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星救援》看科幻电影对“人文主义”的修复
2017-02-14王玉良
王玉良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072)
从《火星救援》看科幻电影对“人文主义”的修复
王玉良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072)
与众多科幻题材的电影不同,《火星救援》既没有刻意展示现代科学技术在外星开发中的强大作用,也没有特别强调人类与未知生命的对抗冲突。反之,它把关注的重心放在了对“人”的强调方面,带有极其鲜明的“人文主义”色彩。本片通过对“科学主义”的规避和消解,彰显和强调了“人本主义”的核心内容,最终通过跨国视域的人文合作,全方位修复了科幻电影中被遮蔽的“人文主义”表征。
《火星救援》;科幻电影;人文主义
在众多的科幻作品中,以火星为表现对象的电影数不胜数,科幻电影已经把火星描述成了人类生存的第二家园,一个与地球最为相似的太空国度。尤其以好莱坞为代表的科幻电影最为典型,既有像《火星纪事》(The Martian Chronicles,1980)之类对人类在火星生活的描摹,也有《火星人进攻》(Mars Attacks!,1996)之类对外星人颇有敌意的对抗的表现,甚至还有《火星任务》(Mission to Mars,2000)之类对人类生命起源的大胆构想。这些作品大多关注的是对火星探索的科学幻想和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忧患反思,把火星刻画成一个人类生存的实验战场,通过对火星的开发和征服,来设想人类未来的生存图景。与这些作品相比,影片《火星救援》(The Martian,2015)则显得十分另类,它既没有刻意展示外太空的神秘面貌,也没有特别强调科学主义在外星开发中的强大作用,更没有武断设想人类与未知生命的对抗冲突,而是把关注的重心放在对个体“人”的强调和对不同人性的刻画方面,带有极其鲜明的“人文主义”色彩。影片以一种极其质朴的现实主义影像风格,完成了一个关于“拯救”的通俗故事,上演了一出地地道道的“人文大戏”。作为一部典型的太空科幻电影,它发展了个体“崇高”的美学范畴,“将银幕上的宇宙奇观与‘崇高’的主题感受相结合,在叙事中深化了人类学主体性,凸显了主体的自我觉醒和自我肯定”[1]。全片围绕“援救”任务展开,通过对“科学主义”的规避和消解,彰显和强调了“人本主义”的核心内容,最终通过跨国视域的人文合作,全方位修复了科幻电影中被遮蔽的“人文主义”表征。
一、“科学主义”的规避与消解
毋庸置疑,科幻电影的核心命脉当属“科学主义”,“对于科幻电影的概念,虽然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可以得到共识,那就是它是建立在科学幻想基础之上展开叙事的”[2]。在西方社会,随着三次工业革命的完成,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学技术已经被推到了社会发展的前沿阵地。尤其是上世纪60年代第三次工业革命之后,人类在原子能、电子计算机、空间技术等方面的重大突破,更是证明了科学在社会发展中所发挥的强大作用。于是,自斯坦利·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1968)开始,美国电影中展现外太空的科幻电影便接踵而至。从乔治·卢卡斯的第一部《星球大战》(Star Wars,1977)到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星际穿越》(Interstellar,2014),“科学主义”在这些影片中都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成了影片叙事的合法逻辑和理论来源。在这些影片中,科学是作为一种完整的知识体系呈现的,是人类探索和研究宇宙空间存在规律的知识图谱。“科学主义”大行其道,从生物学到物理学,从人类学到天文学,各种学科知识在这里交汇,各种光怪陆离的视觉影像成了科学表达的有效点缀。天马行空的科学想象和缜密严谨的逻辑思维,为我们了解外太空提供了一道开阔的门径,“科学主义”成了此类影片中科幻叙事的理论依据和有力注脚。
但“科学主义”也并非一直是科幻叙事的“宠儿”,在早期的科幻作品中,科学不是被娇宠和褒扬的对象,相反却成了揶揄和质询的靶子。从世界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开始,“科学主义”似乎就开始面临着被质询和怀疑的处境。这种倾向在德国导演弗里茨·朗的镜头前再次被发扬光大,在他著名的科幻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1927)中,“科学主义”又一次受到了强有力的批判。直到日本电影《阿基拉》(AKIRA,1988),“科学主义”已经被驳得体无完肤了,成了营造“敌托邦”(Dystopia)世界,破坏人类美好生活的罪魁祸首。由此可见,科幻电影中的“科学主义情结”也时常遭受冲击和威胁。在这些作品中,“科学主义”并非一如人类所欢呼雀跃的那样,在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同时,同样也是需要反思它可能带来的种种弊端。这种逆向思维方式大多来源于人类的忧患意识,是对科学的辩证思考和对人类终极命运的深切反思。
在影片《火星救援》中,科幻电影一贯的“科学主义情结”既没有被大肆宣扬,也没有被刻意批判,而是通过一种不温不火的方式,对其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规避和消解。本片改编自安迪·威尔的网络小说,讲述了探测火星的美国宇航员马克·沃特尼因太空风暴滞留火星最终获救的故事。影片并没有大肆展现现代科学技术在火星探索中的重大作用,而是把重点内容放在了人类如何借助自己的智慧和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去完成一个生命的援救过程。从这个角度讲,本片对“人本主义”的特殊观照掩盖了科幻叙事中“科学主义”的光芒。科学在本片中只是一套故事表述的虚假外衣,真正的核心思想和内涵主旨则是在肯定人类在“自救”与“他救”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那种互助团结的伟大精神,再次明证了“人”作为人文本体的最高本质:“人并不只是旁观者,他按他的本份就是世界秩序的创造者”[3]。这是一种对“科学主义”的有意规避和消解,是对长期以来科幻电影单向度地强调科学魔力的主动反叛。影片《火星救援》对“人”的强调和关注,再次否定了那些认为科幻电影中“人文主义”终结的论调,一直在科幻电影中独居前台的“科学主义”这次变成了一种陪衬,影片真正要突出展现的,乃是对“人本主义”的彰显与强调。
二、“人本主义”的彰显与强调
自16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以来,“人本主义”作为一种艺术思潮便流传开来。对人的尊严和价值的肯定,成了人文主义的精神内核。但在科幻电影中,由于对“科学主义”的过分强调和对幻想思维的极度推崇,导致了对“人”的思考与辨析被置于一种暧昧不清的境地。甚至著名哲学家福柯在其著作《词与物》中,对“人”的本质也做过解构式的精辟表述:“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4](P506)个体价值的人文展现在科幻电影中似乎一直都没有得过特殊的观照和重视。因为大多科幻电影重点展现的是与地球人相对的机器人或者外星人,这当然是一种科学主义和人类幻想合谋的结果。在这种思维模式的引领下,于是就出现了广受关注的诸如《E.T.》(The Extra-Terrestrial,1982)里一样的外星人,或者是像《机械姬》(Ex Machina,2015)所塑造的那样的人造机器人。这些影片关注的重点是人类幻想或“科学主义”的产物,而作为地球的主宰者“人类”,却被置于一种边缘的地位。但影片《火星救援》却反其道而行之,大肆渲染作为主体的“人类”的重要性,对“人本主义”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彰显和强调。影片既没有机器人,也没有外星人,真正要表述的则是人类在太空困境中如何完成个体的“自救”和社会的“救援”两个方面,以宇宙为舞台,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救援故事。
美国电影之所以能在全球范围内广受关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一贯善于把宣扬的“人权”思想融入其中,毫不避讳、浓墨重彩地肯定个体生命的价值。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作为个体的“人”都是最重要的。在影片《火星救援》中,它表现了美国宇航员马克·沃特尼(马特·达蒙饰演)为了生存,想尽办法,克服重重困难来维系自己的生命,等待救援的乐观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情怀。影片通过大段内容,展现他完成个体“自救”的方法:通过物理学和生物学知识,制造氧气,开垦土壤,生产水源,种植作物。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来源于等待救援的强大信念,而非无助的悲观绝望和坐以待毙,这鲜明地体现了创作者对个体生命的珍视和赞许。本片没有高深莫测的科学理论,有的只是些通俗易懂的本能表现和主人公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尤其是他在火星上听着复古配乐的迪斯科独自起舞,更是真实动人,妙趣横生。这是一种对人的价值的肯定,与科幻电影常见的“乌托邦”式不切实际的幻想相比,对观众来说,似乎更加易于接受。因为无论是机器人,还是各种外星人,其实都是人的延伸甚至异化的产物,是一种人类的客体化隐喻,它建构的并不是一个人类共同体,而是人类的对应物,难免会产生一种“间离感”。无独有偶,影片《地心引力》(Gravity,2013)也讲述了一个宇航员“荒岛余生”式的个体“自救”故事,与《火星救援》不同的是,它更加强调一种在宇宙中的无助与恐惧,以及对生命个体的终极思考。但两者同时都对自我生命的珍视,千方百计地设法返回地球的情节设置却不是偶然的,充分说明了美国电影在展现“个体”时所突显和强调的“人本主义”情怀。
从另一角度来讲,这种“人本主义”又体现在社会“救援”的过程中。马克思曾指出,人的本质属性是社会性,个体是相对的,人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自然要与这个社会产生联系。在影片《火星救援》中,这种“人本主义”体现在社会对个体的关注和重视。当得知宇航员马克·沃特尼在火星上依然存活的时候,整个美国社会沸腾了。政府和媒体等各种机构投射出热切的关注,展开了一场全国性的救援任务。从能源补给到救援计划的制定,从与媒介的沟通到和几位太空宇航员的联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简称NASA)制定了全方位的营救方案。在这场营救过程中,影片展示了各方的人性关爱:马克·沃特尼反复强调自己被滞留火星不是伙伴们的错;但与他同行的太空指挥官路易斯得知马克仍旧存活时,开始不停地责备自己;NASA的总署向马克保证,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他返回地球。这种情节铺设和细节安排,呈现出了全体社会的那种“人本主义”情怀,为整个救援内容增加了不少温情的成分。而且这种太空救援的人文关怀不仅仅体现在美国社会,尤其是中国航天局的加入,更体现了这种“人文情怀”的国际主义倾向。
三、跨国视域中的人文合作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由于政治意识形态的巨大差异,美苏之间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冷战格局。尤其在上世纪80年代,美国为了在军备竞赛中超越苏联,提出了“星球大战计划”(Star Wars Program),进一步扩大它宇宙开发的国际主义视野。因此,美国科幻电影在处理此类题材时,多少会有些政治意识形态的所指。通过科幻叙事来指涉国家间的利益冲突或矛盾纠葛。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电影《地心引力》的主题导向,影片一开始讲述了三名美国宇航员,在“探索者”号航天飞机上出舱对哈勃望远镜进行维修时,突然遭遇太空碎片袭击,导致飞船发生了严重事故和人员伤亡。经证实,这是俄罗斯导弹击毁一枚己方弃用的间谍卫星,击碎的碎片撞击到其他卫星上,引起的连锁反应失控,致使多颗卫星受波及坠毁,通信系统全面瘫痪。影片对此虽然没有展开进一步深入的阐述,但这一简单的叙事却成了这次灾难性后果的直接诱因,无形中是对俄罗斯肆意制造太空垃圾的严厉谴责,带有一种明确的意识形态导向。与此相反,在影片结尾处,挽救主人公瑞恩·斯通(桑德拉·布洛克饰演)生命的却是中国的天宫空间站,她最终驾驶中国的神舟飞船安全地返回了地球。与开头部分的批评态度不同,影片结尾处明显对中国的太空探索事业进行了隐含的褒扬。但这种褒扬是十分有限的,因为它点到即止的情节叙事,只能算作中美合作的引子,到了影片《火星救援》这里,才真正发展到了跨国视域中的人文合作。
影片《火星救援》的叙事核心是对“救援”过程的展现,但这次好莱坞电影一反往常那种以超级大国自居、无所不能的姿态,而是当救援任务出现瓶颈时,对中国伸出的援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肯定。这体现了美国电影在处理中美关系时,出现了与俄国截然相反的态度。在影片《地心引力》中,当讲述美国航天员返回地球时,画面除了展现中国宇宙航天站和神州飞船之外,并没有出现任何其他有关中国的形象元素,并且这次救助纯属偶然,主题叙事也没有上升到人文高度。但到了《火星救援》这里,影片特意植入了中国国家航天局,配合美国航天局太空救援的段落。尤其是表现了中国方面,为了营救一位美国宇航员,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不惜暴露绝密项目“太阳神计划”,主动无私地提供技术力量和各种资源,与美国航天局一起共同完成这次拯救任务,展现了一种视个体生命高于意识形态的高尚格局。尤其在援救马克·沃特尼的过程中,全球卫星直播,在影片中出现了中国的国家航天局和伦敦的特拉加尔法广场前,群众观看现场直播的画面,更加凸显了一种全球性的人文情怀。
好莱坞电影的跨国意识由来已久,但在表现人文关怀的内容时,难得能够跨过各种意识形态和种族偏见的门坎展开叙述。《火星救援》在这方面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径,在这里管窥到了好莱坞电影的国际化视野和市场策略,所有的这些,“源于对自我与他者,本土与异域关系的自觉意识之中”[5](P4)。影片之所以植入中国参与援救并以“救世主”形象出现的内容,除了它意在打开中国市场的考虑之外,更重要的是证明它一贯所推崇的普世价值观的世界性认同,同时也体现了一种国际关系的微妙暗示。好莱坞电影的意识形态功能决定了此类科幻电影在表述中的文化走向。它打破了之前美国文化一元论和主导型的特征,开始通过不同的文化碎片的植入,来扩大其全球的市场认同。尤其是对中国文化的植入,“好莱坞体现出既单向又多元的复杂性”[6]。《火星救援》 再次彰显了好莱坞电影的“人本主义”情怀,虽然是科幻叙事,但它并没有在“科学主义”和“太空幻想”方面过于执迷,而是搭“科幻”的“台”,唱“人文”的“戏”,用一种极其写实和简朴的画面语言,对科幻电影中陷落的“人文主义”进行了一次毫不隐晦的修复。影片这种另辟蹊径的表达方式,丰富了科幻电影的多元视野,也为电影的类型叙事、观念革新和文化书写提供了更大的思考空间。
[1]侯军.太空科幻电影审美心理探员[J].当代电影,2015,(6).
[2]王玉良.华语科幻电影中的伦理性想象[J].电影新作,2016,(1).
[3][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4][法]米歇尔·福柯.词与物[M].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5]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6]吴洪昌.论当今好莱坞电影的中国元素[J].百家评论,2014,(2).
(责任编辑:景虹梅)
2016-12-20
王玉良,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电影学专业2014级博士研究生。
10.3969/j.issn.1002-2236.2017.02.023
J905
A
1002-2236(2017)02-01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