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绩《梦幻居画学简明》中的园林观

刘燕 刘庭风

郑绩《梦幻居画学简明》中的园林观

刘燕 刘庭风

郑绩（1813—1874），字纪常，号戆士，广东新会人。《岭南画征略》中记载其：“知医能诗，善画人物，兼写山水。”晚年隐居于广州越秀山南麓自营的别墅，园曰梦香，居曰梦幻楼、梦寄。园内有“三丑石，颇怪伟”。著有《梦幻居画学简明》《论画》二卷和《梦香园剩草》等。《梦幻居画学简明》由郑绩撰于1866年，全文约三万余字，共分五卷，附有图录。在清代百余篇画论中，未有过于《梦幻居画学简明》画理论述详尽且全面者。本文将以山水卷为重点，从山、水、石、屋、木、文这造园六要素展开分析其中的园林观。

园林要素——掇山

郑绩对不同的山的形态特征做了概括总结。“平夷顶尖者巅，峭峻相连者岭，有穴者岫，峭壁者崖，悬石者岩，形圆者峦，路通者川。”园林审美同样以平夷、峭峻、悬、圆为美。“凡山皆有气脉相贯……无气脉为画学第一病。”郑绩指出山最忌无气脉，但如何做到气脉贯穿呢，郑绩又进一步论述：“山无气脉者，所谓琐碎乱叠也。”一语道破气脉贯穿之关键，不仅可以指导后人掇山画石，更点出园林掇山大忌。郑绩提出皴法忌顺落、依皴而变，这里提到的皴法指具体堆石山时的石与石之间的纹理，与计成在《园冶》中提到的“依皴合掇”理法一致。而后他又具体讲到如何依皴而变，即“交搭多面，以成崚嶒，凹中凸，凸中凹”。这种处理手法同样适用于园林掇山。对于山石之形，郑绩以轮廓起伏、廓皴浑融相接一体为审美，提出了定廓后皴、连廓带皴、先皴后廓三种处理手法，即园林掇山山势走向需依石头、面向、纹理变化而变化，且山势须有起伏变化。“如一幅布局，这一边写崇山峻岭，层叠而上，那一边空旷跌低，作平淡景，一高一低，甚为合法。”布局一高一低、有起有平，与计成在《园冶》中的论述“两条傍插而乎劈峰，独立端严，次相辅弼”，强调主峰的位置和体量，两边辅弼次、配峰理法相通，皆以错落为美。

园林要素——叠石

选石如选材，《园冶》选石一章中明确说到“时遵图画”，皴法是画家在艺术实践中，根据各种山石的不同地质结构状态概括总结出来的表现形式。郑绩明确说道：“十六家皴法即十六样山石之名也。”画论中虽没有直接提到石材有哪些品种，但我们可以从皴法中看出郑绩对石材品种的关注。对于选石，郑绩提出“一面之石，便成石板矣”，选石忌一面，石体应注重立体美。石在园林中无所不在，除了观赏性石材还有很重要的实用性。“石遮当留以空淡”，卧石在园林中可起到障景之用。“或旋环屋畔，或掩映林间”，园林置石同样常置于建筑、水畔、林间。“似断非断，不连而连。”这一画理符合园林石材散置的形神散聚。

园林要素——理水

园林空间中正因为有了水这一元素的存在才变得虚实相生。中国传统园林中理水文化历史悠久，发展到清代，就已经形成了固定且相对成熟的理水手法。在自然界中，山有来龙去脉，水有来源去流。“水无源流者，无源头出处也。”与《园冶》“疏源之去由，察水之来历”相通，皆强调水源的重要性。郑绩讲到水源与水势的关系，“夫石底坡脚，有清流激湍，其上要有长泉涓涓而下”山石坡脚的清流激湍以长泉为源。郑绩认为：“山脚交罅，积润成泉。”他还十分注重山势与泉水的关系，针对不同的泉态提出了不同的处理手法，如平泉宜蜿蜒曲折、叠泉贵在气脉贯穿和层叠变换、瀑泉出于峭壁、土涧多曲折平流。这些对于泉态的处理方式及对泉的审美，都适用于造园艺术。文震亨在《长物志》瀑泉中讲到的“以斧劈石迭高下，凿小池承水，置石林立其下”即用叠石承水造瀑布。郑绩在《梦幻居画学简明》中说：“写泉有两叠、三叠、四叠不一，而层层石体，叠叠要变，左旋右转，或短或长，连断参差，上下照应。”讲的叠泉画法可用于园林石承水造瀑布的具体叠石中，两者相通。在园林水体中设置堤、岛来划分水面空间还需要栽植植物才能出效果，因为植物才是真正影响人的视线，带来视觉感受的主体。杭州西湖白堤、苏堤上栽植着垂柳、大叶柳、香樟、沙朴、碧桃等等大量的树木花草，成为西湖水面上两道绿色的“浮廊”，把西湖划分成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五个湖面。长堤纵横，岛山与星点，不论岛均大小，堤桥长短，可以借助植物栽植造景来扩大和遮挡水面空间，增加层次、趣味与空间色彩。这种造景手法与郑绩在《梦幻居画学简明》中说的“水隔宜接以桥梁，石遮当留以空淡，或旋环屋畔，或掩映林间，似断非断，不连而连”相通。

园林要素——生物

植物是我国古典园林的构园要素之一。植物除了造景的功能之外，同时还承载着文人寄情的作用。古典园林植物的空间表现形式灵活丰富。郑绩强调花卉“贵在取势，合而观之”。即园林中讲求的植物配置。如：“画之必夹别花配衬，乃能成章，因枝直少情趣交搭故也。”讲到扶桑花需与其他植物相搭成景。“树虽一林，此中掩映不尽。”树林也应讲究掩映、遮挡关系，而这种关系应具体体现为“参差不紊，俯仰有情，或聚或散，或斜或正，不失生气，斯道进矣。”强调植物间相互之间顾盼有情错落有致有韵律感。郑绩还强调“树头不宜逼塞”，植物之间需保持适当距离，即符合植物生长习性也符合园林审美。同时，郑绩还关注到了植物与其他要素间的层次关系，如山与植物的关系，应前后高低会意，山环绕，树掩映；植物与气象的关系，“晴树平正，雨树下垂，风树偏斜，雪树空白”，即园林中的气象借景；植物与季相的关系，“春则秀丽，夏则浓郁，秋则萧疏，冬则枯寂”。在花卉总论卷，将植物分为树本、草本、藤本三部分，论述了植物的生长习性、色彩、地域、造型、季相、寓意等特征。翎毛卷，分论山禽、水禽；兽畜卷，分兽畜、附论鳞虫两部分，具体论述了动物的品种、长相、习性等。这些对于植物、动物的总结可以为园林植栽种植及园林动物造景提供借鉴和参考。

园林要素——建筑

园林中的建筑经营，是关系到园林艺术面貌和实际使用的重要问题。园林使用方式决定了建筑的基本规模和功能性质。“是以画楼阁屋宇，必因通幅形势穿插。”楼、阁、屋、宇四种建筑形式应依势穿插。符合文震亨在设计上提出的“随方制象，各有所宜”总原则。《园冶》论述“凡园圃立基，定厅堂为主。先乎取景，妙在朝南”，可见厅堂在园林中的重要性。郑绩：“凡一图之中，楼阁亭宇，乃山水之眉目也，当在开面处安置。”同样强调了绘画中建筑有主次之分，不可同日而语。楼阁，园林中不可或缺的建筑。楼阁既有登高眺远的功能，又因为其有富于表现力的体型具有观赏性。江南园林中的楼阁体量一般较大，多为两层，偶有三层，体型修曲。楼阁常高出林梢，还可起到丰富园林天际线的作用。郑绩论述：“凡一图之中，楼阁亭宇，乃山水之眉目也，当在开面处安置。”楼阁屋宇都应在舒展的正面处安置。“是以画楼阁屋宇，必因通幅形势穿插，斜正高低，或露或掩，审顾妥帖，与夫间架之方圆曲直，不相拗撞，乃为合式。”布置需通盘考虑，通常有植物掩映。郑绩同样强调建筑的位置安排，提出：“凡一图之中，楼阁亭宇，乃山水之眉目也，当在开面处安置。盖眉目应在前而安在后，应在右而安在左，则非其类矣。”楼阁亭宇开面置的配置手法。郑绩还提到小桥置于断岸坂堤与《园冶》“断处通桥”理法一致。

园林要素——文化

对于款识选址的问题，郑绩提出以题款补白，且题款、印章需与画作尺度相符。园林中楹联、匾额的尺度也需与园景配合，尤其是建筑的尺度，依据现实情况采取适宜的措施，不能拘泥。款识应是“触景生情，因时权宜，不能执泥”款与画应气脉相通。在古典园林的建筑形式中，匾额、楹联、屏条、立轴、碑刻等形式是点缀园林景观的重要内容，可满足人们的审美要求。但这些形式并非独立，而是需要与园景统筹考虑，不可独断而行。“每有画虽佳而款失宜者，俨然白玉之瑕，终非合璧。”若没有与园景结合，非但没有给园林增添意境，反倒破坏了园林意境之美。

郑绩论意：“固泥成法谓之板，守规习谓之俗。然俗即板，板即俗也。古人云：宁作不通，勿作庸庸。板俗之病，甚于狂诞。”言明要远离俗气，提高修养境界，名利也应看淡。画作的雅俗主要由画家的品格、意趣、人品、气质、情思所决定，园林境界的高下雅俗，则是主要由造园家创作时的意趣高低所决定。

郑绩《梦幻居画学简明》一文全面深入地阐述了绘画之理。从园林角度入手分析其绘画理论，收获颇丰。文中对山、水、石、屋、木、文六要素皆有论述，其中许多观点更可直接作为园林理论指导造园。

[1]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精读[M]，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

[2]孙筱祥，中国山水画论中有关园林布局理论的探讨[J]，园艺学报，196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