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多元时代我们是否需要共识
2017-02-13刘茂平
刘茂平
艺术多元时代我们是否需要共识
刘茂平
文章立足于现代性来临导致的确定性的消失,分析了这种确定性的消失对艺术发展和艺术教育的影响,提出了当代艺术教育基础教学的综合素质论和多元基础论。文章认为当代艺术教育的基础究竟是什么?与其要一个现成的结论,不如保持其开放的状态,让未来的艺术家和艺术实践来予以实践的回答。
艺术;基础教育;多元;共识
美国学者马歇尔·伯曼借用马克思《共产党宣言》里的一句话,写过一本《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以19世纪的政治和社会革命为背景,透过歌德、马克思、陀思妥耶夫斯等人的主要作品,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充满矛盾和暧昧的现代世界画面。这幅现代画面最重要的特征正是确定性的消失。与此相类似,我们对现代性的体验,最直接的莫过于文化的碎片化,在艺术上的表现则是多元化。对于当代中国社会来讲,现代性的命题,不是终结,而是进入。因而,确定性的消失,就不是理论问题,而是实践问题。确定性的消失在艺术教育上总体上体现为教育观念的多元化,具体到艺术基础教育,就是我们失去了对艺术基础的共识。
我们这里说的艺术,显然特指视觉艺术,过去也叫造型艺术。造型艺术的基础显然是造型基础,这在过去是确定无疑的。问题是现在造型艺术被替换成了视觉艺术,甚至干脆叫艺术,而有些艺术并不需要造型基础,那么,今天艺术的基础是什么?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问题。随着艺术的发展,作为培养艺术人才的美术学院,必须对艺术的发展和现状有所回应,落实到具体的教学活动中,就是教什么和如何教?按照教学的规律必须从基础教起,这样,问题就具体到:什么是基础和怎么教基础。造型基础、设计基础、美术基础、视觉艺术基础、艺术素养基础、人文通识基础、技能技法基础等等,每一个概念所指都不一样。那么,我们所说的基础究竟是什么?我们只能回到艺术是什么?而艺术是什么?恰恰是当代艺术哲学的难题。
但我们必须回应这一问题,为此,湖北美术学院在2006年组建了视觉艺术基础部,不分专业地将所有一年级的课程全部打通。一年级学生里面还包含了直接以文化课考进来的完全没有任何美术造型基础的理论、管理类的学生,以及不需要美术造型基础的书法专业学生。这种一刀切的方式,在全国绝无仅有。之所以如此痛下决心,绝非为了统一管理这么简单。实则基于我们对艺术现状以及发展的前瞻性的判断。亦即随着社会的发展、技术的革新、审美意识的普及,原有的属于各个专业的具体基础,如造型基础、设计基础、笔墨基础等,以及由此带来的形体、色彩、空间、构成等具体的概念,乃至素质、修养的内涵都发生了变化,表面看来,专业似乎越来越细分了,差异越来越大了,实则是支配其发展的灵魂反而更加明确一致了。这个灵魂就是艺术的综合素养,这个素养是每一个艺术的创造者必备的。这个素养必须进一步表述:它既包括对艺术的理解,也包括从事艺术行业所需要的判断力、理解力和观察力,当然也包括从事艺术创造所需要的基本的技术能力,而更根本的则是对艺术的浓厚持久的兴趣和敏锐的感受力。如果不抓住这个灵魂,每个专业将陷入到具体狭窄的基础中,我们可能可以培养出技术控、单面人,但很难培养出适应未来文化行业需求的创造性人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对课程进行了重新设计,分成“四大模块”、“五大类别”,将传统的艺术技能训练贯穿到对艺术的理解中,让造型技能一开始就基于艺术表达的需要,让技术获得精神的支撑。在基础的训练中,将艺术视野、综合素养、理解能力、动手能力结合起来,让心和手统一起来。具体到专业,让专业系部参与进来,结合社会的发展,对艺术和设计本身进行再理解。在具体做法上,既承认中学阶段学生为了应考而训练掌握的基本技术能力,同时,又对这种能力进行清理与反思,分析和归纳,甚至纠偏,力图去除应试技能对艺术的异化。
经过十年运行,到了该总结的时候了,作为十年教与学探索的成果,本来应该有更多的呈现方式,但从配合这次论坛举办的展览和收入画册的作品来看,仍然是单一的平面作品,老师们对基础教学的研究成果也还很有限。因此,至少从这些作品和文章来看,我们很难说我们已经解决了何谓基础以及如何掌握基础的问题。当然,艺术本身在不断发展,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基础的问题,再者,基础教学改革的效果不是短时期能够充分显现的,人才的成长需要长期的观察。但是,我们相信,这种探索本身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从这次论坛的发言和文集收录的文章来看,我们还看到,大家对基础教学也没有形成普遍的共识,倒是更多地体现为一种自我探索导致的差异性表述。这种趋向,我校在十年的基础课教学中始终存在,有时,争论甚至很激烈。要求解散基础部或者让一个或某几个专业单独进行基础教学的声音始终存在。这反映出,在什么是视觉艺术基础和如何训练基础的问题上,我们确实没有达成共识。而且,怀疑这种共同性的基础本身存在的声音也还存在。而我们坚持的理由在于,教育的共同规律、普遍的人性、艺术的共性,以及由此建立起来的艺术从业人员的基本素质,而这种素质一定是必须,又是应试教育下学生所缺乏的。要培养这种素质,局限于某个具体的专业显然难以实现。
我们反对对艺术基础理解的固化,也惧怕消解固化带来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让人很不踏实,这种不踏实与其说是理论焦虑,还不如说是实践焦虑。因为教育是百年大计,每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接受本科教育的机会,学生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关乎他未来的生存和生活品质,不能把学生当试验品,这是教育工作者的基本良知,因此,我们一直在凝聚共识:一种学生能够顺利成长所需要的共同基础的共识。我们似乎找到了,但又时时觉得还很遥远。这种现状恰恰是当下艺术现状的反映,技术的发展替代了我们很大一部分的能力技术,比方说20世纪80年代学设计需要会画效果图,而今天,电脑做出来的效果图要生动得多,手头技术的要求降低了,但对判断力的要求提高了。当然,对电脑的掌握,本身也还是一种技术能力。
或许,更为根本的困境在于:艺术不一定是进化论模式的,而中国的艺术生态更为特殊,面临中西文化复杂的时代境遇,西方艺术古典、现代、当代多种艺术形态在当下中国并存;而反观中国,自身又有着悠久深厚的艺术传统,这个传统本身也处在继承和创新、学院和民间等多重艺术语境中。中西不同形态的艺术,其共同性除了都有着视觉的外观,他们甚至完全是不同的艺术。回到西方当代艺术教育而言,他们的艺术教育几乎完全人文学科化了,在美国学者丹托等人的艺术哲学逻辑中:哲学已完成对艺术的替代。这既是基于对20世纪技术对人的异化的深刻反思,也正面回应了现代技术作为手段对传统艺术技能的冲击,摄影和影像艺术的出现就是突出的例证。不必讳言的是,当代艺术哲学的逻辑也深受美国通识教育的影响。美国通识教育的理念,最典型表述的莫过于曾任耶鲁大学校长20年之久的理查德·莱文的观点:如果一个学生从耶鲁大学毕业时,居然拥有了某种很专业的知识和技能,这是耶鲁教育最大的失败。也认为在耶鲁学的是批判性独立思考能力,并为终身打下学习基础。确实,真正的教育,是自由的精神、公民的责任、远大的志向,是批判性的独立思考、时时刻刻的自我觉知、终身学习的基础、获得幸福的能力。真正的教育不传授任何知识和技能,却能令人胜任任何学科和职业。这种观点,对于传统的基于技术能力为创造必备条件的艺术专业而言是颠覆性的,但在西方的艺术院校里,却很有市场。
不确定性还有一方面来自于技术进步带来的跨界与综合。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艺术的综合会越来越多,跨界会越来越频繁,如果仅仅着眼于艺术的外观,艺术的确定性还会进一步的丧失,这不仅是艺术类型学的,甚至是艺术的本质性规定的。
但是,不管表面多不确定,艺术之为艺术的规定性还在,这就是艺术必须直面人生,关注社会、判断美丑、表达自我。围绕这个规定和目的,我们就知道艺术的基础在哪里?我们确实处在一个艺术多元的时代,这个多元不仅是艺术观念、样式、风格、材料的,也是国别、古今、族群的,当然,更是思想和精神的。多元让世界更丰富,也带给我们困惑以及选择的困难,但多元让我们拥有了艺术最宝贵的条件:选择和创造的自由。
十年的发展,还不需要盖棺定论,但重新思考确是必要的。我们确实进入了一个多元化的艺术时代,也许,我们不需要达成一致,我们也不需要结论,但我们一定要有基本的共识,至于究竟什么是基础,就让我们留给未来的艺术家去回答,对未知或分歧,保持开放性,既是我们的策略,也是我们的不二选择。在开放的状态中我们也获得了自由。只要自由向我们敞开,我们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G6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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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4016(2017)04-0057-03
(该文为《高等美术基础教学的再探索——湖北美术学院视觉艺术国际论坛论文集》所写的前言)
刘茂平 湖北美术学院副院长 教授