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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鄂伦春民间文学中的鸟崇拜

2017-03-08伊兰琪

呼伦贝尔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鄂伦春人萨满教萨满

伊兰琪

(中央民族大学 北京 朝阳区 100081)

生活在大兴安森林中的鄂伦春人在林海中与百兽为伴,创造出了非常丰富和极具民族特色的灿烂文化。大自然不仅给予鄂伦春人慷慨的馈赠,满足他们的衣食住行,还以自己的博大与神秘启发他们不断探索自然,用丰富的想象力解构大自然中千千万万的神秘现象,寄托对生命对自然的热爱。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中有数以百计的鸟类,它们大小形态各异,有的美丽高贵,有的凶猛无比。鄂伦春人在与各种鸟类共同生活共享自然的相处中,与它们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他们将鸟视为天神的使者和萨满的守护神,在民间文学中这样的鸟崇拜体现得尤为明显。

一、天神与鸟

鸟自由飞翔的能力一直是人类所羡慕的,鸟能自在地穿梭于天空和大地,被人类赋予了“信使”的称号。在鄂伦春人心中,神圣的鸟是天神的使者,能给需要帮助的人指点方向,帮助人化解苦难。

鄂伦春神话《白依吉善》讲述了白色布谷鸟报恩的故事,它的主要内容是:善良的小伙子白依吉善到山中打猎时,保护并火葬了被众鸟嘲笑的白色布谷鸟的尸体,白依吉善被伦吉太杀害后,白色布谷鸟带走了白依吉善的尸体,用泉水清洗他的伤口,并用自己身上的羽毛为他编织斗篷,直到全身羽毛拔光鲜血流尽而死。白依吉善三年后醒来,他身上的斗篷像翅膀一样让他在空中飞翔,把他带到伦吉太的婚礼现场。在伦吉太污蔑白依吉善是蟒猊变的时候,白色布谷鸟从白依吉善怀里飞出,把伦吉太变成了一条狗。最终,白依吉善和心爱的姑娘举行了婚礼。文中白色布谷鸟一共出现了三次,它不停地死而复生,最终飞进山神的棺木,说明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布谷鸟,而是山神派来考验和帮助白依吉善的神鸟。

在民间说唱故事《英雄格帕欠》中,浑身闪亮的沙吉雅(喜鹊)就是白那恰(山神)恩都日力(天神)派来帮助格帕欠的。沙吉雅告诉格帕欠怎样剥下狍子皮来做衣服,并用叶子和树枝给他变成帽子、鞋、腰带和挎包;给他指出马群里那匹会飞的宝马和藏有弓箭和刀剑的地方。最终,格帕欠在沙吉雅和宝马的帮助下打败了魔鬼,救出了被魔鬼抓走的父母和乡亲,终于回到美丽富饶的家乡,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沙吉雅三次帮助了格帕欠,使得小格帕欠有了合身的衣物,找到了会飞的宝马和称心应手的弓箭和刀剑,是格帕欠斩妖除魔救出父母成为英雄道路上不可缺少的重要指导者。

《白依吉善》中的白色的布谷鸟是山神派来的使者,是白依吉善的保护者,给了白依吉善新的生命;《英雄格帕欠》中的喜鹊鸟是山神白那恰和天神恩都力派来的使者,它解答格帕欠的疑惑,并用树枝和树叶给他做了帽子和鞋等,是英雄格帕欠的指导者和帮助者。它们都是山神或天神派来指导、帮助和守护英雄的使者。在鄂伦春人心中,翱翔在天空中的鸟是能够与天界沟通的使者,是天神派下来传达旨意的神圣动物。神话《太阳姑娘》中,鸟也起到了传达上天旨意的作用,太阳姑娘来到人间与猎人莫日根成婚,又被上天召回不许她再返回人间。后来经过神鸟传音,莫日根父子终于来到天界,一家三口得以团聚。神话中的神鸟从天界飞下来向莫日根传达天神的旨意,起到了传达者的作用,这是萨满教中神鸟的主要功能之一,这几则神话传说中的鸟分别起到了保护主人公、给人提供引导和向人传达神灵旨意的作用。

在北方萨满教中普遍流传着“三界”的宇宙观,即宇宙分为上、中、下三界,上界是神灵居住的地方,中界是人类居住的地方,下界是魔鬼居住的地方,三界由宇宙树(或萨满树)相连,宇宙树在世界的中心,树的顶端在上界,树根在下界,宇宙树使这三界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萨满教宇宙体系,而萨满在萨满仪式上可以通过宇宙树在三界间穿梭,通常鸟类就作为萨满的精灵助手和守护神帮助萨满在三界中自由游走。

鄂伦春族萨满神位“玛路”在神偶的摆放上也根据“三界”的宇宙观分为了三层,在最上层摆放的是日、月、星神偶以及鹰神、龙神、雷神等神偶和神像;在第二层摆放神图,神图上画着草神或獾子神的神像;最下层放着“乌六浅布堪”神偶、黑夜保护神偶、“库里斤布堪”神偶等。在动物神中,鹰、雕、鹅、天鹅、潜鸟、鸭、布谷鸟、啄木鸟等被认为是上界的辅助神,也就是天神所派的动物。①

鸟和萨满的关系在萨满服饰中也有所体现。“鸟神系多为原始渔猎民众,居住地多是依山傍水的丘陵和半平原、河套等地区,鸟神系的萨满头饰,多以鹰为代表,而鹰雕的多少又代表着萨满神力和法力的高低。满族及其先祖女真诸姓萨满头饰、锡伯族部分萨满头饰以及黑龙江以北部分少数民族部落萨满头饰多以鸟神统领神系,最高位的萨满神帽上游二十七只神鸟,有的振翅高飞,有的昂首挺立,有雕制亦有绘制于神帽盔沿上,威风神武,肃而生畏。”②萨满的神衣体现了鸟的特点:展开的宽大衣袖象征着神鸟的羽翼,各色布条组成的飘带群带代表了鸟的尾羽,在萨满跳舞旋转时好似一只巨大的神鸟来到人间,神圣而威严。

二、天女与鸟

在鄂伦春民间文学中,有很多关于在池中沐浴的仙女变成鸟救人的故事,根据故事类型的划分,这一类故事被称为天鹅处女故事。天鹅处女型故事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是有着深刻的影响力和众多异文的故事类型。斯蒂·汤普森在《世界民族故事分类学》中说“作为一个口头故事,它是全球性的,均匀而又深入地遍布欧亚两洲,几乎在非洲的每一个地区都能找到许多文本,在大洋洲每一个角落以及在北美印第安族各文化区都实际存在。还有许多文本散见于牙买加、尤卡坦(墨西哥)和圭亚那的印第安人中。”我国天鹅处女故事最早的记载是在晋干宝的《搜神记》中的《毛衣女》中。

鄂伦春神话《白衣仙姑》讲述了仙女变成白鸟救人的故事:在很早以前,在图库里山下,住着一个叫素克苏元的老太太和她美丽能干的女儿米才伦。米才伦和年轻的猎人基才奇结婚后第二天,基才奇出门挑水的功夫,妻子和家人就被蟒猊给杀害了。在天池沐浴的仙女们听到了基才奇的哭诉,摇身一变,化作几只白雀,用天池里的水救活了米才伦一家。

另一则神话《三仙女额胡娘娘》是典型的“沐浴成婚”母题神话,它主要讲述了:从前有两兄妹靠打猎为生,有一天哥哥狩猎时被雄鹿用角顶死了,妹妹听了神马的话,来到天池旁把沐浴中的三仙女的衣服藏起来。妹妹让仙女答应嫁给她才肯归还衣服,并留下了仙女的手印做凭证。妹妹骑着神马来到天宫,完成了天神的考验,带着仙女回到人间。回家后仙女见丈夫死了,立刻拿出仙丹救活了他,于是三个人过上了好日子。三仙女额胡就成了保佑鄂伦春人健康的女神。

《三仙女额胡娘娘》在鄂伦春民间还流传着一个异文《白嘎拉山》,这两篇神话的主要故事情节是相同的,都是姐姐(或妹妹)为了救死去的兄弟假装与仙女成亲,让仙女留下来救活了死去的兄弟的故事。《白嘎拉山》流传在黑龙江省逊河、呼玛一带,《三仙女额胡娘娘》流传在内蒙古鄂伦春族自治旗境内,这两个故事在一代代人口耳相传时不断被加工,融入了地方文化特点产生了一定的变异。鄂伦春天鹅处女型故事在沐浴成婚的母题上发展出了自己的特点:《三仙女额胡娘娘》中留下来的仙女变成了掌管天花病的女神“额胡娘娘”,三仙女将人救活,因而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和崇拜,人们供奉她们为女神希望能够得到女神的保佑,免去疾病的困扰和折磨。

在鄂伦春自治旗诺敏公社流传的故事《攸来》也是一则天鹅处女故事:黄羊为了报恩,让攸来把正在洗澡的七仙女的衣服藏起来,失去衣服的小仙女只好留下来和攸来在一起生活。因为一些矛盾,仙女找回飞衣飞回到了天上。黄羊让攸来顺着大鹿角爬到了天上,见到了他的妻子、孩子和雷神岳父岳母,雷神向攸来提出了三项考验,在仙女的帮助下,攸来完成了这三件事,带着仙女和孩子回到人间过期了幸福的日子。

天鹅处女类型故事是在人鸟通婚的图腾神话的基础上不断丰富发展起来的。图腾崇拜是人类最早的宗教形式,人们相信自己的祖先是和某一个动物或植物相结合所生的,因此他们崇拜自己的图腾物,并以不同的图腾划分血缘和氏族关系。图腾信仰用神圣的力量将同一血缘关系的人聚集在一起,共同劳动,共同生活,共同抵御野兽的袭击和自然灾害,在生产力低下的氏族社会中,图腾是保障人们共同协作,有序繁衍生活的重要制度。

鸟是人类最早的图腾动物之一。在宋代高承《事物纪原》引徐整《三五历纪》中就记载了“天地之初,有三白鸟(或乌),众生鸟。”说明人类对鸟图腾的崇拜自天地之初就开始了。信奉萨满教的其他民族中也有很多以鸟作为自己的图腾,满族的族源神话就有着明显的鸟图腾崇拜色彩:根据《满洲实录》记载,满洲原起于长白山东北布库里山下的布嘞湖中,天上飞下来三个仙女在湖中沐浴,岸上有一只神鹊衔着一枚红果放在了三仙女佛库伦的衣服上,佛库伦吞下了红果,生下一个男孩就是满族先祖库布里雍顺。在布里亚特蒙古族中也流传着天鹅图腾的神话:从前有个巴特尔有三个儿子,三儿子豁里嘎太莫日根在海边打猎时发现有三个仙女将羽衣脱在岸上进入海里沐浴,于是豁里嘎太莫日根将其中的一个羽衣藏起来,并与这个羽衣的主人结婚,两人生育了六个儿女后,仙女拿回了羽衣然后飞回了天上,他们所生的孩子就是布里亚特蒙古人的祖先。在鄂温克人中,图腾叫“嘎勒布勒”,生活在陈巴尔虎旗的鄂温克人的图腾都是鸟,其中那乌那吉尔氏族的“嘎勒布勒”是“奥腾”,即一种脖长身细,灰色的水鸟;那妹他氏族的“嘎勒布勒”是一种叫“鸟鲁嘎斯”的鸟,茜拉那妹他氏族的“嘎勒布勒”是一种叫“海嘎斯”的鸟。

三、灵魂与鸟

在萨满教中,人们相信灵魂和鸟有非常重要的联系。鸟类能直飞上天,还能铸造精美的巢穴,并且有着强大的繁殖能力,小鸟从蛋壳中被刚孵化出来直观地体现出了新生命诞生的神奇力量。在鄂伦春民间传说故事中,人死后灵魂变成了鸟,继续在森林间生活或是升上了天空。“灵魂变鸟”母题是信奉萨满教民族中常见的母题,人死后魂灵不会消失,而往往会化成一只鸟,这体现了萨满教灵肉分开,且灵魂不灭的灵魂观念。

鄂伦春民间传说《白山鸽和寒号鸟》讲述了善良的乌娜热和继母的女儿乌桂利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受到姐姐的折磨。乌桂利嫉妒乌娜热未婚夫送的崭新皮靴和皮袍将她害死。乌娜热死后化成了一只山白鸽,追赶乌桂利要回了皮靴皮袍,最终一丝不挂的乌桂利被冻死,化成了一只秃毛的寒号鸟。

《双飞鸟的传说》是鄂伦春族说唱作品,流传于乌涤河、陶湾河、库拼河、逊毕拉尔河等地区的。它的主要内容是传说黑龙江南岸住着一个叫乌娜吉的美丽的姑娘,北岸住着一个叫阿什克塔的勤劳的小伙子,后来两人相爱,却得不到乌娜吉父亲的成全,乌娜吉的二嫂被他们忠贞的爱情感动打算帮助他们逃跑,但是却遭到了萨满的阻挠,并且让龙发水将两人阻隔在黑龙江两岸,乌娜吉终于疲惫而死,而阿什克塔也在爱人身边自尽,两人死后,灵魂变成两只鸟飞上天空。

在信奉萨满教的民族中,“灵魂鸟”和氏族树是普遍存在的。赫哲人认为,天上长着一棵巨大的神树,上面栖息了许多的“奥米亚嘎沙”,即形状像雀的“魂鸟”,在投胎到人世之前,这些魂鸟都在“奥米亚莫尼”即“魂树”的枝丫上。在葬礼上,人们会用木头做一只两翼张开、飞翔姿势的长约65厘米的鹰鸟,鹰鸟在赫哲语中叫“喝尔力”,被视为“人死后将灵魂送往阴间的神”。他们还认为,周岁以内的婴儿相当于一种抽象之物,如果不幸夭折,他的魂鸟就会飞回魂树上,等待下一次降生。因此,赫哲人不会把死去的婴儿土葬而是进行树葬,在进行葬礼的时候,还要将婴儿身上的丝线扯断,象征死婴的灵魂已经断绝了和母亲的联系,重新变成鸟儿飞回到氏族树上。

当儿童生病时,人们会认为是儿童的灵魂变成鸟飞走了,这时要请萨满来为儿童找回飞走的灵魂,重新放回到孩子身体里,这样孩子的病就能痊愈。在鄂伦春族萨满过阴仪式中,萨满会到阴间找到生病孩子的离开的灵魂,吞进自己的肚子里,接着萨满会接连打嗝,将孩子的灵魂从肚子里吐出来,然后吐到鼓面上,鼓圈边出现了白色的小火球,就是灵魂。萨满将鼓面扑向孩子头部,就意味着灵魂被送到孩子身体里,从此,孩子就彻底好了。④灵魂变鸟表现的是萨满教灵魂与肉体分开的灵魂观,代表灵魂可以出入身体而永远不灭的灵魂信仰。

鸟象征着生命,不仅人死后会化成鸟飞回到氏族树上等待再次出生,在某些神话中,鸟也能投胎出生在无儿无女的人家变他们的孩子。满族神话《沙克沙恩都力》中,负责管理生儿育女的佛托妈妈见一户老人无儿无女,就派喜鹊神沙克沙恩都力下凡给二老做儿子。孩子出生时,背上长满羽毛,嘴又尖又硬,肩膀上还有两个翅膀。孩子五六岁时就能飞会走,还能指使喜鹊做事情。沙克沙有勇有谋,成为了部落的萨满,他凭着聪明才智和喜鹊的帮助打败了妖怪,保护了村民,成为了逢凶化吉的喜神。在民间文学作品中,鸟和鄂伦春人的关系十分密切,它既是天神派来帮助鄂伦春人的使者,又是萨满的保护神,还是灵魂的载体和象征,鸟既有动物的天性又有神力的加持,它在森林中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的鄂伦春人,是鄂伦春人精神信仰的守护者。

注释:

① 关小云,王宏刚.鄂伦春族萨满教调查[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61.

② 富育光.萨满教与神话[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19.

③ 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编:鄂温克族社会历史调查[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299.

④ 关小云,王宏刚.鄂伦春萨满教调查[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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