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后的中美关系:分歧管控与领域合作
2017-03-07刘丽坤
刘丽坤
(聊城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冷战后的中美关系:分歧管控与领域合作
刘丽坤
(聊城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中美关系的发展及未来走向备受世人关注。进入21世纪以后,中美关系越来越呈现竞争与合作交织,且以竞争为主的特征。西方学者从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及建构主义等理论角度对中美关系进行了各种解读,但是大多只强调中美关系一面即竞争或者合作,而忽视了中美关系中竞争与合作交织的特征。相对于西方国际关系理论,领域合作模式可以更好地解释中美竞合关系。领域合作模式强调中美之间的功能性合作及其外溢弱化了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竞争,使中美关系稳定在合作的轨道之上,从而使中美关系呈现出既竞争且合作的特征。
中美关系;复合相互依赖;领域合作;竞争
进入21世纪后,随着中国崛起的加速,全球权力中心东移的迹象日益明显,中美力量的对比成为国际格局的界定性特征,中美关系的发展演变对世界秩序的塑造性影响愈益增强。苏联解体、两级结构崩溃后,美国成为国际体系中唯一的超级大国和霸权国,享受着单极红利。中国则被视为国际体系中唯一能对美国的霸权构成挑战的新兴力量。在改革开放之后的三十多年中,中国经济以年均9%-10%的速度增长,经济总量已从 2000 年只占美国的 1 /8 快速扩展到2016 年的 2 /3,经济实力的增强使中国的国防预算迅速攀高,超越了许多传统的国防支出大国,跃居世界第二位①Michael Swaine.America’s Challenge∶ Engaging a Rising Chin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Washington DC: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2011,p.185.。中国的快速崛起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美国的相对衰落,使中美关系被赋予崛起国与霸权国“权力转移”的意涵,因此,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成为国内外政界、学术界辩论的焦点话题,相关论著与文章亦是汗牛充栋。虽然多数学者注意到摩擦、竞争与合作已成为中美关系的基本特征,但是鲜有学者关注这一基本特征背后的成因。
一、中美关系的基本特征
冷战后,随着苏联的解体,中美战略合作的基础消失,中美关系发生重大而深刻的变化,摩擦与竞争、协调与合作并存于中美关系之中:“一方面,两国在政治、经济、安全乃至价值体系等诸多领域展开日益激烈的竞争,双方特别是美国开始将中国视为首要竞争者,而中国也愈加感到美国是中国实现诸多国际目标的主要障碍;另一方面,双方仍然在全球、区域和双边层次进行着卓有成效的合作,双方的相互依赖关系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进一步深化扩大,中美目前不仅没有进行大国战争的潜在欲望,而且都极力避免发生大规模、全方位的冲突和对抗,力求在竞争中维持双方关系并增强双边合作。”②李巍、张哲馨:《战略竞争时代的新型中美关系》,载《国际政治科学》2015年第1期,第30-31页。
一方面,中国的快速崛起与国际影响力的增强使冷战后美国主导的亚太格局发生巨大变化,中美实力对比态势出现了不利于美国的变化,这促使美国在政治、军事等领域增强了针对中国的制衡措施,加大了对中国的围堵之势。2001年9月,布什政府发布的第一份《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将中国隐晦地界定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2006年,布什政府发布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则明确指出:“在主要的新兴强权中,中国是最有可能与美国发生军事竞争的国家,也最有可能开发出破坏性的军事技术,如果美国不采取反制策略的话,久而久之,这些军事技术将挫败美国的传统军事优势。”①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 2006. http∶//www.globalsecurity.org/military/library/policy/dod/qdr-2006-report.pdf
2011年,奥巴马政府正式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将美国的战略重心转移至亚太,增强亚太的军力部署,构筑针对中国的军事安全网络。2012年以来,美国公然介入中国与邻国的领土争端,中美在西太平洋上的摩擦面增大、竞争强度加剧。2014年4月,奥巴马在访问日本期间,公开宣布《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钓鱼岛防卫。2015年7月,美国“沃斯堡”号濒海战斗舰和 “拉森”号导弹驱逐舰驶入南海争议海域,武力介入南海争端,积极支持菲律宾与越南,打压中国。同时,奥巴马政府大力推动将中国排除在外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奥巴马曾多次公开表示推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的目的,就是不让中国制定亚太地区经济合作的规则,因此这个不包括中国的亚太地区经济合作协定是美国与中国开展地缘经济竞争的重要工具,并具有地缘政治上的影响力。”②吴心伯:《新常态下中美关系发展的特征与趋势》,载《国际问题研究》2016年第2期,第15页。
另一方面,在竞争与摩擦加剧的同时,中国与美国亦谋求全面合作。奥巴马执政后,中美合作的深度与广度堪称达到冷战后的最高水平。③杨文静:《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对华政策析论——寻求应对中国崛起的非零和关系模式》,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第4页。中美携手应对气候变化成为两国合作的增长点。2014年,中美两国共同发表了《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明确了两国2020年后气候变化行动,承诺携手推动2015巴黎气候大会如期达成协议。2015年12月13日,在中美两国的共同努力下,巴黎气候大会通过《巴黎协定》④在国际社会的反对声中,2017年6月1日,特朗普治下的美国正式退出《巴黎协定》。特朗普上台后,奥巴马政府实施的众多政策被推翻,但这并未撼动中美合作的总趋势,特朗普依然在国际层面维持中美合作的局面。,这表明气候变化议题成为中美在全球治理上合作的成功典范。近年来,中美之间的军事合作亦获得突破,两军的军事交流在机制化、轨道化上迈上新的台阶。2014年,中美两军建立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机制和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2015年,中国中央军委副主席范长龙访美期间,同美方签署了《中美陆军交流与合作对话机制框架文件》。“至此,中美军事交流机制与行为准则已基本实现陆海空全覆盖,标志中美军事交流的机制化建设进入新阶段”⑤刘飞涛:《新型大国关系语境下的中美合作与竞争》,载《和平与发展》2015年第5期,第18页。。
在奥巴马第二任期内,美国加大了围堵中国的力度,中美关系的摩擦面趋于增大。在竞争与摩擦日益加剧的背景下,为什么中国与美国却在不断深化不同议题领域的合作?历史上,意识形态的差异曾使苏联与美国因地缘竞争与利益冲突而滑向了冷战,引发美苏在各领域、全方位的对抗。冷战后,意识形态的差异使美国把中国的崛起视为新的地缘政治威胁,中国快速崛起触发的结构层面的紧张却并未引起中美两国全方位的对抗,两国的领域合作依然得以维持。中美关系与中苏关系发展轨迹的差异以及中美领域合作的新特点值得深思和探究。
二、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解释及批评
鉴于冷战后中美权力转移对世界格局的重要影响,西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一直较为关注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现实主义、自由主义与建构主义分别从不同的视角对中美关系进行了分析和预测。
以华尔兹为代表的防御性现实主义者认为,国家在国际体系中追求的是安全而不是权力,大国倾向于维持现状,因此会采取一些合作行为。他们常采用安全困境这一概念来分析中美关系的困局,认为即使中美两国倾向于维持现状,且目标都是防御性的,但是它们维护自身安全的防御性措施往往会降低对方的安全感,而招致对方的反制措施。美国官员把地区同盟体系看作维持国际秩序稳定的防御性壁垒,竭力否认任何包围或遏制中国的意图。毫无意外的是,中国战略家对美国的同盟体系秉持疑惧心态。冷战后,为应对中国实力的增长,美国致力于巩固和加强它与传统盟友的关系。尤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之后,美国大力扩展其在东南亚、南亚和中亚的同盟与准同盟体系。不管美国官员如何否认其遏制中国的意图,中国倾向于把美国扩展同盟体系的行为视为针对中国的,并与中国的利益相抵触。中国因此也会采取相应的反制措施。①Aaron L. Friedberg. The Future of U.S.-China Relations∶ Is Confict Inevitable?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30, No. 2 (Fall,2005),pp.23-24.许多现实主义者认为,中国日益高涨的民族主义、军事现代化以及南海问题上日益强硬的姿态加剧了中美之间的安全困境,导致美国寻求相对收益,损害了中美合作的前景。
进攻性现实主义的理论体系建立在三个假定之上,即:第一,缺乏凌驾于国家之上且能实施法律、仲裁国家间争端的中央权威;第二,国家拥有进攻性军事力量;第三,国家永远无法获知其他国家的意图。进攻性现实主义者认为,在无政府状态的压力之下,国家为维持生存而展开权力的争夺,国家的终极目标是最大化其自身的权力,成为世界霸主,即体系中唯一的大国。②[美]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页。米尔斯海默认为中国不会和平崛起,保持经济高速增长的中国会谋求地区霸权,中美很可能会展开激烈的安全竞争,甚至发动战争。③John Mearsheimer. China’s Unpeaceful Rise,Current History,Apr 2006,p.160.中美之间的竞争是零和博弈,一方之所得即另一方之所失,两国追求的是相对收益,即使双方出现合作行为也只是暂时的,且为其争霸策略服务。
如果说现实主义者的历史观是悲观的循环论,自由主义者则认为历史是一段上升的曲线。自由主义建立在“国内因素决定国家行为”这一核心理念之上,政治结构、意识形态、利益集团等国内因素驱动着国家行为。自由主义者倾向于认为,通过增强贸易往来和制度联系,和平的前景趋于增大,冲突的可能性则会减少。经济上的相互依赖提高了战争的成本,“使成本收益比率远离昂贵的战争,而趋向不断带来收益的贸易。”④Richard Rosecrance,The Rise of the Trading State∶ Commerce and Conquest in the Mordern World,New York∶ Basic Books,1999, p.155.因此,中美经济上的相互依赖会促进两国的合作,而不是冲突。
同时,自由主义者崇奉民主和平论,认为国内政治制度决定国家的对外行为,尤其是战争的倾向。虽然民主国家可能会对非民主国家动武,但是民主国家之间极少或不会打仗。由于国内舆论的监督、权力的制衡以及战争政策需要广泛的民意支持,因此,民主国家的领导人不愿意对外行使武力。⑤Barbara Farnham, The Theory of Democratic Peace and Threat Perception,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No. 47, 2003, p.397.简而言之,经济相互依赖与民主缓解了无政府状态的负面影响,促进了国际社会的和平。自由主义者认为,中国的崛起得益于成功的改革开放政策。市场经济的确立和外贸的扩展使中国融入国际体系的程度不断提高。经济相互依赖和对外贸易增加了中国对外扩张的成本。随着中国逐渐融入国际社会以及中国与外界贸易往来的增多,中国会因忌惮经济成本而不愿对外发动战争。
建构主义学者主要采用“身份”、“规范”等变量分析国际关系,他们认为:国际制度构成社会化的环境,国际制度可以通过社会化改变国家的身份、利益,进而塑造国家的行为取向。国际制度具有与权力政治规范相反的规范属性,是进行“反权力政治”社会化的工具。国际制度所包含的规范结构与行为体对规范的内化之间存在着正向关系。在国际制度中,规范倡导者与成员国进行互动,向其施加社会压力,以确保国家遵守非权力政治规范。在中美关系上,建构主义学者强调随着中国参与国际制度的增多,中国的战略文化和身份会逐渐转型,①Aaron L. Friedberg. The Future of U.S.-China Relations∶ Is Confict Inevitable?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30, No. 2 (Fall,2005),pp.33-34.国际行为会趋向合作。建构主义学者通常以中国对国际机构或制度的参与率以及对国际规则或规范的遵守程度来衡量中国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态度。
江忆恩指出,在后毛泽东时代,中国对国际机构和组织的参与率大大提高。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中国从受到国际组织的孤立到加入了她有资格参与的80%的国际组织,中国达成的国际契约和参与的国际机构的数量大幅度增长。以国际安全制度为例,中国参与的国际安全制度的数量的增长速度要高于国际安全制度的增长速度,在1982年至1996年间,国际社会达成的国际安全条约从9个增加到18个,增长了约一倍。而中国参与率则从3个增加到15个,翻了四倍。在1996年之前,中国未签署的国际安全条约只有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但在1986年,中国政府正式宣布今后不再进行大气层核试验,实质上就相当于中国单方面宣布遵守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的主要条款。②Alastair Iain Johnston.Social States—China in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1980-2000,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8,pp.34-36.
国际机构与国际制度的社会化效应,塑造了中国的身份和利益,进而影响了中国的国际行为。中国逐渐接受和内化了维护现存国际秩序的规则与规范,“大多数学术观察家对中国一旦加入这些机构后对它们现有规则的遵守情况持肯定态度。关于中国参与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状况的最为权威的研究都表明,中国表现得相当不错”。③江忆恩:《中国是否在奉行修正主义的外交政策》,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world/zlwj/20150605125467_all.html.罗斯玛丽•福特与安德鲁•沃尔特在对中国对现有国际规范的遵约记录进行考察后指出,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中国的军事预算大幅度上涨,国际影响力大增,中国没有公然挑战现有的国际规范,而是采取更多的合作行为。④Rosemary Foot, Andrew Walter.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Global Ord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中国没有挑战美国所主导的国际秩序,而是在现有秩序框架内寻求与美国的合作。
上述文献梳理表明,主流国际关系理论倾向于根据自身的理论假定,推测中美关系的走向会锁定在单一维度上,或者冲突或者合作。现实主义者在预测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上持悲观态度,认为安全困境或者中美对权力的追求会导致两国陷入激烈的对抗或者战争。自由主义者与建构主义者则在预测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上持乐观态度,自由主义者强调相互依赖、国际组织对中国的塑造作用,使中国趋向于认同西方所主导的国际秩序,建构主义者则突出国际制度、国际规范的构成性作用,即通过社会化改变中国的身份与利益,从而使中国趋向于和平与合作。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或者强调中美合作的向度,或者突出中美冲突的向度,而忽略了中美关系的高度复杂性,即在激烈竞争的同时,中美两国开展着深度合作,中美关系这种高度竞争与深度合作并存的特征是既有国际关系理论难以解释的。
三、领域合作模式——一种理论分析框架
伴随着科技的进步、交通通讯技术的发展与全球化进程的加速,相互依赖日益成为国际政治的界定性特征。全球化进程的加速演进不仅加深了国际社会中的相互依赖,而且塑造了国际体系结构,弱化了结构性层面的张力。随着世界政治行为体的多元化以及问题复杂性的增加,武力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下降,所有问题都附属于军事安全的时代已不复存在。以安全为中心的体系受到全球化浪潮的冲击,这就削弱了安全问题在国际体系中占据的位置。①[日]星野昭吉:《全球政治学——全球化进程中的变动、冲突、治理与和平》, 刘小林、张胜君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0年,第19页。
国家间竞合关系的形成与领域合作模式密切相关,而领域合作模式与全球化时代国家间的复合相互依赖紧密联系在一起,与之相生,且相辅相成。基欧汉与奈在《权力与相互依赖》一书中提出复合互相依赖模式,指出相互依赖是全球化时代国际关系的本质特征,全球主义是相互依赖的一种表现形式。复合相互依赖模式具有三个基本特征:“第一,各社会之间存在多渠道联系,它包括政府精英之间的非正式联系或对外部门的正式安排;非政府精英之间的非正式联系;跨国组织等。这些联系渠道可以概括为国家间联系、跨政府联系和跨国联系。第二,问题之间没有等级之分。国家间关系的议事日程包括许多没有明确的或固定等级之分的问题。军事安全并非始终是国家关心的首要问题,外交议程已经变得更为广泛、更具多元化,所有问题都从属于军事安全的时代已不存在。第三,当复合相互依赖存在时,一国政府不在本地区内或在某一问题上对他国使用武力。”②[美]罗伯特•基欧汉、[美]约瑟夫•奈:《权力与相互依赖》,门洪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5-26页,第51-52页。
领域合作模式假定,在情势趋向于复合相互依赖时,不同议题领域具有不同的博弈结构与权力资源分配,政治领导人的合作需求因问题领域而不同,国家在具体领域的合作不受总体权力结构的影响,国家的合作与冲突因议题而转移。复合相互依赖使得总体权力结构难以转化为具体问题领域的权力资源,军事实力无法对问题领域的政治进程产生影响,军事力量在非安全领域中难以发生效力,与具体问题领域相关的经济实力与其他问题领域无关。在复合相互依赖情势下,国家可以动用武力,但将付出高昂的代价。问题领域不同,则权力结构与政治进程则不同,这些结构与进程或多或少独立于军事、经济的总体分配状况,具体问题领域的权力分配与总体权力结构并不相同。③[美]罗伯特•基欧汉、[美]约瑟夫•奈:《权力与相互依赖》,门洪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5-26页,第51-52页。
“传统的国际关系分析模式将特定的国际体系作为分析基点,在不同的问题领域推导出类似的政治进程。实力强大的国家把自己在某些问题领域的政策与其它国家在其它问题上的政策相联系,目的是寻求自己的优势地位和主导地位。在这种传统的分析模式下,世界政治被视为‘无缝之网’,实力强大的国家利用综合实力,主导各类国际组织和问题领域。但在复合相互依赖条件下,情况可能不同,因为在某些问题领域,军事实力的作用在下降,某些问题与军事实力之间的联系并不那么紧密了。由于问题之间没有明确的等级之分,实力强大的国家难以运用总体实力来控制自己处于弱势地位问题的结果。”④戚洪国:《论罗伯特•基欧汉的相互依赖思想》,载《理论界》2010年第9期,第96页。
问题领域之间的分离以及相互之间联系的淡化催生出问题领域模式,领域合作伴随着国家在具体问题领域展开的功能性合作而产生,问题领域的功能性合作具有外溢效应,某一问题领域的功能性合作会对相关领域产生技术性压力,从而促成相关领域的合作,导致功能性合作的外溢。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国家间相互依赖的加深,问题领域不断增多,国际政治议程日益多元化、复杂化,军事安全问题难以主导经济、社会事务等低级政治,大国难以凭借总体实力支配每一个问题领域的政治议程与决策过程。在不同的问题领域,形成了不同的权力结构与利益格局,因此,国家在不同的问题领域存在不同性质的关系。“在当今世界,很难找出像冷战时期美苏矛盾那样能够影响全球局势的世界主要矛盾,世界各国都是根据不同的议题来进行组合,或合作,或对抗。美欧与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尖锐对抗,引发“新冷战”的质疑,然而,在防止核扩散、打击恐怖主义等问题领域双方仍在进行合作。”①刘建飞:《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中的合作主义》,载《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10期,第195-196页。全球化的加深与拓展进一步扩大了功能性层面的合作。冷战后,大国关系在总体上呈现出不同于以往的新特征,不再简单地以意识形态和战略利益划线,而是出现了“中性特征”:既非敌亦非友,既合作又竞争。②吴心伯:《世事如棋局局新——二十一世纪初中美关系的新格局》,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页,第54页。国家间的冲突与合作以具体的问题领域为转移,在一个问题领域的冲突并不妨碍另一问题领域的合作,且具体问题领域的冲突不会扩散至总体层面,导致总体关系的恶化,例如法德在伊拉克问题与美国的对抗,并没有破坏它们之间的同盟关系。因此,国家在不同的问题领域有着不同的领域身份,这些身份可分为领域朋友、领域敌人、领域对手和非敌非友。
四、领域合作与中美关系
20世纪70年代,面临着苏联的共同威胁,中美结成战略合作关系。为增强中国的实力以制衡苏联,尼克松放松对华贸易限制,打开了中美经贸合作的大门。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使中美经济结构的互补性大于竞争性,美国为中国提供巨大的外部市场。中国,就其本身来说,不仅为美国的消费者提供了大量廉价的商品,而且给美国提供了大量的外资以支撑其经济的持续增长,弥补了美国国内储蓄的不足。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在市场力量的塑造之下,中美之间的经贸合作发展迅速,贸易与投资渐次成为中美合作与缓和的支撑点。“在后冷战时代,由于中美两国针对苏联战略合作的终结和在政治领域分歧的扩大,经贸关系一度成为中美关系的唯一支柱。”③吴心伯:《世事如棋局局新——二十一世纪初中美关系的新格局》,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页,第54页。中美在经济领域的功能性合作,逐渐扩展到政治、社会、教育、科技、安全等领域,形成了复合相互依赖的局面。
中美之间的复合相互依赖以社会之间的多渠道联系、军事力量作用的下降以及政治议程没有等级之分为特征。正如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美国和平研究所(U.S. Institute of Peace)中国专题会议上发表纪念尼克松访华40周年演讲时所指出的,1972年,连接我们两国的只有一个狭窄的官方渠道——一名政府官员同另一名官员的对话。今天,连接我们两国的关系之网是巨大和多种多样的,涉及我们两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我们两国的经济密切相连。我们两国的安全也是如此。④Hillary Clinton On China:http∶//australianpolitics.com/2012/03/07/hillary-clinton-on-china.html中美各层面交往的增多促成了稠密的跨政府与跨国网络,中美政治议程上的问题日益多元化。在中美交往的很长一段历史中,安全因素在中美关系中居于主导地位,双边事务多从安全框架出发考虑。⑤牛新春:《中美关系:依赖性与脆弱性》,载《现代国际关系》2009年第9期,第39-40页随着中美相互依赖局面的形成,在非安全领域,武力已不再是有效且可用的政策工具。9•11事件后,中美在军事领域开展了大量的合作,不同于冷战早期,彼时中美将对方视为军事上的敌人。如今在反恐战争中,中国与美国政府正式明确承认彼此为合作伙伴。从前,安全经常被视为零和游戏,一方之所得被视为另一方之所失,今天中美在维护亚太及其他地区的和平与稳定上具有共同的利益。⑥Quansheng Zhao, Guoli Liu.Managing the Challenges of Complex Interdependence∶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Era of Global, Asian Politics & Policy,Volume 2, Number1, p.20.
在复合相互依赖的推动下,中美进入到新的关系格局,领域合作已成为中美关系的基本特征,并进入官方的政策话语体系。近年来,中美领导人倡导的“管控分歧,深化务实合作”可被视为领域合作的典范。管控分歧有助于避免某一领域出现的分歧、矛盾外溢到其他领域,从而影响中美关系的基本面。这表明中美两国领导人在有意识地淡化问题领域之间的联系,保持不同议题的脱钩状态。“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强调中美关系已经足够成熟,这表明中美在一些议题上有共同利益,而在另外一些议题中则有深刻分歧。但各个议题有一定的独立性,不会也不应该因为某一议题或者某个层次上的问题而影响其他议题或者整体关系。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2010年 3 月在清华大学演讲时,也谈及中美需要把双边领域的分歧与在不扩散等全球问题上的合作进行脱钩。与之相对应,中国长期以来一直强调中美关系要求同存异。胡锦涛主席决定参加华盛顿核安全峰会,显示中方最终不将全球议题与中美分歧挂钩。美国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沈大伟认为,中美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两国领导人将最具争议的双边问题保持在脱钩状态。”①周舟:《中美关系中的议题联系和议题脱钩》,载《外交评论》2011年第1期,第121页。
中美复合相互依赖局面的形成使得中美难以运用其总体实力来影响具体领域的政治进程与决策过程,各问题领域相对独立,平行运行,且形成了各不相同的博弈结构、利益与权力格局,因此,在不同议题领域实施联系策略也很难成功。1999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致使中美两国关系陷入低谷。但不久之后,中美在经济领域的合作却取得重大进展,美国授予中国永久性最惠国待遇。2001年发生的中美撞机事件,使两国军事合作再度受挫。然而,9·11事件后,中美迅速改善原本紧张的关系,在反恐等非传统安全领域确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2008年美国向台湾出售武器装备,中国立即中断了两国的军事合作。军事领域的冲突并未阻碍中美两国在金融领域合作的深化。面对国际金融危机,中国选择继续增持美国国债,而不是抛售美国债②牛新春:《中美关系:依赖性与脆弱性》,载《现代国际关系》2009年第9期,第39页。正如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易刚所明确表示的,“中国购买美国国债是市场投资行为,我们不希望将其政治化。”③[美]约瑟夫•奈:《权力大未来》,王吉美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81页。领域合作模式给中美关系发展提供了稳定的框架结构,把中美关系锚定在竞争与合作的合理区间,抑制分歧在不同问题领域的扩散,从而保持中美关系的平稳运行。随着中美关系由安全驱动型转为复合依赖型,中美经济、政治的运行甚少受到军事安全的影响,两国领导人更多地从特定问题领域的权力结构出发来审视问题,就事论事般地解决问题,更少地用军事安全的天平去衡量经济、政治等领域的问题。
Abstract: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bilateral relations in the world, the development and future trend of Sino-US relations have attracted the attention of the world. After entering the 21st century, the Sino-US relations have become more competitive and cooperative, and are dominated by competition. The Western scholars have interpreted the Sino-US rel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realism, liberalism and constructivism, but most emphasize the Sino-US relationship either as competitive or cooperative,ignoring the complexity of Sino-US relations. Compared with the western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 issue-area-based cooperation model can better explain the Sino-US competing relations. Issue-area-based cooperation model emphasizes that functional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has weakened the structural competi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and anchored Sino-US relations on the track of cooperation, which makes Sino-US relations characterized by competition and cooperation.
Key words: Sino-US relations; complex interdependence; issue-area-based cooperation; competition
[责任编辑 常伟]
Sino-US Relations in Competition: Disparity Control and Issue-Area-Based Cooperation
LIU Li-ku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Public Management, Liaocheng University, Liaocheng 252000,China)
D185
A
1672-1217(2017)04-0073-07
2017-05-26
聊城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321051313):中国与美国领域合作的原因探微。
刘丽坤(1981-),男,山东阳谷人,聊城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