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特罗尔》与《希罗底娅》中希罗底形象

赵素珍　樊青青



《阿塔·特罗尔》与《希罗底娅》中希罗底形象

赵素珍樊青青

（河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英语系，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希罗底是《圣经》新约中的一个女性人物，因其与约翰被囚禁和被斩密切相关，通常被视为罪恶女人的典型。在圣经中希罗底被视为诱惑、欲望等一系列罪恶的化身。然而海涅和福楼拜对希罗底这一圣经中的扁平人物进行了再塑造，从而使希罗底的形象不再单一，使之成为有血有肉、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性形象。

希罗底；人物形象；《阿塔·特罗尔》；《希罗底娅》

希罗底因致死伟大的先知约翰，在《圣经》中通常被视为罪恶女子的典型。但《圣经》中的希罗底只是一个着墨不多的扁形人物。约瑟夫斯所撰写的历史文献《犹太古史》首次为读者呈现出一个初具女性意识、勇敢追求爱情的希罗底形象。此后西方文学家多次运用不同文学体裁将希罗底的故事进行艺术性改写，从而使多姿多彩的希罗底形象诞生在世界文坛。德国著名诗人海涅的长篇叙事诗《阿塔·特罗尔》运用浪漫主义的笔调，表达了对忠贞于完美爱情、具有梦幻之美的希罗底的向往。法国著名作家福楼拜在他的短篇小说《希罗底娅》中运用现实主义手法刻画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富有强烈进取心的希罗底，福楼拜的希罗底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并且足智多谋、心狠手辣。本文将首先考察希罗底的宗教和历史原型，然后分析海涅的长诗《阿塔·特罗尔》和福楼拜小说《希罗底娅》中的希罗底形象，并分析对其再塑造的意义和影响。

一 希罗底人物原型的宗教和历史考证

《圣经》中的希罗底作为一个的功能性人物而存在，她致死约翰的罪恶之举衬托了约翰殉教的伟大壮烈。她的存在依附于“施洗约翰被斩”的故事情节并起到了推动故事情节的作用。关于希罗底的故事在《圣经》新约的《马太福音》和《马可福音》中均有所记载。希罗底本是希律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希律腓力的妻子，后来又嫁给犹太国王希律安提帕。在两卷福音书中，关于希罗底的故事都出现在“施洗约翰被斩”的章节。但是这两卷书对希罗底的描写有所不同，不同之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两卷书对希罗底人物形象的刻画不同。《马太福音》对希罗底的描述着墨不多，只是记述了她指使女儿索要约翰头颅的事实：“女儿被母亲所使。”[1]《马太福音》14:8《马可福音》对希罗底的刻画更加细致。《马太福音》中的希罗底因约翰对她和希律王乱伦婚姻进行了谴责而对约翰怀恨在心。并且《马太福音》对希罗底的心理活动和情感状态进行了少量的描绘：“于是希罗底怀恨他，想要杀他，只是不能。”[1]《马太福音》6:19其次，两卷福音书对希罗底在约翰之死中所起的作用大小也有不同的记述。《马太福音》中提到希律王和希罗底都想杀死约翰。“希律想要杀他，只是怕百姓。”[1]《马太福音》14:5希罗底则被刻画为指使女儿索要约翰头颅并导致约翰之死的凶手。因而，《马太福音》中希律和希罗底共同承担杀死约翰的罪责。然而在《马可福音》中，希律王非但没有对约翰怀恨在心，而且还敬畏他，保护他：“因为希律知道约翰是义人，是圣人，所以敬畏他，保护他听他讲论，就多照着行，并且乐意听他。”[1]《马可福音》6:20因而，希律王想要杀约翰的主观动机被排除，造成约翰之死的罪责都归结在希罗底身上。尽管两卷福音书对希罗底的记载不尽相同，但是它们都没有把希罗底作为核心人物和故事的主体，而是重点强调希罗底在约翰之死中的关键作用、衬托约翰之死的伟大。因而，希罗底在《圣经》中只是一个性格单一的功能性人物，并且被视为罪恶女人的典型。

《犹太古史》中的希罗底是一位敢于追求幸福、敢于同父权制社会对抗的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犹太古史》的作者是著名犹太历史学家提图斯·弗拉维奥·约瑟夫。他的代表作有《犹太古史》和《犹太战史》。约瑟夫的著作充实了《圣经》的内容，其中对于许多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记载要比圣经详细：“比如，单就资料的数量而言，约瑟夫对于大希律的描述是《马太福音》的三百倍，对于本丢·彼拉多的描述是《圣经》的十倍。”[2]1因而，约瑟夫的著作不但是除《圣经》之外，后世人们了解犹太历史和圣经时代历史的重要的资料来源和依据，而且也是具有极高文学价值的文学著作。他的著作讲述了很多《圣经》中的人物的生平、事迹以及他们的奇闻异事。其中约瑟夫的《犹太古史》中就讲述了有关希罗底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在《圣经》中没有提到。《犹太古史》的第十八章讲述了希罗底的身世，希罗底本是希律安提帕同父异母的兄弟的女儿，是希律腓力的妻子。希律安提帕本来娶的是佩特拉王的女儿亚哩达，但他在罗马时爱上了希律腓力的妻子希罗底，并许诺娶希罗底为妻。《犹太古史》中的希罗底是一个具有女性自主意识，并且富有政治野心的形象。她不仅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在她的丈夫希律腓力在世时就嫁给了希律安提帕；并且“希罗底鼓励自己的丈夫希律安提帕，要他乘船前往罗马去恳请罗马皇帝封立自己为王”[2]285。同时希罗底也是一位忠贞坚定又勇敢坚强的妻子。在他的丈夫被亚基帕告发，被夺去封地遭流放之时，尽管希罗底被允许返回故乡享受自己的财产，但她毅然选择与丈夫同甘共苦一起流放。由此可见《犹太古史》中的希罗底是一个初具女性意识、敢于追求并坚守爱情的女性形象。

二 海涅长诗《阿塔·特罗尔：一个仲夏夜的梦》中的梦幻情人

《阿塔·特罗尔》是德国著名抒情诗人海涅的一首长篇叙事诗。海涅写作《阿塔·特罗尔》的初衷是对当时流行于德国诗坛的政治诗进行滑稽的仿拟，同时也表达他对这些诗歌思想肤浅、空洞无益的批判。《阿塔·特罗尔》由27章组成。这首诗以诗人的口吻讲述了一只名叫阿塔·特罗尔的熊的冒险故事。阿塔·特罗尔和母熊蒙玛被耍熊艺人带着走江湖，跳舞卖艺。阿塔·特罗尔想到曾经作为百兽之王的骄傲与威严，挣脱了锁链逃走了，回到了自己在比利牛斯山的家中。他自认为技艺高超、目空一切甚至鄙视人类，并以真正“激进派”的观念教育他的子女，最后被猎人打死。

海涅将希罗底刻画为一位富有东方之美、勇敢追求爱情、令人神往的梦幻般的女子。诗人与希罗底的相遇就在他和拉斯卡罗一起去猎杀阿塔·特罗尔的途中。在圣约翰节的前夜，诗人目睹了一群幽灵通过幽灵峡谷。在这些人群中诗人看到了许多高贵的国王、战功赫赫的英雄、伟大的文学家以及美丽的女仙。在第19章中，作者描写了三位让他过目难忘的美丽女性：狄安娜、仙女阿朋黛和希罗底。诗人将希罗底刻画为一位具有东方女性魅力的美貌女子：

在她潮红病态的脸上

漂浮着一种东方的魅力，

华丽的衣裳也使我想起，

那位山鲁佐德的故事，

柔和的嘴唇，好像石榴石，

弯翘的百合花似的鼻子，

她的四肢苗条而清凉，

宛如绿洲中的棕榈树。[3]101

海涅经过艺术想象和创造，将希罗底刻画为一位深爱约翰，为情欲所迷，渴望着约翰头颅的女人。在此海涅改写了希罗底杀死约翰的动机，将其重新阐释为希罗底因为深爱约翰而得不到，才杀约翰，于是永远地捧着他的头颅，以此实现与他在一起的爱情愿望。诗中写道：“也许她有一点怀恨那位情人，才将他斩首；”这句话明确指出希罗底杀害约翰是因爱生恨之举。面对爱人约翰的头颅，希罗底因恋爱狂躁而死去。但她每夜复活过来总是捧着约翰的头，在手里迷恋似的把玩。通过这些细节描写，海涅将希罗底刻画为一个为爱痴狂、将爱情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执着追求理想爱情的痴情女性。他笔下的希罗底令诗人和读者心生怜惜和感动，怜惜她为爱经受过的折磨和痛苦，感动于其为了爱情牺牲一切的勇气：

当她驶过我的面前，

她盯住我，向我点头，

那样娇媚而又憔悴，

使我内心瑟瑟发抖。[3]104

随着黑夜逝去，白昼到来，幽灵们消失了，诗人仍然在想象那位美艳的骑马女郎希罗底。诗人在诗中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对梦中情人希罗底的爱意，他在内心呼喊着希罗底，希望她能放弃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来做自己的爱人：

真的，我爱你！从我这颗

战栗的心我体会出来。

爱我吧，请做我的恋人，

你美丽的妇人，希罗底！

爱我吧，请做我的恋人，

丢掉那颗血腥的人头

和那只盘子，请你尝尝

更加美味可口的大菜。[3]111

诗人对希罗底的爱是忠贞而坚定的。他将爱情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不在乎希罗底是否已经死去，只愿做她的骑士，在她身边侍奉她、宠溺她。在夜里，诗人愿在狩猎大军中与她谈笑风生；在欢乐消亡的白天，诗人愿在她的香塚之上为她哭泣。

尽管作为海涅的一首杰出的讽刺长诗，《阿塔·特罗尔》中却不乏浪漫主义表现手法。诗中的梦幻场景和幽灵游行，体现了浪漫派强调的本能和非理性因素。这首诗很好地体现了浪漫主义意境美与主观精神对海涅的深刻影响。诗人将希罗底刻画为一位美人，使她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和神秘感，同时其为爱情遭受的痛苦和牺牲又让人同情。诗人对希罗底狂热爱意的表达体现了作者对浪漫主义爱情理想的追求：爱情高于一切，为了理想爱情，一切的痛苦和牺牲都是值得的。诗人眼中的希罗底正是这样敢爱敢恨，因而，希罗底在海涅看来是美的，是他梦寐以求的情人。

三 福楼拜小说《希罗底娅》中的野心家

《希罗底娅》是法国著名作家福楼拜于1877年创作并出版的小说集《三个故事》中的一篇。这篇小说以《圣经》新约福音书中“施洗约翰被斩”的故事为题材，对其进行了改写和艺术性发挥。由于这部小说与作者游历埃及、巴勒斯坦、土耳其等东方国家密切相关，因而充满了神秘的东方色彩。《希罗底娅》基本忠实于福音书所记述的历史事实，但在这基础上福楼拜不仅细致地描写了中东地区富有特色的景致和地貌，而且书写了犹太王国与他国之间的斗争、教派纷争，展现了一幅新旧时代交替之时宏大的历史场景（耶和华时代结束，耶稣时代到来）。《希罗底娅》围绕希罗底娅这一核心人物，讲述她怎样设计杀死约翰，巩固希律王和自己统治地位的故事。希罗底娅的人物原型就是福音书中的希罗底。

在《希罗底娅》中福楼拜刻画了一个富有政治野心、足智多谋、巾帼不让须眉的希罗底娅。希罗底娅一出场，便显示出了她的与众不同、光彩照人，与先前哀叹惆怅的希律王安提帕和他毫无精神的侍从马乃伊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充满活力、精于谋略的希罗底形象跃然纸上。她虽饱经沧桑，但依然充满魅力：“她裹在一件薄薄的紫色长袍里，长袍一直拖到脚背上。因为匆匆忙忙离房，所以她未挂项链，也没有戴耳环；一绺黑发从肩头披下，垂入两乳之间。”[4]73她精力充沛，对政治充满热情：“她非常兴奋，鼻翼急剧地掮动着；一种胜利的喜悦使她容光焕发；她摇撼着藩王的肩膀，大声地说：‘凯撒是爱我们的！阿格里巴已下了狱！’”[4]73她有勇有谋、巧妙安排让阿格里巴下了监狱：“她一桩桩历数了自己的巧妙安排：收买、拆信、在每扇门边安插耳目；还有，她是怎样诱使欧杜凯斯去告密的。”[4]74希罗底娅富于政治野心，从童年时代起，她就梦想着主宰一个幅员辽阔的帝国，所以离开前夫希律腓力嫁给希律安提帕。希罗底娅与希律安提帕的婚姻虽看似功利，但她对希律安提帕的爱是真挚而坚定的。她不仅在罗马与丈夫度过了一段温馨浪漫的时光，回国后为了维护丈夫的统治也作出了不懈的努力。相比之下，希律安提帕不仅软弱无能，而且对希罗底娅的爱与付出不能感同身受。希罗底娅曾愤怒地说到：“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为了你，我做得还少吗？……我连女儿也丢下了。”[4]74她具有女性自主意识，性格要强，嘲笑并痛恨安提帕面对政敌以及治国理政时的软弱无能，敢于在男权社会中与男子一争高下。甚至安提帕也对她有几分畏惧，安提帕不敢放约翰走，因为“他害怕希罗底娅、马乃伊，更担心事态的发展”[4]79。相比之下，希律安提帕则毫无男子汉气概，他在见到执政官维特里乌斯时，卑躬屈膝极尽谄媚之能；而希罗底娅则一副女王派头，毫不示弱。尽管如此，她对希律王安提帕的爱是坚定而忠诚的。她费尽心思、巧妙安排帮助希律王维护他的统治地位。而希律王安提帕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对爱情不够坚定。他在罗马时爱上希罗底娅，如今因受到施洗约翰的诅咒并且希罗底娅也年老色衰，他对希罗底娅的爱情产生动摇，对希罗底娅感情冷淡、不予理睬。希罗底娅认为是约翰威胁希律王的统治，并且使她和希律王之间的爱情产生嫌隙，所以下定决心除掉约翰。小说的结尾部分揭示了希罗底娅酝酿已久的阴谋，她将小女儿寄养在外，把她作为杀死约翰的利器：“她把女儿莎乐美留在远离马盖罗斯的地方，延师传艺，希望安提帕将来会爱上她；这确实是个好主意。”[4]104她让女儿在希律安提帕的生日宴会上跳舞，使他意乱神迷，对莎乐美许下诺言。莎乐美听从母亲的指使，向希律王索要约翰头颅。最终希罗底娅了她愿望，约翰被杀。

福楼拜笔下的希罗底娅虽韶华不再，却风韵犹存。尤其是她那富有活力和政治野心的性格让人印象深刻；面对希律王对她的日渐冷淡，她对丈夫内心犹存的爱意显示了其内心柔软的一面。这样一个有血有肉、形象丰满的希罗底娅是福楼拜对世界文坛的一大贡献，同时他的《希罗底娅》也影响了后世的创作者。王尔德创作《莎乐美》时也借鉴了福楼拜的《希罗底娅》。

纵观希罗底形象在历史文献和文学作品中形象的变迁，可以发现希罗底的形象变得不断丰满，人物内涵也逐渐丰富起来。《圣经》中的希罗底形象单一、没有话语权。《犹太古史》中的希罗底渐渐显露出女性自主意识。海涅的《阿塔·特罗尔》用浪漫主义手法表达了对希罗底的痴情爱恋，为我们呈现出一位梦幻般美丽的仙女希罗底。福楼拜则用他的现实主义之笔刻画了一位追求政治权力、充满智慧的希罗底。通过联系海涅和福楼拜生活的历史语境和他们的写作风格，可以发现他们笔下的希罗底反映了他们不同的文学艺术追求，并且烙上了他们那个时代的印记。用历史的角度，纵向地分析同一人物形象的历史变迁，对了解文学史的发展和加深对作家的认识颇有裨益；同时也可以领略到不同作家笔下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一个希罗底形象催生了如此之多的文学作品，再次证明经典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学滋养。

[1]中国基督教两会.圣经[M].南京:中国基督教两会,2015.

[2]约瑟夫.约瑟夫著作精选——《犹太古史》、《犹太战记》节本[M].王志勇,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海涅.阿塔·特罗尔[M].钱春绮,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4]福楼拜.福楼拜小说全集[M].刘益庾,刘方,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责任编校：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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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05-0041-03

2017－01－04

赵素珍（1991－），女，河北邯郸人，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樊青青（1990－），女，河北邯郸人，河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