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中的女性主义叙事学分析
2017-02-24胡庚
胡庚
摘 要: 20世纪80年代后期,一种新的文学批评方法——女性主义叙事学开始兴起,并日渐成为文学评论界的主要研究方法之一。女性主义叙事学是女性主义批评与经典叙事学相结合的产物。女性主义叙事学注重对性别政治的研究,强调运用经典叙事学的叙事技巧、叙事结构和叙事策略研究文本体现出的社会历史语境下的性别意识与性别政治。本文运用这一文学批评方法对盛可以的小说《弥留之际》进行分析,辨析其所暗含的性别政治与女性话语权威。
关键词: 《弥留之际》 女性主义叙事学 叙述视角 不可靠叙述 自由间接引语
盛可以作为新世纪女性作家的后起之秀,她的小说以语言辛辣凌厉为特色。但人们对她作品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水乳》、《道德颂》、《北妹》等小说上,而且多是运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方法展开研究,对于她的新短篇小说《弥留之际》且从女性主义叙事学角度研究的作品较少。在《弥留之际》中,盛可以采用不同于以往的写作手法,运用不同的叙事结构和叙事策略展现主题,表达对女性的深切关注,可谓另辟蹊径。本文将运用女性主义叙事学对这一小说是怎样通过叙事技巧和叙事策略建构女性话语权威的展开论述,主要从叙述视角、不可靠叙述者和自由间接引语这三方面进行分析。
一、叙述视角
叙述视角与性别政治的关联是女性主义叙事学涉足较多的一个范畴。男作家与女作家为何在某一历史时期选择特定的视角模式构成一个关注焦点[1]。女性主义叙事学关注叙事视角所体现的性别政治,关注其意识形态意义,注意考察文本生成者或叙事者的眼光和文本中的叙事者与被叙事者的眼光之间互为加强或互为对照的关系,将注意力从情节层面转向话语层面,同时将注意力从美学效果转向性别政治,揭示话语结构如何颠覆了情节层面的权力关系[2]。在以往的观念中,男性作家一般以男性为叙述者,女性作家一般以女性为叙述者。另外,在以往的叙述视角中,作家一般选取全知叙述视角或者第三人称叙述视角,这样的叙述视角有利于作家将自己的观点隐含在人物或叙述者的话语中,作家可以或隐或现地发表观点。不同于以往,在《弥留之际》中,盛可以作为一位女性作家,不仅运用男性作为叙述者,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而且叙述者和叙述视角聚焦者都是同一个人。但这只是就小说的前面部分而言,在小说的最后一段,又出现了另一个叙述者,这是这篇小说的独特之处,也是其一大亮点。基于此,我将文本分为两个部分进行探讨,第一部分为文本的开始至倒数第二段,第二部分为小说的最后一段。就第一部分而言,它采用的是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这种叙述视角可以更直接地表露人物细腻、复杂的内心活动,是揭示聚焦人物内在性格的一扇窗口,也是展现小说中其他人物在聚焦者眼中的形象及个性的窗口。在这一部分中,通过故事中的人物“我”的视角,讲述了与“我”相关的四个女人。第一个女人是邱主任,她在“我”掌掴副院长之后暗中多次帮我辩护,而正因为邱主任有利的旁证,“我”才没有被追究责任。第二个是女医生,从“我”的视角看来,她肥肉外溢正处在更年期,在小说中“我”一直称呼她为“模范标兵”,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讽刺的意味。但她帮了我,她证明“我”患有“飞蚊症”,因此江晚霞才没有追究“我”掌掴她的事。第三个是公交车上的女售票员,在“我”跟司机发生冲突并掌掴了他,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时候,是女售票员的话化解了这场冲突,而之前在“我”眼中的售票员说话戗人,“嘴里含着萝卜似的,说着语速极快的北京土话,只拿眼睛末梢扫人”。最后一个与“我”相关的女人是江晚霞,作者通过主人公“我”的视角对江晚霞进行了细致的描写,这是小说中着墨最多的一个女性。在“我”眼中,她牙齿稀稀拉拉像米粒,背有些弓,脸色不太好,吃辣就犯痔疮,一生气就撕衣服。文中“像江晚霞这么爽利的女人恐怕不多,我以为她会来个饿虎扑羊,像前妻那样”,这里采用了自由间接引语的形式,在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中,自由间接引语是表达人物内心想法的一种典型方式,使得身为叙述者同时作为故事中人物的“我”两者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可以同时发出两者的声音,从而将爽利磊落的女性形象与前面所描写的她的“丑陋”外表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以上这些例证可以看出,这几个女人虽然一开始都被误解,但在一定程度上“解救”了刘一心,表现出了对女性的重新认识,充分显示了女性话语权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这一小说中,采用男性视角达到的效果比采用女性视角达到的效果更强烈。作者采用这种叙述模式,既达到了消解男性话语权威的目的,又颠覆了男性文学中对女性形象的歪曲,重新塑造了女性形象,重构了女性话语权威。
叙事学研究关于叙述者的分析关注叙述者与故事的关系,将叙述者分为“故事内叙述者”和“故事外叙述者”。前者指故事中的人物叙述者,后者指故事外的叙述者[3]。在《弥留之际》一文中,前面我们已经提到第一部分是由第一人称“我”作为故事内叙述者,而在第二部分也就是小说的最后一段:“顺便一提,给你讲这些事情的人,是个瞎子。”文筆在这里突然一转,又出现了一个故事外叙述者。这个故事外叙述者是不是就是前面的故事内叙述者我们不得而知,但故事内叙述者和故事外叙述者属于不同的叙述层,虽然故事外叙述者出现在小说的最后,可是仔细阅读全文我们便会发现他/她才是真正的叙述者,一直在左右着故事内叙述者。至于这个故事外叙述者,我们并不知道他/她的性别,这就是盛可以的独特之处,在小说的最后消解了性别意识。
二、不可靠叙述者
前面我们已经提到将这篇小说的叙述者分两个部分进行考察,第一部分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者且叙述者为小说的主人公刘一心。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了叙述者的不可靠性,他认为叙述者的不可靠性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表现为对故事事实的叙述前后不一致或与事实不相符;其次,表现在叙述者进行价值判断时出现偏差[4]。他说:“我把按照作品规范(即隐含作者的规范)说话和行动的叙述者称做可靠叙述者,反之称为不可靠叙述者。”[5]这在一定程度上把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差距作为判定叙述者可靠性程度的依据。据此,小说中的刘一心既是第一人称的叙述者又是故事内的人物,与隐含作者之间的距离较远,因此,其叙述的不可靠程度较高。就刘一心本人来看,他的叙事方式类似于一种神经质式的叙事,文中多次表现出他是一个精神病似的人物或者说是一个患有重度心理病症的人物。如他每次一与别人有冲突,就会掌掴别人,并且每次都“自诩”自己看见别人脸上有苍蝇,表现出患有狂躁症和幻想症的嫌疑,而他在文中多次强调:“掌掴人之后,我内心有种隐隐的愉悦,”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心理变态的一种表现。另外,他心里一直装着前妻对自己的评价:秃头、弱智、无勇无谋无才能的悭吝鬼。当这话又从江晚霞口中说出时,刘一心的表现是:“我拧着她的脸,她的表现和前妻一模一样,我试着揭掉她的化装面具。”江晚霞是否这样说过,是否和刘一心的前妻表现得一模一样,我们并不知道,即使江晚霞对刘一心有过辱骂,也不会说出与其前妻一样的话,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表情,这也许完全是刘一心的臆想和幻觉。因为他在工作中自尊心长期得不到满足,导致内心极度压抑、自卑,他的这种自卑是根深蒂固的,骨子里认为每个人都看不起自己,对人都有一种“敌意”,这便是一种心理疾病。此外,他在江晚霞离开之后,没日没夜地画江晚霞,画到一种痴狂着魔的程度,这也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所为。以上种种都证明刘一心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而且就故事事实来看,他所叙述的故事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特别是对“飞蚊症”的叙述,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不符合逻辑的。就价值评判而言,既然叙述者刘一心是一个精神病症的不可靠叙述者,毋庸置疑,关于他所表现出的价值评判也是让人质疑的。
就以上所说,叙述者是不可靠的,其价值判断也是让人质疑的,那么前面所分析的关于这篇小说蕴含的女性反叛意识,体现出的男性权威的消解与女性权威的建构都如镜中花水中月,幻化为泡沫消散了。然而,在小说的最后,峰回路转,又出现了一名异故事的叙述者,消解了前面的不可靠叙述者,这正是这篇小说的与众不同之处。这样一种回环曲折的叙事策略的运用可以有效地起到混淆视听的作用,有利于作者巧妙地隐藏自己,含蓄迂回地发出女性的声音。
三、自由间接引语
“自由间接引语”是19世纪以来西方小说中十分重要的引语形式,也是近几十年西方叙事学界和文体学界的一大热门话题,在女性主义叙事学兴起之前,批评家聚焦于这种表达方式的美学效果,但女性主义叙事学家则转而关注其意识形态意义[6]。自由间接引语是介于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之间的一种形式。这种形式在人称和时态上与正规的间接引语一致,但它不带引导句,转述语本身为独立的句子。因摆脱了引导句,受叙述语境的压力较小,这一形式常常保留体现人物主体意识的语言成分,以及原话中的时间、地点状语等[7]。由于自由间接引语能够很好地保留人物的主体意识,同时又能体现叙述者的声音,因此在表达叙述者隐含的声音方面具有很大的作用,能够起到隐蔽叙述目的、建立自己的叙述声音的效果。女性主义叙事学家通过运用这一形式,不仅可以达到颠覆男性话语权威的目的,而且可以建构女性叙事权威。
以下是《弥留之际》中几处运用自由间接引语的例子:
例1.其他人听说副院长还了手,都不吭声了,说些和事的话,叫我跟副院长道歉,毕竟我先动手。他们总是这样,一到追究领导干部责任,就草草了事,还装出一副关心平民的样子。
例2.在我前妻的嘴里,我是一个秃头、弱智、无勇无谋无才能的悭吝鬼。
例3.有时候我画得热泪盈眶。我的确应该对她更好一些,在她生日的时候买一百朵玫瑰花,而不是一盒打折的午餐肉;周末带她去奥体公园散步,而不是在家里搞卫生;在床上抚摸她身上的疤痕,而不是懒得揭去她的衣服。天知道她的内心被我砸了一个多大的坑。我怀着无比的眷念画她的身体,她身上的疤痕,以及她算得上丑陋的面孔。我在画中放大了她身上的丑陋,这对于我来说,是大美。我爱这些,它们在我的回忆里格外温暖。
例4.但她不留余地,原工作辞了,手机号码换了,人间蒸发了。
例5.家里迅速凌乱,自己进门都感到陌生,不用鼻子都能闻到屋里一股臭袜子及荷尔蒙体液的味道,充满中年男人的沮丧、晦暗与自暴自弃。
对例1这一段话,从文中的语境分析,既是人物自然而然的发声,又像是叙述者发出的评论。同时,“他们总是这样”这一句话道出了读者的心声,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可以说是三种声音的和声,表现出了一种政治上的常态,达到了消解男性政治话语权威的目的;例2中这一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是通过刘一心前妻的口说出的,再通过他既是文中的人物又是文中的叙述者转述的,与他工作中受到欺凌、不公正待遇,生活中自私、小气、不懂爱形成一种呼应,一个自私、懦弱的男性形象跃然纸上,颠覆了以往的男性形象,起到了消解男性权威的作用;在例3中此处采用自由间接引语的形式表现人物的内心想法,自己在生活工作中受压抑,与作为社会底层人物的江晚霞同样悲苦,甚至她更悲苦,并开始深刻地反思自己,表现出对女性的理解、同情与关注。在此过程中,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使这种同情、关注表现得更强烈;在例4、例5中这两处表现出强烈的女性反叛意识及男性对女性的极大依赖,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增强了这种反差。盛可以以江晚霞的离去表明女性是可以摆脱对男性的依赖的,是对长期以来形成的男权至上的挑战和女性依附于男性的传统观念的颠覆。江晚霞在与刘一心的争执甚至打架中所表现出的毫不畏惧,离去时的决绝,都表达出一种强烈的女性反叛意识。江晚霞走后,刘一心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人变得沮丧、自暴自弃,精神上开始显得有些“不正常”。在小说的后面提到,他不停地画不同形体、不同肤色、不同姿态的江晚霞,这种痴迷疯狂的程度,将男性对女性的依恋刻画得入木三分。这一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增强了这种反讽的效果,暗含了作者的性别政治主张,颠覆了女性依赖男性的传统观念,这不仅是对传统男性中心的消解,更是对女性话语权威的重构。
此外,从文章的前后写到单位人特别是副院长对“我”态度的转变,都是用自由间接引语描写,鲜明地反映出男权社会下男性的虛伪。这些与单位邱主任对我的帮助及她良好的女性形象,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这种隐含的性别政治主张通过自由间接引语这一形式巧妙地表现出来。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盛可以《弥留之际》的女性主义叙事学分析,探讨盛可以在这篇小说中运用的叙事技巧和叙事策略。在《弥留之际》中,盛可以采用独特的叙述视角、对不可靠叙述者的建构和消解及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削弱了性别政治意识,消解了男性话语权威,重塑了女性形象,发出了关注女性的声音,对构建女性中心叙事权威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3][4][5][6][7]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215,79,82,82,217,146.
[2]杨永忠,周庆.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研究目标、原则与方法[J].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