心》中先生之死因
2017-03-08何文彬
何文彬
(福建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探析《心》中先生之死因
何文彬
(福建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夏目漱石是日本著名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他的作品多以描绘近代东西方文化冲击下文人虚无、迷茫和苦涩的精神世界。其中《心》是其晚期长篇小说的代表作,本文从主客观角度对小说《心》中的主要人物——先生的死因进行分析,进而理解以先生为代表的当时知识分子孤独无望的精神世界。
厌世心理;明治精神;暧昧性;生死观
夏目漱石 (なつめそうせき,Natsume Souseki)(1867—1916),日本作家、评论家、英文学者,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享有极高的地位,被誉为“国民大作家”。他对东西方文化造诣极高,既擅长书法、汉诗和俳句,又精通英文。他以对人物精细入微的描写而著称,开创了风靡后世的私小说的先河。夏目漱石对文坛的贡献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逝世之后他的头像被印刷在1000日元纸钞正面直到2004年11月,人们对他的了解程度可想而知。
《心》是日本近代文学巨匠夏目漱石晚期长篇小说的代表作,至今依然是日本中学生最喜爱的十本书籍之一。“说得极端一点,假如没有《哥儿》和《心》,潄石能否‘活’到今天还真是个疑问。”[1]4因此该作品在夏目漱石的作品集之中的地位不可小视。《心》这部长篇小说,1914年4月20日至8月11日连载于《朝日出版社》,从最初连载至今年恰逢百年之久。它由三个篇章构成,分别是《老师和我》、《父母和我》和《老师和遗书》,为我们讲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位“先生”于大学时期和最要好的朋友K借居于一位小姐家中并且两人同时喜欢上她,为获得小姐的先生暗中使计间接“谋杀”K,后来虽与小姐结婚却无法解开心结,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个平静温和的先生为何竟会采取自杀此等极端剧烈的方式结束生命?先生究竟为何而死?各种死因是否存在某种关联?笔者从先生自身内部原因和社会外部条件这两个大角度对先生自杀成因进行探析,希望从中窥探得以先生为典型代表的知识分子盲目追赶潮流以致迷失自我,沉溺于利己主义问题和孤独无望的内心世界。
一、从内部原因分析
(一)少年时期的家庭变故——厌世根源埋下
先生幼时的家庭甚是宽裕,成长之路一帆风顺。父亲是一个拥有高雅情趣的乡绅,有一定的资产,物质条件得以保障。而且先生又是家中独子,想必深受母亲的疼爱。在这样一个温馨和睦,物资丰富的家庭中生活,先生可以说是活得无忧无虑甚者春风得意,如鱼得水般的滋润。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一巨大的转折便是挚爱自己的双亲几乎是在同一时期相继逝世。父亲先行一步,母亲临终之时,放心不下先生,将先生的一切生活安排都托付于叔父,叔父可是拍着胸脯向母亲保证,当即接着说道“放心,不必挂念。”
先生当时还只是个学生,思想无比单纯,不懂人情世故,尚无处世经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先生唯有按照母亲的吩咐一切依赖于叔父。叔父起初也如实照办,取得了先生的信任、敬重甚至是感激和庆幸。高中的第一次暑假,先生返回到了故乡。他欢喜于家中热闹非凡,唯一引起不快的是叔父叔母多次劝告他在初上高中之时完婚。先生很是理解叔父叔母的心情,成家以继业,只是他认为为时尚早,便于以拒绝。第二次返乡是在学年结束时,先生仍是带着游子情怀回家。叔父人性的阴暗面开始浮出水面。这次不只是劝告他早点完婚,而且叔父有了更进一步的更明显的安排,那就是把自己的女儿下嫁给先生,将先生的处境逼得进退两难。对先生而言,亲情是无法激发出爱情的火花更何况是婚姻的殿堂!面对先生的再次拒绝,叔父内心肯定不快,似乎正盘算着下一步棋如何走。又一年初夏,先生第三次重归故土。故乡情怀再浓亦被一股怪异甚至不安的情绪所污染。叔父一家人的态度来个 180度大转变,全变得莫名其妙!敏感的先生透过蛛丝马迹,认清了当下形势,唯有正面出击当面谈判方有转机。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叔父其实早就对财产蠢蠢欲动,而且已动过手脚了!原来三年以来叔父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暗度陈仓!
遭受至亲至信赖的人的背叛与欺骗是何等痛苦与失望!先生又悔又恨又气又愤,再一次与亲人决裂,内心再一次承受摧残。徜徉于已故双亲的坟前,先生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凄凉与寂寞。他痛彻,并感悟到一个“真理”:“世人不会有像是从坏人模子铸出来的坏人。平时都是好人,至少是普通人,而到了关键时刻,就摇身变成坏人,所以也才可怕。大意不得的。”[1]47这句话是先生对“我”的告诫,在我探望病重的父亲后回来的一次散步中,先生如此说道。这是先生婚后多年的事了,可是先生依旧耿耿于怀,可见当年亲戚的敌视与冷漠在先生单纯无邪的童心上划下重重一笔。此等伤害是不容忽视的,尤其是在一个单纯如白纸的青年学生身上,犹如埋下种子一般在他心里种下厌世情结。
(二)青年时期的夺爱事件—— 厌世情结发展
1.对静小姐的爱
亲人的背叛对先生所造成的心里阴影是难以磨灭的。神经紧绷的他直到初遇“静”小姐之后,这股消极的主导情绪才有所缓和,才被懵懂的爱意所暂时掩盖,才唤起了生存的希望与寄托。“人是不可信赖的这一观念似已无可救药地沁入骨髓。我把自己的叔父、叔母及其他亲戚简直看成了人类的代表。甚至乘火车都不由小心邻座人的举动。偶尔对方搭话,更加有了戒心。我郁郁寡欢,心里有时像吞铅一般沉重。然而神经却如我刚才说的那样十分敏锐亢奋。”[1]107-108从这段内心独白可以看出先生扭曲的处世态度,人世的凄凉让他痛恨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并坚信人世毫无可信之言,唯独自我才是命运的主宰。不相信便是怀疑,怀疑就会产生戒备,高度警惕的戒备之心犹如紧绷的琴弦,弦断之时在所难免。先生此刻身心疲惫、消沉萎靡。长期身处此种状态之下终归是对己有害无利的。厌恶他人的心理甚至发展到厌恶自己的地步!幸好事情的发展出现了转机。
“迄今从未想像过的异性风韵活鲜鲜涌入我的脑海。”[1]107先生第一眼看见的小姐与自己脑海中构建的形象迥然不同,感觉是如此美妙,仿佛是呼吸到生机勃勃的春日里清晨的第一股清新空气,沁人心脾,生机无限。先生对拙劣的插花和不悦耳的琴声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也能欣然接受。“感觉上仿佛自己的心整个落回到了其应在的地方。”[1]109有了夫人对自己的积极肯定,虽然不知为何,但先生心情渐趋缓和,沉静及舒适。更妙不可言的恐怕是与小姐的天天接触而产生的朦胧情愫。
“到得跟前,小姐稍停一会儿,然后叫我的名字,问道:‘用功呢?’通常我在桌面上摊开一本很有难度的书,所以从旁看来我俨然一副用功架势。其实我没有怎么钻进去。眼睛虽盯着书页,心里却等着小姐来叫。若等也不来,我就只好站起身,走到那边房间跟前,由我问:‘用功么? ’”[1]109-110这场景不就是初恋时恋人之间的相互吸引么。小姐对先生的好感加之夫人对先生的积极肯定,唤起了先生内心对感情的渴望与信任。他感受到了幸福,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感觉!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唤醒了他求生的意念!
“每当瞧见小姐的面容,我便感到自己变得美好起来;每当想到小姐,未尝不觉得自己顿时变得超尘脱俗。假如爱这个神奇的东西存在两端,高的一端涌动神圣感,低的一端鼓涨性欲,那么,我的爱的的确确捕捉住了高的一端。作为人,我原本是肉体凡身,但我面对小姐时的眼睛、念及小姐时的心境,丝毫不带有肉欲气息。”[1]111被先生极力美化的小姐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先生的精神支柱。小姐的出现以及与之的交往诱发了先生内心的纯爱情结,促使了内心世界的转变。至此可见小姐的存在对先生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先生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被他人剥夺走这种感觉的!
2.对好友K的忿
先生虽然很难揣测夫人的心意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对夫人的矛盾心理偶尔也会唤起戒心,不过他对小姐的爱是一种近乎信仰的爱,甚至自己编造理由寻求自我安慰。命运的转折点皆由于K的出现,先生不得不再一次沦陷。这一次先生的希望似乎逐渐幻灭,厌世情结朝恶性方向迅速发展。
面对身陷极大困境的挚友K,先生义不容辞地竭尽全力地伸出友谊之手。“心情上就好像怀抱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情愿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对方。”[1]123先生怀着善意将K接收过来一起住,帮助他的心情是很愉悦的。此时快活且友善的先生为了使K避免误入自己所经历的歧途,陷入孤独境地而难以自拔,便“让他坐在有异性身旁,置身于异性挥发的空气中,从而更新他开始生锈的血液。”[1]126结果是喜人的,但事情的发展与先生预设的轨道渐行渐远。小姐与K的频繁互动引起了先生的猜忌、怀疑、妒忌甚至愤懑,这将三人的关系推向一种无以名状的尴尬地步。
K的“转型”却对先生造成了“威胁”。K的神经衰微相比之前有明显好转,先生的神经过敏由于K的存在却逐渐恶化。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两人角色的互换,先生换来的是惶恐,恼恨和不安。先生内心如翻江倒海般的挣扎,K是如此优异:成绩优秀,资质聪颖,身材魁梧,刚毅果断,自己明显处于下风的劣势。在听过K的告白之后,先生首先采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先将一局。接着,先生又运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策略向夫人表明心迹。此刻的先生已是为爱走火入魔,丧失良心道德,将K逼得走投无路,唯有以死寻求解脱。自私自利之心暴露无遗的先生在好友自尽之后的当务之急是确认遗书的内容。 “我只看一眼,便舒了口气。 ”[1]158
(三)婚后生活的积郁成疾——厌世情感膨胀
表面的“幸福”着实隐藏着不幸,先生婚后变得郁郁寡欢,如行尸走肉般地徘徊于人间的孤独炼狱。“在旁人眼里,一切都遂心如意,须说可喜可贺才是。夫人和小姐也都显得十分幸福。我也是幸福的。可是,我的幸福总有黑影相随。我想这幸福恐怕是最终将我引入悲剧的导火线。”[1]161-162先生的婚后生活已在小说中的上篇呈现,现在看来他的种种轻生念头与言语不再显得突兀。先生与妻子在现实生活中拥有良好关系,在旁人看来是极其令人羡慕的和谐模范夫妻。或许夫妇之间的安定是反衬先生的寂寞,这寂寞源于先生得到小姐之后产生的情绪和“天惩”似的膝下无子的悲哀。
“当时被叔父欺骗,我无疑深切感受到人的不可信赖,但那只是觉得别人不好,至于自己还是地道的,心里边有这样一个信念:世人如何且不论,反正自己是正人君子,而这一信念由于K而土崩瓦解,自己也同叔父同流合污了。”[1]163仁义道德早就扎根于先生内心深处,偶尔的心灵蒙尘不等于丧失良知,当年的利己之心在一切回归风平浪静之后,良心的折磨于是浮出水面来。先生痛恨叔父那种人,自己却步他的后尘。本不相信他人,现在对自己也失去信任了。
不安,孤寂,自责,先生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义,陷入了抑郁之中,活着是一种忍受,一种折磨,一种束缚,一种孤独炼狱般地苟活于世。膨胀的厌世观如同吹气球一般,日积月累地苟活于世便是气球内每分每秒不断鼓进的气体,等到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气球就会以爆炸的形式释放压力,那么届时先生的情感也将以剧烈的爆发形式来宣泄。
(四)天皇驾崩乃木殉死事件——死亡爆发
婚后的先生一度寻求各种方式用来消磨苟活于世的时光,有个时期他以酒浇魂醉生梦死,尝试之后却以失败告终,有个时期他活埋于书海里又是以失败收场。如此虚假的伪装状态唯有先生自己心知肚明,对于妻子而言,却是令她难以捉摸的一团迷雾。误解的产生在所难免,但是又不敢将其解释明白。心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若无天大动静怎么也起不了波澜。先生深感某种东西潜伏于心底,深感为人的罪孽。太过漫长的了无生趣的日子容易使人患上精神洁癖症,于是他做出“以活当死”的决心。可以说精神洁癖症时而幻作黑影如影相随,时而变为邪恶力量困住先生身心,咄咄逼他挤入死亡的胡同。
“不料,夏天最热的时候明治天皇驾崩。当时我觉得,明治精神始于明治天皇终于明治天皇。受明治天皇影响最深的我辈再活下去毕竟也落伍了——这一感觉剧烈撞击我的胸口。”[1]167神明一般存在的明治天皇竟然驾鹤西去!天皇所代表的明治精神也随之消失!妻子开玩笑地提起“殉死”一词,唤醒了先生沉埋心底的记忆。天皇大葬的黑夜亦是乃木将军西归的噩耗。“当我读到‘自西南战争被敌夺旗以来数次欲一死抵罪而竟活至今日’的时候,我不由屈指计算乃木决意自杀后活了多少年。西南战争发生在明治十年,至明治四十五年相距三十五载。三十五载乃木似乎一直伺机自杀。我在想,对于这样的人,是活三十五年痛苦呢,还是插刀入腹那一瞬间痛苦呢?”[1]168
先生最终是在殉死的消息中获得解脱的启迪。先生似乎用乃木的死自嘲自拟也自比,自K死后已有十二年之久,自己也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时机自我了之吧,于是迎来了自我解脱、自我完成、自我救赎的方式。黑暗心理的堆积纵容了彻底死亡的解放。死亡的结局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内的。甚至可以大胆揣度小说中没有告知的先生所选择的死亡方式。气球因不堪承受的气压爆破了,先生因无法承担的现实折磨辞世了,获得了永恒的平静与安宁。
二、从外部条件解析
(一)社会背景:明治精神的冲突
任何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都无法完全脱离滋润其萌芽、发展的时空背景,也不可能丧失其民族特点,更不可能与本国独特鲜明的文化底蕴绝缘。日本的精神之父夏目漱石的名篇巨作《心》也不例外。恐怕没有人会认为《心》这部作品放之四海皆可通用,在阅读完小说之后,文中多处提及的明治天皇的逝世和随之发生的乃木希典夫妇殉死事件即是最好的印证。从先生跟其妻子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谈及“为明治精神而死”到天皇驾崩对重病在身的“我”的农民父亲的震撼以及最后直接赤裸裸地写道 “明治精神始于明治天皇终于明治天皇”,《心》的社会时代背景已一览无余地呈现于读者面前。
“黑船来航”开启了日本的新纪元,日本由此进入大力学习西方的近代化历史进程。此时的日本急切地想从传统封建社会形态向欧美近代资本主义社会转变,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建立起一套崭新的体系。“文明开化”的思想大潮兴起,西方思想体系的核心“个人主义,自我主义”泛滥,“自由、独立、自我”为特征的明治精神在思想界引起轰动。公众将摆脱贫弱实现富强的希冀寄托于西洋思想的文明利器。[2]而且伴随着中日甲午战争日本的胜利,以腐败落后的清政府为代表的儒家文化、仁义道德的东洋思想体系遭到日本的鄙弃,“脱亚入欧”成为社会思想主流。
在此特殊的时代背景里,东西洋文化激烈碰撞,交融,神经敏锐的知识分子尤其感到困惑迷茫。深受日本传统影响且接受东方式教育的读书人立即在全新迥异的思想体系里脱胎换骨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况且在夏目漱石眼里,西式的文明开化具有“内发性”,而日本文明开化的情况则截然不同,它是“外发性”行为。如此的发展情况加上短暂的时间来消化,“日本明治的思想用四十年的时间把西方三百年的历史与思想活动重复了一遍”,国民的人生价值观与伦理道德观势必遭到完全的颠覆。[3]文人正挣扎于潮水般涌入的西方文化和根深蒂固的东洋文明之间的庞大漩涡里,如何抉择才能抓住救命稻草逆流而上看见希望的曙光?
更不用说这位阅历丰富的夏目漱石先生,几乎用一生见证了整个明治维新全过程的文学大师,他既是社会变迁的见证者,亦是时代命运的记录者。《心》中“先生”的形象只是当时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明治天皇驾崩乃木大将殉死,极端利己便是西洋之风的浸染,而无法摆脱良心谴责自是传统旧俗的羁绊,同样身处疯狂的漩涡之内,找不到出路也无路可走。于是乃木大将之事成了一个点燃死亡决心的导火索,成为先生采取过激行为的契机,将先生潜藏已久的厌世情绪酣畅淋漓地爆发出来。
(二)民族特性:日本人的暧昧性
“暧昧的本义为含混不清、幽暗不明。更清楚的解释为,处在两种或两种以上理解方法的状态。”(维基百科关于暧昧一词的定义)可以这么说,暧昧是造成故事中主人公悲剧的因素之一。而夏目漱石如此安排并不会让读者产生异样感觉,如果读者对日本人的性格有所了解的话。事实上,暧昧是日本民族鲜明的性格特征之一,在日本人身上体现得非常极端,可以说是已经发展成日本民族的“品牌”。二战后期,鲁思·本尼迪克特(1887-1948,美国当代闻名文化人类学家,民族学家,诗人。)被美国政府任命为对日研究的专家[4]1-9。随后《菊与刀》的问世,在日本与全世界引起一阵轰动,被看作是研究日本最有见解的书籍作品和必读教材。在其书中,有一段经典的段落诠释了日本人国民性的矛盾与统一,揭示了日本文化和国民性的双重性格,而暧昧正是它的突出表现。
“面对再重要不过的小姐,尽管长期相处当中常有直接向她表白心迹的机会,我却故意避开了。那时我有一种很固执的念头,认为作为日本习惯是不允许那样做的。”[1]139陷入复杂“三角关系”的三人,恐怕只有先生最清楚当前的“情感怪圈”。先生喜欢小姐,但是并未向她表白;K对小姐产生好感,同样他也没有向她表明;而小姐可能把两人都当作好友,在K搬来之后,逐渐被K的魅力所吸引。深受暧昧传统影响的先生心底里早就洞晓一切,但是他并不想也不敢将这层关系挑明,而是维持着无以言表的暧昧。这种现象就是国民性对先生的消极作用的体现,也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伏笔。
在小说中,暧昧尤指男女关系。这种极其特别的男女朋友关系,存在于朋友之间又超越于友谊之上。暧昧性可能带来了表面上的人际和谐关系,实际上却又使得人们在交流中处于被动地位。佛门出生的K崇尚“精进”,甘愿为道牺牲一切,节欲,禁欲自然是基本要求。而且他性格内向,倔强执拗,刚毅沉稳。一旦坠入尘世的爱河,其不可自拔的程度,不用说,当然比常人更深刻。或许是他的初恋,才来得如此猛烈,他如同身陷暴风雨之中,此时正忍受水深火热,理想与现实的激烈矛盾中。此时热爱得急切的他仍不敢直接向小姐表白,毕竟习俗习性如此,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欧美豪放之风的传统。欧美风格是当面表白即可省去一切烦恼,无论对方是接受抑或拒绝,也要坦然待之,理清的关系更能明确今后努力前进的方向。实在是按捺不住的K只有求助于唯一的知己好友——先生,而这一点却被先生所利用和打击。
(三)文化因素:日本人的生死观
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便是日本。特别是日本著名作家们的自杀,如北村透谷、有岛五郎、芥川龙之介、太宰治以及三岛由纪夫等人更是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日本的国歌《君之代》给听众的感觉就如同哀乐一般凄凉;日本的国花樱花,让日本人钟爱有加的原因是它瞬间绽放绚丽转瞬凋零落败;日本人持有异于他国的独特的生死逻辑:轻视生死,宽容生死,尊重生死。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以生的一部分继续存在,由生至死没有绝对距离。日本人的生死观体现出对生命生存的极致热爱和对生命死亡的从容淡定。就是基于这种生死观念,日本人拍摄出惊艳四座的《入殓师》,该片获得了2000年第82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入殓师》以“死”贯穿全片,凸显生与死的尊严,是日本人价值观的绝佳体现。
凡是涉及自杀话题,不得不提及武士道或者说是武士精神。“武士者,须一生悬命于武士道。所谓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5]武士道可以说是日本民族的灵魂所在,它形成于封建时代武士们在战争与日常生活中的习惯风俗,并且杂糅了神道、儒学、佛教等成分,也历经了起源,发展及清算过程。几百年来,作为历史文化中道德规范的一种载体,武士道已不再局限于武士阶层而是透过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扩展到平民百姓中来。它已经深度侵入到日本社会生活里,发展成国民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4]160-166日本人长期被此种精神文化浸染,它早已扎根于人们的内心深处。
日本人生死观的具体体现为殉情、牺牲、剖腹,这些词汇皆是自杀的不同表达形式。而与武士道相关联最密切的莫过于剖腹)——日本人独特的自杀方式。剖腹是一种极残忍极血腥的自杀行为,但被日本人“演绎”成对待死亡的崇高礼节。小说中所提到的乃木大将,曾经在西南战争中丢失战旗,战败,自杀失败;35年后他等到一个效忠的机会,为天皇驾崩而殉死。在先生眼里,采用自杀的方式,可以埋葬当年所犯的罪恶,可以在妻子面前保全完美无暇的形象,可以实现自我的雪耻、救赎与解脱。自杀并不可怕也不可耻,死亡也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延续与升华。这正是深受传统文化的具体体现,亦是日本历史积淀的现实作用。所以,先生之死不是一种偶然巧合,而是一种必然结果。
三、结论
先生的死因绝非简单,不是由单一条件所致,而是如上文所述的两大原因融合产生的结果。少年时期的悲惨遭遇将厌世之根深埋,青年之时为独自拥有爱情的美好将自我引入黑暗无边的深渊,婚后生活形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导致抑郁成疾,于是天皇驾崩乃木殉死成为自我解脱的契机,这是先生自杀的内心挣扎;特殊年代下两种精神文化的冲击,加上日本人独有的暧昧性和生死观的潜移默化,构成了先生自杀的外在条件。夏目漱石通过《心》中“先生”的形象进行真实的“自我解剖”,进而从精神层面进行深刻反思,先生之死是夏目漱石掩埋错误的“自我思想”的表现,它是开辟全新生活的标志。读者通过这部作品可以了解到以先生为代表的明治末期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和精神面貌。
[1]夏目漱石.心[M].林少华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2]夏佳来.“明治精神”下的日本近代知识分子——从夏目漱石的《心》中看到[J].法制与社会,2007,(7):638-639.
[3]曹志明.夏目漱石的“明治精神”——再论夏目漱石《心》中“先生”之死[J].外语学刊,2013,(3):129-133.
[4]本尼迪克特等.菊与刀大全集[M].晏榕,姜波译.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1-9,160-166.
[5]山本常朝.叶隐闻书[M].李冬君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36-37.
何文彬(1991-),男,汉族,福建泉州,硕士学位,主要研究方向: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