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治理与公共政策的秩序维度
2017-03-07毛寿龙
毛寿龙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北京100872)
公共治理与公共政策的秩序维度
毛寿龙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北京100872)
2016年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年。这一年对中国来说是一切都非常顺利的一年:国际上南海问题得到了顺利的解决;和世界主要大国的关系都非常平稳;与周边国家之间关系也非常平稳。国内经济形势、政治形势和社会发展,都处于平稳发展时期。最重要的是,2016年是中国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成立的第三年,也是2020年前全面完成深化改革重要任务的重要一年。以2016年为坐标,我们发现历史上的“16年”也非常有特色。
一、历史上的“16年”:公共治理与政策的秩序维度①
100年前的“16年”是1916年。那一年,欧洲正处于一战的中期,战火烧遍了整个欧洲。那一年,凡尔登战役打响,从2月21日延续到12月19日,将近10个月,德、法两国共投入100多个师的兵力,双方死亡超过25万人、受伤50多万人,伤亡人数仅次于索姆河战役,被称为“凡尔登绞肉机”。在这一年,中国已经告别大清帝国进入中华民国时期。当时的中国各界利用欧洲正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机会专注于实业救国,当时的主要轻工业都有很大的发展,市场秩序进入快速发展时期。但政治上,当时的中华民国总统袁世凯忙于称帝,失败后一病不起,当年病故,此后中国进入军阀混战时期,国家秩序出现了危机。
200年前的“16年”是1816年。那一年,美国印第安纳州成为美国的第19个州,美国进一步扩张。同时,印第安纳大学成立。那一年,英国国王派代表到中国谈判贸易问题,中国没有接受,从而失去了快速进入市场秩序融入全球化的机会。后来就发生了鸦片战争,出现了东西方文明在国家秩序领域的冲突。
1000年前的1016年,当时,中国北部属于辽国,辽国攻打高丽,攻城略地。3年后高丽议和,向辽国纳贡。北宋则在广西一带平定安化蛮。从此,安化蛮间岁到宋廷朝贡,不再成为宋之边患。
2000年前的“16年”,是王莽统治第三年。那一年发生大地震,天降大雪,竹子、松柏都枯死。为应对灾害,王莽下令,上自公爵侯爵,下到小吏,全部停发俸禄。大灾之年王莽还四处出兵,但军粮供应不上,士兵不仅因饥饿而缺乏战斗力,还因瘟疫而病死十之六七。王莽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很有特点的人物,他道德高尚,老婆10年没有买过新衣服;孩子犯法,他大义灭亲逼死儿子;他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给灾民居住,是道德的楷模。他实施全面国有化的改革,还彻底废除旧币换新币,激发全面怨恨。公元23年,王莽政权被推翻,王莽被追杀至死。
3000年前的公元前1016年,没有确切的历史记载。最早有记载的“16年”是公元前816年。那一年是周宣王十二年,生产了一个文物,即虢季子白盘,高39.5厘米,口长137.2厘米,口宽86.5厘米,重215.3公斤。这个宝贝,现在是古代三大宝贝之一,与散氏盘、毛公鼎并称西周三大青铜重器。
从历史上这许多的“16年”来看,从公共治理与政策的秩序维度来透视,我们可以看到,有一些共同的元素:
首先,战争与和平问题,一直是一个头等重要的大问题。许多国家都处于出战和保卫的状态。历史上有记载的多数“16年”,国家秩序维度基本上都处于战争状态。战争的原因主要是扩张领土,夺回或者保卫领土。当然,当时的英国不太一样,其战争主要是为了维护和扩张其国际贸易,对于扩张领土并不热心。对外是战争,对内则是国家秩序建设和维护。一个成功的国家,必然是国家内在秩序建设得很好的国家。
其次,市场秩序的问题。历史上的“16年”,能够进入大事记的市场秩序领域的大事不多。但英国当年应该已经经过了黄金发展时期。1776年亚当·斯密《国富论》[1]出版以后,英国进入了市场经济时代。40年后的1816年,英国国王就派使者来和大清帝国洽谈自由贸易的事情。可惜中国当时闭关锁国,失去了进入国际市场秩序从而快速发展的机会。
再次,历史上的专业秩序。中国历史上也有专业秩序,但现代专业秩序发端于现代学校制度的发展。在中国,这可以说是从清末开始的。但在西方,可以说发端于古希腊的科学研究精神。在这个意义上,200年前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的建立,可以说也是历史上的“16年”在专业秩序上的重大事件。专业秩序,不仅给政府各个部门的管理提供了大量的专业人才,而且从秩序上来说也形成了自己独立的秩序,从而给现代科学的发展提供了秩序的基础。
历史上大事记,极少有原始秩序进入史学家的视野。当然,在地方志,还有纪传体史书上,还是有不少记载的。在这个方面,古往今来,应该说没有多大的变化。自然村落的人们和古代村落的人们过的日子其实没啥不同。人们的家庭生活、社交往来,即使有了现在微信和快速交通,但和原始秩序基本模式的逻辑和价值大致是一样的。
所以,把镜头拉远,人类公共治理与政策基本秩序的元素是差不多的,其差别是,历史上的国家秩序一般都比较脆弱,成于战争也毁于战争。其之所以经常处于战争状态下,原因是过去的国家秩序自身和原始秩序一样具有封闭性,封闭性的秩序往往是防卫性的,防卫性的秩序一旦出现防卫的风险就会去主动进攻,以攻为守,更何况过去的国家秩序和原始秩序本身也有扩张性。在封闭秩序里的扩张性,必然意味着进攻,即使是和平的扩张,也需要防卫性的进攻。在战争时代,力量就是王道。所以,具有力量的男性自然而然就居于秩序金字塔的顶层。不过,现代秩序里,有力量的男性已经失去了价值,已经从金字塔的顶层下降到了健美的原始秩序里,而且力量已经让位于肌肉的数量。因为现代秩序维度发生了变化,和古代秩序有很大的差别。
古代秩序和现代秩序的基本差别是,现代秩序中的市场秩序和专业秩序已经非常茁壮地成长起来,从而改变了国家秩序的外在结构,现在的国家更多的是为了备战,而且领土的重要性开始大大下降,国家的领土规模大体基本稳定,战争已经基本让位给和平,国家之间的战争基本表现为贸易战,而这个战争主要是以更便宜的价格进行竞争,而不再是土地和财富的掠夺。在这个秩序里,政治家很重要,企业家也越来越重要,但战士已经没有古代秩序里那么重要,他们还需要国家秩序的照顾才能维持生活和福利。
国家秩序的国内部分也已经让位给政府的专业管理秩序。政府的各个部门基本上都有很专业的秩序,农林水工商不用说了,财政、人事、统计、规划,也是专业人员组成的部门,甚至是强力部门,如安全和公安部门,现在也充满着专业的执法人员,更不用说军队。这些得益于专业化教育和科研制度的发展,这一专业秩序的发展使得人类50%以上的人都上过大学,识字率基本上已经达到90%以上。专业人员队伍庞大,作为一名专业人员,需要投入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拼搏努力,才能在专业秩序里赢得较高的地位。所以,专业人员可以说是现代文明的核心,专业秩序也是现代文明的核心秩序。因为专业秩序有其天然的开放性,对任何人都是潜在开放的,而该秩序也有天然的封闭性,因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有门槛的。这样的秩序会激励专业人员艰苦努力,是极其“势利”的秩序。
当然,现代社会迅速发展的城市化,使得市场秩序几乎占领了人类生活的核心部分。过去的人们自己打井取水,自己储存粮食,一切都依靠自己;但现在的人们几乎都依靠复杂的市场。过去的人们储存金子银子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的人们口袋里只有很少的现金,基本上都把钱存在银行里,甚至存在手机里。信用卡和手机支付,已经越来越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这都是市场秩序充分发展的结果。现在只要有信用卡,走遍天下都不怕。市场秩序让政治家能够把权力兑换成财富,让企业家能够把财富放大变现,让专业人员的知识也有金钱的力量,让芸芸众生都能够依靠劳动力市场有一个体面的收入和生活,还让人们有足够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慈善欲望,让社会里的弱势群体也能够得到足够的救济。
历史经验表明,国家秩序的市场化、专业化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上的人们过分重视国家秩序,而忽略了市场秩序以及专业秩序的发展,其结果是战争不断,国家秩序也处于险境之中。王莽改制的失败,表面上是其策略的失败,其实是秩序的失败。他仰仗自己的道德威望以及至高无上的权力,妄图取消所有的市场秩序,取消原始秩序,一切都纳入国家秩序,其结果就是边患不断、内乱四起,最后被乱兵所杀。而现代文明的成功,以及国家秩序的转型,也是市场秩序和专业秩序充分发展的结果。现代文明的秩序维度和罗马一样,当然不是一天建起来的,而是各种各样的个人长期行动积累演化的结果。
二、2016:公共治理与政策之秩序维度的宏观透视
历史的经验教训,放到2016年也依然有效。2016年,世界各地发生了很多事情,都证明了这一点。
2016年,先是英国建制派启动脱留欧投票失败,导致支持留欧的建制派首相辞职,表明英国的国家秩序也出现了问题。然后是美国总统大选,建制派希拉里在总统竞选中失败,来自原始秩序的企业家特朗普当选,表明美国的国家秩序出现了问题。接着是意大利建制派启动宪制改革失败,结果建制派总理辞职。一个为建制派所不容的特朗普当选总统,两个建制派的总理团队集体辞职,其逻辑和当年王莽停官员的薪、进行全面改革却被原始力量赶下台是一样的。当然,差异也是有的,因为王莽的时代没有普选,也没有公投,所以原始秩序的力量一旦起来,建制派的下场就很悲惨。现在有了这一切,美国的希拉里潇洒地承认败选、脱离国家秩序,回归到了原始秩序的生活。而英国首相和意大利总理,黯然辞职之后,同样可以全身而退。和古代政治相比,国家秩序的进步最大的受益者是政治家本人。
2016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有秩序的意义。美国奇人特朗普当选总统,给美国的国家秩序带来了挑战,美国的市场秩序全球化可望收缩。它意味着美国的原始秩序终于进军华盛顿,当然这也不见得能够改变什么,因为美国的国家秩序非常有韧性,非常容易吸收来自原始秩序的力量,实际上号称建制派的希拉里,原来就是很具有原始秩序力量的女权主义者。奥巴马竞选时,他也是口口声声要“变革”的原始意义上的政治家,现在已经被公认为是非常现实地维护美国国家建制的政治家了。特朗普当选后,在策略上,中美关系进入了不确定时期。当然从秩序上去看,中美关系也不会发生逆转。英国脱欧,意大利修宪失败,欧盟处于去一体化的前期,全球化的基本格局不会有什么根本变化,只是国家秩序的推动会少一些,而原始秩序的力量会得到一些比较好的照顾而已。在这一点上,欧洲的原始秩序比美国要好的多,而美国很多所谓的铁锈地带,的确深受国家推动的全球化之害,现在国家该花点心思去照顾原始秩序了。
2016年,对中国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年。这是新常态的一年,经济从过去持续高速发展的非常态,到有下行压力但依然快速增长的新常态。这一年,中国的人民币快速贬值10%,金融进入不确定时期,金融风险加大。房市有库存,但去库存后一线城市和二线城市的泡沫继续膨胀。城市由企业支持的公共自行车异军突起。高校去行政化试水,开始有学校去除学校中层干部的行政级别。专业秩序进入学术GDP飞速膨胀阶段,到处都是研讨会,一大批著作和论文发表,甚至于英文著作和论文也成规模增加。反腐败依然是重要主题,执政党进一步从严治党。国家在北京、山西、浙江试点监察委员会体制,监督体制改革重塑国家秩序和政府秩序。国家的全球中国公民服务走上新台阶。2016年12月10日,北京国宏公共治理与政策研究院的国宏卧龙山庄启用,公共治理与政策研究的原始的专业秩序又开辟了一个新的成长基地。
在这一切之中,2016年是全面深化改革的第三年,是非常关键的一年。从2013年开始,国家深改组开了30次会议,通过了198个文件[2],涵盖了执政党和政府工作的方方面面。2020年全面深化改革将完成全覆盖,这是前所未有的改革事业。目前最大的挑战是,能否对国家秩序、政府秩序、专业秩序、市场秩序、社会秩序以及这些秩序的原始秩序形成演化效果。
因此,从秩序维度来透视,2016年西方世界的基本特征是,国家强力推动的全球秩序全球化开始回缩;全球政治逐步让位给国内政治,全球资本市场遭受国家化的阻力。但对中国来说,这一年依然是走向世界的一年:全球化秩序中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中国人开始在美国选举中扮演重要角色。中国的游客开始从周边走向世界各国。中国的资本、制造业、基础设施建造走向世界,中国的制造业企业家开始在美国投资建厂。中国的军事力量开始走出诱敌深入、近海防卫,走出第一岛链、第二岛链,涵盖南海,走向印度洋,走向非洲。人民币国际化走出关键的一步,虽然这一进程并非一帆风顺,但形势开始逆转了:200年前也就是1816年,英国派人来中国,谋求中国的开放,想让中国成为市场经济国家,中国不开放就打仗。现在却是欧盟、日本和美国不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国家,不和中国自由贸易。美国的当选总统特朗普还要开征45%的高额关税封锁中国的自由贸易,贸易摩擦频发。这次是中国捍卫自由贸易,而发达国家开始走向闭关锁国,不要中国价廉物美的商品。
在这一各个方面的秩序都进入强化的进程中,中国的原始秩序继续出现衰退的趋势:农村的原始秩序出现了空心化,农村的政府化和商业化开发使得原始秩序的保护成为一个新的问题。城市的原始秩序,继续维持单位化和政府秩序主导的社会治理。新型商业小区,基本上是物业管理的商业秩序主导。在市场秩序充分扩展的时代,在国家秩序和政府秩序占主导的时代,如何保留和发展宝贵的原始秩序,成为人的发展、社会发展、市场发展和政府发展的核心和关键。当然,各个秩序的治理之道的变革,各个秩序之间如何形成开放的公共治理,也成为国家治理、政府治理、社会治理以及市场治理变革的核心问题。
这一切变革的核心在于如何从权力的秩序走向权利的秩序。国家和政府有权力,要止于权利。国家和政府内在的结构需要充分考虑各个方面演化的权利,包括各个方面权利意义上的关系。原始秩序的权利也包括专业秩序的权利,更需要得到充分的关注。
希望2016年之后的2017年是一个关注权利的秩序维度的一年,而不是权力继续扩张的一年。国家化、市场化推动的全球化,不关注原始秩序的权利和利益,其结果是2016年建制派在普选和公投中失败。在中国的表现是,出现农村原始秩序的衰落和城市原始秩序的不发展,而一旦发展,就会导致冲突,就会导致与国家秩序、政府秩序和市场秩序的不兼容。
当然,这一切只是非常宏观维度的描述。2016年,对芸芸众生来说,每一天接触的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原始秩序。而这一原始秩序,总是与国家秩序、政府秩序、市场秩序以及各种各样的秩序息息相关的。
三、2016年12月22日下午:公共治理与政策的个人透视
2016年12月22日下午,笔者办理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事情是去4S店办理车险续保。车险续保,看起来是扩展的市场秩序的事情,但是在中国,往往也与原始的社会秩序有很大的关系。很多人认为只有通过熟人关系来买保险是比较靠谱的。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中国的车险运作,其社会成本也会比较高,因为熟人关系很可能被用来骗保。而相应地,其扩展的市场秩序的运作成本也会比较高,因为他们没有熟人关系,就会面临各种非熟人的问题。正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人都选择不购买商业保险,因为他们不想利用熟人关系,或者根本就没有熟人关系。而在扩张的市场秩序里,他们一旦出险要理赔,就需要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不如出险后私了。因为商业保险购买积极性不高,所以政府就出台了强制车险的政策。每个车必须购买最低限度的险种,也就是第三者责任险,从而解决车辆出险后让第三者能够得到最低限度的保险保障的问题。
从交通治理和政策的秩序角度来说,每一个车辆充分参与保险,可以让车辆行驶的风险被充分分担,从而可以确保交通参与者的利益。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有充分发展的保险市场秩序的支撑:这个市场的运作是很专业的,对所有的投保车辆和投保驾驶人是一视同仁的;其价格是充分考虑驾驶人和车辆的具体状况的,也就是说高风险的车辆和驾驶人的保险价格是比较高的,而低风险的车辆和驾驶人的保险价格是比较低的;投保和出险理赔的程序是简单易行的,一旦出现保险纠纷,就会有比较便捷的行政救济,尤其是有比较便捷的司法救济途径等。当然,对于2016年的中国来说,保险市场的发展程度和其他各个领域的市场一样,都还没有达到充分发达的地步。其结果是,人们不得不依靠各种各样的人情关系,或者干脆就离开保险市场。其结果就是政府秩序不得不强制介入。在这里,扩展市场秩序的不足,使得人们不得不依靠原始的社会秩序;而政府秩序的介入虽然一定程度上保障了第三者的利益,但其强制性和普遍性,也使得保险市场有了权力垄断利益的空间,从而让市场秩序的发展减少了空间。其结果是,很多人选择只购买政府规定的交强险,因为不买无法通过年检,而且一旦上路就要被处罚,而完全放弃购买其他商业保险。
可见,政府的强制性介入从第三者权益保护的角度来说是必要的,但是从秩序维度来说,很可能反而是让第三者权益的保护停留在最低限度的保护上,更多的人因为被强制购买了交强险而放弃了更多的商业保险。对保险公司来说,本来会更好地去开发保险市场,但因为有政府规定的交强险,从而失去了投入更多的资源去进一步开发保险市场,去吸引更多的投保者的动力,其结果是保险市场的吸引力没有进一步得到提升。对汽车驾驶人和车主来说,在这样的格局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购买保险,除非其驾驶习惯不好,车辆使用效率很高,车险频出,买了保险后收益率很高,其结果就是购买保险的都是出险很多的人,而小心翼翼的驾驶者却很少去购买保险,其结果是保险价格不得不进一步提升,然后让更多的投保人放弃高价格的商业保险。可见,从秩序的角度来说,政府更应该着力于去鼓励发展更好的保险市场,为了保险市场的更好发展而去发展更多的车险纠纷行政和司法救济途径。只有这样,保险公司才有动力去发展市场,而驾驶人和车主也会有更好的理由去购买车险。
这一件事情非常简单,因为我没有什么选择的,按过去的选择到4S店办理一下续保就是。很快就办好了。但第二件事情不仅不简单,而且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办好。这件事就是去政府有关部门办理我在北京交付社会保障的证明。
办理社会保障证明,在工作单位不能办理,只能到北京市有关部门去办理。北京路况很复杂,去找相关部门,导航导来导去,找到了有关部门,一问要去服务中心办理。又是导航导来导去,最后终于找到了服务中心。服务中心车位已满,只好在附近违章停车。这说明,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一旦要找无处不在的政府秩序内的有关部门,即使有最新导航高级技术的支撑,对普通公民个人来说,也是一件十分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更不用说,政府秩序的有关部门往往门难进、脸难看而给公民个人所带来的心理成本了。如何在物理秩序上和说明秩序上让公民个人能够简单方便地找到政府,显然也是一个秩序维度的问题。
进入服务中心之后,我才发现,我的问题太复杂了。因为对于一般人来说,只要交付了社会保障,就很容易在服务中心的自助打印机上用身份证号随时打印带有印章的证明。但是我输入了我的身份证号后,机器显示的结果是:此人没有在北京交付社会保障。但实际情况是,我的确在北京交付了工伤保险和失业保险,虽然现在还是中央单位的公费医疗,在北京没有办理社会保障卡,也没有社会保障号。经过几番折腾,多方电话咨询协调,还是没有办成事情。最后还是学校的办事人员得力,她说,如果我不急的话,她可以用她的途径给我预约办理。
事情我没办成,慢慢办,没关系。不过,这个事情让我彻底搞清楚了:我是没有社保卡的人,虽然学校给我交付了各种社会保障费用,但在北京,是没有社保卡的。我的公积金是交在北京,要办理支付证明手续,必须用社保卡才能开相关证明。
这显然涉及各个方案的不协调。即使现在各级政府都进行了简化服务和强化协调的改革,而且还花大钱建了便民服务中心。但这些中心显然还只能提供非常简单的服务,也只能协调非常简单的事情。一旦复杂一点,简单的便民服务反而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专业化的分工,也让各种可能的变数变得更加复杂。就我这个事情来说,纯北京的人,显然简单一些。偏偏我的情况比较复杂,养老是中央单位的人,医疗还是传统的公费医疗,同时在北京还办了失业保险和工伤险,公积金也在北京。公积金手续需要社保卡,而我没有社保卡。而服务中心传说中的“首问负责制”,看来一直是在改革文件里的。在服务中心我当皮球被踢来踢去,也明白了好多事情:原来政府实际上是这么运作的,最佳的协调者不是上级,也不是官员,而是公民自己。谁办事,谁协调,是最好的协调员。
这么简单而又复杂的事情背后,其实是多个秩序维度的冲突。谁让我生活在中央秩序和地方秩序的夹缝里呢?或者说谁让我又是首都秩序的人民,又是北京秩序的人民呢?显然,在这里,属地化管理的确是很重要的,或者干脆不属地化管理,也是非常重要的。重要是重要,但对办事情没有用,关键还是,我需要办个证明,而我没有社保卡,证明打不出来。这是所有秩序维度之间冲突并导致我的事情办不成的技术性因素。
还有许多东西可以进一步思考:明明是交付了社保费的,却没有社保卡,连社保号都没有,证明也无法开。明明有一大堆东西可以很显然地证明我在北京绝对交了社会保障,但没有打出来的有电子公章的证明,一切都白搭。实际上秩序冲突的事情,是可以通过一定的容错或者容复杂性解决的,但是政府秩序的刚性特点,总是让公民个人一旦面临秩序冲突,就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利益,除非付出更高的代价去协调。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更神奇的是,前段时间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在20世纪80年代我爸给她办了一个保险,24元一年,交足30年后就有啥啥保障。现在已交够30年了,一共缴纳了720元。最后人家给了1000多元钱。我妈让我找找人,能不能多给一点。我说,找了人哪怕多给你1000元,又有何用。我妈想不通的是,24元在80年代可是够一个人吃一个月的,但现在总共给你1000多元钱还不够吃一个月呢,这叫啥保障呢?
由此可见,在脆弱而原始的保险市场秩序里,在脆弱的国家货币秩序里,在复杂而啰唆的高成本的官僚秩序里,无论保障还是保险,哪有真正的保障和保险?我爸给我妈买的保险如此,我们交了多年的公积金何尝不如此?过去一年交1万,能买2平方米,现在一年交3万,买不来半平方米。而把历年累积的所有的公积金加在一起,也买不了几平方米。
所以,有没有社保卡无所谓,有没有保险无所谓,买了就是做了慈善了,交了也算是做了慈善了。这个慈善给了谁?只有脆弱的秩序知道吧。对此,我们自以为精英的学者也只能做些学理分析,对于一般公民个人来说,更只能听天由命了。
总之,2016年的公共治理与政策,有很多的秩序维度。可以从历史上的“16年”来透视,也可以从2016年发生的国外国内的大事来透视,还可以通过我们每一个人某一天所做的事情来透视。
2016年很特别,因为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有共同的秩序维度,这是2016年的原始性。2016年也是不特别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发生的很多事情,从秩序的维度来说,历史上就有很多线索。总的来说,世界各国的国家秩序都遇到了来自原始秩序的挑战,全球化的国家秩序推动的市场秩序开始关注本地市场的秩序。这一点,中国还没有出现挑战,但空心化的乡村和高度市场化的城市,包括结构越来越失调的经济,都在无声地议论着。我们每一个人要办点事情,虽然没有抗议,但我们都能高高兴兴地体会到公共治理与政策的秩序维度的冲突,在这种冲突中表现无奈、挫折,甚至很多人从此有了移民的冲动。这需要我们从秩序维度加以关注,从而避免因秩序失衡发展到秩序断裂,乃至秩序板块的冲突,并尽可能让处于秩序冲突中的个人能够减少无奈和痛苦,减少其利益的损失。
注释:
①毛寿龙:《土地权利的理论逻辑与政策意蕴》,《公共管理与公共政策》,2016年第2期;《人类秩序、小区治理与公共参与的纯理论》,《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医疗服务的秩序维度:扩展秩序、权利结构与医疗领域的治道变革》,《学术界》,2016年第3期,以及微信公众号maoshoulong67的一系列文章。
[1]亚当·斯密.国富论[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习近平主持召开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十次会议[EB/OL].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12/05/c_1120058658.htm,2016-12-09.
2017-01-0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BGL081);中国人民大学项目(15XNL001)
毛寿龙,男,北京大学政治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公共财政与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