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萌与骤兴: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流变考论
2017-02-23汪帅东
汪帅东
·文学与文化研究·
滋萌与骤兴: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流变考论
汪帅东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北京100084)
作为中国文学特殊的组成部分,翻译文学的发展始终牵动并影响着中国文学的历史进程,尤其是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发生,有力推动了中国文学的近代转型与发展。然而迄今为止,国内学界有关近代翻译文学的总体研究一直处于迂回逡巡的状态,与其重要的文学地位极不匹配。为此,可以将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史划分为萌芽期、发展期与繁盛期三个阶段逐一考察。通过文献解读与译本分析发现,尽管萌芽期历时最长,但是文学译果最少,主要倾向于西方文学翻译,尤其偏重欧美诗歌翻译。步入发展期以降,随着西语译才队伍的不断壮大,日语译才的疾步登场,该阶段翻译文学呈现出体裁丰富、类型多样的新面貌,其中翻译小说备受青睐,渐从各类文学体裁中脱颖而出,独傲群雄。迎来繁盛期的翻译文学,不仅数量有增无已,而且体裁愈渐完备,它们对中国翻译文学乃至中国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中国近代;翻译文学;西方文学;日语译才;翻译小说
引 言
晚清既是一个充满矛盾、混乱与彷徨的小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尝试、突破与变革的大时期。对此,梁启超曾感慨:“今日中国之现状,实如驾一扁舟,初离海岸线,而放于中流,即俗语所谓两头不到岸之时代也。”[1]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中国翻译文学却呈现出一派纷繁多姿的景象,各类译作纷纷涌现,蔚为大观。作为中国翻译文学的核心组成部分,近代翻译文学在中国文学发展与转型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从先行研究来看,迄今国内学界对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史的起点、分期及其特征始终言人人殊,莫衷一是。然而,阐明这些问题既是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研究的前提和基础,更是中国翻译文学史乃至中国文学史研究的窾要和关键。
一、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发生的机运
14—15世纪,资本主义在欧洲地中海沿岸始见萌芽。新航路的开辟正式拉开了西欧殖民扩张的序幕,时至19世纪40年代,西方殖民者将侵略势力进一步扩展至东亚地区。然而,长期施行闭关锁国政策的清政府对于西方列强的强势崛起茫无所知,正如康有为在《请广译日本书派游学折》中所言:“吾永永闭关,以为今至世,犹古之世也。而不意自嘉庆之世,汽船骤出;道光之世,电线忽成;咸丰之代,铁舰创行;同治之朝,铁路交通;近乃电话四达。于是,诸欧挟其异器。横行宇内,隳突全球,若天上诸星之忽下于地也,遂破吾数千年久闭之重关,惊吾久睡之大梦,入吾之门,登吾之堂,处吾之室矣。”[2]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清政府力尽计穷,败不旋踵,只能割地赔款、任其宰割。鸦片战争的完败,使以林则徐、魏源为代表的开明人士意识到,惟有师夷长技才能制夷。在这种经世致用思潮的影响下,中国近代翻译活动始从自然科学译入缓慢起步。及至19世纪70年代,内忧外患交相煎迫的政治困局使得清政府不得不加快师夷长技的步伐。除创设同文馆、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等新式学堂外,清政府还效仿日本选派优秀青年留学欧美[3]。在汲取西方自然科学滋养的同时,这些接受新式教育的中国学生也愈发关注西方先进的政治制度与社会文化,随着接触和认识的不断深入,很多学生意识到传播西方社会科学之于国家改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这为日后外国文学作品的译入提供了契机和助力。
二、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发生的原点
清末是近代中国社会的转型期,张灏认为这是中国思想文化由传统过渡到现代、承先启后的关键时代[4]。事实上,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发展亦是如此,即在落后对抗先进、保守对抗进步中萌芽并兴盛起来。在《二十世纪中国翻译文学史(近代卷)》中,连燕堂把中国近代翻译分为四个阶段,即发轫期(19世纪40—60年代初)、初行期(19世纪60—90年代中)、急进期(19世纪90年代中至辛亥革命)、转折期(辛亥革命至五四运动)。尽管著者没有在此基础上对近代翻译文学进行阶段划分,但却明确指出中国近代第一部文学译作乃1840年刊载于《广东报》上的《意拾喻言》(现译《伊索寓言》)[5]。
郭延礼则认为,尽管早于1840年前后《意拾喻言》就已出版,但是鉴于其译者为英国人罗伯特(Robert Thom),所以不能视其为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开端,从严格意义上讲,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应该肇始于19世纪70年代。显然,两位学者对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起点争议较大。郭延礼之所以把19世纪70年代作为近代翻译文学的起点,与其对“中国翻译文学”的界定不无关系。郭延礼在《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中提出,所谓“中国翻译文学”,是指中国人在国内或国外用中文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尽管这个概念表述简短,但却明确交代了翻译主体应为中国人。基于这个概念,他把近代翻译文学分成三个阶段,即萌芽期(1870—1894)、发展期(1895—1906)、繁盛期(1907—1919)[6]。
合作翻译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翻译模式,也是一种屡见不鲜的翻译现象,在中国翻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尤其在译才严重匮乏的中国近代初期,中外译者合译的作品不胜枚举,如1840年出版的《意拾喻言》就是英国人罗伯特与中国人蒙昧合译的文学作品。尽管现已无从考证罗蒙二人合译的细节,但从罗伯特于该书前言把蒙昧称为“伊索寓言的译者”[7]一言可以得知,蒙昧在翻译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故不应忽视其作为译者的身份。况且,如今国内学界多把明末利玛窦与徐光启合作翻译的作品归于徐光启之功,并将其作为徐光启翻译思想或翻译活动研究的基础资料,以此论之,更可将《意拾喻言》视为蒙昧的译作,继而名正言顺地纳入中国翻译文学系统,作为中国近代翻译文学之滥觞。因此,笔者认为中国近代翻译文学似用1840年作为起点更妥。
三、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历史分期及其特征
纵观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史,这三段分期的节点均与战争相关,如第一阶段是在鸦片战争的震荡中悄然萌发的,第二阶段是在甲午战败的惨痛中迅速发展的,而第三阶段是在日俄战争的刺激下全面爆发的。
(一)萌芽期(1840—1894)
已如上文所述及,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肇始可以追溯到1840年英国人罗伯特与中国人蒙昧合译的《意拾喻言》。1853年,英国著名作家约翰·班扬的长篇小说《天路历程》译入中国,这是一部宣传基督教义的小说,讲述基督徒及其妻子先后寻找天国的经历,被誉为“英国文学中最著名的寓言”。相比于原著语言的简洁平易,译本则略显粗糙,且有佶屈聱牙之感,不过难能可贵的是,该译本通篇采用了直译的方法与白话的形式译就。1864年,时任三口通商大臣的董恂,通过威妥玛的译文转译了美国诗人亨利·朗费罗的《人生颂》而成为中国近代译入外国诗歌的第一人。由于董恂不懂英文,加之威妥玛的译文生硬晦涩,使得董恂在转译这首诗歌时出现一些曲解,从而降低了其译文的忠实度,但这并不影响它在中国近代翻译诗歌领域所具有的重大价值。首先,董恂仿照中国传统的近体诗将原诗译成七言绝句的格式,这对其后译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次,它与原诗的核心思想基本吻合,即面对逆境永不退缩,珍惜光阴,追逐梦想,这种督促鞭策、劝勉人心的教化功能成为贯穿晚清翻译文学的一大主题。1868—1869年,京师同文馆为使学生能够增广见闻,有裨学业,特意选拔张德彝等三名学生随蒲安臣使团出国游历。当时,张德彝注意到“外邦诗文,率多比拟,无定式。”他以一首英国二韵诗为例,译为“早睡早起,令人康健,义利兼收”[8]。
显然,张德彝的译诗采用了中国古典文籍中重要的叙事表情形式,即内容上言简意赅、形式上整齐匀称、语音上顺口悦耳的四字格结构。四字格是中国语言艺术的结晶,不仅涵意深刻,而且表现力强。就翻译度及其效果而言,这首译诗比较忠实原文,浅显易懂的措辞更使原文之意得到充分表达,倘若将其改译为花花搭搭的自由体例,表达效果势必大打折扣。后来张德彝又从英国人贺乐特手中拿到一份西贡报纸,上面载有“安南著名大夫诗一章”,他认为这首诗歌音韵和谐,文辞优美,具有不少可供赏鉴之处,于是他把该诗译成中文并收录到《欧美环游记》中。张德彝把这首诗歌译成了杂言体古诗,这也说明古代翻译文学的特性并未随着近代翻译文学的发生而消失殆尽。换言之,近代翻译文学在迅猛发展与蜕变中依然裹挟着古代翻译文学的若干特性,尤其是传统的言语体系与话语方式根深蒂固,扭转不易。值得肯定的是,张德彝摆脱了以往口译笔述的合作方式,为晚清外国文学翻译从集体模式走向独立模式率先垂范,影响深远。1873年初,由蠡勺居士(蒋其章)翻译的英国作家利顿著《昕夕闲谈》开始连载于《瀛寰琐记》(第3-28期)。凭借这部作品,蠡勺居士不但成为中国近代独立翻译西方小说的第一人,同时也跻身中国近代小说理论的拓荒群。利顿在文中引用了乔治·克雷布的一首诗歌,蠡勺居士译为:
传家少金签,兼乏诗礼教,
嘤呜友不来,入世殊草草,
惟赖一己能,气高志亦傲,
勇往力争前,那顾猾徒诮。[9]
蠡勺居士把这首诗歌译成创作难度较大的五言律诗[10]。与英文对比可知,译者采用了当时国人惯用的意译方法,而且未按原作进行逐字逐句的翻译。从内容来看,尽管译文出现了明显的增改现象,但却很好地传达了原诗的内容与意境,这充分反映出译者不但具备良好的英文素养,而且拥有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同年,王韬在《普法战纪》中翻译了德国的《祖国歌》与《法国国歌》。不可否认的是,这两首作品的影响力远超于以往的翻译诗歌作品。其中,《法国国歌》被日本东海散士撰著的《佳人奇遇》所引用,后来梁启超在翻译该部小说时又将其原封不动地抄录回来。
纵观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发轫期,尽管翻译小说拔得头筹,开中国近代翻译文学之先河,但是翻译诗歌始终占据着该阶段的主导地位,其译者普遍采用中国传统的诗体形式进行翻译,讲究押韵对仗,追求整齐划一。一方面,这种译诗方式改换了原诗独有之貌,破坏了原诗特有之韵,但也充分体现出当时译者为使国人能够接受西方诗歌的良苦用心。另一方面,处于萌芽期的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略显薄弱,但是它们对于发展期及繁盛期的译者具有极大的启蒙作用,很多于甲午战争前后踏入译坛的翻译家受到了该时期翻译文学的熏陶与影响,例如,包天笑在回忆录中记述了其曾于《申报》阅读翻译小说纪事的经历:“外国小说的输入中国,以我所见,则在前清同治年间,其时上海的《申报》上,时常见一二有译载似小说的纪事。如《巴沙官故事》等,乃纪载一艘帆船失事,有一船员匿在酒桶中,飘流海面,卒乃遇救事。其它亦常有数短篇,不复能记忆了。我幼时,在朱静澜先生家中,曾见有最初出版之申报,订成两册,中乃有此。”[11]同时,该段引文也揭示出萌芽期的文学翻译并未形成规模,总体上仍处于零散且孤立的状态。
(二)发展期(1895—1906)
甲午一役惨败使得中国的半殖民地化程度加深,民族危机亦随之加剧。文学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映,该时期封建政体的急剧衰弱、社会局势的动荡不安、总体民智的蒙昧未化等诸多现实问题的并发,不仅为中国近现代文学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增添了丰富的养分,更为晚清翻译文学的蓬勃发展带来千载难逢的良机。
迎来发展期的翻译文学起步于西方小说翻译。与古代翻译文学相比,小说之于近代翻译文学的地位得到质的提升。在古代翻译文学中,翻译小说凤毛麟角。究其原因:一是小说起源于民间的街谈巷议,本作娱乐之用,长期被视为“雕虫小技”;二是古代小说创作满足了国人对于这种体裁的期待和需求,使得外国小说无缝插针,难以介入。甲午战争结束以降,外国小说因其强大的社会功能受到国内广泛重视。1898年梁启超在《译印政治小说序》中极力宣传外国政治小说之益:“彼美、英、德、法、奥、意、日本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英名士某君曰:小说为国民之魂。”[12]由此可见,当时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已经意识到,政治小说对西方国家政治改革具有重要作用。戊戌变法失败以后,梁启超逃亡日本,敏锐的文学触觉使他很快注意到政治小说之于日本明治维新运动的巨大影响,鉴于中国传统小说体系中政治小说的缺位,他通过《清译报》始将这种新颖的文学类型引入亟待自省自救的中国。从全世界翻译文学的发展进程来看,尽管梁启超早于19世纪末就已发现并明确提出译入政治小说的必要性,但是此时政治小说这种文学类型已于日本出现整体衰落的迹象。由此来看,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发展远不及日本,更是严重落后于欧美国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发展速度惊人,这是其他国家难以颉颃的。据日本学者樽本照雄不完全统计,该时期刊出的翻译小说多达516部[6]。
除政治小说外,该时期最受中国读者青睐的莫过于侦探小说与科学小说,其译本数量相当可观。另外,社会小说、爱情小说、历史小说、教育小说、理想小说等也均在该时期得到不同程度的发展。例如,法国作家小仲马的长篇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于1899年由林纾译入,它是中国近代翻译小说中第一部具有重大影响的作品,在中国近代翻译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此后,林纾又与他人合作翻译了斯托夫人、华盛顿·欧文、笛福、司各特、狄更斯等欧美名家名著数十部。通过这些译著,中国读者有幸领略到西方小说独特的表现手法与艺术魅力。此外,以翻译法国历史小说闻名的伍光建、以翻译俄罗斯社会小说见长的吴梼、以翻译英国侦探小说著称的周桂笙与奚若、以翻译科学小说出道的徐念慈、以翻译教育小说受到追捧的包天笑等译才均为该阶段翻译小说的发展贡献卓著。
除翻译小说外,该阶段翻译诗歌的发展势头依然向好,既有散见于翻译作品中的短诗或长诗片断,也有以独立篇章出现的诗歌翻译。例如,在1898年出版的《天演论》的译本中,严复翻译了原著中引用英国诗人蒲伯《人道篇》与丁尼生《尤利西斯》的片断,1902年梁启超在《新中国未来记》中也译有拜伦的《渣阿亚》的片断。在独立篇章方面,辜鸿铭曾于1905年采用意译方法译出了英国著名诗人威廉·柯伯创作的叙事长诗《痴汉骑马歌》,后由商务印书馆以《华英合璧:痴汉骑马歌》为名出版。辜鸿铭精通中国古代文学,而且熟稔西方文化,因此他以汉乐府五言古体的形式翻译这首诗歌时信手拈来,易如拾芥。对此,翻译家伍光建评价道:“辜氏用五古体译此诗,把诗人的风趣和诗中主角布贩子的天真烂漫,特别是他那股痴呆味儿都译出了,读来十分亲切。”[13]此外,马君武还于同年完整译出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的《哀希腊》。在这部作品中,马君武采用古风歌行体,不但格律自由,而且句尾押韵,朗朗上口。然而,长期以来中国译界普遍认为该译文重达薄信,失之粗豪,但是作为《哀希腊》的第一个全译本,它的作用和影响不可小觑。
步入发展期的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无论在类型上,还是在数量上都是萌芽期无法企及的。一方面,这些文学译作不仅在短期内填补了中国翻译文学在题材与体裁上的空缺,而且突破了传统翻译文学的边界,拓宽了中国人的文学视野,更为其后翻译文学繁盛期的到来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该时期翻译文学的发展存在诸多问题,如文学作品的选择主要着眼于文学的社会功能,而非文学本身,翻译方法上普遍采用“豪杰译”,随意增添或删减内容,中国化现象严重,缺陷翻译比比皆是,不少译本体例欠佳,著者或译者姓名不被标注等。
(三)繁盛期(1907—1919)
面对日俄战争出乎意料的战局,清政府进一步坚定了“以日为师”的决心。自1882年驻日使馆东文学堂创设之日起[14],止于近代翻译文学繁盛期之始,中国实施日语译才培养之计已历经二十余载。在此期间,教育机构的创设、留日制度的建立及相关政策的扶持促使晚清日语翻译人才培养机制快速形成[15]。在1906年中国留日学生人数达到峰值的同时,日本文学翻译活动也呈现出不断攀升的强劲态势,此后中国翻译文学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盛期,正如欧阳健在《晚清小说简史》中称:“小说创作的自由局面,小说观念的彻底更新,小说题材的广为开拓,都是历史上任何时代所没有的。”[16]笔者之所以把1907年作为近代翻译文学繁盛期的发端,主要基于以下两点原因:一是文学译作数量的骤增;二是文学译作题材与体裁的扩充。是时,中国译入的外国文学作品的数量再创新高。据日本学者樽本照雄统计,1907年中国出版的翻译小说,仅单行本的数量就多达172部左右,远远超出了1906年出版的数量[6]。要而言之,如此繁盛局面的开创,与该时期上海商务印书馆、文明书局、广智书局等出版社的竞相逐利不无关系。截至1906年,仅上海成立的新式出版机构就已达22家,它们以新颖的选题与精审的翻译抢夺阅读市场,成为该阶段翻译文学出版的主力军。此外,继发展期创办《新小说》《绣像小说》《月月小说》等杂志之后,该阶段又增创了《小说林》《中外小说林》《小说时报》等小说杂志,它们不但为日后翻译小说的兴盛奠定了坚实基础,更为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
在小说翻译方面,该阶段俄罗斯文学翻译蔚为风尚,不少外语译才通过转译的形式译入大量俄罗斯名著,例如,吴梼通过日文转译了莱蒙托夫的《银钮碑》、契诃夫的《黑衣教士》、高尔基的《忧患余生》,马君武通过日文转译了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复活》,包天笑通过日文转译了契诃夫的中篇小说《六号室》,陈家麟、陈大镫通过英文转译了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陈嘏通过英文转译了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春潮》与《初恋》等。此外,英法文学翻译方兴未艾,如林纾与魏易合作翻译了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孝女耐儿传》《块肉余生述》等五部长篇小说、伍光建翻译了法国作家大仲马的长篇小说《侠隐记》和《法宫秘史》、包天笑转译法国作家雨果的中篇小说《铁窗红泪记》等。在诗歌翻译方面,苏曼殊翻译了《拜伦诗选》《潮音》,胡适翻译了英国诗人艾弗莱德·丁尼生的《六百男儿行》、托马斯·胡德的《缝衣歌》、美国诗人亨利·朗费罗的《晨风篇》,刘半农翻译了泰戈尔和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陆志韦翻译了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和丁尼生的诗歌,马君武、高君平翻译了法国雨果的诗歌,鲁迅翻译了德国诗人海涅的诗歌,周作人翻译了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诗歌等,这些都是19世纪世界著名诗人的名篇。
除愈渐丰实的翻译小说与翻译诗歌外,中国第一部翻译戏剧也于1907年登场,即以曾孝谷、李叔同等为代表的中国留日学生创办的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1906—1915)在东京上演了改编自法国作家小仲马的代表作《茶花女》的话剧,它不仅成为中国话剧发端的标志,也成为中国近代戏剧翻译滥觞的基石。在林纾译入这部作品之初,就受到了中国学界的极大关注,不少文人墨客对此赞许有加,辅仁大学创始人英敛之阅后直抒:“灯下阅《茶花女》事,有催魂撼魄之情,不意西籍有如此细腻者。”[17]继春柳社之后,王钟声在上海创办国内第一个话剧团体——春阳社(1907—1911),并上演改编自林纾、魏易翻译的《黑奴吁天录》(今译《汤姆叔叔的小屋》)。1910年新剧活动家任天知发起了中国第一个职业剧团——进化团(1910—1912),上演了由日本新派剧《血之泪》改译的《血蓑衣》。另外,该时期的翻译戏剧作品还有留法学生李石曾翻译的波兰话剧《夜未央》与法国话剧《鸣不平》、包天笑编译的《女律师》与合译的《牺牲》、陈景韩翻译的历史悲剧《祖国》、陈嘏翻译的《弗罗连斯》与《傀儡家庭》,以及陆镜若改译的《社会钟》和《猛回头》等。
纵观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繁盛期,大批日语译才的疾步登场,促使中国译坛出现欣欣向荣的盛况。他们通过日文翻译或转译的外国文学作品蔚为大观,不仅题材涉猎广泛,而且体裁趋于完备。他们在翻译方法与翻译文体上大胆创新,使该阶段翻译文学取得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突破。加之西语译才队伍的不断壮大,该阶段翻译文学的发展势如千帆竞发、阪上走丸。相比于发轫期与发展期,活跃于繁盛期的外语人才翻译水平日渐精进,译本质量大有改善。与此同时,他们的文学意识普遍提高,愈发重视莎士比亚、雨果、大仲马、托尔斯泰等名家作品的翻译,这为中国近代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有益养分。
结 语
在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尽管萌芽期历时最长,但是文学译果最少,而且集中于西方文学翻译,尤其偏重诗歌翻译。穷原竟委,中国古代社会始终以诗文为文学正宗。步入发展期后,大批日语译才的登场有力推动了外国文学翻译事业的发展,文学体裁愈渐完备。其中,翻译小说最受青睐,渐从各类文学体裁中脱颖而出,独傲群雄。在这些外国小说翻译家中,尽管以陈景韩、吴梼、包天笑为代表的日语译才表现抢眼,但是无人能与林纾的翻译成就相提并论。简言之,一是林译小说数量可观,质量不凡;二是林译小说对中国近代翻译文学的发展贡献突出:首先林译小说突破了中国传统小说惯用的章回体及其对偶式回目的束缚;其次林译小说放弃了正宗而高雅的文言,采用了自由、通俗的浅近文言;最后林译小说不仅提高了小说地位,而且推动了小说革新。当然,林译小说也存在不少的局限性,譬如在翻译模式上没能摆脱合作翻译的套路,在翻译策略上没能摆脱“归化”的圈囿,在翻译方法上没能摆脱“译述”的影响等等。相较于以林纾为代表的西语译才,尽管晚清日语译才培养起步较晚,但是成才速度较快,而且成就斐然,这既有赖于长达半个世纪的萌芽期所奠定的坚实基础,也离不开中日政府联手推动所快速形成的日语译才培养机制。这些日语译才在输入大量日本文学作品的同时,还通过日本途径转译了不少西方文学作品。这些译作不仅数量可观,而且体裁丰富,类型多样,它们对中国近代翻译文学乃至中国文学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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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diment and Prosperity:A Study on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Modern Translated Literary Works in China
WANG Shuai⁃dong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translated literary works in modern China falls into three peri⁃ods,namely the rudimentary phase,the developmental period and the flourishing period.Despite the longest duration,the rudimentary period produced least translation which focused on the western literature,poetry in particular.Since the entry into the developmental period,many Japanese translators contributed to the transla⁃tion of foreign literature with an integration of different genres,in which the translation of novels became the most prevalent.The flourishing period has witnessed an impressive increase not only in the amount of translated literary works but also in the diversity of genres,which has played a pivotal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translated literary works in China.
modern China;translated literary works;western literature;Japanese translators;the trans⁃lation of novels
I109.4
A
1009-1971(2017)04-0062-06
[责任编辑:郑红翠]
2017-05-1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东方学’体系建构与中国的东方学研究”(14ZDB083)
汪帅东(1983—),男,辽宁辽阳人,助理研究员,博士,从事东方学、传播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