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譞与甲申政潮
2017-02-23宋永林
宋永林
(河北大学历史学院,河北保定071002)
【史海钩沉】
奕譞与甲申政潮
宋永林
(河北大学历史学院,河北保定071002)
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的甲申朝局大变革,使得辛酉政变后确立的以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奕讠斤执掌枢府为主体的二元决策体制,终为慈禧个人专断独裁的决策体制所替代。在此一过程中,醇亲王奕譞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奕譞之所以能代恭王而实掌枢垣并于以慈禧为首的新中枢决策体制中占据一席之地,对光绪初年的政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此外,对于慈禧专权体制下的奕譞主政,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除了要认识到其不足与缺憾,也要充分肯定其功绩和成果。
奕譞;中枢决策体制;甲申政潮
醇亲王奕譞是晚清政坛上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慈禧太后所策划的甲申政变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甲申朝局变革之成功,不仅为慈禧乾纲独断、完全把持清王朝中央最高决策权扫清了障碍,而且为奕譞执柄枢府、一展久为压抑之雄心抱负提供了一个必要的台阶。本文拟从枢垣争斗与甲申政潮、醇起掌枢之原因分析以及慈禧专权体制下的奕譞主政等几个方面入手,力图说明奕譞与甲申易枢的关系及其影响,以期有助于晚清政治史的研究。
一、枢垣争斗与甲申政潮
1861年“辛酉政变”的顺利完成,使得慈禧开始掌握清朝中央大权,真正地走进了清中央最高决策层,其后的个人权势但增不减。慈禧、奕讠斤在此时的共同崛起,也为后来二人激烈的权力斗争埋下了伏笔。而作为慈禧集团内的中坚人物——奕譞,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纷争。奕譞与慈禧、奕讠斤三股势力之间的分合,影响着晚清政局的发展。
辛酉政变后,虽然两宫垂帘已成事实,但毕竟已违反祖制,慈禧太后的统治地位尚未稳固,仍需借力于恭王。因此,在政变成功后,慈禧给予恭王的待遇十分优厚,内外多赖其调护。奕讠斤既已成为中央政府之实际领导人,便势倾朝野。他广泛联络文祥、曹毓英、李棠阶等人作为自己的后援,大力充实既有力量,企图与慈禧共同分享甚至是独揽清廷中枢最高决策权。在政局微妙的发展中,叔嫂之间在权力上的矛盾、争斗逐渐显露出来。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奕譞由于在辛酉政变中为慈禧出力不少,业已深得慈禧信任,不久便被授予都统、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之职,管理神机营。与奕讠斤相比较而言,奕譞才具自不及其兄,然其志向远大,对政治一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碍于恭王秉政,只得委身潜居,未能一展己之所长。辛酉政变后以奕讠斤为首的新的清中央政府,受命于危难之际,面对纷繁复杂的国内外局势,对外保持中外“和局”,对内重用以曾国藩为首的汉族地主阶级实力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苦心孤诣地撑起了时称“中兴”的相对稳定之局面,天下称奕讠斤为贤王,“醇王虽嫉之,莫能挤也”[1]17。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奕譞因不满奕讠斤对天津教案的处理结果,便向慈禧上密折大力抨击奕讠斤,指出目前“夷务尚无起色”,责任全在于“办夷之臣,即秉政之臣”,并说“此格不破,将来皇上之前,忠谏不闻,闻亦不行,甚可畏也”[2]95。由此可见奕譞早在同治年间就甚恶其兄之专权,虎视眈眈,企图将奕讠斤赶下台。而后德宗嗣立,“醇王之势渐涨,趋附者益众,日伺恭王之短而攻之”[1]17。奕譞与奕讠斤一向不和睦,探源溯流,固然有二人政见不同的因素在内,但主因还是前者不满其兄奕讠斤大权在握,对权力的渴求十分强烈。奕譞与奕讠斤兄弟不睦,而慈禧与奕讠斤更是心存间隙,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于是慈禧利用恭醇两派势如水火般的对立形势,采取“抑恭扶醇”的路线,极力拉拢奕譞并将其作为替代奕讠斤的合适人选,醇王遂成了慈禧完成其扩权计划的一个得心应手的工具。
随着太平天国的失败和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结束,清朝的政局逐渐稳固下来,慈禧太后的统治地位也日趋坚实。但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在这场新的权力斗争中,慈禧太后和奕譞联手对付奕讠斤,伺机而动。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三月,编修蔡寿祺参劾恭亲王揽权纳贿、徇私骄盈等款,慈禧不加甄别,便以同治帝的口吻下发了一道由她亲自撰写的、行文不通且多纰缪的上谕,将“妄自尊大”、“目无君上”的罪名安在恭王身上,旋即革去一切差使,并决定“以后召见、引见等项”,著派醇郡王奕譞与另外三位郡王轮流带领[3]第1册379-380。由于群臣一片反对之声,事后不久恭王恢复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职务,但被褫夺“议政王”衔。而后,慈禧日益大权独揽,恭王对她的实际威胁大大降低,然慈禧并未就此束手,而是玩弄权术,暗中谋划,待到时机成熟便会给奕讠斤最致命的一击。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公元1875年1月),载湉以冲龄之年岁嗣承大统,是为光绪帝,慈禧借此得以继续垂帘预政。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三月,慈安太后崩逝,这使得慈禧与奕讠斤之间激烈的权力对峙格局中丧失了最后一个缓冲点,此时的恭王已处在危地之中。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慈禧终于在光绪十年获得了一个可将奕讠斤完全逐出军机处的绝好契机。光绪八年,法越战事持续发酵,中国西南边疆局势日趋紧张。光绪九年五月,慈禧谕令现在办理法越事宜,“著醇亲王奕譞会同筹办”[4]第54册301。蛰伏多年的亲贵奕譞,终于在此时浮上清中央最高决策层面,恭、醇二王势力此消彼长的发展倾向已成大势。1883年12月,中法战争正式爆发,由于前线清军主事将领畏首畏尾,导致东西两线战场全面溃败,山西、北宁等重镇相继落入敌手。随后北宁等地失守的消息传到北京,举朝震惊,责言四起。而此时的慈禧和奕譞正等着大臣们弹劾奕讠斤的奏折,借机向奕讠斤发难。同年十月二十九日,御史吴峋上折直批以恭王为首的枢臣“皆疾老瘦累”,以致贻误军国大事,故其建议“请派醇邸赴军机处稽核,别简公忠正大、智略果敢大臣充枢密”[3]第4册1785。慈禧当然不会仅凭此一折便有能完全罢黜恭王的大动作,但吴峋参恭王一事是朝局巨变前的征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1884年4月3日,祭酒盛昱上折请将军机处交部严议,藉以希望以奕讠斤为首的枢府振奋精神,全力应对,扭转时下不利战局。盛昱本无恶意抨击恭王之心,但这封多少对恭王含有微词的奏折为慈禧所利用,趁机大作文章。就在盛昱奏折呈递的第二天,“皇太后在公主府传膳(醇王进),还宫酉初二刻矣”[3]第4册1817。慈禧于此日移驾其妹府邸,实为与醇王密商大计,决定下一步行动。4月7日,军机起仅一刻,而孙毓汶、醇王凡五起。4月8日,慈禧明发由孙毓汶代拟的上谕,宣懿旨曰:“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尤巨,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讠斤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奕讠斤著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双俸,开去一切差使,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同日宣布任命礼亲王世铎、工部左侍郎孙毓汶等5人为军机大臣。次日又颁谕:“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著会同醇亲王奕譞商办。”[5]1675-1677至此,军机全班皆黜,尽易新人。醇起恭伏,慈禧一人独揽中央最高决策权,清廷中枢决策体制完成了继辛酉政变以来的又一次巨变。
综上而论,辛酉政变的成功,使得咸丰末年确立的赞襄政务王大臣与两宫皇太后共执朝政、相互制约的中枢决策体制宣告瓦解,肃党势力退出前台,代之以慈禧和奕讠斤势力的崛起。在此后30多年的政局演变中,以“慈恭之争”和“恭醇之争”为主线,枢府内部暗潮汹涌,各派系之间剑拔弩张,变革一触即发。然究其根源,光绪十年的甲申朝局之变是辛酉政变后慈禧与奕讠斤长期争权夺利、相互倾轧的产物。故相较而言,“恭醇之争”处于从属地位,而这对满洲亲贵派系斗争也终为慈禧所利用。辛酉政变后的权力格局是以皇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奕讠斤执掌枢府为主体的二元决策体制,慈禧的权力扩张不免会受到恭王掣肘,遂与一向与恭王不睦的奕譞结盟并联手对抗奕讠斤,一场激烈的权力争斗就此展开。但毕竟慈禧老谋深算,于权谋无能出其右者,奕讠斤最终还是败在她的手上。甲申政潮后,新组成的军机处,实权操纵在奕譞和其心腹孙毓汶手中,慈禧借此完成了最后的扩权计划,专权道路上从此再无任何遮拦,她也成为清王朝实际上握有最高决策权的女主人。
二、醇起掌枢之原因分析
(一)奕譞的品行与资质
以往人们对奕譞的品行多有负面评价,如论及甲申易枢,时人黄濬谓:“以理言之,伯羲(盛昱)攻去恭王高阳,而易以世铎奕譞,一蟹不如一蟹。”[6]503这种扬恭抑醇的论调虽比比皆是,但大多缺乏合理依据,只不过是人们凭自己的片面认知而得出的不切实际的结语。平心而论,奕譞非但不是迂腐无能之辈,反而拥有胜于朝堂臣工的种种优秀品质和心性。
费行简在其《近代名人小传》中对奕譞有过客观的描述。奕譞“仪表俊伟,工骑射,负气敢任事,聪颖弗逮其兄讠斤,而劲爽过之”[7]73。与恭王相比较而言,奕譞的才具和学识虽不及前者,但其劲直爽朗的气质为自己增色不少。在此影响下,奕譞对于某些事关国运民生的大计也十分上心。譬如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中俄关于伊犁问题的交涉日趋紧张,与军务联系紧密的铁路修造事宜也颇受人关注。当时刘铭传奉召入京,旋即上折奏请速修铁路,折中以俄国和日本为例,历陈铁路造成之种种优势,称“自强之道,练兵造器固宜次第举行,然其机括则在于急造铁路”[8]第6册137-138。清廷随即下旨令李鸿章等人悉心筹商、妥议具奏。时顽固派代表张家骧、刘锡鸿等人极力反对,述说不宜筑路的陈词滥调。最终,以恭亲王奕讠斤为首的清中枢于翌年正月十六日下达上谕:“叠据廷臣陈奏,佥以铁路断不宜开,不为无见。刘铭传所奏,著无庸议。”[4]第53册815然而就在清廷下达“著无庸议”刘氏筑路之奏时,唐胥铁路却建造完工。这种矛盾现象的出现,与一个人密不可分,那就是奕譞。奕譞在此期间曾指示李鸿章,说铁路可“试行于煤铁之矿、开垦之地,以及军屯设防之一二口岸”,这样一来便可“见闻习熟,渐推渐广”[9]。由此看来,奕譞对修造铁路一事极为关注,深谙其中利害,果断授意李鸿章加紧修造。
在政府昏暗、贿赂公行的晚清政治中,保持一个清正廉洁的形象对各级官员来说是极为不易的,而奕譞身体力行、恪尽职守,保持着应有的操守。费氏之书又云,奕譞“势虽赫奕,而励廉隅,包苴不入……操行为诸王冠”[7]75。如某日,李鸿章将各关隘进账之盈余及矿场、轮船公司之股份用于馈赠清廷要员,面对金钱的诱惑,连恭王奕讠斤也未加拒绝而接受赠礼,但“独譞勿纳”[7]75。透过此事,奕譞居官廉洁、严于律己的品行可见一斑,而在这一点上其兄奕讠斤不免稍逊一筹。奕譞为人处世圆滑,善于结交朝中官僚大臣,官运较奕讠斤顺利,且颇能以民族国家为大任,推崇正义、刚正不阿。譬如,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在天津教案交涉过程中,奕譞因不满杀祸首、惩津官、遣使赴法道歉的妥协措置,遂以“病体未愈”为由,愤而奏请“开去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都统等缺”[4]第50册1154。再者,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七月,礼部尚书延煦上折参奏左宗棠在六月二十六日的万寿圣节中未随班叩拜,要求将左宗棠“交部议处”。而此时正值左宗棠率领大军取得西征胜利之际,朝野上下一片愉悦之情,奕譞也十分敬佩左宗棠。面对延煦对左宗棠的诋毁与污蔑,奕譞愤愤不平,遂上折据理力争,驳斥延煦之谬论,客观地指出:左宗棠虽有失仪之愆,但延煦“藉端訾毁,竟没其数十年战阵功劳,并诋其不由进士出身,甚至斥为蔑礼不臣”[5]1772,实属“肆口妄陈,任情颠倒”[5]1774。此事凸显出奕譞处事以是非为原则,砥砺品行,不因个人好恶或他人的意志而悖离事实。
纵观奕譞前几十年的为官生涯,其个人作风和官场作风都极为稳重,几无因品行败坏而遭惩劾之事,仕途大体可谓一帆风顺。这不仅使得醇王的既得地位不坠,也为日后与恭王争权、重掌枢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奕譞与其势力集团
奕譞虽有过人的品行与资质,但谋略欠缺,其最终的成功并不是仅依靠自身一隅之力量所实现的。他的势力集团或者说依靠外力的作用亦不可忽视,这或许才是更为关键的因素。
一言以蔽之,奕譞的势力集团在上为慈禧太后,在下则为孙毓汶、清流派等一批在朝实力派官僚。
慈禧与奕譞的关系较其他诸王来说更为亲密,这是因为奕譞的大福晋为慈禧的妹妹,其子载湉则为慈禧钦定的皇位继承人,故慈禧自然对自己的亲妹夫十分信任,这也让奕譞在与恭王争夺政权时占据了上风。因为奕譞在实际处事中不断展现出自己的才能,且对叶赫那拉氏百般顺从、俯首听命,所以慈禧对奕譞更是青睐有加。可以说,自咸丰末年后,慈禧的每件大事之告成,都少不了醇王在其中奔走推动、竭力效命。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的辛酉政变不仅引动了朝局剧变,而且为奕譞步入中枢决策层提供了一个肇始之机。为剪灭肃党,尚在热河的慈禧需常与恭王联络布置,而此时奕譞恰好也在热河,因其福晋为慈禧亲妹妹,故奕譞深得慈禧信任,屡次出入行宫为其传递消息,并将热河方面的动静“随时寄知”[10]奕讠斤。奕譞辗转于慈禧与恭王之间,为联络二人前后奔走,最终促成了政变的顺利实施。当两宫皇太后与奕讠斤的政变密谋达成后,在两宫皇太后回銮北京之前,曾令奕譞草拟罢黜肃顺一干人等的诏书,贴身密藏于慈安太后衣中,众人不知;而后在慈禧等抵达京师的次日便将所藏诏书交付恭王并顺势发动政变,终成大事[2]51-52。奕譞在幕后穿针引线、东奔西走终助慈禧完成辛酉朝局翻覆,因而对慈禧来说奕譞是一位劳苦功高的忠臣信徒,奕譞也藉此局真正地映入慈禧的眼帘,日后不断地受到重用和委任。
奕譞除了将慈禧作为自己的后台并为其效力以外,也拉拢了一批亲近的官僚作为上位路上的垫脚石。在这里应首先提及的是其亲信心腹——孙毓汶。孙毓汶,字莱山,山东济宁州人。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中进士,旋即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不过咸丰八年,孙毓汶丁父忧,并且在籍举办团练时因抗捐遭僧格林沁参劾,时主政的恭亲王奕讠斤“以毓汶世受国恩,首抗捐饷,甚恶之”[11]12371,将孙毓汶“革职发新疆”[3]第1册90。孙毓汶由此与恭王结下了难解的怨恨,二人的争斗与对抗亦即此开始。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孙毓汶官复原职,后历任四川乡试正考官、福建学政、内阁学士、工部左侍郎等职。时法越事起,“毓汶以习于醇亲王,渐与闻机要”[11]12371,成为奕譞的左膀右臂,为后者所器重。此外,孙毓汶的父亲孙瑞珍曾教醇王读书,所以孙毓汶与醇王的关系本来就甚为密切。加之孙毓汶头脑灵活、足智多谋,“权奇饶智略”[11]12372,醇王一向用之不疑,若遇重大事务常与其商议筹划,甲申朝局之变亦是孙毓汶为醇王精心策划的。恭王处处阻拦慈禧行事,慈禧蓄意予以罢斥,而“醇亲王奕譞亦与恭王不恰,授意孙毓汶,密先拟旨”,遂成光绪十年甲申朝局之变革[6]508。如果说奕譞为慈禧太后的马前卒,则孙毓汶实为奕譞的幕后智囊。甲申政变完成后,奕譞与孙毓汶惺惺相惜,朝中的谕旨陈奏皆由毓汶传达至醇邸,“同列不得预闻”[11]12372。
此外,光绪初年形成的清流派也是奕譞、慈禧一派所拉拢并加以利用的对象。光绪初年的清王朝正值多事之秋,内外交困,一批在京的翰詹词臣以国家大事为议论主题,钟情言事,抨击权贵,全面发挥中国传统封建制度中的监察功能,号称“清流”。该群体主要成员有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黄体芳、邓承修等人。这些“台谏词垣”奉直隶高阳李鸿藻为魁首,故此一时期的“清流”又称为“北清流”(“前清流”)。而此时的军机处内部的南北派系之争正处于白热化,且时值洋务运动蓬勃发展之期,洋务派在军机处占了多数,以李鸿藻为首的北派便与清流派相结合,以求广结奥援、壮大声势,藉之对抗以江苏吴江沈桂芬为首、与奕讠斤密切合作的南派。慈禧原本对这些善发高论的“清流”人物并无好感,但其看到了这股力量可以用来牵制处处与己为难的恭王一派,而“清流”也“适如孝钦意”[7]171,遂暗中放任“清流”攻击枢府。奕譞窥测慈禧的意旨后,也暗中与清流派交往,“礼遇文士,以要时誉,开当时词臣言事清流结党之风”[12]。再者由于奕譞和清流派在某些观点认识上大体一致,故两派很快就同声同气,合力向恭王集团进攻。在中法战争初起时,醇王力主抗战,主张“法兵一日不退,我入越之师一日不息”[13]第5册40,而这又与清流派的“欲长治久安,非出于一战不可”[14]的意向不谋而合。慈禧、醇王一派与清流派一唱一和,最终将恭王打倒在地。
三、慈禧专权体制下的奕譞主政
甲申朝局历经动荡而势渐稳定后,中法越南问题不仅是摆在奕譞面前的首要问题,而且是检验以醇王为首的新的中央政府执政能力的一个重要标杆。设若此一冲突可妥善解决,于新建立之中枢决策体制稳定来说大有裨益。自中法开仗以来,清军在法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接连败北,以恭亲王为首的枢府一时手无善策,没有抵抗的决心,甚至要求前方军队“酌退若干里以示和好”[13]第5册131,力保中外和好大局。而以清流派为代表的激进派主对法作战,一时间朝中议论蜂起。恭王与醇王之手足参商由来已久,此时则表现为战和两种外交政策的对立。战事初起之时,奕譞强烈反对恭王以和为主的外交策略,十分不满恭王的忍让与退缩,对其进行大肆攻击,宣扬主战言论并积极向清中枢奏谏抗法策略。醇王秉政后,亟待挽救军事上的颓势,乃奏请启用湘淮军的宿将鲍超、刘铭传等人,以大学士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又派陈宝琛、吴大澂分任南北洋会办大臣,张佩纶任福建会办大臣。甲申政变后组成的新中央政府,值此中法战争的紧张时刻,积极调兵遣将,布置战备,似乎有与法国大战一场之决心,然而毕竟“书生杀敌纸上兵”,张佩纶等这批翰詹词臣出身的士大夫毫无作战经验可言,常不顾敌我实力差距而空言战事,这番“以书生典戎”[6]57,不免于局势无补,而终有马江惨败之事。随着战局的发展,奕譞的主战态度发生明显变化。在吞下一连串的败绩之后,此时的醇王已深知法国军力势强,清军的抵抗甚为艰难,没有了以往“以我兵数计之,何不能驱逐”[13]第5册48那般深深的自信了。奕譞原来曾全盘否定奕讠斤的对外政策,这时其同样也希望大事化小,苟安目前,所持的主战论于此时已有了很大转变,不久便授权李鸿章“通盘筹画,酌定办理之法”[5]1686,设法向法国寻求妥协,重提合议。加之赫德从中斡旋,大费周章,“积极地使北京中国当政大臣们对他的主张有深刻的印象,并坚持了和平路线”[15]34。清政府急于求和,最终还是承认了法国所征服的土地和它在越南的地位,法国人的目的既已达到,遂认定“七爷和他的朋友反倒是主张和平进步的”[15]149,恭王在列强心中的地位为奕譞所取代。
甲申政潮后,清廷中枢原有的叔嫂同朝体制变成了以后将近20年未见太大松动的慈禧一人专权独裁局面。在慈禧一人专权的决策体制下,奕譞成为了慈禧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实不过一耿耿愚忠人物也。奕譞虽有过人的品行和资质,但其性格中存在柔弱仁懦的成分,胸无深邃之城府致使他容易为慈禧所挟持利用。奕譞在执政前便对慈禧俯首帖耳、心存忌惮,而在执柄枢府后更是唯慈禧马首是瞻。政变后不久盛昱便奏称醇亲王在军机处行走有违祖制,恳请慈禧收回成命,然慈禧对此不屑一顾并为奕譞辩解道:“谕令醇亲王奕譞与诸军机大臣会商事件,本为军机处办理紧要事件而言……醇亲王奕譞再四推辞,碰头恳请。当经曲加奖励,并谕俟皇帝亲政再降懿旨,始暂时奉命。此种委曲,尔诸臣岂能尽知耶”,“盛昱等所奏,应毋庸议”[5]1681-1682。慈禧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表达对奕譞所作贡献的认可,更是为了维持奕譞之政府领导人角色来便利自己行事。与恭王相比较,醇王更易为慈禧所操纵,于是,慈禧在恭王秉政时期无法实现的个人私欲,在醇王执政后,都可以毫无阻拦地实现,最有力的例子便是修建颐和园一事。其时慈禧热衷于修建颐和园而用之“颐养天年”,有了同治年间因反对慈禧、同治帝重修圆明园而导致自己被革职的教训,现在的奕譞虽已秉国却不敢谏阻慈禧之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之举,而是顺势迎合慈禧的意向,并为之多方筹措经费,甚至“假巡阅为名,赴天津与李鸿章筹商移用海军经费”[1]79,以满足慈禧的奢侈糜费之行为。然此风气一开,慈禧便更加纵欲无度,徒病于国,百害于民。至此,醇王从助慈禧完成其扩权计划之工具又变成了实现后者个人私欲之工具,此实乃甲申政潮后所确立的中枢决策体制之最明显弊端。
奕譞在实际秉执朝政的这 7年间(公元1884—1890年),在甲申后定型之中枢决策体制运作中,除了要看到他的不足外,其功绩和成果我们也要予以充分的肯定。
奕譞早年深受传统封建教育的熏陶,深谙“孔孟之学”,故其思想极为保守,恪守“祖宗成法”和“圣人古训”,故步自封,拒绝和排斥新事物、新思想。而在执政后审时度势,顺应世界技术发展大潮,逐渐改变自己以往的拘谨与固执作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以往对西物、西事存在误解,且“常持偏论”[8]第6册186,开始倡导向西方学习以固国本。“他(奕譞)对慈禧献媚邀宠,但却继承了奕讠斤的洋务思想”[16],推动了晚清洋务事业的进一步发展。这其中固有维护清王朝封建专制统治的意图,但其所作所为对中国的近代化进程仍具有积极的作用。有关“甲申易枢”后奕譞主政功绩的文章和研究所在多是,在这里毋庸赘述,只将其总结一二。奕譞主政期间主要的政绩有如下几点:(1)妥善处理中法战争后期问题,和战随局势而定,最终签订了不割地不赔款的条约;(2)大力推进中国早期的近代工业化进程,兴修铁路,促进电报业的发展;(3)为推动海军的近代化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加强了海防建设,巩固了国家军事实力;(4)重视边疆地区建设,促成新疆、台湾建省,巩固了中国多民族国家的统一,等等。
简而言之,奕譞主政的这7年间,是被慈禧套上枷锁而谨言慎行的一段时期。“伴后如伴虎”,奕譞为了维护自身的安全,明哲保身,避免重蹈恭王奕讠斤之覆辙,不得已而屈从于慈禧的淫威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奕譞在国家危难之际,有时也能秉持操守,以天下为己任,虽算不上励精图治,但也为国家的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所以,对于奕譞我们一定要客观地去评价,既要看到其执政中的缺憾与不足,也不能泯灭其功绩和长处。所有的这些局限性,都是当时那个时代的局限性所致,也是受到甲申政潮后慈禧一人专权局面的影响,对于这一点,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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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Xuan and Jiashen Palace Coup of 1884
SONG Yong-lin
(School of History,HebeiUniversity,Baoding 071002,China)
After Xinyou Palace Coup of 1861,empress dowagers reigning behind a curtain and Yi Xin controlling the grand council was the central policymaking system.But after Jiashen Palace Coup in the tenth year of the reign Guangxu(A.D.1884),the central policymaking system became the empress dowager Cixi’s personal dictatorship.In this process,Prince Chun Yi Xuan has played a decisive role.Yi Xuan can replace Prince Gong Yi Xin in charge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and can hold position under the empress dowager Cixi authoritarian system,which has huge impact on the emperor’s political situation,there are several reasons for this.Of course,under the empress dowager Cixi dictatorial system,we should think critically about Yi Xuan’s behavior.In addition to recognize the deficiencies and defects,his achievements and results will be fully affirmation.
Yi Xuan;the central policy system;Jiashen Palace Coup of 1884
K252
:A
:1672-3910(2017)03-0017-06
10.15926/j.cnki.hkdsk.2017.03.003
2016-12-04
宋永林(1993—),男,山东冠县人,硕士生,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