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视角下的小康思想发展轨迹
2017-02-23夏世哲
夏世哲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现代化视角下的小康思想发展轨迹
夏世哲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小康思想在我国历史上源远流长,从现代化的视角看,小康思想发展可以简略地划分为三个时期:清末以前是古典意义时期,清末与民国是小康与现代化发生联系与碰撞的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时期,尤其是1979年后全面的改革开放时期,则是小康思想升华的时期。文章回顾了小康思想的发展轨迹,讨论了传统与现代、中国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关系,认为在我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应以恰当的态度对待历史传统和西方外来文化。
现代化;小康思想;传统;发展轨迹
“小康”是我国历史上久已存在的概念,其含义几经变化而不断丰富,在我国历史上有着较大的影响。“小康”连用作为一词最早出现在《诗经》中,在《礼记·礼运》中“小康”经孔子之口演绎成描述一种社会状态的词汇。“小康”思想与现代化发生联系始于19世纪60年代晚清政府的“洋务运动”,①学者马敏认为,中国的现代化过程始于19世纪60年代晚清政府的“洋务运动”,中经1911年辛亥革命和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等一系列历史大事变,一直持续至今天也没有最终完成。参见马敏《现代化的 “中国道路”: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的若干思考》,载《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9期,第31页。自清末以降,“小康”思想一直在我国寻求现代化的进程中发生着重要作用,从与现代化的初步接触到发生碰撞,再到被继承和发扬,“小康”思想始终与我国现代化进程交织在一起。
“小康”思想与我国现代化进程是什么样的关系?“小康”思想在我国现代化进程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在现代化进程中如何对待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本文以现代化为视角,在回顾“小康”思想历史流变的基础上,尝试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以期对这一论题的研究有所裨益。
一、回到传统——古典意义上的小康
(一)小康指示一种生活状态
“小康”一词最早出现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诗经》收集了大约从西周初年到春秋中叶流行于我国北方的民间诗歌,反映了普通百姓的生活状态和朴素的情感。《诗经·大雅·民劳》中有“汔可小康”、“汔可小休”、“汔可小息”等诗句。《民劳》相传为召穆公讽谏周厉王暴政的诗,召穆公劝谏周厉王只有让百姓休养生息,才能达到安抚百姓、安定四方的目的。诗中的“小康”、“小休”、“小息”等词意义相近,意思是人民已经很劳苦了,要求稍微得安乐、休息、安宁。相应的《诗经》中还有“大康”之说,《诗经·唐风·蟋蟀》描写了一位士大夫感慨韶华易逝、想及时行乐而又忧国忧民的矛盾心理。古人认为“大康”是一种追求享乐、不思进取的生活方式,而“小康”则是一种令人向往的生活状态,是一种物质上稍稍富足而又不过于劳顿,精神上安闲、舒适的生活状态。“小康”一词的产生从侧面反映了人们对现实生活状态的不满,寄托了人们对理想生活状态的向往。
(二)小康指示一种社会形态
著名的《礼记·礼运》借孔子之口详细描述了“大同”与“小康”两种社会形态,“大同”是“大道之行”尧舜禹“三代”治下的社会,他遗憾未能赶上,但心向往之;而“小康”则是“大道既隐”后可望可求的社会。清末康有为《礼运注》认为:“孔子生据乱世,而志则常在太平世,必进化至大同,乃孚素志;至不得已,亦为小康。”[1]
相比“大同”社会,“小康”社会有如下特点:
首先,“天下为家”的社会制度。《礼记·礼运》中“小康”与“大同”社会有“天下为家”与“天下为公”之分。“小康”社会是“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君王视“天下”为己家,人民也知道亲爱自己的家庭。“大同”社会是以“天下”为人民公有,“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在劳动观念上,“小康”之世是“货力为己”,劳动以自己为中心,已经有了私有观念;“大同”社会,人们“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每个人积极地参加生产劳动,劳动的目的主要是着眼于社会的需要,体现的是一种全民公有的观念。
其次,“以贤勇知,以功为己”的人才选拔制度。“小康”选拔人才讲求“贤勇知”,具体化为选拔“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六君子以及与他们相似的君王来对国家进行管理,这些君王不是民选的,而是“谨礼”所致,所谓“谨礼”就是世袭制,人民是无权参与选拔统治者的。“大同”的 “选贤与能”,选拔的标准是“贤”与“能”,“贤能”者是由大众选拔出的,人们对“贤能”者有评判、否决和再选举的权力。
再次,“礼义以为纪”维系的社会关系与社会秩序。“小康”社会“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有了明确等级尊卑的封建礼制,国家建立起来了,礼义法纪成了国家的根本,以礼制来维系社会运行,以“正君臣”、“笃父子”、“睦昆弟”、“和夫妇”、“设制度”、“立田里”、“贤勇知”。即使是统治者,也要遵循礼制,否则也会“在势者去,众以为殃”。“大同”是“讲信修睦”的社会关系。《礼记集解》云:“讲信者,谈说忠信之行。修睦者,修习亲睦之事。”[2]人与人之间是一种民主平等、和睦相处的关系。
以上仅是粗略的比较,但已涵盖“小康”与“大同”社会的主要方面。以社会学的观点来看,《礼记·礼运》所描绘的两种社会形态已经包含了人类社会所应包含的基本制度,反映出至少在先秦时代,我国思想家对社会构成和社会运行的深刻认识。“大同”是远比“小康”社会更为理想的社会,是人们追求的终极目标。“小康”虽不甚完美,但是可以努力实现的社会。“大同”体现的是昂扬的理想主义,“小康”则是冷静的现实主义。
(三)小康思想的历史沿革
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对“小康”思想也多有论述。
孟子深刻地认识到财产对百姓的重要性,“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孟子·滕文公上》)孟子还对如何构筑“小康”社会提出了设想:“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设想的小康社会中,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田地、住宅、牲畜、树木,人民安居乐业,过着温饱富足的生活。孟子使小康社会模式更加完善了,其对小康社会经济生活蓝图的描绘,使“小康”的概念越来越多地用在形容家庭经济状况上,“小康”演变为经济生活略为宽裕之意,这点对后世“小康”意义的阐发奠定了基础。
荀子设想的小康社会“隆礼至法”(《荀子·君道》),社会的各种角色,都能在礼、法的规范内充分发挥自己的功能,“士以上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以法数制之”。礼与法适用不同的社会对象,百业分工有序,社会分层清晰,人民富裕安定。人伦关系上,人君“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人臣“以礼待君,忠顺而不懈”,人父“宽惠而有礼”,人子“敬爱而致文”,人兄“慈爱而见友”,人弟“敬诎而不苟”,人夫“致功而不流,致临而有辨”,人妻“夫有礼,则柔从听侍;夫无礼,则恐惧而自竦”。(《荀子·君道》)社会分工上,“故仁人在上,则农以力尽田,贾以察致财,百工以巧尽械器,士大夫以上至于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尽官职,夫是之谓至平。”(《荀子·荣辱》)整个社会状态是“使民夏不宛暍,冬不冻寒,急不伤力,缓不后时,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爱其上,人归之如流水,亲之欢如父母”(《荀子·富国》)的富裕、和谐的社会。
自汉代“独尊儒术”后,儒学成为官学,学术思想受到禁锢,关于“小康”的学说也逐渐衰落,但仍有一些值得关注的动向。东汉何休作《春秋公羊解诂》,糅合了《礼记·礼运》大同、小康学说,发展成为“三世说”。他认为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依次可分为衰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三个阶段,社会循序演进,“升平世”相当于小康社会,“太平世”相当于大同社会。此说在历史上颇具影响,晚清康有为正是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托古改制说,作为变法维新的理论基础之一。宋代洪迈在《夷坚甲志·五郎君》中提出“然久困于穷,冀以小康”,小康成为人们摆脱贫困、追求富裕的现实愿望。明代的泰州学派对小康社会也多有阐发,王艮、王襞、颜钧、罗近溪、何心隐等人还将社会理想付诸实践。黄宗羲对君王“以天下为私产”提出猛烈的批判,提出“公天下”、“天下为主,君为客”思想。
古典“小康”思想凝结了我国几千年“长时程”的历史积淀,体现了“大传统”与“小传统”的有机融合,奠定了“小康”思想的基本内涵,是“小康”思想后世发展(包括小康的现代化思想)的逻辑起点和基础。
二、传统遭遇现代——小康思想的现代化嬗变
晚清中国面临的国际国内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世界范围内,欧洲自文艺复兴始开启的现代化进程使资本主义生产力得到迅猛发展,“资产阶级在她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有大”[3]。为寻求更多的财富,资本主义走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在满清内部,统治已到瓦解的边缘,传统的天朝上国的观念受到剧烈冲击,列文森形容这是一个从“天下到万国”的过程,梁启超则比喻这样的时代是“过渡时代”。或者为挽救帝国于垂死或者为中华民族寻求出路,一批先进的中国人将眼光投向西方[4]1649。有主张君主立宪变法维新的,有主张彻底革命缔造共和的,前者以康有为为代表,后者以孙中山为代表。他们对中国如何实现现代化、实现富民强国,提出了不同的主张,“小康”社会的思想是他们现代化思想的一部分。
康有为为推行其变法维新的主张,发挥“六经注我”精神,对东汉何休以来的“公羊三世”说进行创造性改造,为其所用。梁启超指出了“公羊学”与其政治主张之间的联系:“近人祖述何休以治《公羊》者,若刘逢禄、龚自珍、陈立辈,皆言改制,而有为之说,实与彼异。有为所谓改制者,则一种政治革命、社会改造的意味也,故喜言‘通三统’。‘三统’者,谓夏、商、周三代不同,当随时因革也。喜言‘张三世’。‘三世’者,谓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愈改而愈进也。有为政治上‘变法维新’之主张,实本于此。”[5]
康有为将公羊学“张三世”理论与“大同”、“小康”学说糅合在一起:“三世为孔子非常大义,托之《春秋》以明之。所传闻世为据乱,所闻世托升平,所见世托太平。乱世者,文教未明也;升平者,渐有文教,小康也;太平者,大同之世,远近大小如一,文教全也。大义多属小康,微言多属太平。”[6]康有为由此构筑起一个富有全新含义的“三世”系统,希望通过随时因革、不断改制的途径,由据乱而升平、太平,由小康而进至大同,挽救清王朝于危机之中,使中国顺利走上现代化的道路。康有为“小康”思想是其变法维新主张的一部分,其来源复杂,但无疑是中西会通的产物,孙中山以今文学家的眼光吸收了历史上的公羊三世学说,难能可贵的是他又以“先进中国人”的眼光从西学汲取学养,他关于历史线性发展规律的论断虽有缺陷,终究是跳脱了历史上的那种回望三代一代不如一代的陈腐的退化的历史观,而代之以前瞻的进化的历史观,这就是很大的进步,俨然开创了社会思想史上的新境界。①王中江认为,康有为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他所接触到的有限的西方进化主义思想,并对其做出了“自主性”回应。康有为从“公羊三世说”中创造性地转化出的历史进化主义,披上了“进化”这一“现代化”的外衣,不仅加强了他的“三世”直线式历史进步图式,而且也为他的“渐进变法”思想和实践提供了合理性论证和正当根据。参见王中江《进化主义在中国的兴起:一个新的全能式世界观》(增补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2页。也因此,自康有为始,循着探索中国向何处去的思路,思想史上对中国现代化的探索得以迅速发展。
与康有为保皇维新的改良思想不同,孙中山主张以革命的手段铲除满清的统治,建立资产阶级的共和国。他1894年在《上李鸿章书》中提道:“人能尽其才则百事兴,地能尽其利则民食足,物能尽其用则材力丰,货能畅其流则财源裕。故曰:此四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7]15初步展示了他对富民强国的构想。孙中山1918年在《建国方略》中指出:“建设者首要在民生,故对全国人民之食衣住行四大需要,政府要与人民协力,共谋农业之发展,以足民食,共谋织造之发展,以裕民衣,建设大计划之各式屋舍,以乐民居,修治道路运河,以利民行。”[7]8
孙中山的“小康”思想与“大同”思想是掺杂在一起的,在使国家现代化的道路上,他特别强调工业化的作用。他在1924年说:“我国革命之后,要实行民生主义,就是用国家的大力量,买很多的机器,去开采各种重要矿产,像煤矿铁矿,中国到处皆有……我们也用机器去制造货物。……工业繁盛,把国家变成富庶,比较英国,美国,日本,还要驾乎他们之上。……到了那个地步,中国成什么景象呢?我们预先看不到,可以看英国、美国现在是一个什么景象。……我们革命成功后,民国统一之后,要建设成一个新国家,一定是要开矿,设工厂,谋国家富足。”[8]他还将三民主义与大同世界联系起来,在《三民主义》中说:“我们要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就是要全国人民都可以得安乐,都不致受财产分配不均的痛苦……我们三民主义的意思,就是民有、民治、民享。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意思,就是国家是人民所共有,政治是人民所共管,利益是人民所共享。照这样的说法,人民对于国家不只是共产,一切事权都是要共的。这才是真正的民生主义,就是孔子所希望之大同世界。”[9]
康有为与孙中山生活在时局转换的枢纽时期,中国处于传统与现代的十字路口,中国向何处去成为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康有为与孙中山在中国要不要走现代化道路的问题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以何种途径实现现代化。作为一位典型的传统士大夫,康有为深受传统文化的熏染,传统的家国思想使他从小就胸怀澄清天下之志,使他更容易从传统文化中寻求理论依据,他虽也受到西学的影响,但他对西学的理解还不甚深刻。孙中山受西学影响更大,他幼年即接受西方教育,深受西方政治学说的影响,西方的天赋人权、三权分立、民主、博爱的思想对他有着重大影响,但并不是说孙中山是主张全盘西化的,他对传统文化还是有所汲取,比如他提出的五权分立的思想,即是受到传统思想的影响[10]。孙中山深刻地认识到工业化的重大作用,这一点对后来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现代化进程也有着重要影响。
三、超越传统 ——小康思想的现代化升华
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国现代化才具备了现实的基础——国家的统一与民族的独立。
(一)毛泽东的小康思想
青年毛泽东就对“小康”、“大同”思想很是推崇并亲身实践,在他转变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后,自觉地将“大同”思想与共产主义联系起来,认为“大同”就是共产党人追求的共产主义社会,是社会发展最终的形态。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夕发表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他专门提到了“大同”:“对于工人阶级、劳动人民和共产党,则不是什么被推翻的问题,而是努力工作,创设条件,使阶级、国家权力和政党很自然地归于消灭,使人类进到大同镜域。”“经过人民共和国到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到达阶级消灭和世界的大同。康有为写了《大同书》,他没有也不可能找到一条达到大同的路。”“以此作为条件,使中国有可能在工人阶级和共产党的领导之下稳步地由农业国进到工业国,由新民主主义社会进到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消灭阶级和实现大同。”[4]1469-1476
毛泽东的现代化思想具有鲜明的特色。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社会主义的方向,这是他最为重视的也是始终强调的。毛泽东说:“当人民推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统治之后,中国要向哪里去?向资本主义,是向社会主义?有许多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思想是不清楚的。事实已经回答了这: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11]毛泽东深刻地认识到实现现代化就必须实现工业化,他将工业化提升到极端重要的高度。1945年在《论联合政府》中他提出:“中国工人阶级的新任务,不但是为着建立新民主主义的国家而斗争,而且是为着中国的工业化和农业近代化而斗争。”[12]1954年9月在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他又提出:“准备在几个五年计划之内,将我们现在这样一个经济文化上落后的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工业化的具有高度现代文化程度的伟大的国家。”[13]自中共八大之后,“左”的思想进一步发展,以致发生了“文化大革命”,中国的国民经济一度走向崩溃的边缘,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受到严重挫折。但无论怎样,毛泽东对推进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历史贡献仍是无人取代。他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实现了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独立,使中国自洋务运动以来的一百多年的现代化进程具备了最为现实的基础;他开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道路,他对实现国家工业化和其他领域的现代化所做出的努力,为后来改革开放的现代化进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邓小平的小康思想及其发展
邓小平第三次复出之后果断地停止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开始了全方位的拨乱反正,实施了全面的改革开放,中国从此进入了现代化的快速发展时期,创造了为世界瞩目的奇迹。1979年12月,邓小平在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时首次使用“小康”来描述中国式的现代化。他说:“我们要实现四个现代化,是中国式的现代化。我们的四个现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们那样的现代化的概念,而是‘小康之家’。到本世纪末,中国的四个现代化即使达到了某种目标,我们的国民生产总值人均水平也还是很低的。要达到第三世界中比较富裕一点的国家的水平,比如国民生产总值人均一千美元,也还得付出很大的努力。中国到那时也还是一个小康的状态。”[14]1986年6月,邓小平对“小康”社会又作了进一步的解释:“我们的目标,第一步是到二〇〇〇年建立一个小康社会。雄心壮志太大了不行,要实事求是。所谓小康社会,就是虽不富裕,但日子好过。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国民收入分配要使所有的人都得益,没有太富的人,也没有太穷的人,所以日子普遍好过。”[15]161-162
作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以“小康”为基点设计了我国现代化“三步走”战略。他在1987年4月接见西班牙副首相格拉时对“三步走”战略进行了系统阐述:“我们原定的目标是,第一步在八十年代翻一番。以一九八〇年为基数,当时国民生产总值人均只有二百五十美元,翻一番,达到五百美元。第二步是到本世纪末,再翻一番,人均达到一千美元。实现这个目标,意味着我们进入小康社会,把贫困的中国变成了小康的中国。……我们制定的目标更重要的还是第三步,在下世纪用三十到五十年再翻两番,大体上达到人均四千美元。做到这一步,中国就达到中等发达的水平。 这是我们的雄心壮志。”[15]226据统计,从1979年到1992年的14年中,在公开发表的讲话、谈话以及公开报道中,邓小平使用“小康”概念就达40次之多,收录在《邓小平文选》第2卷和第3卷中的就达38次。邓小平“小康”思想以实事求是的现实主义态度,扭转了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左的冒进的错误,使我国在现代化进程上突飞猛进。
进入21世纪,针对总体小康已经实现的局面,中国共产党又进一步提出“全面建设惠及十几亿人口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会”的战略构想,使小康作为“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过程中的重要节点,贯穿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始终[16]246-249。 我党对新世纪的战略规划,是邓小平的“小康”思想的延续,回答了中国继续改革发展的目标、任务、步骤等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小康”建设是矢志不渝坚持的目标,经历了“小康社会”、“全面建设小康”和“全面建成小康”等几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是对前一个阶段的总结和升华[16]830。中共十九大报告提出: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分两步走,在本世纪中叶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小康”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过程中发挥着巨大作用。
四、小康的忧思——如何对待传统和现代化
由上文“小康”与现代化的关系的梳理可以发现,“小康”思想可以简约地分成三个阶段:一是清末之前的漫长的封建主义阶段,这是“小康”思想古典意义确定的时期,这一时期的“小康”虽无从与现代化发生联系,但奠定了其后世发展演变的基础。二是从晚清到民国时期,社会处于震荡与阵痛期,“小康”与现代化初步联系甚至发生碰撞。康有为与孙中山的“小康”思想体现了对现代化的不同态度,他们的理想因不具备现实的基础而无法实现。三是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以及全面的改革开放时期,这也是“小康”思想获得新生而大放异彩的时期。由此可见,“小康”思想在我国历史上存在一条清晰的发展脉络,这条脉络与现代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学者一般将现代化区分为内源性现代化和外源性现代化两种类型,认为前者来自社会力量产生的内部创新,后者是在国际环境影响下社会受外部冲击而产生的变化[17]。内源性现代化的典型是发生在英国的工业革命,以蒸汽机的使用为标志,英国率先走上了现代化的进程,凭借强大的生产力,英国在19世纪横扫全球,建立了强大的“日不落”帝国。外源性现代化成功的例子是近邻日本,历史上的日本与中国有较多相似之处,但自1868年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快速地走上了现代化的道路,国力日增,于1894年击败中国[18]。晚清的洋务运动则被认为是外源性现代化不成功的例子,局部修修补补的“自强运动”并没有扶大厦于将倾。我国1979年后改革开放的现代化也是外源性的,这种现代化则是大大的成功了。内源性现代化与外源性现代化孰优孰劣,似乎难有定论,对具体的国家而言,只有结合自己的国情才能选择适当的现代化模式。
从总体趋势上看,现代化推进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使人类能广泛地享受现代化带来的福祉。但无疑的是,现代化浪潮也带来了诸多负效应,比如发达国家对后发国家的剥夺与欺凌,国家间的贫富差距问题,全球的气候环境问题,在国家内部也带来诸如社会不公、道德沦丧等各种问题。关于现代化的理论一度成为显学而经久不衰,这些理论虽言之成理,但无可避免地也存在致命缺陷,英国学者安德鲁·韦伯斯特认为:“现代化理论是一种过于简单的发展理论,它缺乏两点基本内容,一是充分的历史阐释,二是足够的结构分析。从历史角度说,它忽略了大量的历史证据,这些证据说明,经济增长过程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用现代的价值观念和制度去取代传统的东西;从结构角度说,现代化理论没有揭示诸如引进技术或扩大市场这类经济增长的因素在发挥作用时如何受到现存社会关系的制约。并且,构成社会关系的社会权力与社会阶级的不平等,在现代化理论中只字未提。”[19]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哪一种理论能完全解释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作为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大国,现代化进程历经曲折,由开始的屡次失败到现在的巨大成功,其影响因素之复杂,实难以某种理论来解释。如何看待我国近代以来的现代化?如何处理现代与传统的关系?如何对待外来文化?这是我们在现代化进程中必须面对的问题。毛泽东多次强调我们对待历史应有的态度,1938年10月他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一文中说:“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这对于指导当前的伟大的运动,是有重要的帮助的。”[20]533-534他在1940 年1 月的《新民主主义论》中又说:“中国现时的新政治新经济是从古代的旧政治旧经济发展而来的,中国现时的新文化也是从古代的旧文化发展而来的,因此,我们必须尊重自己的历史,绝不能隔断历史。”[20]708毛泽东的观点对我们今天正确看待现代化、看待历史仍具有指导意义,诚如马敏所言,“我们必须回到‘过去’,回到‘历史’,回到那些曾经和正在制约中国现代化的‘历史因素’之中。严格讲,只有回到现代与传统的真实关联中,方能最终寻觅到导致形成当代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正确答案。”[21]
自晚清国门洞开以来,对待西学便有各种态度。有固守藩篱以天朝上国自居主张“以夏变夷”的,有主张坚持中华文化主体学习西方实用技艺的“中体西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有主张“打倒孔家店”全盘西化的。晚清以来的现代化史证明,这些思想都因没有正确把握与西方文化的关系而昙花一现。看待西方文化,必须承认这样一个前提,即西方自“威斯特伐利亚条约体系”建立以来,国际关系的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也发生了根本变化,中西并不存在宗主与藩属谁臣服于谁的关系,否则就会发生像马嘎尔尼使华那样的闹剧。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是独立的平等的主体,东西文化各有优劣势,“以夏变夷”与“以夷变夏”,都是不现实的,中西文化应该取长补短,互相借鉴。
因为中国历史上存在漫长的文明史,我们应该对民族文化有足够的自信;也因为近代有不堪的衰败的历史,我们更应该防止民族虚无主义。在现代化过程中,我们更应从历史传统中汲取进步的价值为现代化提供支持,它们是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重要来源。罗素在90多年前就曾敬告国人善待自己的传统:“我相信,中国人如果能对我们的文明扬善弃恶,再结合自身的传统文化,必将取得辉煌的成就。但在这个过程中要避免两个极端的危险。第一,全盘西化,抛弃有别于他国的传统。那样的话,徒增一个浮躁好斗、智力发达的工业化、军事化国家而已,而这些国家正折磨着这个不幸的星球。第二,在抵制外国侵略的过程中,形成拒绝任何西方文明的强烈排外的保守主义(只有军事除外)。”[22]5罗素无疑是睿智的,时至今日,我国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抛弃传统和封闭排外态度都是应当努力避免的。罗素同时对中国文化寄予厚望:“接受过欧美教育的中国人意识到,必须使中国传统文化注入新的元素,而我们的文明正好投其所需。然而,中国人却又不照搬我们的全部,这也正是最大的希望之所在,因为如果中国不采用军国主义,将来所产生的新文明或许比西方曾经产生的各种文明更好。”[22]164-165“小康”思想因历史积累而丰富,也因现实需要而发展,是传统文化蕴含深刻价值、老树开新花的范例。丰厚的历史底蕴潜移默化形成的制度的、心理的、文化的惯性构成我们民族最现实的传统,我们的现代化目标和采取的手段,应该尊重这样的传统,也只有基于这样的传统,现代化才有生命力,也才为人民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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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Outline of Thought of Well-off Society:From A Modernizational Perspective
XIA Shi-zhe
(Graduate School,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2488,China)
The well-off thought has a long history in China,which from the view of modernization,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periods simply.The time before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is the classical period, and the time including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Republic of China is a turning point,in which the well-off thought contacted and even collided with modernization.The time of the new democratic revolution and socialist transformation and construction led by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especially the time of all-round reform and opening up since 1978, is the period of sublimation of well- off thought.After review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well- off thought and discussing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tradition and the modernity,the Chinese culture and the foreign culture,the article suggests that we should treat the tradition and Western foreign culture with a proper attitude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modernization;well-off thought;tradition;outline
C913
A
1009-1971(2017)06-0015-07
2017-09-28
夏世哲(1972—),男,河南光山人,博士研究生,从事中国社会思想史研究。
[责任编辑:唐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