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产业发展之历程、现状与前瞻
2017-02-24张晓明
张晓明
(上海戏剧学院,上海 200040;世界城市文化协同创新中心,上海 200040;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所,北京 100732)
·“我国文化产业学术研究的新趋势”专题讨论(学术主持人:孙丽君)·
中国文化产业发展之历程、现状与前瞻
张晓明
(上海戏剧学院,上海 200040;世界城市文化协同创新中心,上海 200040;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所,北京 100732)
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经过了三个五年计划,目前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到了总结发展历程、评估现状、展望未来的时候。本文分析了我国文化产业的起因,将我国文化产业的发展归纳为三个阶段,从发展、改革,以及复杂性三方面评估了中国文化产业的现状,并从长期态势、短期态势和难点三个方面展望了中国文化产业的未来发展趋势。本文是对中国文化产业的全景式扫描,结论是,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需要以顶层设计突破改革难题,才能继续前进。
文化产业;文化消费;文化体制改革
中国的文化产业发展,如果以1978年以来的改革开放为背景,将文化事业单位普遍实行收费服务(所谓“以文养文”)从而经历的“双轨制”时期也算在内,可以说是贯穿整个改革开放过程。如果以有关部门开始在政府文件中使用“文化产业”作为政策性语言来看,可以追朔到“八五”期间的1992年(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第三产业的决定》中第一次使用了“文化产业”的概念)。如果从出现在党中央全会文件这一“最高政策文件”中来看,应该从2000年10月中共中央十五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十五”规划的建议》开始算起,到今年整整16年时间。以上标志性事件可以作为中国文化产业三种分期的依据。本文将取第三种分期,简要地说明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历程,并以这个发展历程为背景,说明中国文化产业的现状和复杂性,并展望今后5至10年的发展前景。
一、中国文化产业的兴起
20、21世纪之交,中国的文化产业在全球异军突起,这既是在中国改革开放推动下现代化进程的必然结果,也是新一轮全球化发展的必然趋势,更是中国政府应对“入世”全球化挑战的主动措施。
首先,从国内发展趋势看,文化产业的兴起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提高、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和消费结构变化的结果。改革开放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历史性起点。根据权威部门统计,从80年代初的国民经济“六五”计划到国民经济“九五”计划完成的1999年,我国的人均GDP已经接近1000美元,由此导致居民消费结构发生根本性变化。1978年,我国居民的人均消费水平是184元,到1998年达到2972元,增长了近4 倍,每年的平均增幅达到7%。*刘世锦等:《中国“十五”产业发展大思路》,中国经济出版社2000年版,第112页。按照普通人的数学常识,98年的消费水准是78年的16倍强,换句话说是翻了4番,年增长幅度应在14%以上;但我们显然没有考虑物价上涨等因素。特别是,进入90年代以后,居民消费结构的恩格尔系数降到了50%以下,这标志着我国城乡居民从总体上告别了温饱,进入小康。其中城镇居民的恩格尔系数到90年代末降至40%以下,开始走进了富裕时代。*刘世锦等:《中国“十五”产业发展大思路》,中国经济出版社2000年版,第112页。消费结构变化的突出特征是显示出了“脱物”的倾向,即居民消费结构中用于文化教育部分的消费越来越大,增长速度越来越快。自1981年至1997年,我国城镇居民消费结构演变经过了以生存资料数量扩张为主的“粗放型消费”阶段(以吃穿类消费为主),到生活消费需求稳定、家庭新兴耐用消费品普及率迅速提高的“集约型消费”阶段,最后进入发展、享受资料快速增长,更加注重消费质量的“舒展型消费”阶段。到了第三阶段,生活必需品支出继续稳步下降,而服务性消费支出比重全面上升和加速,娱乐文教支出首次超过用品类支出,将我国居民消费次序从“吃、穿、用”改变为“吃、穿、娱乐文教”,相当一部分居民群体开始向教育、科技、旅游及精神产品消费等领域转变。*刘世锦等:《中国“十五”产业发展大思路》,中国经济出版社2000年版,第124-125、128页。有改动。正如《社会蓝皮书:2011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中所指出的:“在目前消费结构的转变中,增长最快的是教育、娱乐、文化、交通、通讯、医疗保健、住宅、旅游等”*汝信、陆学艺、李培林编:《社会蓝皮书:2011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18页。。总之,收入水平的提高和消费结构的变化,及其对文化类消费品的强烈需求,成为一个对我国文化产业兴起产生决定作用的内在动因。
其次,从国际趋势看,由于知识经济的发展带动了新兴服务业的全面提升,到了八九十年代后,经济全球化向文化全球化进展的趋势明显,文化产业再一次在全球范围内蓬勃兴起,重塑了全球化的整体面貌。知识经济兴起的标志性事件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于90年代中期推出了有关知识经济和国家创新体系的多个文件(最主要的一个题为《知识经济与国家创新体系》)。文件指出,根据OECD国家的统计数据研究发现,在全世界最发达的26个国家(OECD成员国)中,从事知识的生产、传播和消费的活动已经成为新型服务业的主体,国民经济绝大部分部门已经建立在知识基础之上。文件据此宣布,OECD国家已经进入了知识经济时代。知识经济的主要推动力来自于数字化信息技术,以及由数字技术引发的现代传媒汇流,这就将知识经济的发展大潮引向了“文化经济”的方向。美国作为数字化信息技术的先行国家,主导了这个进程。美国国会1995年开始讨论《电信传播市场竞争及解禁法案》。1996年通过了新的《电信法案》,适应数字化信息技术进步的需要,将竞争作为产业管制框架的根本原则。该法案为美国传媒业松绑,开启了美国的传媒业巨头走向世界的大门,从那时起,美国的传媒巨头被彻底放开了手脚,在国际市场上兴风作浪。1998年,美国的消费类视听技术文化产品出口达到600亿美元,取代航空航天工业的位置,成为第一大出口产品。这标志着美国已经完成了新一轮产业结构调整,再一次抢占了国际性产业升级运动的制高点,将全球化推进到了新的阶段,并以美国特色塑造了新一轮全球化(所谓“麦当劳化”)。
第三,从直接起因上看,中国文化产业是为了应对加入WTO 的挑战,由中国政府在未完成工业化情况下主动出台的政策。文化产业是发达国家从整体上进入“后工业化”发展阶段的产物,发展文化产业是先行进入后工业化发展阶段的欧美等发达国家对全球经济文化发展的一次重塑。在全球性的产业升级和重组的形势下,完成工业化是中国的首要任务,加入WTO为中国提供了承接全球性产业转移的重大发展机遇,但是也面临开放文化类服务贸易的挑战。对于中国的文化机构来说,加入WTO既面临文化产业竞争、文化资本冲击,以及文化价值观冲突等多重挑战,但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可以有力地推动国内文化领域改革与发展的历史性进程,并进而以文化产业的发展作为支点推动整体经济结构的转型。权衡利弊,中国政府作出了发展文化产业的重大政策选择。2000年10月,中共中央十五届五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十五”规划的建议》,提出要“完善文化产业政策,加强文化市场建设和管理,推动有关文化产业发展”;要“推动信息产业与有关文化产业结合”等等。它标志着,文化产业这个发端于美国、滥觞于欧洲、挟新经济之势蓬勃于世界的朝阳产业在中国迅速崛起。
二、中国文化产业的主要发展阶段
中国文化产业发展的阶段性区分取决于两个基本因素,一个是国民经济五年计划的分期,另一个是领导人更迭的政治周期。从重大时间节点上看,可以将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基本上与国民经济“十五”“十一五”“十二五”这三个五年计划相对应。
(一)“十五”时期(2000—2005年):产业启动和改革试点
如前所述,在2000年10月11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五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上,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十五”计划的建议》,在第四节“加快国民经济和社会信息化”中,提到了“推动信息产业与有关文化产业结合”;在第十五节“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中 ,提出了要“完善文化产业政策,加强文化市场建设和管理,推动有关文化产业发展”。2001年3月,在九届人大四次会议朱镕基总理所做的《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的报告》中,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的有关建议被表述为:“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完善文化经济政策,推动有关文化产业发展。”上述文件中关于发展文化产业的表述出现在不同地方,表现为与国民经济信息化等国家发展大战略相关,与多年来一直强调的文化经济政策、文化市场建设、文化体制改革等工作相衔接,具有相当的系统性。发展“文化产业”的建议出现在中国最高政策文件——党中央全会决议和全国人大五年计划中,标志着文化产业在中国“合法化进程”的完成,是中国文化产业历史性的起点,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
2002年11月8日召开的十六大是一次中央全会,具有突出的意义。在十六大的报告中,关于文化体制改革的表述已经具体化为“抓紧制定文化体制改革的总体方案”这样一个紧急工作安排。根据这一要求,2003年开始启动“文化体制改革试点”。改革试点总共有35个试点单位和9个综合试点省市,行业遍及新闻媒体,出版单位,图书馆,博物馆,文化馆,文艺院团,影视制作企业,印刷、发行、放映公司等等。试点单位分为“公益性事业”和“经营性产业”两种,分别提出了改革的目标和方法,并制定了相应的政策。试点于2005年基本结束后在全国展开。
(二)“十一五”(2005—2010年):“逆势增长”与“支柱产业”
自2000年以来,中国的文化产业发展一路高歌猛进。2003年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开始后出台了配套政策,对改革企业加以优惠,刺激了产业发展速度的提升。2005年改革在全国铺开,优惠政策实施面扩大,进一步刺激了产业扩张。根据后来的统计,2004年以来,我国文化产业增加值从3,440亿元增加到2010年的11,052亿元,6年增加值的绝对量增加了7,612亿元,年均增长率为23.6%。
特别要说明的是,入世以来中国经济承接了开放红利,一路高速增长,到2007年达到了13%这一峰值,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骤然来袭,经济增长速度在一年间下滑至9%以下。这时,文化产业却在影视和新媒体等领域出现了超常增长,成为国民经济中罕见的亮点,被称为“逆势增长”和“口红效应”。这引起了综合经济管理部门的注意,并导致2009年9月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通过了《文化产业振兴规划》,将文化产业列为第十一个国家产业振兴规划。次年10月,在十七届五中全会通过的“十二五规划建议”中,又提出在“十二五”期间“推动文化产业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性产业”,文化产业正式位列国家战略性支柱产业之中。
(三)“十二五”(2010—2015年):“拐点”与“换档”
将文化产业建设成为国民经济支柱产业,作为一个发展目标,在中国这样一个文化产品供应长期处于短缺状态的国家来说,是有市场需求空间的,问题只是在于产业的发展方式是否合理,以及文化管理体制和政策能否激励文化企业进行有效的生产创造。在这一点上,中国文化产业并没有做好准备。进入“十二五”以来,宏观经济开始从“高速”转向“中高速”,进入“新常态”,发展方式转型和经济结构调整终于实质性启动,体制和政策的转变日益明显。文化产业本来属于宏观经济的组成部分,经济形势的变化从长期来看将改善消费环境,有利于文化产业的发展,但是在中短期时间里必定会有不利影响。此外,这个阶段也恰逢文化体制改革告一段落,与改革相关的政策效应逐渐衰减,文化产业的发展速度因此逐年下降。各种情况证明,我国文化产业10多年来发展的“热运行”态势在“十二五”期间进入了“拐点”:2011年增长21.96%,2012年增长16.5%,2013年增长11.1%,2014年增长12.1%,2015年增长11%。顺便说一句,文化产业的发展速度比国民经济GDP增长速度高3—5个百分点,符合国际文化产业发展常规,因此也是“常态化”的发展速度。
“拐点”的实质是“换档”。从2011年10月的十七届六中全会,到2012年11月召开的十八大,再到2013年9月召开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中国完成了新一轮政治领导人的更替。在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出现了“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重大政策性表述,在有关文化政策的一节中,将第一主题词从“文化产业”换成了“文化市场”——建立健全现代文化市场体系。这说明,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正从政府主导的启动阶段走向依靠市场内生动力发展的新阶段。
三、现状:中国文化产业的复杂性
根据2004、2008、2013三次经济普查中包含的文化产业数据,2004 年,全国文化产业法人单位31.8 万户,从业人员873 万人,增加值3440 亿元,占GDP 的比重为2.15%。2013年法人单位91.85万户,从业人员1759万人,增加值20081亿元,占DGP比重为3.42%。10 年间,法人单位增加了近2 倍,从业人员增加了1 倍,增加值增加了4.8 倍。但是,放在改革开放的宏观形势中看,并从国际比较中衡量,中国文化产业还只是发展的初期阶段。我们对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现状应该有一个较为客观的评估。以下从发展、改革和复杂性三方面评估中国文化产业的现状。
(一)发展现状:短缺与过剩的“低水平并存”
由于发展水平较低和长期实行计划经济体制压抑了文化生产者的积极性,中国的文化产业曾经是一个极度短缺的产业。大约10年前,我们曾经在《文化产业蓝皮书》中分析过,我国已经实现的文化消费相较国际上相同发展水平的国家,存在3/4以上的缺口,因此文化产业是一个“战略性短缺”的产业。经过大概三个五年计划持续年均20%以上的高速发展,文化产业供给短缺的局面已经极大缓解,在一些领域甚至出现了投资过度和泡沫化情形(比如“动漫产业”),文化市场整体上进入了一个短缺与过剩并存的新时期。
关于“短缺与过剩并存”还可以进一步定义为:在相对较低发展水平基础上的,以及在有限开放的市场中的短缺与过剩并存。首先,从总体上说,我国文化消费水平还大大低于国际上相同国家的平均水平,因此,所谓过剩还仅仅是在文化消费没有得到真正满足情况下的“相对过剩”。其次,之所以出现短缺与过剩并存的情况,就是因为文化市场开放程度有限,导致已经开放的市场投资和竞争过度,未开放的市场投资不足因而供给不足。此外,在市场开放不足而导致供给短缺的领域由于过于依赖财政扶持,还产生了大量的无效投资,出现了虚假繁荣。人们现在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内容原创不足,这是新闻出版等核心领域市场开放度不足,以及政府扶持无效造成的。
走出短缺与过剩并存现状是必然的趋势。可以说,中国文化产业经过10多年的发展,以政府为主导的投资高峰期已过,发展的动力将从政府投资走向社会投资,从投资推动转向消费拉动,发展方式将从数量规模型走向质量效益型。在正在到来的新的发展阶段,突破性的进展将集中在市场比较开放自由、文化科技融合创新比较活跃的新兴文化产业领域,因此将出现由技术创新驱动的大规模结构调整和优化升级。
(二)改革现状:改革与发展的“双重变奏”
从20、21世纪之交以来,表现在GDP增长数据上,中国的文化产业发展速度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但是分析其原因,主要归因于体制性释放(文化体制改革)和政策性推动(文化体制改革的配套优惠政策),政府在发展中唱了主角,真正因大众收入水平提高而自发产生的、文化消费需求本身对文化产业发展的拉动作用还很不充分。因此这种增长有特殊原因,是要打一定的折扣的。
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是与文化体制改革并行的,属于“边改革边发展”。比较理想的情况是:因发展提出改革的要求,在发展的增量领域试验改革的措施,并且用发展的效果检验改革的成果。但是实际情况往往是,政府的“发展”动机缺乏市场化的实现手段,在“政绩”动机推动之下,来不及有条不紊地进行改革试点,总结试点经验后逐步推开,而是直接以行政手段干预发展,以“看得见的手”直接指挥投资,人为制造景气繁荣。这是文化领域出现“行政回归”,文化产业复制宏观经济陈旧发展方式,因而在一些领域迅速出现“泡沫化”的重要原因。在新形势下,文化产业也面临发展方式“转型”,而这个转型的实现有赖于国家宏观文化管理体制的改革——重构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从文化体制改革的逻辑来看也在指向这个目标。2003年以来改革的主线是“打造市场主体”,主要内容是“事业和企业分开”,这一目标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接下来需要做的是,如何构建一个“现代文化市场体系”,使得转制后的企业有一个公平公开和自由竞争的市场环境。这一任务构成了十八届三中全会报告中提出的“建立健全现代文化市场体系”这一总任务的基础。
(三)复杂性:经济、政治、文化的三重难题
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与改革有自己特定的逻辑和轨道,其复杂性必须充分估计。
中国的文化产业自从诞生以来就承担着三重历史使命:作为现代第三产业的主力军,通过推动新兴服务业的发展,参与国民经济结构的战略性调整;作为新一轮改革的中心环节,通过推动文化体制的改革,使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进一步完善;作为政治文明建设的组成部分,通过落实人民群众的文化权利,将政治体制改革引向深入。从现实发展的逻辑上来说,第一重使命的实现有赖于第二重使命,而第二重使命的实现,又有赖于第三重使命能否有突破性的进展。
这是一个三重难题,解决起来困难重重。首先,中国正处在高速工业化的环境中,工业化的经济环境对本质上属于“后工业”时代的文化创意产业具有“不兼容”性(文化企业“贷款难”就突出了这个问题)。其次,中国的文化管理体制一直被看作“宣传文化体制”,是政治体制不可分离的组成部分,而不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组成部分,与需要基于充分竞争的市场环境的现代文化发展需要“不配套”。究竟应该秉承“稳定压倒一切”的宗旨,还是应该贯彻“发展是硬道理”的原则?究竟应该遵循稳定的逻辑还是发展的逻辑?往往莫衷一是。于是经常出现宣传部门要求踩刹车,文化和经济部门要求踩油门的矛盾状况。
中国的文化产业是在转型国家体制变迁的夹缝里生长出来的,她牵连着多重使命,纠缠于多重逻辑,徘徊在市场经济的必然规律和政治体制的现实需要之间,走出这一困境还需要时间与智慧。
四、展望:“十三五”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
展望中国文化产业的发展,可以归结为三句话:长期态势看市场,短期态势看政策,难点看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一)长期态势看市场:中国文化产业的五大市场空间
首先,文化产业作为消费性服务业,将呈现巨大的发展空间。“十三五”时期我国国民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随着宏观经济发展方式转型的实质性推进,消费环境进一步改善,文化消费将会实质性启动,文化产业作为满足人民群众精神文化消费需求的产业,将呈现巨大的发展空间。根据商务部披露的信息,2013年我国实际文化消费规模已超过1万亿元,但是实际消费潜力为4.7万亿元,还有3.7万亿元的消费缺口。据预计,到2020年,全国文化消费需求总量将达16.65万亿元,文化消费潜力释放空间巨大。
其次,文化产业作为生产性服务业,将成为国民经济转型和经济结构调整的重大支点。“十三五”期间,我国宏观经济领域发展方式转型和经济结构调整升级将带动相关产业发展,对文化产业作为生产性服务业的需求将呈现爆发式的增长,文化产业与实体经济出现大规模融合发展的趋势,国民经济越来越多的领域都会出现文化产业的身影。2014年3月14日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推进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于相关产业融合发展的若干意见》,就是应对这一需求出台的文件。
第三,文化产业也是新技术产业,文化科技融合将成为最重要的发展动力,技术革命将推动文化产业出现重大结构调整和优化。现在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今后5—10年将是技术进步给文化发展带来根本性变革的时期。2014年阿里巴巴在国内大举收购兼并文化企业后上市美国,腾讯、百度等互联网巨头纷纷进入影视文化等文化产业核心领域,已经充分显示出今后几年将是文化科技融合发展的重大机遇期。
第四,现代文化产业是城市化的产业,新型城镇化建设继续为文化发展带来巨大机遇。中国城市化刚刚超过50%,还有20%的人口(大概2.6亿)要从农村转入城市。中国的城市中还有大量长期聚居于城市的人口(大概1.5亿)由于户籍制度等原因没有真正落户。因此,已建城市有巨大存量的提升需要,新建城市有巨大增量的新生需要,都为文化发展开辟出了巨大的空间。
第五,文化贸易全面提升将推动全球文化发展进入“中国主场”新阶段。过去的十几年,随着文化产业的发展和文化体制的改革,中国国际文化贸易大幅提升。这一发展势头越来越强大,以至于今后5—10年可能是我国国际文化贸易出现根本性转变的时期。根据国家版权局发布的版权贸易数据,我国2013年共引进版权18167种,输出版权10401种,已经从世纪之交的大约1:10降低到了1:1.4。根据这一发展趋势,中国会在今后5—10年内从版权进口国变为版权净出口国。中国将从一个“进口版权,出口制成品”的国家转变为一个“出口版权,进口制成品”的国家,以大规模的文化消费对国际文化市场作出新的贡献。
(二)短期态势看政策:文化政策的三大转向
进入“十二五”时期以来,随着宏观经济环境开始进入“新常态”,文化产业的发展速度也在不断下降,恢复到一个比较常态化的发展速度。“十五”“十一五”时期以“铺摊子”为主要特点的发展态势在转向以“上档次”为主要特点的新阶段,在文化政策方面也出现了“进入转型期”的基本特点。回顾“十二五”以来的政策取向,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不断延续的取向,即从“特惠型政策”转向“普惠性政策”,从“小文化”转向“大文化”,从产业支持性政策转向环境建设性政策的趋势。
所谓从“特惠型政策”转向“普惠性政策”是指,从服务于改革、侧重财政补贴、辅之以税收优惠的政策组合,转向服务于创新发展、以税收优惠为主、辅之以财政补贴的政策组合,从而将政策优惠的覆盖面从文化体制改革涉及的国有企业扩展到全社会文化企业(2014年4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文化体制改革中经营性文化事业单位转制为企业和进一步支持文化企业发展两个规定》,就是将税收优惠政策受益主体延伸至各类文化企业,实现文化产业公平竞争)。所谓从“小文化”政策转向“大文化”政策是指,从着眼于推动满足最终消费需求的生产活动,转向更多地推动满足生产性需求,发挥生产性服务功能方面的生产活动,甚至是鼓励全社会生产和消费文化的活动,从而使文化产业与国民经济全面融合(2014年3月14日,国务院发布《关于推进文化创意和设计服务与相关产业融合发展的若干意见》的重要文件,提出了七个方面的重点任务,推动文化创意产业全面融入国民经济相关产业)。所谓从产业支持性政策转向环境建设性政策是指,围绕建立健全现代文化市场体系,开放文化市场,推动法治建设,培育文化生态环境等,国家已经出台的包括支持小微企业,以及鼓励文化金融合作等政策文件就属于这个类型。
(三)难点看政府: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在十八届三中全会报告中,关于文化发展最重要的政策表述变化是第一主题词从“文化产业”变成了“文化市场”,这决定了“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的基本政策取向就是“从文化产业发展”到“现代文化市场体系建设”。理解这一变化是把握“十三五”时期政策环境的基本点,在这一点上有所突破就能获得最大的政策红利。这里涉及如何正确看待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按照一般理解,产业政策是国家对市场的干预,是后发国家赶超发达国家的一种发展战略。在市场经济体系健全的国家,产业政策尽管代表了国家对市场的干预,但是往往能弥补短板,形成战略增长点,推动国民经济快速发展。但是如果市场经济体系不健全,产业政策也会脱离市场需要,扭曲市场规律,造成资源错误配置。中国面临改革发展双重任务,市场经济不健全,因此产业政策常常与市场机制形成张力:既有可能推动市场开放,反过来为产业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也有可能脱离市场规律,成为政府自娱自乐的过程。从客观情况看,尽管我国2003年就开始启动了文化体制改革,但文化市场的开放程度一直落后于文化产业政策的干预强度,使得文化产业发展越来越脱离市场需求,依赖于财政的直接支持,成为政府政绩工程。因此,“十三五”时期改革的核心任务就是回归文化产业与文化市场的合理关系,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关键作用。突破口和难点在于改革文化内容的生产和监管体制。要鼓励每一个人参与文化创造;要合理区分什么是一般文化内容,什么是意识形态内容,分类分级制定管理办法,尽最大可能保护人民群众的创造力;要培育大量的社会中介机构和行业协会,转交政府应该管但管不好的职能,为创造性的行为提供尽可能宽松的市场空间。
五、结语:突破改革难题需要顶层设计
十八大以来,对于文化体制改革“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的说法不绝于耳,但是,如何将十八大关于“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的指导思想贯彻到文化领域,建立健全现代文化市场体系,却缺乏进一步的思路和实质性的进展。关于进行“顶层设计”的呼声尽管一浪高过一浪,但是却缺乏共识以及深入制度层面的改革创新。文化体制改革进入了“间歇期”,甚至是“半衰期”。
文化体制改革不能永远“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面对越来越大的技术创新和产业发展压力,深化改革迫在眉睫。很显然,如果对于改革目标没有清晰的认识,就只会在各种策略考虑中徘徊不前。正如1992年的经济体制改革明确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模式,从而开启了后来20年的伟大进步一样,中国的文化体制改革也需要通过“顶层设计”确定目标模式,才能继续前进。
(责任编辑:陆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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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7]10-0044-06
2016-11-10
张晓明(1954—),男,上海戏剧学院讲座教授, 世界城市文化协同创新中心学术顾问,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中国传媒大学兼职教授、博导,研究方向为社会哲学、经济伦理学、文化哲学、文化政策。
主持人语:我国文化产业的发展正在进入快车道,文化产业的学术研究也正在发生变化:由宏观走向微观,由单纯的理论研究走向对行业现实问题的关注和对行业发展经验的总结,提高学术研究对文化产业现实问题的指导性。其总体趋势就是将文化产业的学术研究与行业实践相结合。本期五篇文章回应了这一趋势,分别关注了当前文化产业发展的宏观、中观与微观方面的问题,代表了当前文化产业学术研究的不同方向。在宏观层面上,张晓明的《中国文化产业发展之历程、现状与前瞻》分析了我国文化产业发展的历史、现状和趋势,如作者所言,是对我国文化产业的全景式扫描。在中观层面上,孙丽君的《解构型大众文化产品的伦理导向》指出了我国现阶段解构型文化产品存在的问题,探讨了解构型文化产品传播主流价值观的对策;魏鹏举等的《中国文化贸易的结构、问题与建议》则从产业层面分析了我国文化贸易结构的问题与优势,指出了完善我国文化贸易结构的具体建议。在微观层面上,于小植等的《分裂、无力与孤独:新媒体文化对个体心理的负面影响》致力于描述和分析新媒体环境下普通个体的负面心理状态;林凡军的《基于演艺产业生态理论的演出院线内涵与机理研究》,通过产业生态理论分析了我国演出院线的内涵、机理及其发展趋势。这五篇文章不仅表达了学术界从不同角度对文化产业现实问题的关注,也代表了不同学科进入文化产业研究的独特路径,展示了学者们在文化产业学术研究中构建学术共同体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