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忠实”与“创造”的融合
2017-02-23卢敏月
卢敏月
摘 要: 古今中外译论均强调翻译的“忠实”,但“创造”是“忠实”的另一体现。文学翻译中的创造不是绝对自由的创造,而是在从属状态下、受到限定的创造。文章用翔实的例子说明译者既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又要时刻牢记翻译的“忠实”,实现“忠实”与“创造”的有机融合。
关键词: 文学翻译 忠实 创造
古今中外的翻译理论均强调翻译的忠实,忠实意即准确地传达出原著的精神风貌。但由于作者和译者所处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不同,加之不同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和审美情趣等因素的制约,译者不可能实现译文与原文完全对等。“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译者在解读原文,进行翻译时不可避免地加入自己的理解,进行再创造。如何在文学翻译中把握“忠实”与“创造”的尺度,实现两者的有机融合,是译者普遍感到困扰的问题。
一、中国翻译家关于“忠实”与“创造”的译论综述
在中国,“忠实”是翻译的基本标准,但“创造”是“忠实”的另一种体现。唐玄奘在翻译佛经的过程中提出“既须求真,又须喻俗”,指的是既要忠于原文,又要通俗易懂。近代译学之父严复提出了信、达、雅,信即忠实为第一要义,同时要通顺畅达,完美地表达原文的写作风格。鲁迅的“忠实、通顺”,即“易解”及“保持原作的丰姿”,且“宁信勿顺”。许渊冲提出了译诗的本体论:“三美论”(意美、音美、形美),最重意美,神似胜于形似;译诗的方法论:“三化论”(深化、等化、浅化),主张通过意译来努力达到神似的境界;译诗的目的论:“三之论”(知之、好之、乐之),指出译诗的最高境界是使人愉快。林语堂阐述了翻译的三条标准:忠实、通顺和美,他赞同“翻译即创作”,认为翻译文学作品的人,“须把翻译自身事业也当作一种艺术”。郭沫若指出文学翻译“与创作无以异”,“好的翻译等于创作,甚至超过创作”。傅雷和钱钟书以“神似”和“化境”著称,傅雷认为,“以效果而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钱钟书的“化境”(Sublimation),是指原作在译文中就像“投胎转世”,躯体换了一个,但精魄依然故我,把作品从原文转换成译文,既不露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作的风味,换句话说,译本对原作应该忠实得读起来不像译本,即“化境”。因此,他赞同西方所谓“翻译者即反叛者”(“Trandutttore traditore”——“Translator,trator”)的说法,认为好的译文应该在艺术上胜过原文。朱生豪以“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围内,保持原作之神韵”为宗旨。谢天振在译介学中提到“创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这一概念出自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的《文学社会学》一书。埃斯卡皮指出:“说翻译是叛逆,那是因为它把作品置于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参照体系里(指语言);说翻译是创造性的,那是因为它赋予作品一个崭新的面貌,使之能与更广泛的读者进行一次崭新的文学交流;还因为它不仅延长作品的生命,而且又赋予它第二次生命。”[1]这里的创造性即在原作基础上,注入新元素,以配合时代发展及读者所需。
二、西方關于“忠实”与“创造”的译论综述
西方译论的原则和标准大多围绕一个“信”字,但也肯定译者的主体性和创造性。《圣经·旧约》,又称《七十子希腊文本》,是西方古代第一部重要的译作。这个译本因做到了“十分准确”,所以被神父们和犹太首领要求必须“保持其原状”。此处的“十分准确”,即“信”,可以看作是历史上的第一个翻译标准。1790年,西方翻译的文艺学派英国学者泰特勒在《论翻译的原则》一书中指出,优秀的译作必须使读者领略原作的优点,并得到“同样强烈的感受”。德莱顿认为逐字翻译是“戴着脚镣在绳索上跳舞”;贺拉斯提倡“忠实原作的译者不适合逐字死译”。西方四大权威神学家之一哲罗姆曾指出,“翻译既然是一种创造,译者就完全可以具有自己的风格特征”。另外,西方的各种理论,如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诺德的功能加忠诚理论等虽然名称不同,但它们的核心思想都是信即“忠实”,“忠实”指的是意义上的忠实,即“神似”。20世纪60年代的解构主义超越语言的局限,从政治、权力等视角探究翻译问题,突出译者的中心地位。提出翻译的目的,不是“求同”,而是“存异”。20世纪80年代,翻译理论出现“文化转向”,文化学派把翻译看做“重写”,重写就是“操纵”。探讨翻译与意识形态、诗学等的关系,提出“翻译实际上是文化融合”。译者阅读、理解一种文化语境中的原作品,然后在另外一种不同的文化语境中阐述和再现。这一过程使翻译行为从语言学层面的“忠实”转向跨文化交际,关注不同文化的碰撞和交流。阐释学代表人物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从哲学和阐释学的角度阐述翻译思想,海德格尔倡导在翻译中以本意在先、审视词语的源流、重视被遮蔽的思想;伽达默尔则指出理解的历史性导致理解的偏见,包括误读现象。也就是说,理解主体的历史背景不同,决定了他们书写的译本不同。每一次翻译注定成为新事物,这也是翻译创造性的表现。阐释学引发视域融合理论,“文学是一个文化积淀很深的产物,其中聚焦了译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即译语读者的现今视域,如果这个现今视域与源语中存在的初始视域差距太大,读者就有可能无法理解,最终意义无法在译入语读者身上实现”[2],肯定读者(译者)的主观性和主体性作用,鼓励译者顺应不同时代的读者需求进行再“创造”。
三、中西译论中“忠实”与“创造”的启示
启示一:忠实是翻译必须遵循的首要原则。但是,忠实并不意味着拘泥原文的语言表达形态,而应该是“忠实”于原文的内容意旨和风格效果。事实上,创造性是翻译过程中的客观存在,“创造”是为了更好地忠实于原文本。译者不能过于拘泥于原文词句,死译、硬译,要领会作者的用意及字里行间被遮蔽的思想,舍弃形而求神之似,进行适当再创造,从而充分传达出原作的精妙之处。
启示二:翻译活动蕴含着译者富有创造性的劳动。它渗透了译者对原文本种种人文内容的解读和阐释,不可避免地打上自己的“烙印”。译者在翻译时,不但要考虑原作的艺术风格及文化精神、作者性格和读者的需要,而且要考虑本时代、本民族、本阶级政治目的、意识形态、历史文化背景,以及译文所可能产生的艺术效果和社会作用等。因此,翻译不是原作的简单翻版,而是译者的一种创作,受时代背景等因素的制约。由此可见,翻译既有忠实性,又有创造性,是忠实性与创造性的相互制约与对立统一。
四、文学翻译中“忠实”与“创造”有机融合的途径与实例
1.通过发挥译者创造性实现对原文的内涵和风格的忠实
例一:赛珍珠的译作《水浒传》书名为All Men Are Brothers (《四海之内皆兄弟》)。在《论语》中,孔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子夏则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译者通过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和把握,充分发挥其主体性,对原书名进行再创造,但该再创造仍不失为对原文内涵的忠实。
例二:《三字经》书名翻译:译法多样:音译:“San Tzu Ching”;意译:“Three-Character-Classic”,“Trimetrical Classic”,“Three Word Classic”,“The Triword Primer”(王宝童),“The Three Word Primer”(赵彦春)等。
为何译作Primer?因为 Primer=初级读本,识字课本,符合《三字经》作为儿童读物的原本性质(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冯奇教授2016海南大学讲座)。
例三: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原译:If foolishly there is no teaching, The nature will deteriorate.The right way in teaching,Is to attach the utmost importance in thoroughness.(翟理斯)
改译:With no education, Thered be aberration.To teach well,You deeply dwell(赵彦春)
翟理斯译本重在对文本意义的阐释,但忽略文本“三字”格式,略显笨拙。赵彦春曾想使用“digression”来译性乃迁,但“aberration”更好,因为词根“err”可联想到Alexander Pope的名言:“To err is human,to forgive divine.”改译版简明达意,遵从原文本的“三字”格式,实现对原文内涵和风格的忠实(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冯奇教授2016海南大学讲座)。
例四:The night is quite hot for the time of year.Do you know, Sylvia, that I made during the last week a distinct saving.I allowed you,as I always do,ten shillings for the house-hold expenses.You managed capitally on eight shillings.We really lived like fighting -cocks;and what is nicest of all,my dear daughter,you look the better in consequence.(from A Naughty Girl)
胡锦凤译:这个季节的晚上还是挺热的。你知道吗,西尔维,上周我们节约了一大笔钱。按照惯例,我给了你十个先令家用。你干得真棒,只花了八先令。我们活得像好斗的公鸡,最令人高兴的是,结果你看上去气色好得多了。
改译:这个季节的夜晚还是挺闷热的。你可知道,西维尔,我上周省下一大笔钱。按惯例,我给你十个先令家用。你可了不得,只开销了八先令。我俩持起家来真像(好胜的)斗鸡,最让我高兴的是,乖女儿,结果还是你胜出啊。(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曾利沙教授)
此例说明“忠实”性在于充分表达出父亲由衷地赞叹女儿持家本领的情感,忠实地再现原文人物性格或难以言传的内心情感特质。
2.译者的创造性受原语风格与译语规范及时代背景的制约
译者的创造性并不是“从心所欲”的,还需考虑译语的语言规范和文化语境。
例五:《西风颂》节选(查良铮\王佐良\江枫译本)
Drive my dead thoughts over the universe.
Like wither'd leaves to quicken a new birth!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查良铮译本
把我的腐朽思想扫出宇宙,扫走了枯叶好把新生来激发;——王佐良译本
请把我枯萎的思绪播送宇宙,就像你驱遣落叶催促新的生命,——江枫译本
查照字面翻译,比较贴切,但文字有些僵硬;王使用意译,但意思有些偏离原诗,原诗“over the universe”是“遍布宇宙”,并非“扫出宇宙”,但“扫”一词比较有气势;江把“dead thoughts”译为“枯萎的思绪”,不如王译成“腐朽思想”更符合时代背景。“Like witherd leaves to quicken a new birth!”,江的译文在Like和witherd leaves間加了“你驱遣”,意思更清楚明了,符合汉语语言习惯,生动形象,如果把他们三者的优点综合起来就会更好。
例六:《西风颂》节选(查良铮\王佐良\江枫译本)
Be through my lips to unawakend earth.
The trumpet of a prophecy! Oh Wind.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西风啊,——查良铮译本
对那沉睡的大地,拿我的嘴当喇叭,吹响一个预言!呵,西风,——王佐良译本
通过我的嘴唇,向沉睡未醒的人境,让预言的号角奏鸣!哦,风啊,——江枫译本
江的译文用词精准凝练,形神兼备,基本与原诗结构一致,符合汉语习惯,并与原文意思相当、对等,符合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查的译文“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虽与原文意思贴切,但感觉有些奇怪,有翻译痕迹;而王的译文比较口语化,“拿我的嘴当喇叭”,有失优雅,还有些意义和感情色彩的缺失。
从以上的例句可以看出,译者的主体性是在尊重原作的前提下实现的,译者的创造性是在原作的制约下完成的。文学翻译中的创造不是绝对自由的创造,而是在从属状态下的创造,是受到限定的创造。
同时应该注意到,受制于历史背景、政治目的或出版社的意图,译者有可能会对原文进行删节、改写和再创作。像严复的《天演论》对原作做了较多的删节,创作的成分远大于“忠实”;《卖火柴的小女孩》原作的目的是宣扬基督教救人治国,译为中文,主题却成了控诉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林纾在“辛丑条约”签订之年,将《汤姆叔叔的小屋》改编成《黑奴吁天录》,自称译著虽微不足道,“亦足为振作志气,爱国保种之一助”。
五、结语
文学翻译在一定历史条件下服务于一定的政治目的,译者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注意把握“忠实”与“创造”二者间的尺度。在一般的翻译实践中,译者应把“忠实”与“创造”二者有机结合起来,既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又要时刻牢记翻译的“忠实”,在不影响读者接受的情况下,适当保留原作中的异质成分,实现不同语言文化之间的借鉴与融合。
参考文献:
[1]谢天振.译介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140.
[2]何其莘,仲伟合,许钧.高级文学翻译[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1):82-83,86-87.
[3]许钧.翻译概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1).
(作者系海南大学2015级翻译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