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现场与心理疗愈①

张志扬

启示与理性主持人导语(13)

苦难现场与心理疗愈①

张志扬

【苦难现场】

托马斯·曼在《魔山》中说过一句话：“这里没有健康的人。”

四百年来，资本-功利-技术，已经将世界引入“魔山”。因而“这里”成为索引词，只要在“这里”，都会索引到“不健康的”病症。人们不是喜欢“普世性”吗？“这里没有健康的人”就是一个“普世命题”！

穷是病，人穷志短；富也是病，为富不仁。

弱是病，弱不禁风；强也是病，强木易折。

年龄的任何一个阶段，都可能是病，身体的每一个环节，也都可能是病，如果你要为它争“利益优先权”的话(包括命名的知识话语权，如医疗、犯罪、监狱，甚至哲学、神学、政治学，等等)。它们若失去整体的关联，更是大病。关注整体的中医，有病焉，精微细分的西医，更有病焉。

神性独大、德性独大、物性独大，都是病，失去三者制衡有度，乃系病根焉。

整体主义，有病，个人主义，有病，失去其独立互补，乃系病根焉。

在西方，有死的个人不仅转向现世享乐主义，还以个人为本位奉为现代性原则，把“人是万物的尺度”改为“我是万物的尺度”，走向“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唯我论，无限欲求，以致标榜不要整体不要历史断子绝孙的“单子逻辑”。与“机器人”相去一步之遥。

无功利、技术，有病；有功利、技术，亦有病；纯功利、技术，或资本式功利、技术，此乃大病。致使人的无限欲望按智能知识学(智术师)介入科学技术，选择性推动科学技术往人的欲望方向偏执发展，直到“机器人第三型文明”到来，科学主义走向“进化论即末世论”——人类死症。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古希腊就露出端倪，也就是丢掉了苏格拉底智慧——“向神的智慧学习，向人的苦难学习”——走上了“自然理性”智术师道路。智慧下降为智能，单凭智能取天下。不惜犯“俄底浦斯罪”，以为“斯芬克斯之谜”底那个“人”，凭自然法选定为“成人的力量”(“强力意志”)，将“小孩的纯真”与“老人的智慧(即迷途指津的‘拐杖’)”隐去，即便俄底浦斯瞎眼了、杀父娶母了(改天换地即“以人灭天”)、断子绝孙了，仍应“净化”为忍受虚无的“悲剧精神”。换句话说，西方自然理性之路为赢得主人强权而宁愿承担西方神的诅咒。

当然有人性、自由意志、主观诉求。也当然有天道、神性、客观规律、道德责任。因而，人生有度，以致中和。病，就是失度。恣意妄为，就是无德。

所以，“文化与心理疗愈”并不仅仅是一个“专业性”的医疗行话，仿佛只在西学西医中单向地学“西方心理学”治“东方心理病”(牛头不对马嘴！)。西方自己都病入膏肓了，其心理学愈治愈乱，侈谈什么治愈世界！“资本-功利-技术”已经加速度奔向“超人工智能第三型文明”——人类将濒临“被过滤掉”的绝境，看一看今日世界之乱象，如此“苦难现场”，谁还逃脱得掉“人文临床与心理疗愈”呢？

小医治病、中医治人、大医治世。

看你怎么治。

既然来到“这里”，必须诚实地把自己摆进“苦难现场”，它至少有三种主要病象：

一、“知识权力重估”病象(食)

二、“个人单子欲求”病象(色)

三、“技术进步物化”病象(空)

因时间有限，仅设一个案，试看其选择怎样的“自我疗愈”。

【个案疗愈】

一个声音说：“西学东渐”。

百年后，接着一个声音说：

你们随口说“中学”、“西学”你们搞懂了没有？什么是“学”？如果像你们说的，“西学经典我读起来内心那个愉悦无法与人分享，只有领悟到这个深度才能陶怡我的心性，如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不能与人分享你说出来干嘛？你根本就没搞懂“西学”之“学”为何物！人家的“学”是“知识学”的“学”，可以论证推断、复制传播，扩大再生产的。哪能是中国“小农经济”那种搞法。

一座皆惊哩！

鸦片战争以来176年，特别是甲午战争以来122年，一个“救亡启蒙”把中国压在这个“一座皆惊哩”的“学”上，至今好像还没缓过神来。久病沉疴，今天借西方之“学”经济好像上去了、科学也还能跟随，唯独文理学科，连中国人的学问“主体性”都没影，难怪人家笑你“没有知识产权，只会全部盗版”。即便将来全部西化进入西路，如日本式“脱亚入欧”或“脱亚入美”，那也不过进入“丛林原则”再来一次“剥夺者被剥夺”的“永恒轮回”而已(“黄雀在后”——“机器人”不允许了)。根本丧失了“东方文化板块”的“致中和”之路。

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知识人、文理科知识分子，岂不犯病焉？犯的什么病？我曾从我的犯病中体悟出两个中西成语对勘这种病：“邯郸学步”与“阿基里斯追不上龟”……

总之，亦步亦趋地马首是瞻，到现在还只能望其项背。因为我们到今天还盲目相信凡西方都是真理。后代人的进步仅在于，瞧不起前人，没有学到位，因而后代人可以骄傲地说，“我外语比你学得更像西方人。我读的新书比你读的旧书更进步。”于是今天，居然一个英语也堂而皇之地成为“学问”的首要标志。有人恨不得把“双语教育”立为国策，从幼儿园开始。何不连“皮肤”“汉语”也一并彻底换掉！

犹太人是中国人的一面镜子。他们在任何灾难中无论怎样被驱赶、被屠杀、被分散到其他民族国家内的居留地，他们拒不启蒙、仍矢志不渝地遵从自己的民族神耶和华，一本《托拉》足以让犹太文士凝聚全民族的文化自我认同。不仅如此，他们是唯一能打通“神-人-物”的民族，科学、金融、信息全面以体制用、领军西方。同时又指出“进化论即末世论”，坦然面对耶和华神的“末日审判”。(存而不论)

中国人何为？

疗愈的办法至少有三种：

一种，求老天爷让中国人在文理学科突然生出一批天才，像当年德国——被欧洲讥笑“法语是宫廷语言，德语是厨房语言”的德国——突然生出了一批“狂飙突进”者如康德、黑格尔、歌德、席勒、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等等。

二种，退而求其次，至少有一批人学西学学进去、学到边界，发现哲学、政治哲学、政治神学等等理论不是什么“普世真理”“普世价值”，而不过是大大小小的“巴别塔”“堆满头盖骨的战场”“把特殊的东西说成是普遍的东西窃真理之名，再把普遍的东西说成是统治的东西获权力之实”的虚假意识形态，而已。从而找到检测与防御的制衡机制。

三种，向神的智慧学习，向自身和人类的苦难学习，觉察出，西方的自然理性、技术理性、科学理性不过是“人算”“命算”，终逃不过“天算”，它们走到今天“进化论”突显“末世论”绝症。德国有谚语：“结果好，一切都好；结果坏，一切都坏。”人类不得不惊醒，西方文明何以至此？

“软骨病”“贾桂病”，是自己吓自己传染成的。到时候了。挺直腰、抬起头，看清“古今知识形态学的轮回”而归根复命：看清“以用代体”的绝症、复兴“以体制用”的“神人以和、允执厥中”的中国文化“天道人德”观，亦即恢复主要三大“文化板块”底“相互制衡、以致中和”的人间正道。

这个根本性的大问题澄清了，视野也才能别开生面。人类完全可以靠智慧过另外一种生活。不是没有，而是你盲从“自然理性”智能偏执追求技术文明，没有打开眼界，看到复活的“以体制用”的另类文化世界。

2017年元月删节于海甸岛

① 此题系两次会议连续讨论同一主题“文化与心理疗愈”的结果：一次是在台湾花莲慈济大学，一次是在广州中山大学。感谢两次会议主持者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